看他神情极其郁闷,想必还在为萧美人与海豚的事情伤神。我自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去触他的霉头,小心地低头。

未及,他突然抬首锁住了我:“听韩司先生说,你喜欢海豚?”

“是的。”我坦承,不觉得有必要隐瞒。

“为什么喜欢海豚?”

“因为海豚善良无私,而且虽然是非常聪明,却偶尔会做些笨笨的事情。很惹人恋爱,所以我很喜欢。”我笑眯眯地解答。

他闻及此话,像是凝固的石膏一动不动,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我:“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我眉毛一横:“你想错人了吧。”

瞿正阳纳闷之际,一串侃快的笑声从自动门飘入:“瞿正阳,她如今的身份跟昨日又是不同的了。”

一转首,便可见黎若磊皮笑肉不笑的赖皮样。而经由他这话,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我昨晚允诺的男士是他们最好的朋友。且不论他的搭档还是我的前夫,虽说是刘薇的丈夫,跟我萧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眼角瞥向办公桌后,齐瑜低首专心地写东西,好似把这事全当成了耳边风。

也对,他跟我早已恩断义绝,我跟他拍档交往又关乎他啥事。为此心头一紧一松,深思起往后为了小美,且看在双刀情谊的份上,必是冀望能跟他维持和善的关系。

瞿正阳则是乌云划开,重拾起坏巫师的本色:“刘薇,我记起了,你昨晚拒绝了于凡在你家过夜?”

“。。。。。。”

“还有啊,你给于凡的那把爱心伞是把新伞呢。至于我们为什么知道,因为他拿回到家时,我们当然很兴奋地为他仔细研究研究,伞柄上还吊着块没撕掉的商标,写着:廉美超市清仓价,最低折扣30%,包君满意,恕不退货。”

我的脸部肌肉全僵了。昨夜情急没多加留心,自然是把家里最好最新的伞给他。

另一边,就连齐瑜也低低地笑了开来:“包君满意,恕不退货。。。。。。”

瞿正阳立刻接口:“是啊。我们都恭喜于凡说:这爱心绝非寻常,人家声明一辈子不退货了的——”

不得不频频换气。这还仅仅是开始,为了以免今后被他们气炸肺——我眯眯翘起眼眉:“我忘了提醒各位,我送给他的伞,标明是母鸡孵不了小鸭的。就不知你们研究出来没有?”暗自哼哼:研究吧,研究吧。全是一群多管闲事的家伙,人家两人的事情,你们管个啥米!

瞿正阳大眼眨巴,归结:“她越来越目中无人了。”

“因为她以为有人会给她撑腰。”齐瑜把履历表扔还给我。

我微笑地收好履历:“一把伞自己若不先直起骨心,什么人撑的都是软的。”

齐瑜脸稍沉了下来,蕴着难言之色。

我看在眼底,五味齐全。人总是要经历过某些事才会成长。如今的我,已不是那个刚来22世纪蛮撞而无知的萧唯,逐渐懂得人情世故,去争取和珍惜自己所拥有的。

道了声谢,我回转身往外走,在门口与黎若磊擦身而过,听他低语一句:“在外走廊等我。”

对此颔首,我走到楼梯口。方思量起刚才他在办公室不像以往地取笑。

不多久,黎若磊走进楼道,将一瓶蓝罐塞进了我手里。

我摸着罐壳,想的是他要对我说什么。若是辛国立那晚的事,既是过了昨晚,决意既往不咎。

“昨晚的电话——”

“他已经对我解释过了。”

“那就好。”他拉开盖子,垂首沉思了会儿,道,“他跟我们不一样。”

“不一样?”

“跟你讲个故事。有这么五个大家庭。他们互相友爱,各自有自己对待人生的信条。其中有一个,父母对孩子的教诲始终把责任放在了首位,无论是对于工作,还是家庭,他必须责无旁贷作为一家的支柱存在。另外一对夫妇,则截然相反,他们彼此非常相爱,因为他们认为一生之中只有拥有了对方,才构成了自己生命的全部。尚有一个老爷爷,极其疼爱他的孙子,买给他孙子的第一件生日礼物就是地球仪,指着世界对孙子说:人,要活得潇洒,爱得执着。”

他抬起了头,“明白了吧。对他来说,一辈子只相信一次。”

我对望着他明亮的双眸,俨是明白,也不明白。明白是,已答应了对方,不需他多言,我自会好好地去珍惜这份感情。不明白的是眼前的他,对我说这番话的缘故,是为了他为傲的友情,还是为了抹去那一夜耳垂的烙印。。。。。。“那你呢?”

“世上不仅仅只有爱情。”他淡淡地回复。

“可世界上也没有纯粹的男女友情。”我犀利地指出他那晚的教诲。

他眼神幽暗地闪了下,平静地举起蓝罐饮了一口:“那确实是我说的。我也不打算为那件事道歉。”

“我也不认为你会道歉。”我挑眉。相处了这么久,多少知他们几个的脾性。只要他们心里认为是正确的原则性的条则,一如古代义士宁死不屈。

“那就好。”他微微地扬起一侧嘴角,“朋友?”

我拿着饮料的手定住了下来,微笑:“朋友。”

继之快速吸上一口气:“我还有事急着上十三楼,先走一步了。”

拉开楼道门往外走,视线一霎迷乱,只觉他们两人的影子似乎重叠在了一起。想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一直在我心底,有他的地方,必也有他的地方。这对难兄难弟,比起双刀,更让人难以去接受任何可能分离的痛楚。

他终究是最洒脱,又是最知疼的一个。因为知晓,所以情愿一开始就快刀斩乱麻,扼灭今后所有的痛。

当之无愧为急诊的第一快刀。

此时此刻的我,强烈地只想见一个人。

正是心有所思,到达十三楼内走廊,远远就见着了于凡。

碎碎的金光透过蓝色玻璃窗,雕凿出他沉思的侧脸。听到我脚步声,他转过,漠然的眸子浮现柔情。

我吸吸气,扯起嘴角。已决心去爱护这段开始,笑自然是最好的表达。

他也微微地笑了,继之接过下属递上的报告,继续埋首于工作。

而对我来说,这已足够化去所有的疑虑。精神抖擞,我推开了上级办公间的门:“我是刘薇,前来报到。”

89

 “刘薇医师。”

“是。”

“作为手术室见习助理医师,你首先必须彻底地遵守手术间的规章制度。这是守则,还有会议登记本。”

我手忙脚乱地接住对方接二连三抛过来的本本,无奈地暗自感叹。想刚来中心工作那会儿,曾落入到一名姓方的女医师手下劳作,不免被她刁难过一番。后据闻,此人目空一切,风评极差,辗转过N个科室。小余私下透露:不排除她与中心某大人物有干系,才能至今未被遣走。

如今,这位神通广大的方医师调到了十三楼手术室,又成为了我上司。

述不清这其中的孽缘,我老老实实地抱起一叠书籍,埋首苦读。

一晃眼,光阴似箭。

某日,小余笑话说:刘薇,你和于主任怎么样了?

我眨巴眼,答不出一句话。

手指头一数,竟是与他交往已近三天。三天来,两人见面的次数为三次,且是路上擦身而过那类。原因很简单:他忙,我也忙。

所谓天公不作美。适逢秋冬交际时节,来就诊的病人病情一般都较急,较重。我工作的病区及手术室,都忙翻了天。他就更不用说了,既要负责年终评审工作,还要频频接收各院外发来的会诊邀请。

只能道:谁叫我跟了一个名为凡,却实则不凡的男子呢。

小余老道地教训我:这可不行。

想想也对。这可是我平生第一份恋情,怎说,也要制造些浪漫的回忆对得起自己。

由是,计划大清早五点起床,忙弄两人中午的便当。这主意听起来像肥皂剧那般的傻,可较起小余恋爱顾问所提供的意见:比如你可以穿上肉色的内衣,仅披件睡袍在他卧室等他;或者是每天早上在中心碰面时硬是在他脖子上咬个吻痕;诸如此类。。。。。。

我说:小余,你就不能说点低调的——

小余好笑地嚷嚷:这个已经很低调了。如今的时代,谁还会憋住自己只谈什么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潮流讲究的是肉体和精神的结合。因而,现在就是幼儿园的三岁小朋友,若喜欢一个男孩子,也不会做每天放一颗糖每天到对方口袋里如此幼稚的行为。

我没好气:糖是约定,我送的是便当。

小余扶扶镜架瞅瞅我:老天。我说刘薇,你可不可以少做点这种尼姑的举动。

我倒!

当然,小余的观点并不能代表22世纪所有成熟女性的想法。而我自是接受不了好友的前卫思想,照常我行我素。

因晚上经常加班,早上急着上班,所以最能保证相见的时间段唯有午间用膳时。于是美美地打定主意,晚上发了信息告知他哪里哪里碰面,隔日中午操了便当赶往约定的室内花圃。

坐在白色的长藤椅上伸了个懒腰,左等右等。尚未见他影子,自己却是懒洋洋地靠住在椅背上,眯着眼睛仰望高空的玻璃天花板。撒入的一束束晌午的阳光,像是母亲的手极其暖和。迷迷糊糊似是躺卧在天堂般地惬意,不小心就被瞌睡虫招走了。

一个盹儿醒来,兀发觉自己睡在了他怀里。

“为什么不叫醒我?”我微窘地抱怨。

他揉搓着我的头发:“因为我喜欢抱着你睡。有这个机会,当然不会放过。”

我嗯咳两声,对于那种小余所说的肉体和精神的一并结合,俨然是有必要先声明。“于凡,那个,我不太喜欢在婚前就两个人在床上抱在一起——”说完,自己的脸涨了一半红,还不知他能不能听懂。

他笑吟吟地回答:“没关系。据研究报道表明,那种事情,并不是只有在床上才能讨人喜欢。”

“我的意思是——”言未尽,消释在了他伏落的唇底。

“我知道。”

一句体贴的喃语轻而易举化解了我的顾虑,紧绷的身子继而松懈。一次长长的交缠之后,我犹如走在云端上的玄乎。他搂我入怀,手指若有若无地扶过我的腕处外侧。

这让我想起了前两次不愉快的经历。一是齐瑜离婚那晚吻了我后,突然莫名其妙摸我的心跳;二是黎若磊那夜故意咬我的耳垂,又触摸我的脉动。

敛起眉,我道:“于凡。我讨厌别人随意摸我的脉搏。”

他轻轻嗯了声。

我抬起头,才发现他脸上隐现疲惫:“他们说你早上去了院外?”

“去了C郊的平安医院。”

“C郊?!”我大吼道。可知,心脏中心位于A市的东边,近于港口和机场。C郊是A市最西的区域。A市之大,加上这两处南辕北辙,普通车程尚需两三个钟头来回。

他听出了我的焦虑,安抚道:“没什么。车上也能睡。”

我却是按捺不住地跳了起来:“你以为你骗谁!我又不是没跟过院外会诊。那种院外急救车根本没地方可以让人躺着休息。而且为了安全,也不准加速行驶。一般去C郊至少一日。老实告诉我,你早上几点去的?”

他眯笑起:“你这是心疼我吗?”

我咽口水,虎脸:“别叉开话题。”

“几点走的无所谓。”他云淡风轻地一笔带过,拾起了我的便当,“对我来说,这三天来,它是最重要的。”

我抢过便当盒:“不行。说好了,以后不准这样。不然,我们都不要在中午见面了。”嘴上硬邦邦地胁迫,心里却一丝丝蜜一般的心疼,鼓起了腮班子故意背过身。

他靠了过来:“我饿了。”

“除非你答应。”

“可我已经饿得不行了。看着你,就很想‘吃’。”

蓦地想起小余那群好赌之徒放过“狠话”,赌我几日失身。赧意浮起,我恶狠狠道:“你刚刚才答应过的。所以,两个,都不准吃——”

“那我就是想要呢?”

“想要也不行。”我斩钉截铁。

他闻此,忽地退身。

我煞是一愣:他生气了?悄悄地转回头,对上他含笑的眸子,不由羞怒:“你骗我!”

他笑颜未减,揽住了我的腰。两人顺势滚落在软绵绵的草地上。和着柔缓的风声,他细碎的吻沿着我的额,顺着颊边,一路来到敞开的襟口。紧接其修长的手指拨开了第二颗纽扣,指尖探入了内衣。

我慌措地伸手去抓。

他握住了我掌心,烙下:“我可以不急。但总有一天,它必须是我的。”

我望这双美丽的眼睛里,自信的光芒甚是掩盖过了日光。心中禁不住起了些微的忌惮。

中心关于他们几个的八卦消息向来传得最快。自确定了彼此关系,我本是做好了旁人冷眉冷眼的心理准备。然这数日来,我周旁安安静静,一点也不像代替刘薇成为齐瑜的妻子那时。

其中的曲故,不难揣度。小严,斯文如君,却也敬畏如君。

就此偎依了片刻,碍着上班的时刻将至,不得起身用膳。打开便当,二人速战速决。

之后,我提着空荡荡的便当盒先回到宿室,与出门的廖绮丽面对面碰了个正着。

知她这段日子更是避免与我相遇,唯恐触景伤情。我踌躇,未想好言辞。

她淡淡地扫了我一眼:“请让开。我还有事急着办理。”

我凝眉,往左边侧了侧身子。

她往前走了几步,俨是压抑不住了,回头:“我告诉你。事到如今,我还是不能相信,他会爱上你。”

我耸耸两侧肩头。总觉得,爱,这个字,不是可随时随地挂在嘴上的。甜言蜜语,远不如眉目传情。

如此想来,纵使忙碌非常的日子里,远远的两人相视一笑,也成了一勺蜜甜甜地沁入心脾。

入了室内,简单地用水把便当盒清洗了下,旁边话机响起。一看是他发来的:今晚一起下班吧。

我立刻回了个“好”,笑悠悠地编织起两人手牵手漫步于夜空下的美梦。

90

晚,五点半,准时下班。我兴冲冲地换下工作服,跑到中心大门口。

风阵阵,缩着脑袋搓搓两只手,有趣地望着口里呼出的暖气萦萦飞升。灰色的天空飘散满城的枫叶,打着旋儿缓缓地漂浮。

伸手可拣起一片,兴致地转着叶柄玩弄。一时忘乎所以,这孩子气的举动被某人收入了眼里。

我硬生生地吞下口水,看着穿过自动门的齐瑜身着黑色长大衣,提着公文包,冷冷地扫向我手里的落叶。

这可好,叶子若丢到地上,肯定会有环保机器人来罚款;而放进口袋也不好。左右为难,我脚下蹭蹭蹭,挨到了垃圾箱旁,扔了进去。略松口气,拍拍两手,发觉他苛刻的视线并没有收去。

又碍着他什么事了?我皱皱眉头,匪夷所思。

过了会儿,他好似忍受不了了,吐出三个字:“去洗手。”

洁癖!医师大都有洁癖。这男人也一样。我从手提袋里搜出一包湿纸巾,擦拭两手。虽说我肉眼实在看不出双手有任何明显的污渍。

仔细地擦洗完,把纸巾丢进垃圾箱。抬眼,却见他凶狠地盯着我。

“我不是叫你去洗手吗!”齐阎罗说吼就吼,也不管现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且说,我现在是下班人员,不受他管辖,更是与他没半点干系了。扬扬眉,我充耳不闻。

他大踏步走到我面前,一伸手拉我的手腕。

我惊愣,与他争执间,旁儿飞来一女声:“齐瑜。”

循声望去,见是林秀茵步下白色宝马,袅袅娉娉朝我们走来。

自那次林董出院后,我一直没再与她遭遇。听说她如今也极少过来中心,不排除爱女心切的林董在其中作梗。

多日未见,我望着她两颊消瘦了许多,脸色稍显苍白,恐是为情所苦的缘由居多,不由恻隐。

“齐瑜,有空吗?”林秀茵以往盛气凌人的嗓音,此时此刻变得虚弱起来。

“没有。”齐瑜断然拒绝。

我惊奇地眨大眼,处了这么久,略知他应不是如此绝情的人。隐约中是黯然,莫非那些绯闻所述是真:他离开了林秀茵,与纪幽静走近。可上回在舞会,看得出他对纪幽静不像是怀有特殊的情感。

继而转念,他与那些女人的艳遇又关乎我何事?因而,使力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