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精舍这边真正与素波年纪相仿的女子是陈敏,但是,叔父又早提醒了素波,不要与陈敏多来往。在叔父看来,便不提陈征事的为人,只说陈家是寒门,市侩气十足,便不愿意侄女沾染了俗气。

而素波呢,倒不在意什么门第,可是第一次见到陈敏时的情形一直在她的心里,当时她笑着说不在意,但其实心灵早已经受到了伤害。陈敏富丽的装扮也就罢了,但她那时打量素波目光中流露出来的鄙夷,素波怎么也忘不了。所以她其实也不喜欢与陈敏往来。

但是素波自从到了这里,不知不觉就懂事了,知道得罪陈征事的女儿并不好,因此就笑眯眯地道:“我们也不过一时兴起,随便弄着玩呢。”

可是薛清却理也不理陈敏,只接着向素波继续笑言,“桂花不能晒,若是晒干了就不香了,”转头吩咐青砚,“你拿到厨房里炒,记着要一定要她们把锅洗干净。”

青砚点头,“我知道了,就像炒茶一样。”说着小心地捧着洗净的花走了。

陈敏就有些难堪,可是父亲一直催促她多与薛小姐、徐小姐往来,她又不得不来,眼下见薛清实难搭话,便转向素波笑着说:“桂花茶,我竟没听过,你也没听过吧?”

素波才要点头,薛清就轻轻地按住她的手道:“我听我祖母说,当年徐家的花馔极有名气。徐贵妃在宫里招见女眷们,也常用桂花茶飨客。素波哪里能不知道呢?”

陈敏一向对高高在上的薛清有莫名的惧怕,但她以为能踩着徐素波,毕竟徐家落魄到了那样的地步,几乎与叫花子一般地流落到京城,求到父亲面前才得了温饱。可是,薛清随口一句话,便让她明白,徐家再怎么没落,也是百年世家,出身寒门没有底蕴的陈家总比不了,讪讪地道:“我本还有事呢,就先走了。”说着便告辞去了。

素波便有些过意不去,笑着送到了院门,只是“有空儿再来”几个字到了唇边终究还是没说,不适合的人其实还是少接触为好。

便是如此,薛清还是在她回来时嗔道:“你理她做什么!她那行事作派,我怎么也看不惯的。”

素波也看不惯,有一次许衍来看自己,陈敏也过来了,还悄悄用那样的目光看着许衍,真是很丢人的。不过许衍连瞧也没瞧她,素波也就不放在心上了,此时便一笑问:“薛姐姐,你说徐家的花馔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薛清就道:“只是你太小,徐家的事知道的也不多。”说着将自己听到的

几段与徐家相关的事情讲给她听。

一会儿炒好的桂花茶送回来了,金黄色的干花比鲜花还要美丽,玉书又拿出两个瓷瓶将花收了进去,又用包了红绸子的木塞封住,再用蜡油封瓶,至此,桂花茶正式做完了。

薛清拿了一瓶分给素波,“用的时候打开倒出几朵花,可以直接泡了水喝,也可以加蜜水,或者泡茶泡酒都好。”又说:“等空了我们再做花露,那个更琐碎,可是用来熏衣裳再好不过了。”

素波接了过来,却细细地看画了桂花树下站着一个美人的大肚细瓷瓶,她先前只听叔父说过,眼下才亲眼看到世家淑女的精致生活,而她自己,也将慢慢地融到了其中?

第27章 月湖波澜

受薛清的影响,素波做糖桂花的时候也先挑了几个非常漂亮的瓷坛,然后她将糖和洗净阴干的桂花一层层放进坛中,最后封了起来,这样的糖桂花比桂花茶放的时间还要长,好几年也不会坏的,拿出来做甜桂花点心再好不过了。

当然,桂花除了能做点心,还可以入菜,这时就要用到盐渍桂花了,素波也做了两坛。

在这里糖很贵,盐其实也不便宜,但这些对她都不算什么了,就是坛子她亦舍得买贵些的呢!叔父搬到了精舍这边,四季衣裳、饮食药饵、笔墨纸砚都有了供应,而且每月另有十贯钱零用,素波已经是小富婆了,花起钱再不必一文一文地算计,而且她还会大大方方地给各处打赏呢!

东西做好了,素波便拿出一坛糖桂花让福儿给云哥儿送去。昨日与福儿和寿儿说要买糖时才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福儿出去打了一下方才知道原来他最近请了假没有当差,素波便有些惦记,当初自己能平安地进了相府,云哥儿可是帮了大忙的。

福儿送了桂花糖,回来告诉素波,“原来云哥儿被选到胶东王身边伺候了,见了小姐送的桂花糖十分高兴,说日日躺着正觉得嘴里没味,当时就让他娘冲了一碗糖桂花水喝了。云哥儿娘再三感谢小姐,还要在院子里给小姐叩了头呢。”

素波很是不安,“那怎么好,毕竟是长辈…”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是福儿却早知道素波心肠软,待下人好,便笑道:“我将她拦住了,又告诉她我们小姐一向怜贫惜弱的。云哥儿他娘就说要在菩萨面前给小姐祈福呢。”

虽然只一小坛糖桂花,但是这时的糖是十分贵重的东西,素波到了这里几年,也只有今年才舍得做了这么多糖桂花,也才能毫不心疼地拿出一整坛送人。

素波便又关切地问:“云哥儿被选到了胶东王身边当差,怎么倒在家里日日躺着?还是病了吧?你可问了他生什么病了?”

福儿难为情地一笑,“不是病了,是净身了。”

素波有一会儿工夫才明白过来,胶东王是皇子,他身边伺候自然是太监了!那么,云哥儿这么小就被…想到这里,她气愤极了,“胶东王还真是个祸害!”

福儿第一次见到素波沉下脸,又听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吓得赶紧摆手,“小姐!你怎么了!”

素波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这个时代言论可不是自由的,诽谤皇族应该就能被判罪的吧,她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我就是可惜云哥儿!”

“有什么可惜的,能到胶东王身边伺候,那可是寻常人没有的福气!”福儿赶紧说:“我刚刚去云哥儿家里,听云哥的娘说,府里几十个人争着净身呢,云哥儿机灵手脚勤快,好不容易才选上的!”

素波再一次无语了,原来这样的机会还要争啊!

福儿知道素波不大懂这些,就又告诉她,“小姐,你天生是江阴徐家的女儿,金尊玉贵的命,不知道底下的人活得有多不容易。云哥儿家里有好几个兄弟传承血脉,正可以送一个儿子服侍皇子,先得了一笔钱,此后不但省了嚼用,若是云哥儿将来在王爷跟前成了事儿,一家子都跟着起来了呢!”

“就说我和寿儿,其实也是一样的。我们也有父母双亲,只是家里已经吃不上饭了,若是一味要骨肉团聚,一家子都饿死了。将我们卖到大户人家,家里人换口吃的就能活命,我们到相府里跟着小姐,将来也能奔个好前程。”

明明没有道理的事情,被福儿如此一说,素波竟反驳不出一句,半晌才说:“既然云哥儿是愿意的,也就罢了。”又将自己留的糖桂花都拿了出来,“明天把这几坛也都给云哥儿送去吧!”她总算明白云哥儿一见了糖桂花就要冲了水喝,毕竟是做了一个手术,需要补一补啊!

福儿听了倒有点可惜,“小姐忙了大半天,都要送走?”

“都送走吧,”素波又安慰福儿,“我们若是想吃,只管再做就好了,你拿些钱请小厮帮忙再买些糖。”

“糖倒是容易,”福儿别看是丫环,可在精舍的时间比素波久,也比素波见惯了富贵的,只说:“毕竟是小姐亲手做的,都给他吃了怕不要折福!”

其实先前素波在文澜阁西边住着的时候,真没觉得自己比云哥儿高贵,至多名声上她能算得上是个小姐,但其实当时徐家的处境并不好,有许多事反倒要拜托云哥儿帮忙呢。因此她便向福儿道:“你可不许这么说了,我一向极感谢云哥儿的。”

徐小姐是个极好的人,可是她真与别人家的小姐不大一样。相处久了,福儿和寿儿也知道小姐的性子,在她面前倒十分放松,吐舌一笑便下去找人买糖去了。

素波一个人在屋子里闷闷地坐着,不自在了半天,最后她还是想开了。既然云哥儿选了这样一条路,也未必就比留在相府里做一辈子的下人差,好像历史上大权在握,富可敌国的太监并不在少数。

在胶东王这个问题儿童身边当太监,虽然难有出头之日,但是许衍将来会成为胶王的长史,而自己会嫁给他,这样就会与云哥儿在一处,到时候多关照关照云哥儿不就行了?总能让他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想通了这些,素波就又做了几坛糖桂花。许衍来的时候就又将云哥儿的事说了,“当年我和叔父进府,多亏了他帮忙.等他到胶东王身边当差时,你一定要关照他!”

许衍就笑了,“帮过我们素波的人,我一定会帮他的!”

素波放下心来,“等走的时候带一坛糖桂花回去,泡水喝很甜的。”

许衍却不喜欢吃甜的,“你留着吧,我若是想喝就到你这里来。”又笑,“你整日在小院里闷着,我带你去小湖边走走。”

丞相府自外面引一道活水进来,在精舍的北面形成一处半亩大小的水面,正好有如半月之形,大家就都叫它月湖。湖水是人工引来的,周围又磊了些山石,虽然有很明显的堆砌之意,但因为湖边长出了一片片的蒲苇,又种着许多花草树木,景色颇为怡人。

但是素波却很少去那边,眼下也摇了摇头,“算了,就在院子里走走吧。”东边精舍住着大儒们,陆相的孙辈因上课时常出入,他们又会带着些少年来玩,素波只怕遇到了又生出波澜,她可不想再遇到邓十九那样的纨绔了。

许衍知道素波的小心,就笑着说:“今日国子监请大儒们讲五经,因此大家都放了假,胶东王去见外祖母,陆辰几个早呼朋唤友地出去了,我们出去走走不要紧的。”

“无怪你今天来得早!”素波后知后觉地说了一句,却也开心能四处闲逛逛,“那我们就去吧!”

初秋的小湖水面十分平静,极淡的波纹将照入水中阳光分成一点点的碎金,素波和许衍坐在湖边小山坡一株桂花树下的大石头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美景,一阵秋天吹过,桂花便如微雨般地落在他们身上。

许衍就笑,“你好香啊!”

素波就随手拔了一根细草,穿起了桂花,遇到穿不过的,许衍就拿簪子替她通开,穿了一根,让许衍替她系在手腕上,再用衣袖将花掩住,“我把香气留起来。”

许衍看着素波眉眼皆是笑,正要说:“我也好想把你也如这香气一般地留起来。”就听有男子说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转过头看去,就见陆辰带着一个青年男子自山坡那边走了过来,眉飞色舞,似乎正说着什么新奇有趣的事。

原来是张慎行,光禄勋张宗的长子,陆相的外孙,也是他未来的长孙女婿,平日也在文澜阁里读书。素波见了这些少爷们从来都是秉着一贯“惹不起还躲得起”的方式避开,此时便向许衍悄声道:“我们自湖边绕过回去吧。”

许衍自不反对,他亦担心美丽的素波被陆辰看到了生出邪念,此时便点了点头与她悄悄快步自树下走下,打算绕过小湖回到精舍。

不料方到湖边,两人就见从对面拱桥上急匆匆地走来一个女子,朱红织金的绸缎衣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宽大的袖子和裙裾随着轻风飞舞,恰好她又梳着飞仙髻,髻上妆饰着许多宝石,远远看去果然似仙女一般。

那女子走过拱桥,离素波之处便近了许多,正能认出原来是相府的二小姐陆静怡,神色不宁,一面走一面满脸不快地回头呵斥,“你不许再跟着我!”

这一声之后,拱桥上又多了一个人,正是胶东王,他似乎没听到陆静怡的呵斥,反倒快步跑了过来,也不答言,只几步上前扑向了表姐。

陆静怡虽然比胶东王身量要高些,但显然没料到胶东王会扑上来,身子一晃便没有站稳,从小桥上折了下去,而扑过来的胶东王也没有收住脚,与她一同“扑通通”两声掉到了水中。

好在这小湖并非真正的湖泊,只不过是园子中的一处景致,因此湖水很浅,这两个人落到水中很快就都挣扎起来,只是浑身上下都湿淋淋的,模样着实可笑,而胶东王,大约是吓坏了,紧紧的抱住表姐不放,任凭那女子处长挣扎也挣不开。

素波先是大吃一惊,差一点就高声喊人救命,但是她突然发现陆静怡落了水后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只用力地想甩开胶东王,马上意识到自己不能喊。

在这个时代,就算对名节没有变态的看重,但一位小姐——特别是官家小姐,如果被人看到如此的形象,只能嫁给胶东王了!

第28章 大难临头

就在此时,素波听到身后陆辰的声音更加近了,“大姐一早就要到月湖看锦鲤,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吧。”

刚刚落水的是相府的二小姐,而陆辰带着张慎行要到月湖旁见大小姐,也就是张慎行的未婚妻,此时又有胶东王掺了进来,恐怕会出大事的,这些念头在素波脑子里一转,却连一秒也没有停留就全部掠过,她一把拉住许衍的手,急促地说:“我们走!”

胶东王与陆二小姐一同落水的事情已经不可能隐瞒得住了,至少陆辰和张慎行一定会看到的,许衍和自己要做的就是不要让人发现他们在场。胶东王是个傻子,他不会记得看到过谁,而那位小姐急匆匆地上了桥就落到水中,也未必注意到他们,眼下再躲开陆辰几个,他们就安全了。

许衍却没有被拉动,“那是陆二小姐!”

“那又怎么样!”素波才不管什么二小姐,她要保住自己,也保住许衍,便去拉他,低声道:“快,赶紧走!”

“但是她不能嫁给胶东王!”许衍说着挣开素波的手,“我去将二小姐救回内院,你自己先回家里吧!”

“陆二小姐能不能嫁胶东王又关我们什么事!”素波又急又气,用力去拖许衍,“我们快跑吧,一会儿就来不及了!”

“这里面的道理你不懂!”许衍也急了,他毕竟是男子,力气要大得多,将素波推到了一旁,“你先走吧,我去救二小姐!”说着跳到了水里,奋力向胶东王和二小姐冲了过去。

此时陆二小姐正拼命扎开胶东王,可是胶东王力气却不小,竟怎么也没有被她挣了开去,而且就在他们的挣扎间,陆二小姐的衣裳已经被扯得不成样子。可是许衍到了却又不同,他是成年男子,远比胶东王力气大,只几下便将胶东王与陆二小姐分开,然后抱起陆二小姐向对面的岸上而去。

素波一时呆住了,忽听有人尖声喊道:“胶东王和二小姐落水了!”心里一惊,自己竟还在这事非之地,真要赶紧走了!

果然,陆辰和张慎行此时已经大步到了坡顶,看到了这一幕,喝了一声,“出了什么事!”便一同跑了下来。

素波就见许衍拉着陆二小姐已经靠近了岸边,知道他已经陷到这件事情中,再也拉不回来,心里说不出的慌乱,转身向精舍跑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陆辰和张慎行已经发现了她,拦住厉声道:“不许跑!”

素波急忙指着水中说:“胶东王还在水里!你们还不赶紧救他?”

“胶东王算什么!淹死了才好!”陆辰毫不在意地说着,双眼却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素波,语气便缓了下来,“原来我们府里还有这样的美人儿。”

张慎行便一把拉住陆辰,“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看美人!”

陆辰的目光依旧粘在素波身上,却道:“许衍已经把二姐救走了,我们不必担心。”

“什么不必担心!”张慎行道:“现在有人在喊胶东王和二小姐落水了,大家一定会怀疑的!”

“那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张慎远略一思忖,一把将素波推到水里,“这样就没有人相信二小姐和胶东王一起落水了。”

素波猝不及防地落到水中,呛了一口水,然后挣扎着爬了起来,再想上岸,哪里还能?张慎行站在岸边冷冷地说:“记住,方才就是你与胶东王一起落的水!”

就在这一会儿,已经有许多人赶到了月湖边,陆辰就向素波笑嘻嘻地伸出手,“美人儿,我不介意你和胶东王一起落到水里,以后就跟着我吧!”

张慎行也哈哈笑了起来,“你看,这不正是一箭双雕,既替二小姐解了围,你也得了美人!”

素波站在水里,恨得浑身都颤抖起来,瞧着冷笑着的张慎行、色迷迷的陆辰,转身退向湖中胶东王身旁。

自己就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女孩了,即使穿越了依旧没有什么本领,素波知道自己惹不起陆辰,惹不起张慎行,当初遇到邓十九时她想法子躲到了陆家,现在她能躲的只能是胶东王身边了!

胶东王是个傻子,可他毕竟是皇子,就是陆辰再嚣张,在众人面前也要给胶东王行礼的,甚至陆相,也要跪拜在自己的外孙面前,这个时代的规则就是如此。张慎行目的是救陆二小姐,但自己借势利用他和胶东王,一口咬定与胶东王一共落水,那么陆辰还能奈自己如何?

虽然有些对不起胶东王,但是他反正不懂的。素波想着便走到了胶东王身边,拉着浑身上下都在滴水的他向岸边走,“水很凉,我们赶紧出去。”

不想胶东王不肯动,却将胳膊用力一挥,素波一个踉跄又跌到了水中,觉得胶东王似乎要扑过来打自己一般,不由得瑟缩了一下,然后才醒悟过来,他是个傻子,应该是被吓坏了,就爬起来叹了一声气劝道:“来,听话,我们出去吧,谁让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呢!”

其实素波并不是劝胶东王,而是劝自己。逃出了邓十九的魔爪,原以为躲在陆府能平安了呢,但其实自己还是有如浮萍一般,很多事都是无奈的,竟与胶东王有同病相怜的感觉了。

这时四处早赶过来许多人,将胶东王和素波救了上去。

听说侄女在桥上看锦鲤,胶东王跑过来将她撞到湖里,叔父不免愁容满面,在地上打着转儿叹气,“这可怎么好?”

“没什么,”素波身上盖了两床被子,但还瑟瑟发抖。她回来后早已经将湿衣裳都脱了下去,又用热水洗了澡,但是她似乎还没有从那凉冰冰的水中出来一般,从心里一直冷到了外面,打着战说:“叔父,替我与许衍退亲吧!”

侄女儿与胶东王一起落到了水里,与许家的亲事总要有个交待,徐宁这样想着,却又宽慰素波,“你别急,一定要养好身子,万事有叔父呢!”

“我信叔父的。”素波答应着,但她还是很坚持,“我们一定先提出退亲!”

叔父点了点头,眼里似有泪光,哽咽着说:“对,我们是徐家人,不论什么时候都要有傲骨!”虽然素波不过是不小心被胶东王撞到了水中,然后马上就被救出,许衍也未必能说出什么,但身为徐家人,既然遇到了这样的意外,主动提出退亲还是应该的,不过徐宁还是希

望,“许衍也许不会答应。”

“不管他会不会答应,我们都要退亲!”既然许衍在最关键的时候放弃了自己,那么自己一辈子也不想再与他打什么交道。哪怕叔父伤心,她也不会再改变。眼下叔父理解错了她的意思,反是好事,她一定要将亲事退了,“以后,我就一直跟在叔父身边,像薛姐姐一般,过得多自在呀!”

“你不许胡说,薛家的女孩命不好,我们素波一定要好好嫁出去,平安康泰地过一辈子!”徐宁下意识地斥责了侄女,就又嘱咐她好好歇一歇出了房门去找许衍。

不料还没找到许衍,却被小厮找了回来,“小姐受寒发烧了!”

徐宁这一惊可非同小可,立即将旁的事都放下,急忙吩咐小厮先去请大夫,自己也不顾仪态,急忙跑回院子,就见素波一张脸烧得红彤彤的,人也迷迷糊糊的,福儿和寿儿在她身边急得团团转,却不知要做什么,她们还没素波大呢,又没服侍过病人。

徐宁虽不通俗务,但毕竟久病之人,倒知道些医理,瞧着侄女明明烧得像火炭一般,可嘴里

一直嚷着冷,知道病势沉重,便叫小丫头子,“赶紧去西边请了何老太太,求她来帮忙看看。”

何老太太听了信儿急忙来了,她是久经事故的老人家,马上烧了手炉,又加了被子。一会儿大夫来了,诊了脉开药煎药,扶着素波灌了下去。

素波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迷迷糊糊间被灌了许多的苦药,才觉得好了些。然后就她看到了许衍,挣扎着坐了起来道:“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看到素波厌恶的目光,许衍十分愧疚,“素波,我真没想到会出事,我以为你自己能跑回去呢。你不知道,陆二小姐是不能嫁给胶东王的,胶东王已经是陆家的外孙了,因此不必再联姻,反倒是…”

“我不想听你们的那些阴谋诡计!”素波大声道:“你滚!你滚!”她再不顾什么世家的女的仪态,什么不能恶语伤人的规矩,只希望他能从自己面前立即消失。

这样的素波还真不许衍所认识的女孩,许衍被惊得怔了一怔,“素波,我们真没有必要退亲,实情是怎么样的,我们都清楚。你现在生气我也明白,过些时候心气平和也就好了。”

许衍一直非常聪明上进,年青青的他就被陆丞相赏识,当了胶东王的伴读,还参与到相府的大事甚至朝廷的政务中,在大家看都是非常了不起的。但是先前在印刷术、胶东王等几件事情上,素波便隐隐地觉得他过于功利,只是并没有在意,但这一次的经历让她彻底怕了。素波十分地坚决,“不! 出了那样的事我一辈子也不会心平气和,总之我宁死也不嫁你,一定要退亲!”

许衍猜到素波会生气,但他并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决绝,要知道素波可是再乖巧不过的女孩子,才结识时眼神里带了点怯生生的,跟在徐先生身后,多一步不走,多一句话不说,后来熟悉了,便觉得她温和、懂事又可爱,不想如今发起脾气来却不小。他一时倒不知怎么反驳,就道:“我已经对叔父说过,而叔父也答应我了。”

“我一定要退亲!”如果不退亲,将来许衍还会在更多的利益面前放弃自己。成了夫妻的,大难临头还各自飞,何况他们不过订亲而已,因此素波就冷冷一笑,“听说吴起曾杀妻求将,我不想成为被杀的那个。”

第29章 跟我私奔

许衍走了, 素波不知道他怎么对叔父解释的,最终亲事还是退掉了。他那样聪明, 果然是有办法的, 叔父一点也没有疑心当日的情形, 也没有疑心自己对许衍的厌恶, 只当侄女有着徐家人的傲骨, 为了名节怎么也不肯嫁。

素波大病了一场, 前生今世她第一次病得这样凶险,整整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才能起身。没有抗生素的时候真是可怕呀,一场肺炎随时能要了人命。她之所以一定要与许衍退亲,其实并不是怪他放弃自己,更是恨因为他害得自己生了病, 差一点儿就没命了。

如今病好了再回想落水,素波觉得并不是坏事,就像前世人们常说的,结婚前发现问题总比结婚后要好得多。尤其是这个时代, 虽然也可以离婚,但又要难得多。还有自己终于不必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嫁了, 素波甚至还有些开心。

当然,她也想过,这一次自己也应该长些教训,当时如果早些狠下心不管许衍,一个人先跑回来就好了,接下来的事情就都没有了。

经过这场大病, 素波整个人瘦了一圈,小小的脸上愈发显出一双大眼睛,谁见了都会由衷升起一种怜爱之意。但其实素波精神倒还不错,先是在屋子里转,接着到院子里走,整日笑盈盈的。

徐宁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素波是徐家的女儿,生来就一身傲骨,虽然只是落到水里那么一小会儿,可她却为了避免将来任何可能出现的是非,一力坚持与许衍退亲。

而许衍先前不肯,后来竟也答应了。徐宁是个志诚君子,怎么也不会怪他的,甚至就连许衍要将聘礼留给素波他也没有答应,而是亲手将那块鱼佩送了回去,但他心里其实特别特别地惋惜,为素波,也为许衍。明明这么般配的两个孩子,就是没有缘分啊!

素波病着的时候,徐宁一心给侄女治病,只盼着她能痊愈,别的什么也顾不上思索,现在素波没事了,他松了一口气就想到了胶东王。按说胶东王不小心将素波撞到了月湖里,就应该主动担起责任。明明那样睿智的皇子,怎么能装聋作哑一声不响就要将事情混过去了呢?再者,就算胶东王年幼有思虑不周之处,他的外祖父陆相可是一直有算无遗策之名,正直大度、才学出众,又特特将胶东王接到文澜阁读书的,自然不该有这样的疏漏之处。

徐家如今的情况断然是不敢肖想王妃之位,但上奏皇上许素波侧妃又有何不可?素波无论品貌都担得起的。若真如此,非但公正,又能弥补胶东王之过,且素波的未来也就有着落了。

但不论胶东王还是陆相,就是没有一个人提起此事,整个相府里也没有人再提,仿佛没有胶东王与素波一起落水的事一般。

徐宁有心找过去问,人间有正道,岂能苟且?但事关侄女名节,且又担心自己此举似有巴结之意,恐连累侄女儿被人看低,踌躇再三,左思右想也不得主意。说起来还是徐家没落了,若是过去,以江阴徐家的门第,出了这等事情,皇家早遣了人来家里商量了。

这一日何老太太又来看素波,原本她每日都要到的,徐宁哪里会照顾人,且又是侄女,十分不便,纵有丫头们亦不能放心,还是要她帮着素波打点饮食调养身子,又再三劝她宽心,今天却晚了,说了两三句话却去找叔父。没一会儿叔父再进屋里就喃喃道:“都是叔父没用。”

大家以为素波什么都不知道,但其实她在迷迷糊糊间听了许多,叔父是男子没办法去内院与女眷们分辨,何老太太便替自己出头找了毕老夫人,想为自己在胶东王身边争个名分,如今想来毕老夫人一定回绝了。

其实当初素波利用胶东王摆脱了陆辰时,也想到了自己可能就此成了胶东王的侍妾,又或者因为叔父现在的名声,还能得到侧妃的封号。但不管是哪一样,素波都能接受。胶东王毕竟心智不全,自己在他身边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也不太糟。这个时代的女子,其实不就是用三从四德换到生存,在哪里不是一样!

不过,如今被回绝了却更好!陆相一定是想将事情压下来,只当从没发生过。那么,自己就一直陪在叔父身边,岂非自己最初的愿望!

当初是迫不得已,但现在看那时的选择一点也没错,素波觉得自己越来越成熟了,也越来越有智谋了。此时就笑嘻嘻地说:“叔父,我们叔侄两人生逢乱事,能自天灾人祸中逃出命来,如今又在文澜阁的精舍里居住,衣食无忧,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徐宁读了几十年的书,可是讲道理却讲不过侄女,而且他细细一想,素波所说倒也没错儿,因此就笑了,“你这孩子,有如此心胸,应该是个有福的!”当日素波病得完全糊涂了,大夫已经让准备后事了,可还硬是活了过来,就连见多识广的何老太太都说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

素波对于后福的理解不一样,兴致勃勃地说:“也算是因祸得福吧,我们院里添了个小厨房,十分方便,一早我就让小福与厨房采买的人说了,给我们带了几斤上好的羊肉,现在正在灶上小火炖着呢,晚上吃正好。”原来她病了,先是煎药,后来又煮粥熬汤的,精舍这边原就不差什么,就为他们院子里设了一个小小的厨房,完成了素波搬到这里之后最大的心愿。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福儿也在一旁说:“羊肉最温补,小姐如今正合多吃点呢。”

寿儿也差不多,“我们用小火炖得软软烂烂的,再加点枣和枸杞更好了!”

民以食为天,徐宁听惯了也就觉得没什么了。且他先前一直担心侄女会伤心难过,更怕她一病不起,如今见素波有心张罗吃食倒放了心,便嘱咐道:“病才好,要小心些,别受了风。”

“放心吧,”素波答应着,“我穿得多,一点也不冷,多活动活动身子才恢复得快呢。”她可是要好好活着的,当然会用心照料自己。

叔父点点头,“近来因你病着,我一向少去文澜阁,既然今日无事,我便过去整理些典籍。”

素波送了叔父出门,又看着羊肉下了锅,就在院子里阳光正好的一方天地里散步,突然间,面前多出来一个人,向她讪讪地笑问:“徐小姐,你退亲了?”

原来是陈秋海,听说他先前被陈征事派到他哥哥那边送东西,因此自住到文澜阁东边后素波一直没有看到他,猛然一见,觉得他又长了不少,只是见了自己还与过去一样,绞着手,红着脸,咧着嘴硬扯出一个笑脸。

素波呢,觉得他虽然与以前一样有点好笑,但却亲切了不少,其实陈秋海真不是坏人,虽然没头脑,但并没有主动害过自己。听说陆征事难为叔父时,他一再与父母抗争,也坐实了那事全是他的错,让陆征事很没面子,后来只得送他出了京城。不过素波当然不会因此就对他怎么样,依旧冷淡地说:“我叔父不在家,还请先回吧。”

陈秋海脸更红了,却没有动,突然低声说:“落水的事被丞相压了下来,皇家并不知情,胶东王见驾时也没有提起,因此你恐怕不能到胶东王身边了。”

素波立即相信了,陈征事的消息不能错的。可那天可是有许多许多的人看到了,而陆相还能把事情压下来,真很有本事呀!而胶东王,当然不会在皇上面前提起,他应该不知道终究发生了什么。可素波却又多想了,“丞相不会杀了我灭口吧?”

“不能。”陈秋海就赶紧说,他初听了消息也急忙问父亲,父亲就是这样答的,“虽然事情压了下来,但是毕竟知道的人不少,丞相哪里会将徐小姐灭口?那不是欲盖弥张吗?丞相可与动不动要杀要砍的邓太尉不一样,他一向以理服人的!”

“那就好!”素波并没有想到事情还能如此发展,若是早知如此,那许衍又何必去救陆二小姐呢?反正陆相有本事压住。

陈秋海见素波并没有继续问下去,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就提醒她,“你将来可怎么办呢?”

怎么办?素波就轻松地说:“那我就不嫁了,一直守在叔父身边!”

父亲也是这样说的,“徐小姐不可能再嫁了,只能一辈子守在她叔父身边,做一个老姑娘!”语气里还有些幸灾乐祸,当时娘和妹妹还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陈秋海听了却心如刀绞,因此急忙找了借口出门来看素波。

女子怎么能不思嫁呢,妹妹早已经偷偷攒起了嫁妆。陈秋海只当素波不肯说出心里的悲伤,明明已经与年少有为的许衍定了亲,可因为这次的落水已经退了,现在胶东王和丞相又不肯给她一个名份,她果真只能终身孤老了。他就将想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徐小姐跟我私奔吧!”

素波吓了一跳,陈秋海怎么会这样想?叔父给自己讲过的一句话立即就浮现在脑海中,“娶则为妻,奔则为妾。”自己主动跟着他私奔当妾?那怎么可能!她除了好笑还是好笑,“你赶紧回去吧,免得你父亲又来找我叔父说什么我引诱你了。”

不想陈秋海早拿定了主意,“素波,我早想好了,我们私奔就去我大哥那里,我刚从那边回来,知道路怎么走,而我大哥一向对我很好,一定会收留我们的…”

素波又没傻才不会信呢,一则不信陈秋海,再则不信私奔会有好下场,因此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你快走吧!”

陈秋海却越说越兴奋,“徐小姐,你相信我,我必会不负你…”

素波不得不赶人了,但如今她身份不同,已经是有两个丫环的小姐了,因此不必自己动手,只叫了一声,“福儿、寿儿!”

福儿寿儿就一同跑了过来,看了小姐的眼色便挡在小姐面前,向陈秋海板着脸说:“徐先生不在家,我们小姐要歇着了,还请少爷出去吧。”

第30章 胶东王妃

陈秋海在丫环的面前再说不出私奔的话, 他毕竟也是读过书的人,道理总是懂得的。但他也不肯走, 素波这样可怜, 自己一定要帮她。

正在福儿寿儿与陈秋海僵持的时候, 素波就见自院门进来两个人, 穿着绿绸衣服, 头上戴着黑纱帽——这身衣裳早被她牢牢地记住了, 恨不得一辈子也不再见的,下意识便退后一步高声问道:“你们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