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宗正寺所掌管的事务,在天下也是第一等的,皇族、宗族、外戚的谱牒都在宗正寺中,所有皇族的陵庙都由宗正寺守护祭祀,当然还有皇族宗亲各府的供养。

按说新朝初建,皇家人口不多,宗亲外戚亦少,比起前朝时宗正寺要管着几万甚至上十万人的时候应该容易得多,但实际却不是这样的。

有从龙之功的吴望认识皇家的所有亲眷,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数家珍,更与其中的好几个交往甚密,但越是这样,吴望就觉得差使越难做。

自己出身邓家,这是天下皆知的事,与邓家一系的皇亲关系深厚,既是利也是弊。颖川王身为皇弟,一向自诩与皇帝手足之情非同寻常,只要宗正寺给太子高于颖川王府任何待遇,他都会找上门来;而河间王与江都王呢,虽然是太子一母同胞的弟弟,但其实他们对于太子也不是真正服气的,更是不满颖川王压他们一头。为了平衡好这几位王爷,吴望就愁白了头,不想近来最容易对付的胶东王府也出了事。

宗正寺所有的人都知道,根本不必在意胶东王,就是在静妃离世之前,大家都敢暗里克扣静妃宫里的份例,更不必说胶东王一个人在宫里的时候,只是管胶东王供养的官员中就有不知多少人发了大财。还是到陆相府里时,大家才收敛了些。

可是没隔多久,胶东王便出陆家开府了,宗正寺上上下下都喜笑颜开,这块大肥肉又回来了呀!更妙的是胶东王府的长史没有用宗正寺推荐的官员,所有的人更是开心不已,要知道宗正寺推荐的人员,什么事都门儿清的,很难唬得过去,现在这个边城来的武将,真是怎么骗都行,与傻了的胶东王差不多,只要想出个主意要钱,张长史根本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又不能不交,大家收钱收得手都软了。

吴望先前也没有放在心上,京城里差不多的官宦人家都知道胶东王傻了,又体弱多病,有早夭之相,恐怕活不了太久,胶东王府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啊,自胶东王府弄到的好处谁能不收呢。

而且,他还知道,皇后和太尉都不会让静妃的儿子活下去的。静妃先前的两个儿子不都先后夭折?

胶东王很快就会步他们的后尘,等把他埋到了皇陵里,这笔帐也就一笔勾销了。

可是胶东王就是不死,吴望倒差一点就被吓死了。

先些天万仓曹的案子可是差一点儿就将宗正寺卷进去了,要知道万仓曹可是自己向皇帝上表推荐给胶东王的属官呢!若是有人追究起来,自己也要担着不小的责任。

因此胶东王妃和张长史怪上了宗正寺,把宗正寺的人拒之门外,吴望也没敢把事情闹大,当然宗正寺的属官们也都一同做了缩头乌龟,只怕真把事情捅破了吃亏。

胶东王再傻,可也是皇上的亲儿子,而且还是结发之妻生的儿子,就是皇后和邓家对胶东王动手也是小心翼翼的,只怕让人抓到把柄。

宗正寺与胶东王府绝不能撕破脸!

可是邓家更不能得罪!太子妃已经遣身边的嬷嬷过来申斥自己几次了,再不将事情办好,吴

望就无法交待了。

他再三思忖,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带了几个人到了胶东王府。

素波一听宗正寺卿来王府求见,不禁奇道:“他怎么来了?平时到我们府上的不都是宗正寺丞吗?”

宗正寺丞在宗正寺里是最低一级的属官,专管各类杂事,这些人仗着宗正寺管着王府的供奉,一向极神气的。当然了,那是过去!经过胶东王府关门拒收,后来就是有太子妃发话重新收下供奉,胶东王府也不一样了,过去收东西感激不已,现在收东西是给面子!

送来的东西好坏也没有人在意,多半转手就扔到了垃圾桶里。

因此近来,就是宗正寺丞也不大过来了,只派下人每日送了东西就走。

张长史就回道:“今日来的是宗正寺卿,笑眯眯的十分和气,见了我就拱手问好,又亲自送了许多东西过来,食料都是最好的,又有几个箱子,下官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就是看着抬箱子的那些人,觉得里面的东西份量不轻!”

素波一听了宗正寺卿的名,第一反应就是他打上门来了,毕竟太子妃吩咐过自己要与宗正寺好好相处,然后自己其实是打了折扣的。现在听张长史一讲,便放下心来,想了想问道:“宗正寺卿是朝中高官,为什么要未见我呢?”按说不是应该求见胶东王的吗?

张长史搔了搔头,“他没说,但的确进了门直接求见王妃。”

原本以素波的想法,她是不会见宗正寺官员的,但宗正寺卿嘛,她还是没法拒绝。这个时代最大的官之一,位列三公九卿,她下意识就点了点头,“那就请宗正寺卿在花厅见面吧。”虽然鄙薄自己做不到不畏权贵,但很快又找到了借口,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嘛。

及见了宗正寺卿,却是个极善良及热心肠的老头,不顾她的阻拦一定要跪下给她行礼,然后又诚恳地道歉,“前些日子因为修缮皇陵,下官便大半时间在京外,京城里的事便松懈了,竟不知道宗正寺对王妃不敬,一应供奉皆有不足,罪该万死!”

素波倒不至于听了这一句话就全信了,但是宗正寺卿已经又道:“下官这两日方才查出胶东王府许多供奉之物竟有不足,或者以次充好,心里惶恐,今日不止上门赔罪,也将所亏欠之物补上。”说着让人将带来的箱笼打开,灿烂华彩,一时晃花了素波的眼睛。

第68章 合浦珍珠

有一句话叫富贵于我如浮云, 但素波觉得自己真心做不到。

看着宗正寺卿送来的一千缗钱,十几套衣裳, 还有数套首饰等等, 别的也还罢了, 但是大小小几十个匣子的各类珍贵食材却深深地打动了素波的心, 虽然不能完全原谅宗正寺对她的伤害, 但是却对宗正寺卿毫无芥蒂了。

尽管身为王妃, 她本应该享受涵盖了衣食住行所有方面的供奉,由宗正寺按季发下衣料以及金银珠宝,但其实从来没有真正得到如此全面而且一点也不打折扣的待遇。胶东王的特殊情况,也由不得她出头去讨回来,留福一直告诉她低调, 只怕事情闹大了胶东王不得不出面时会有更多的问题。

现在宗正寺卿如此公正大度地将东西给了自己,素波就很满意了。因此她收回了落在一匣子干海参上的目光,向宗正寺卿笑道:“过去的事就不提了,我还要多谢大人呢。”

宗正寺卿如释重负, 看来胶东王妃的确最喜欢好吃的东西,对最贵重的宝石也不过扫了一眼, 却很感兴趣地看着海参、凫脯、瑶柱、猴头等等,便再拜道:“下官来此,还有一事要求王妃恩典。”

原来还是有事要求自己呀!但是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虽然这些山珍海味还没有吃到,但是素波却也不好意思马上回绝, 就将笑意收了收道:“大人请讲,倒底是何事?”若是自己能答应的呢就答应,不能答应的呢。当然就要回绝了。

吴望就道:“各王府及公主府的属官、内侍、女官等等一向都由宗正寺选人举荐,如今胶东王府却自行添减人手,与宗正寺册上不符,能不能…”

自万仓曹案发之后,素波将府里的人打发走了不少,然后又回绝了宗正寺再送人过来,现在以为宗正又要插手府里属官人选,就立即摇头道:“不能!”与宗正寺斗了一段之后,她亦有些心得,虽然不欲闹出大事让外面的人知道,但适当的强硬却也是应该的,毕竟王府是主,宗正寺是仆。

吴望想到了王妃会回绝,因此并不着急,又拱手一礼道:“王妃,下官岂敢动王府的属官,只是宗正寺为各王府和公主府都新增了药膳所,内设专管调理身子的药膳嬷嬷两个,内侍及杂役各三人,如今唯有胶东王府还没有完备,固然王府不在意,但依下官的职责却不能疏忽。”

如果是这样,自己倒应该接受,虽然素波一向不喜欢药膳。她只得点了点头,“如此也好,只是我有言在先,这药膳嬷嬷进了府可要按我们府的规矩做事,断不许与我顶嘴自做主张的。”

“那是当然,当然!”吴望面色恭谨地一一答应,心里却笑了,都说胶东王妃颇具才华,但其实也不过如此。自己以退为进,不很容易就达成了目标?虽然给王府送不少的财物,但算起来也不过正是寒食节的供奉提前了一些而已。

而寒食节的供奉,特别是衣物首饰,谁也不敢私自截留的,毕竟祭祀时皇子王妃们都要换上最新的服饰祭祖,这可都是在百官面前,一点差错也不能有。

宗正寺卿吴望目的达到,又陪了一会儿小心告辞出了胶东王府,非但没有觉得松了一口气,反而长叹一声。

过去的邓家权势滔天,静妃和两位皇子死也就死了,但现在情形又有不同。天下平定之后,皇上对朝廷的掌控越来越强,邓家的势力越来越弱,几个月前与邓家关系最为紧密的十几户人家全出了事,据说是因为胶东王妃娘家的一座宅子被孙将军占了,但其实怎么可能完全是因为一座宅子呢?皇上还不是借此机会打压掌握兵权的武将!

邓家的羽翼慢慢被拨出,对付胶东王就越加吃力,太子妃才会找到了自己头上。其实据自己看,皇上虽然邓家手下的武将们动了手,但邓太尉的地位却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这表明太子的地位是极稳固的,邓家根本不必担心。

但是,邓家却不这么想,他们就是要把胶东王这个隐患消掉。这个道理吴望也懂,胶东王毕竟不是寻常的皇子,天下人都知道,静妃才是皇上结发的妻子,按礼制来说,胶东王才是真正的嫡子!

这一次自己新派给胶东王府的几个人中定然有邓家的,继郑典膳被打,万仓曹案破,他们应该会有新的手段,说不一定过多久胶东王府就会传来什么消息。

为了不留任何痕迹,吴望果然给各府里都添了药膳所和药膳嬷嬷,他对胶东王妃所言也基本是实话,为的是没有破绽。如今只盼着不要牵连到自己。

太子是皇上的爱子,但胶东王也是皇上的儿子。现在看来,皇上未必没对邓家起疑心,只看将胶东王送出宫外,抬举徐家,以及治罪于孙将军等人的一系列举动看,他绝对不再希望静妃最后一个儿子出事。

因此就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吴望心里依旧怕怕的,他出身邓家,也心向邓家,可他也不愿意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为了邓家犯下诛三族的大罪!

而且吴望还有一个女儿也嫁到了皇家,他其实还有一个身份是河间王的岳父,而自己的女儿河间王妃每每回娘家都流露出想要娘家支持争储位之意。

但吴望还是一直听从东宫的吩咐,因为他知道皇上意瞩于太子,一定要将天下交给太子。衡权利弊,他对河间王就没有那看好,倒是宁愿与未来的国君交好,但愿自己没有选错。

吴望一路如是想着出了胶东王府,上轿后吩咐了一声,“去东宫。”

东宫的大门要比胶东王府难进得多,他在门房里坐了半晌才被招了进去,却没有见到太子妃,只太子妃身边的余嬷嬷出来了,见面便道:“想来前几日娘娘交待的事情宗正寺卿已经办好了?”

太子妃是邓家的孙女儿,吴望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可现在最怕就是她。太子府里的一切供奉,都是最好的,几乎与皇上一样,但娘娘还是时常挑出许多毛病,只要略有些不如意之处,便遣了余嬷嬷过来训斥。为着送到胶东王府的几个人,吴望也没少挨骂。

现在他便赶紧恭敬地起身答道:“刚刚已经送了进去,因此便赶紧来回禀太子妃。”

余嬷嬷点点头,面含嘲讽地道:“总算办成这一件事!你们宗正寺越来越不像话了,寒食节的东西不成样子,衣裳首饰也没有出彩的,你的差使是怎么当的!”近来几次进宫问安,太子妃竟被河间王妃和胶东王妃比下去了,太子妃很是不满意。河间王妃是吴望的亲女儿,定是吴望多给她更好的衣料首饰,至于胶东王妃,虽然穿戴都差多了,但是还是很出色,要再打压她才好!

宗正寺在胶东王府面前趾高气扬的,但到了东宫里就是下人,明明寒食节的供奉太子与皇上都快差不多了,哪里能不成样子,而且衣裳首饰,最好的也是给太子妃的,件件焕彩夺目,就自己的亲女儿也比不好了,只是太子妃的样貌穿什么也不过那样了,但吴望不敢解释,只躬下身道:“下官已经尽了力,不敢有一点松懈。””

余嬷嬷便有些不耐烦,“太子妃金凤口中衔着的合浦珠子太小了!”

“去岁冬日合浦忽降大雪,珠池池水结冰,故而所采珍珠数量不足,进贡的大珠子亦少,太子妃凤钗上的珠子皆有九分以上,已经是仅次于皇娘娘的了,至于其余王妃所得,多半不足八分…”吴望说着,自袖子里拿出一个荷包递给余嬷嬷,“这几颗珠子是下官给嬷嬷留的,用别的珠子换了胶东王妃的。”

余嬷嬷的气方才平了些,接过荷包捏了捏道:“她哪里配用合浦珠子?不过是皇后娘娘抬举她才封了胶东王妃罢了!”

“正是,不过是没落的世家女,不说别处,只京城如今多少世家早吃不上饭了。”吴望随着余嬷嬷的口风,心里不由得想,皇后娘娘之所以要封徐家女为胶东王妃,还不是不想胶东王结一门没有助力的亲事?当然这话是绝对不能说的,他反而陪笑道:“再者胶东王妃从小恐怕就没见过合浦珠子,哪里能分得出来?”

余嬷嬷便笑了起来,“你这个老吴,这话说得倒有趣,不过想来倒是不错的,徐家哪里还有什么像样的东西,听说他们叔侄进陆府时穿的破破烂烂的呢。”赐婚前皇后可是派人查过,徐家果然穷得不成了。

吴望又细细地打听了东宫上上下下有何需要,又问了余嬷嬷家里还缺什么,一一记在心里,回了宗正寺衙门赶着催人去办,这些事宗正寺可不能有一点耽搁。接着他还要打点颖川王府、河间王府、江都王府,这些人他谁也得罪不起,就是长沙王和清河公主,也要小心,唯有胶东王府最好应付。

每到这个时候,吴望未免又想到,如果皇亲国戚们都像胶东王一样,那自己就要轻闲多了。只可惜,胶东王府可能很快就要不存在了。

宗正寺卿亲身来访是大事,此时素波正讲给留福,又正将宗正寺卿送来的东西一样样打开,“不知为什么直接来求见我,我想着毕竟是九卿之一,不好不见的。不过说起话来倒是和气,说他前些日子一直在皇陵,对京里的事情就疏忽了…最后送了这么多东西。”

留福就看向胶东王,他正在桌前练字,最近王爷越发喜欢留在宁淑殿里,除了上午薛大儒上课之外,他差不多都与王妃在一处——这其间的好处,留福不必王爷说就知道,王妃再有什么好吃的都少不了王爷的。

当然,自己也跟着借了许多光。

眼下王爷凝神秉气,笔走龙蛇,心神完全投入了练字中,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一般。但其实他当然都听到了,不表态就是让自己做主。

第69章 葱烧海参

宗正寺的吴望是邓家的人, 他在邓家的指使下没少克扣静妃和王爷的东西,留福也因为他吃过大亏。

前些天因为万仓曹的事情吴望才老实了几日, 就又把手伸到胶东王府了。问都不必问, 留福就知道宗正寺送来的人中有邓家的。

王妃不知道吴望的底细, 竟被这点子东西骗了, 只当他是好人, 其实比起宗正寺在王爷身上扣下的东西, 今天宗正寺送来的不过是凤毛麟角而已。留福细看一番,人的本性是改不了的,吴望还是换走了些好东西,“王妃,这凤钗上的珠子不对。”

素波就瞧了一眼, 金钗打成凤凰样式,凤鸟口中衔着一串珠圆玉润的白珍珠,没什么特别的,“怎么不对?”

“真正的合浦珠子细腻晶莹, 凝重华蕴,个个浑圆, 俗称走盘珠,放在盘子里滚动自如,”留福见王妃竟然不懂珍珠,只得细细道来,免得将来王妃被人嘲笑了去,“你看这几颗珠子小倒是不小, 远看也不错,只是细瞧色泽便不够好,也不够圆。”

“的确如此。”素波凑过去看看,又随口道:“我见皇后、皇子妃的首饰都很爱用珍珠,只是大家为什么只用白色的,加点带颜色的岂不更好看?”

带颜色的珍珠?那可是稀世珍宝!有一次皇上得了几颗粉色珠子,赏给了静妃,静妃便用许多白珠相配串了一朵珠花时常带着,为此皇后气得什么似的,静妃去千秋殿里拜见时半晌都不叫静妃起来。不过,后来静妃就再也不戴了,然后把珠花拆了,磨成了珍珠粉撒在花盆里。再后来静妃过世,皇后还派人来找过那几颗粉珍珠,只是怎么也找不到。留福就吃惊地问:“王妃可曾见过?”

“当然见过,”素波不以为然,“我还有过一对粉色的耳环,一颗金色的吊坠呢。”在前世,那些东西都不贵,买了配衣裳很好看的。

“什么?”留福吃了一惊,“还有金色的,像黄金一样?”

到了这里也有几年了,只是因为所处的环境,素波并没有什么机会与人说起过珠宝首饰,她也的确没有什么见识,不知这个时代流行什么,现在立即意识道自己说错了话,就急忙改口道:“那时候我还小,记得也不大清了,也许还是记错了,后来徐家遇了水灾,就什么都没了。”

又怕留福追问,就指着那些山珍海味道:“这次我们可是发财了!明天我们就做海参吃!”

吴望未必敢明晃晃地在这些东西里面下手,但这些炮制过的干货依旧是危险的,特别是这些稀有的东西,王妃一定没尝过,万一品不出来岂不糟糕?因此留福一样不想留,可是他早看出来了,凤钗上的珍珠被换了王妃不会在意,但是吃的东西要是没了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因此他便想了想就道:“王妃,这些东西不能动,我们府里寒食节礼品实在太简薄了,要把这些东西加上去。”

素波便有些不好意思,长沙王成亲时她指使张长史买了一对最便宜的玉壁当做礼物,寒食节备节礼时她依旧只花了不多的钱,东西当然也不会太好,留福都瞧不过眼了。但是,她还是觉得,“要是节礼少了,就再添些,这些好吃的我们还是应该留下尝尝,都是极珍稀的东西,拿着钱也不大好买呢。”

节礼送成什么样其实没关系的,留福宁愿太子和诸王一直以为胶东王痴呆只会读书,王妃出身没落世家不懂打理家事,那样大家对胶东五府的警惕性就要差上一些。可现在他只能一力坚持,“正是因为珍稀,才合适拿来送礼呢!”说着就叫小内侍们将吃的东西都搬下去。

送给皇上和各王府的东西是要高档一些,但是道理虽然如此,素波心里还是很难过的,这么多好吃的就要飞走了,自己尝也没尝一点儿呢,急忙上前抽出来两匣抱在怀里,“别的都送了吧,唯有这两匣我一定要留着。”

所有食料都用一色的雕花木匣盛放,合上盖子根本看不出里面放的什么,留福就问:“王妃留的是什么?”

素波就道:“不过是两匣海参而已,最少见的猩唇和豹胎我都不要了。”虽然猩唇和豹胎是失传了的食材,但是做为穿越女素波接受无能,先前还在想怎么办,现在留福要送人倒省了她为难,只是这红海参她势在必得!

海参通常都是黑的,但其实最珍贵的品种却是红色的,素波在前世听说中国沿海红海参基本灭绝了,反正她只在书上看过或者听人说过,却从来没有亲眼见到,更不用说品尝了。今天宗正寺卿送来的海参就是暗红色的,当时吴望没走的时候素波就暗暗瞄了许久,待送了客她仔细查看,终于确定这就是传说中的红海参,所以她紧紧地抱住死不松手!

只要与吃的有关,王妃的脑瓜就特别好用,几十匣子她竟能记得住哪个是她要的,而且不顾形象地把吃食抱在怀里。留福怎么也不能到王妃怀里抢东西,只得无奈地打发小内侍们下去,然后便问:“王妃,这海参可怎么吃呢?”

“最有名气的就是葱烧海参,但是我更喜欢海参羹,一会儿我就把海参泡发,明天我做了给你们尝尝。”素波说到这里脑子一转,刚刚提到时自己一时说错了话,被留福发现了,现在还真要注意呢,于是就道:“当然了,如果你想吃炙海参也行,我可以试着做。”据素波所知,这个时代的人吃海参是烤着吃的,对,就这样奇葩!书中清清楚楚写着的。

其实怎么吃不是重点,留福并不知道,但是他笑着又问:“看来王妃吃过海参了?”

吃过海参又是什么稀奇的事吗?前世海参养殖成功到处都有卖海参的,而现在海参虽然少见,但在富贵人家中应该也不算什么吧。

然后素波就想了起来,她在陆相府里虽然见识过许多珍贵食料,但还真没有海参!可现在反悔是不是有点晚了?一时无言以对。

留福就接着道:“海参一向是辽东郡的供品,而几十年前辽东郡就已经成立了辽东国,与□□断了往来。今年春天辽东国才因我朝强盛,恢复派使节前来朝供,这海参就是使节带来的。”

原来是这样!素波慌不择言地说:“可是我们徐家有先前存下来的海参。”然后她就懊恼地掩住了口,鲜海参就不必说了,就算采用了最先进的科学方法保持期也不能太长,而干海参至多也只能放上几年,还真没听过保存几十年的呢。

胶东王眼见着留福给王妃设了个套,然后王妃就一头钻了进去,现在不能自圆其说了,便将一双乌溜溜地大眼睛眨呀眨,雪白的小牙咬在唇上想主意。

留福实在太狡诈!王妃真可怜真无辜!胶东王就插言道:“我要吃海参!”

素波赶紧扔下留福转身向胶东王笑道:“王爷想吃海参好办,我就去做。”说着过去拍拍了胶东王的头,捏捏他的脸,“我们胶东王越来越懂事,越来越可爱了呢。”这才去小厨房做海参。虽然海参要泡发许久,但也不是没有速成的法子。

留福就不甘心地道:“王爷,王妃一定有事瞒着我们,我就要问出来了,王爷怎么却拦住了呢?”

胶东王只问:“你不信任她?”

“当然信!”留福的确没怀疑王妃,“但是王爷你不好奇吗?王妃怎么能吃过海参呢?还有粉色和金色的珍珠,她按说也不应该见过…最关键的是她不肯说。”

“不要问了,都由着她。”胶东王不容置疑在重新拿起笔写字。

留福觉得自己好没记性,他为了谁?还不是王爷和王妃,可竟然不是被这个嫌弃就是被那个嫌弃!自己早该再不管了!从现在起就牢牢记住!

于是,他就只想着吃海参了。

上八珍之一,几十年没见之后重新出现在京城,王妃看起来又很擅长烹制,绝对是难得的享受,相比之下,其余的事的确不重要了。

素波为了显示自己果然不是穿越的,只是本时代的世家女,因此就先做了炙海参。可是炙海参没有菜谱传下来,素波亦不知应该如何下手,就估计着用泡发的海参加了调料烤了烤,然后——就做成了她进王府后最失败的菜色。

炙海参的模样和口感都与黑胶皮很相似,素波摆在留福面前,把责任都推给他,“就是你一直问呀问的,现在就弄出这样的海参了!你一个人吃吧!”

留福瞧着王妃刚刚咬了一口就放下了,心知不妙,再见眼前黑乎乎硬梆梆难看极了的东西哪里还有一点食欲,他如今并不是每天吃不饱饭只想着吃的人了,因此就坚决地摇头道:“我不要吃这个,我要吃王妃后来做的那道海参。”

“那是不成的,”素波很有原则,“这道菜不吃光了,不许你吃下一道。”

说着她就重新端出来一盘——海参纵切成一条条的,棕黑油亮,整齐地摆在青翠的叶子上,附着一层稠汁,素波拿着筷子挑入一条放入口中,“嗯,清鲜至极,柔软香滑,就连里面的葱段都很香浓!不愧是红海参!”

胶东王也赶紧吃了一条,留福看到他的表情,那就是——原来海参这样好吃呀!

素波就微微扬了扬头,“其实海参本没有什么味道,而且因为生长在沙中,有一股很浓重的腥气不好去掉,是以便有那名厨琢磨着用浓香的味道来整治,果然成就了这道名菜——葱烧海参。”

留福扔下手中那条黑乎乎的东西,“王妃,让我也尝尝吧。”

“那你以后还多嘴不”

“不了,再不了!”留福就指天划地道:“我再多嘴就将自己的嘴缝上,那样就不会再乱说,也不能吃好的了!”王妃再不答应,葱烧海参就没有了,王爷吃得太快了有没有!

好在王妃一向是大度的,“那好,这次本王妃就放过你了!”于是就替留福挟了一条葱烧海参。

留福感激不已地放到口中,果然是绝味呀!再准备吃一条海参,却见盘中已经空空,唯余几片青菜叶,上面几乎连汁水也无,原来这葱烧海参最妙之处便是将汤汁完全收敛进菜中,一点不余。

胶东王从来都是以实际行动来捧场的,就在方才二人说话时他迅速地吃掉了大半,最后又帮王妃挟了几条到碗里,现在已经开始吃别的菜了。

留福没吃够,眼巴巴地看着王妃的碗,“王妃,你不是要减肥吗?”

素波有心分他两条,但转念一想还是记恨他刚刚给自己设圈套,就将挟起海参的筷子转了个方向送到自己口中,又道:“海参虽是滋补之物,但其实不会增重的,而且对皮肤最好,我是女子,一定要多吃才行。”

吃了海参,素波不忘表扬小美男,“我们王爷越发懂事了,知道帮我挟菜了呢!”顺手捏了捏脸,又斜一眼留福,“今天的事你用心反思反思吧!”

第70章 时来运转

冬至后一百零五日为寒食, 是这个时代的大节日。

寒食的主要活动就是祭祀、踏青。

是的,看起来与清明十分相似, 其实这里也有清明, 而且与寒食只相差一两日, 不过是个单纯的节气而已。素波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寒食节没有了, 却衍变成清明节, 但她倒觉得叫寒食节更好一些。

到了这里已经几年了, 寒食节也过了好几个,素波学会了做子推饼,寒食粥,也曾祭拜过徐家的先人,在相府花园里踏过青, 但是今年又是不同,她身为皇子妃要参加皇家的祭祀,再与皇家人一同在皇家山庄里踏青。

衣裳不必发愁,前些日子吴望已经送了来, 不论是祭祀时的礼服还是踏青时的便装都有好几套,首饰也配得整齐, 最正式的就是那只衔着珍珠的金凤,虽然留福看出珍珠不是正宗的合浦珠子,但其实只要不凑到面前是分不大出的,而且素波也不在意。

她照着镜子觉得自己已经很美了,于是就得意地说:“我就是诗中说的‘天生丽质难自弃’那种气质美女,别人就戴上满头的合浦珍珠也没有用!”

胶东王此时也换了新的礼服, 也是宗正寺新送来的,才几个月时间,他的个子一下子就蹿了起来,肩膀也变宽了,原来的衣裳都变得又短又小,是以宗正寺给他送的衣裳比自己还多,因为有一套是备着他再长高一些用的。此时他听了王妃沾沾自喜地自夸便向留福使了个眼色。

留福当然看到了,而且他也明白了,王爷是想让自己问问王妃“天生丽质难自弃”这句诗从哪里来的,自己听王爷读过那么多诗,可从没听过这一句。

但是,留福就是装做没看到,而且他把嘴闭得紧紧的,有如蚌壳一般,就是拿刀子去撬也撬不开那种紧。自己好心为王爷打探王妃的秘密时得到了什么?春天第一次的樱桃酪没吃到,葱烧海参也只吃到了一条!

王爷是足够狡诈,他装成最最无辜的样子得到了王妃的维护,然后他还只维护王妃,最后自己成了最不受待见的受气包!既然如此,自己就坚决不开口,就是开口也只赞美王妃,与王爷一样比谁能得王妃的欢心——因为王妃为了寒食节准备了好多好多的好吃的,现在都装到了篮子里,等着踏青时吃。

于是留福就笑眯眯地扔下胶东王迎着王妃过去,“王妃真美呀!诸位皇妃、公主、皇子妃都逊色多了!”

王妃笑着点了点头,“还算你有眼光!”

可是她说着就从留福身边略了过去,停在了胶东王面前,伸手去捏他的脸,“可谁也不如我们家王爷好看!”又关心地道:“你今天第一次骑马出门,一定要小心啊,我可是做了许多好吃的等你呢!”

原来小美男在宫里时多病多灾的,竟没学过骑马,到了陆相府里陆相也只让他学几招剑术装样子,还是不会骑马,可在这个时代不会骑马实在丢人,因此留福就让冯律教会了胶东王骑马。

素波原本不同意的,但是她知道时胶东王已经学了些时日,一则留福十分坚持,再则是冯律再三保证王爷无事,也只能反对无效了。现在寒食节到了,听说诸位皇子皆要骑马护在圣驾周围,她又是庆幸又是担心,送胶东王出府的一路上不管他听没听懂叮嘱了半晌,回过头来又吩咐留福,“你可要跟紧了王爷,小心王爷从马上掉下来。还有冯律,一会儿再替我传话,要他一定保证王爷安全,等祭祀过后,让他到我那里拿好吃的。”

王爷是新学的骑马不假,可是自己也一样是新学的呀!而且论起骑术,王爷学得比自己好多了!于是他就小声说:“若是有人掉下马,肯定是老奴而不是王爷。”

王妃就说:“你什么都懂,一定能照顾好自己,我担心的是王爷。”

留福心里苦呀,王妃就是不知道王爷比自己狡诈多了,反而事事都觉得王爷要自己照顾。他跟着面带笑容的胶东王出了门,将王妃的话传给冯律时心里更苦了,连冯律都得了王妃的关切,只有自己没有。

素波看着胶东王骑在马上走了,向他挥了挥手,小美男便回过头来向自己一笑。他可真好看,素波早就知道,但是每一次她还是要被惊呆。胶东王今天头上束着白玉冠,乌黑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梳上去,露出漂亮的美人尖,一双乌黑的眼睛含着笑意就像春天的潭水一般温柔,高耸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角,没有一处不完美!尤其他今天骑在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上,英俊中便又添了勇武,让人看得移不开眼睛,真是标准的白马王子呀!

春风吹来,吹动了素波的心,不知不觉将一个飞吻送了出去,然后掩了口笑了起来。自那天亲过胶东王后,素波经过冷静的思考觉得胶东王还是不同于自己的小外甥,所以自己错了。虽然两人住在一张床上,而且胶东王什么也不知道,可她再不做过分的事了——当然捏捏脸不在过分的范围之内。

今天自己又犯错了!但是素波却没有懊悔,谁让小美男那样可爱呢?就算自己不是胶东王妃,在路边看到他也会送个飞吻的吧!

然后她就想到了,胶东王一路去皇宫,然后随驾去皇陵,接着还要踏清,这么长的一段路,一定会有许多人向他飞吻的!

素波就不开心了!

忽然见胶东王也向自己飞吻了回来,素波就又高兴了。小美男越来越懂事了,竟然能学会了飞吻,而且他一定只会向自己飞吻的!

胶东王一行走远了,严懿笑着跑过来,“王爷的仪仗可真威严,我刚刚在马车里看得都不敢大喘气了。”

原来素波在长沙王的亲事上答应了要请严小姐到胶东王府来玩儿,可是偏巧这些日子有这样或那样的事,竟没有能成。恰好赶上寒食节,她得知严懿也会随着父亲去皇陵,就邀她一同坐自己的车子出行,正好两人一处说话。此时就笑道:“王府的仪仗先前不成个样子,正好我们府里长史家的兄弟子侄们自边地来了,我就将他们都排到了仪仗之中,果然精气神儿就不一样了。”

严懿就赞叹一声,“怪不得我父亲再三称赞王妃才华过人呢,果然了不起!”

素波其实一直觉得自己担不起御史大人的赞扬,现在便道:“我不过道听途说了几句,不想正好在审案中用上了,不算什么的。”

“我父亲最敬佩的是王妃的气度,面对着诬陷坦坦荡荡,风度过人。”而且父亲还说,不知为什么外面传言胶东王妃从小没受过好的教养,生性暴虐,就是他先前去胶东王府审案时也未免受到些影响,后来才知道谣言果然是不可信的。他想为胶东王妃正名,才再三于众人面前夸赞,但很快他的称赞就被不好的风评压住了。

“我哪里有那么好!”素波赶紧摆手,“先前坊间四处传言御史大夫称赞之语,我都不好意思见人。最近方才没人提了,你可千万别在别人面前说。”自己就是有点小才,也要低调,低调才是胶东王府的生存之道。

严懿见王妃说得郑重,便赶紧点头,且她民间,听到的消息反而比王妃多,果然闭口不,只笑着道:“我一直盼着王妃给我下帖子呢,总算盼到了!”她穿了身浅绿的曲裾,头上插着素银钗,整个人清新得就像才长出嫩叶的柳枝,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顾盼生辉,正是个娇憨的少女。

素波就有点歉意,“我其实一直想着呢,可是府里总有杂事。”

“我原本以为王妃还会再过几个月才能给我下帖子,我爹也说让我别急呢。”严懿就赶紧摆手说:“王妃自然有许多正事的,不像我整天闲着,只想着找王妃说说话。”

那天在长沙王府素波就觉得严懿很对自己的心思,现在更是肯定了,便笑道:“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忙,偷懒儿的时候更多。”

“真的?我也常偷懒儿。可父亲说王妃出身江阴徐家,家学渊博,又说我要是想与王妃做朋友就要好好读几本书,免得因为不学无术被王妃笑话。”严懿笑了起来,便打开手里的匣子,“这是我们山阳那边的面点,我自己做的,父亲说我也只有这么一点微末的手艺还能拿得出来,请王妃尝尝。”

不大的匣子里面放着一排排的子推饼,这饼是为了纪念介子推才如此命名的,正是三日不许举火的寒食节的特色食物。严懿做的饼一层层面雪白蓬松,中间加了红枣、芝麻、核桃,最上面用饧浇出了各种花纹——饧其实就是麦芽糖,也寒食节必备的东西。

素波被这精致的寒食饼迷住了,拈起一块放到口中,绵软香甜,“真是又好看又好吃!”就笑问:“原来你也喜欢琢磨厨艺?”只一块寒食饼就能知道严懿的本事不差,定然也是醉心于此道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