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来侍疾,按说应该一直陪在皇后娘娘身旁,先回去岂不是说自己不孝?但是素波却立即答应了声“是!”便将手里的食盒递给身后的宫女,人就向后退去。与其站在这里死要面子活受罪,不如回府里弄些好吃的,皇后娘娘不吃饭,大家也不好用膳,因此素波在宫里已经饿了半日。再者,反正是太子妃令自己走的,自己可不会承认不孝。

所有人只当胶东王妃听了此话定然会无地自容,不想胶东王妃立即就要走,一句谦让的话、半丝犹豫的神情都没有,一时竟都怔了。

河间王妃是要把江都王弄回来的,当然不会让胶东王妃就这样走了,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为江都王求情的事还要落在胶东王妃身上。于是她便出言叫道:“弟妹。”

素波原以为自己就要解放了,越是满心欢喜越要绷住脸低头向后退去,就快到殿门时听到河间王妃叫自己,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停下了脚步。

河间王妃就笑道:“弟妹,母后病着,正需要我们尽尽孝心,你怎么就走了呢?”

素波这时早后悔不迭,自己为什么要停呢?只当没听到出了殿门有多好?但事已至此,却不好不答:“听从皇后和太子妃之命其实就是尽孝心呀。”

河间王妃就语重心长地道:“弟妹还小,不懂得如何尽孝心,只当母后和太子妃令你回府,你听命就是孝心了,这可大错特错了。你如今膝下尚空,并不知道当娘的是如何疼爱孩子。母后虽然一再主张要罚江都王,但她心里却是难过得吃不下饭,不如你回府让胶东王上表求父皇将江都王接回京城,以全你们的孝心,母后也就能用饭了。”

皇后娘娘便微微点了点头,她之所以装病为的还不是将江都王从皇陵弄回来?只是这话她不好提,河间王妃倒是比太子妃机灵,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因此就长长地叹了一声,“本宫知道皇上的诏令自然是不错的,但是心里还真难受,无论什么山珍海味也没有胃口。”

素波才不会同意让胶东王上表请皇上接回江都王呢!难道自已家的小美男就白挨打了?那可不成!她不但不想接回江都王,甚至还想让他一辈子都留在皇陵才好!

但是回绝河间王妃也就是回绝皇后,还是有难度的。素波一向又缺乏与人相斗的本事,因此便迟疑了起来,又想留福跟着来了,他可是说特别熟悉宫里情形,特特来帮自己的,便向留福扫了一眼。

留福就站在素波身后不远处,一直瞧着王妃,此时就点了点头。江都王之所以被送到皇陵,其实还是因为自家王爷。现在王爷赚足了好名声,正要上表请父皇将兄长接回来给宫里朝中的人们看呢,此时顺手推舟答应也好,免得王妃受到欺负。

素波看到了,她身旁的长沙王妃也看到了。身为陆氏女,长沙王妃对于邓家和邓皇后十分仇恨,若不是祖父再三嘱咐她不要与邓家直接冲突,她早跳出来历数江都王做下的种种恶事,坚决反对把江都王接回来了。此时她只怕胶东王妃答应下来,急忙抢在前面说:“母后吃什么都没有胃口,臣媳有一个好办法!”

不待大家相问,长沙王妃就指着素波笑道:“胶东王妃曾在我们陆家住过几年,因此我早听说王妃治膳有易牙的手段,十分不俗。如今进宫侍疾,正好为母后烹制几道佳肴,让母后胃口大开,这才是真正的孝道。”

陆二小姐笑语晏晏,心中十分得意,她这是一箭双雕,既拦住要将江都王接回京城之议,又把胶东王妃推到为难的境地,要知道她一向瞧不起胶东王妃,只想把她踩在脚下,但却一直没成功,现在正好是个难得的机会。

皇后娘娘心里一向厌恶胶东王,对于静妃一系她决不会手软,唯有除之而后快,但是她对胶东王妃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反之,长沙王原本是她为了对付静妃才允许赵美人生下的,原不将他放在眼里,可是谁想赵家竟因为赵美人得了官职然后在西北打下一片天地,然后赵美人和长沙王就从过去一心侍奉自己变得有了野心,因此她越来越恨长沙王了,差不多与胶东王一样恨了,还有陆家女,她更是厌恶之极。现在她看着敢在自己面前弄鬼的长沙王妃,便冷冷一笑道:“既然长沙王妃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孝道,不如你下厨亲手给本宫做几样饭菜尽尽孝心吧。”

长沙王妃不想皇后娘娘反要自己下厨,哪里能服气,高傲地一笑道:“臣媳自幼跟随父兄读书,经史子集莫不熟记于胸,唯独于厨艺一道未曾习得。”

与陆家相比,邓家在皇上起兵时已经手握重兵,占据一隅之地,因此对皇上的帮助远远重于陆家,这也是自己能当上皇后最重要的原因。但尽管占了这么多年的上锋,出身草莽之家的邓皇后一直能感觉到世代书香的陆氏女们对自己淡淡的蔑视,在她们看来自己是抢了静妃的位置。

这种感觉就似万蚁噬身,让邓皇后无法忍受,现在乍一听长沙王妃的暗讽她怒火中烧,差一点就要发作,但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后,她还是有足够的城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带微笑地说:“古之贤妇,亦有许多亲操纺绩井臼者。”

陆二小姐一向是个跋扈的,现在与皇后娘娘理论起来亦不肯相让,且她又觉得自己占据了上风,遂笑道:“陆家教导女子,读书明理为要,其次习琴棋书画,再次管理家事而已。因此臣媳委实不能洗手做羹,如今母后病了,还请太子妃教导弟妇如何备膳。”

其实陆二小姐固然没进过厨房,太子妃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以她们的身份,只消品尝佳肴美馔就足够了,别的完全不在她们关心的范围之内。但现在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太子妃为了皇后娘娘的颜面也不能否认了,因此踌躇一下便大度地笑道:“胶东王妃出身江阴徐家,却长于饔飧之事,每每亲做羹汤,我辈正该效仿,如今还请胶东王妃为母后亲手做几样小菜。”尽管素波不不许府里的消息外传,但依旧逃不过太子妃的眼睛,她对于胶东王的提防并不亚于皇后娘娘。

邓家出身是差了点,当过土匪,受过前朝招安而后又反叛割据,比不了陆家的书香门第,但是若从此论,陆家又焉能与江阴徐家相比?既然陆氏女提及家世,太子妃就正好用胶东王妃来回她。但太子妃并不希望江都王回京,故而她既赞同长沙王妃的提议但又暗中讥讽了她。

素波这一会儿功夫眼见着自己从众矢之地到置身事外,然后又重新被卷了进来,便也感觉出殿内几个女人间激烈而又掩饰在笑语晏晏下的争斗。

这就是传说中的宫斗啊!

素波根本不想参加,但身在其中躲也躲不开。权衡之下,她觉得宁肯为皇后娘娘下厨,也好过答应让胶东王上表奏请接回江都王,于是也学着大家的样子满面笑容地说:“太子妃有命,我自然尊从,这就下厨为母后做几道小菜。”

纵是胶东王妃做出龙肝凤髓,皇后娘娘也不想吃。但事已至此,她倒不好直接反对,便轻轻一挥手道:“本宫身子不适,这两天每见御膳坊送上的吃食更觉得胸腹胀闷,胶东王妃既然厨艺了得,便不要与他们用一样的东西了。”

天下所有的食材都汇聚到宫里,如今皇后娘娘不许用一样的吃食,那还能用什么?纵是在外面找来新奇的食料,也难免会被刁难,更可怕的是万一皇后娘娘吃了之后说肚子痛,王妃岂不有口难辩?留福一心想提醒王妃,可是王妃却根本不看自己,一时顾不上规矩悄悄上前几步在王妃身后拉她的袖子!

素波便轻轻地将袖子一抖,将留福的手抖下,这么点事算什么,能难得住自己这个穿越女吗?慌什么慌!自己笑着躬身道:“谨遵皇后娘娘吩咐!”

第82章 无米之炊

素波明白皇后娘娘在为难自己, 以皇后娘娘的心意, 她并不想让自己下厨做膳食, 也根本不想吃自己做的东西,所以才提出让自己不要用与御膳坊一样的食材。

这岂不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皇后娘娘一定盼着自己一口回绝呢。

但是素波还是敢一口答应,因为她胸有成竹。

自己就用一样御膳坊不会用的食材,做一样特别的东西献给皇后娘娘好了。于是素波便转身吩咐道:“如今正是榆荚满枝的时候,你们挑最最高的枝头采一枝新鲜的拿来。”

榆树并非少见之物,须臾便有小内侍采了回来,这个时节榆树还没有长出叶子,唯有黄绿色的榆荚一簇簇地堆满了枝头,摘下用清水漂洗几次, 素波也不用御膳坊的大灶, 只用廊下刚刚熬药的火炉,一只银挑子加了清水烧开放上榆荚, 水沸之时再要了一只鸡蛋, 打开后去蛋黄将蛋白甩入汤中, 略点些盐、麻油便端了起来捧到了皇后娘娘的面前, “这榆荚汤虽然简单,但却有清热除火, 生津开胃之效,还请母后品尝。”

初听胶东王妃令人采榆荚,皇后娘娘十分不解,她自小生在邓家享尽富贵,并不知榆荚竟能吃, 转眼间就见一道白绿分明的羹汤送到自己面前,散发着清淡的香气,让她耳目一新,饿了许多的她口中竟生了些津液。

如果不是为了小儿子装病不食,皇后娘娘一定会尝一尝这榆荚汤。但是此时她绝不可能为了胶东王妃做的一道羹便退让了,才要挥手斥下,就听皇上朗声道:“朕怎么闻到了榆荚的味道?好多年没吃过了!”

原来前朝事毕,皇上带着几个儿子来为皇后探病了。

皇后娘娘急忙便要起身,却被皇上扶住,“你我夫妻,不必多礼。”坐下问了几句病情,接着太子妃便将方才之事一一道来,内官宫女们上奏皇后已经几日未进食,又有御医献上脉案。

皇上神情淡然地听着,皇后娘娘倒底为何病了他十分清楚,却将目光落在胶东王妃手里捧着的榆荚汤上,突然问:“这是青云媳妇亲手做的?”

正在上奏皇后脉相的御医只得尴尬地停下了,素波抬起头来四处看看,终于确定皇上是对自己说话,就赶紧答道:“是,是臣媳做的。”

“端过来朕尝尝。”

素波只得便将榆荚汤捧了上去。

皇上接过汤碗也不用汤匙,直接端着碗将汤一气喝了,然后放下碗笑道:“这汤与朕小时候母亲做的一个味道。”

“朕小的时候,家里并不富裕,丰年不过勉强温饱,遇到旱涝之灾或者朝廷加赋,粮食到春天就吃光了。从地里长出野菜开始,大家就都去挑野菜,掺了米糠裹腹。榆荚一下来,是我们最高兴的时候,榆荚不但能吃,还又甜又软,要是能在榆荚汤里再加些面混在一起,那时候就觉得是天下第一美味的东西!”

“就这样,每到青黄不接的季节,你们的祖父祖母就这样带着我们几个儿女半饥半饱、吃糠咽菜地度过了,直到地里的庄稼熟了才能放开肚皮用上一顿饱饭,然后又要节省着挨过冬天。”

“哪怕这样的日子,后来也没有了,天灾不断,又有官府不断地加赋,有一年春天不必说榆荚,就是榆树的皮也被大家都剥去吃光了,朕想与其饿死不如拼了,一怒之下便带着乡里的人抢了县城里的粮仓,然后才有了现在!”

皇上便指着面前的儿子儿媳们问:“这些苦你们谁吃过?”

胶东王自进了长秋宫后便立在一旁,旁人听了父皇的话皆有触动,唯他神情丝毫不变,父皇只知道他历尽苦难,孰不知自己挨过的饿只怕会更甚。野菜、榆荚他都吃过,而且只能悄悄吃,说都不能说出来!

皇上见半晌无人应答,就长叹一声,“你们哪里知道民生多艰!”

素波终于忍不住小声道:“父皇,臣媳是经历过水灾和逃难的。”

皇上就笑了,“朕倒忘记了,你是吃过苦的,也无怪能做出这道榆荚汤来!”

其实还真不是,素波跟着叔父逃难是在夏秋之季,那时候没有榆荚。她不过是馋,什么都喜欢尝尝,到了这个时节必然要吃榆荚的。但现在显然不是说明的时候,她就眨眨眼睛不语了。

“当年你们祖母就是这样亲操井臼,洗手做羹的…朕当初成亲时,静妃也曾亲自下厨…”皇上被一碗榆荚汤引着回忆起往事,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直到提到了静妃才猛然停了下来。不知为什么,静妃还在时,自己总觉得她不如皇后贤良懂事,更因为她的冷淡很少到她的宫中,可她没了自己却时不时地想起,夜里也曾梦过几次,此时就挥了挥手将心头那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走赶走,向大家笑道:“正好,我们还没用午膳,今天中午大家就吃榆荚汤面吧。”

素波就赶紧说:“榆荚汤面最好用荞面,比寻常的白面更有滋味儿。”

皇上听了就笑,“朕好多年没见过荞面,胶东王妃不提朕差不多忘记了,今天也正好尝尝,就让御膳坊备膳吧。”

一时吩咐下去,御膳坊掌膳内侍前来请教胶东王妃,“宫内从没做过荞面榆荚汤,还请王妃指点一二。”

荞面是很低档的面,色黑而粗糙,很多人都认为不能登大雅之堂,但素波很喜欢它独特的味道,甘香里带着淡淡的苦,正与充满着乡土气息的榆荚是绝配,所以才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没想到,却将御膳坊的御厨们难住了。

素波就笑道:“其实很容易,你们把荞面加上同样多的白面和好擀成大片再切成菱形小块,调好味道,出锅前再加上榆荚就好了。”

御膳坊得了吩咐,急忙采榆荚、和面,很快做了榆荚汤面送了上来,皇上便招呼大家坐下,每人分了一碗。

素波尝了尝,御膳坊毕竟还是有真本事的,且他们又有各种上等的食材,这汤里瞧着只有荞面和榆荚,但其实却用上好的鸡汤打底,又加了瑶柱、虾仁、香菇等等,十分鲜美可口,掌膳内侍完全听懂了自己让他们调好味道的意思了。

因与胶东王坐在一处,素波就将自己的碗悄悄换给他,又哄道:“你也吃一些,里面加了许多上好的料,如此的榆钱荞面汤我未必能做得出呢。”她早发现胶东王不大喜欢吃外面的东西,尤其是在宫中时几乎不碰一点吃食。

胶东王便舀了一匙送入口中,这榆荚终非当年自己夜里在宫中悄悄爬上树摘下的榆荚,而父皇应该也能觉出宫里的榆荚与先前在山阳老家的毕竟不同了吧。

素波吃了一碗榆荚面汤,又饱又暖,心情也愈加好了起来,见宫内气氛未免有些沉闷,就笑道:“我们家里把榆荚也称作榆钱儿,每年都要吃一次,说是讨个好彩头。”

皇上却也知道这个典故,“不错,吃了榆钱儿家有余钱!”

大家便都笑着应和,一时热闹了起来,但其实这些天皇贵胄们根本不在意什么家有余钱,除了胶东王和王妃之外,他们谁也没缺过钱用,根本不把钱当成一回事儿。

说笑半晌,皇上便挥手道:“你们都回府吧,朕与皇后说说家常儿。”

说到底大家都是来探病的,如今皇上来劝皇后,别人果然应该走了。

诸皇子皇子妃们告辞之后,内侍宫女们也都有眼色的退了下去,皇后娘娘身边最受信任的女

官走在最后关上了宫门。

宫殿之内立即就暗了下来,诺大的长秋宫内只有帝后二人,一时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皇后等了半晌不见皇上开口,便忍不住哽咽起来,“我就是惦记三儿,他从小一直养在我身边,须臾不离的,今年一定要让他搬出宫外,接着又送到皇陵,让我怎么受得了!”

皇上不为所动,“你说三儿先前与你须臾不离,他的外宅是谁帮他置的?那个孩子又是谁的?”

对于草莽出身的邓家人,置个外宅养几个私孩子真算不了什么,过去在青州时看到了美人便抢回来的也寻常。可是世家又是不同,他们可以在家里养姬妾自娱,却在外面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面孔。而皇家对于面子比世家还要看重,天子之家,只要略有差错,便会有人进谏,特别是严正被封为御史大夫之后,更是一心拿皇家的错儿。

江都王先前已经被朝臣们多次上表参奏,皇后娘娘都想方设法将他保住了,这一次她也被儿子瞒住了,否则怎么不会让事情闹到如此地步,迫不得已想出以绝食逼胶东王上表的办法来,可现在被皇上几句话得无以言对,便痛哭道:“先前我们邓家占据青州时,满城之人谁敢对我们家的亲眷不敬?如今先是十九被关在府里,现在又将三儿送到皇陵。我每想到此节,就什么也吃不下,我们举家跟着皇上舍了性命家财得到天下,如今倒不如过去了!”

正是因为邓家当时的倾力相助,皇上一直感念不已,那时静妃远在家乡,皇后伴在自己身边亦有了极深的夫妻情份,且生下自己的长子,自己才最终立了她为皇后,又对邓家人百般宽容。但邓家却骄奢愈甚,邓十九还将江都王也带得越来越背经叛道,皇上才不能忍了,毕竟这天下不是邓家的,而是自己的!

于是皇上非但没有动情,却道:“当年朕带着乡邻们抢了县城的粮仓,得到了天下。可是现在如有人带头抢县城的粮仓,朕会杀了他的头!事易时移,这道理皇后也该明白才是啊。”

“还不是因为你现在用不到邓家了!”皇后在心里默念,亏得当年自己初遇皇上便心动不已,力劝父亲投诚于皇上,为皇上生下三个儿子,最后终于助皇上得到了天下,如今竟然是一场空吗?但是皇后早非当年真心爱慕皇上的那个小女子了,现在她突然懂得就是自己饿死了,皇上也不会回心转意,可是心里的恨意愈重,脸上愈平静,慢慢收了泪道:“皇上说的对,是臣妾糊涂了。”

皇上的神色也缓和了些,“江都王的惩罚是免不了的,但皇后也只管放心,你生的长子朕早已经立为太子,朕一定会将皇位传给他。”说着舀了一匙榆钱面汤送到皇后面前,“吃了吧,你的病也该好了。”

方才端来的榆荚面汤皇后娘娘一动也未动,现在她接过皇上递来的汤匙将面汤送入了口中,荞面里本就带着淡淡的苦味,冷了后更加明显,榆荚浸在面汤里已经有些混沌,早失去刚刚的芳香,皇后娘娘从小就没吃过如此的粗物,梗在了喉间怎么也咽不下去。

皇后娘娘想,这应该是世上最难吃的东西吧。

第83章 伟大梦想

素波坐上了车子, 心情很是不错, 便叽叽喳喳地向胶东王笑道:“我本就说不必留福陪着我进宫的, 他就是不听,结果刚刚吓得拉我的衣裳,其实只凭我的本事,又有什么可怕的呢?”虽然胶东王未必能听得懂,但是素波需要向别人分享呀,而宫里的事情她又不好对外人说,而她也很喜欢对小美男说话的。

就算他不是问题儿童,很少开口,但是只看着小美男那双漂亮的眼睛, 素波就不会觉得闷了。

留福就吐了吐舌头, “谁知道皇上竟会这么喜欢吃榆荚呢?”

素波就认真地分析总结,“一方面是因为机缘巧合, 一方面就是我比较讨人喜欢, 无论什么时候总有人相帮!”

若是先前, 留福一定会在心里嗤笑, 但是现在他是真心赞同的,王妃果真可爱, 皇上对她一向特别好,而且大家相处久了,留福又发现王妃的运气着实也是不错的,每次遇到了什么事,不管自己看着有多险, 但她都轻轻松松地过去。

连带着王爷和自己的运气也都好了呢。

于是留福诚恳地道:“王妃还漏说了一个方面,那就是王妃的厨艺实在了不起,那碗榆荚蛋白汤端上来时,小的分明看到皇后娘娘咽了咽口水。”

素波瞧瞧留福,“还算你有些眼光!那汤虽然简单,但味道就胜在简单之上,大道至简你听过吗,就是这个道理!而且当时我就在皇后娘娘对面,看得清清楚楚,皇后娘娘真很想尝尝的,只是皇上来了全吃掉了。”

“真不知那碗榆荚蛋白汤有多美味,皇上远远从殿外就闻到了,然后一口气就全喝了,其余的人都没有尝到。”留福遗憾地说。

胶东王突然道:“我要喝榆荚蛋白汤!”

小美男很少主动说话的,现在要求喝汤素波便特别重视,向留福道:“最近我觉得王爷越发聪明,交流也越来越没有问题。”

本来就聪明,交流也没有问题的!现在王爷肯开口还不是因为这一会儿王妃一直在与自己说话没有理王爷?再加上,王爷一定也对那碗没有喝到的榆荚蛋白汤十分想往。

当然了,王爷正说出了自己的心声,留福也很尝尝被皇上一口喝掉了然后感慨不已的榆荚汤是什么样的。

王妃笑着捏了捏王爷的脸,“榆荚汤有什么可喝的?今晚我给你们做榆荚饼吃!”

回到王府,留福便急忙要去采榆荚,王妃就笑道:“才吃了午饭,总要等到晚上再做。”说着整个人倒在了床上,“今天侍疾还真累了,我得先睡一觉。”

胶东王和留福心里虽急,可看看时间的确还早,只得去了书房。

等天色微微转暗,胶东王放下笔,与留福回了宁淑殿。

这边王妃一觉醒来,脸上还带着红晕,正坐在床上伸懒腰,不想起来呢。

留福就上前躬身道:“王妃,白天睡多了不好,晚上容易睡不香。”

素波就笑了,“我就是白天睡了晚上也一样睡得很香!”说着一个滚便到了床里面,将后背对着他们,打了个哈欠说:“如果一直不起来,我还能睡到明天早上呢。”

胶东王便向留福郑重地点了点头,王妃这话一点也不夸张,她一向没有心事,果真便如此能睡,一直让自己艳羡不已,却又根本学不了。

留福为难地瞧瞧王妃的背影,拿不准是不是应该上前请她起来,毕竟王爷一直等着尝尝榆荚汤呢。

胶东王便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留福递了一本书,坐在桌前看了起来。

素波等了一会儿见床边没了声音,便嘻嘻笑着起了床,她其实是逗着这两人玩呢,“做饭喽!”

留福赶紧扔下王爷一溜烟跑过来扶着王妃,“榆荚小的亲自摘来的,又淘洗得十分干净,现在就等着王妃作榆荚饼了。”

可王妃进了厨房却先弄了些别的,然后才接过榆荚,在里加了鸡蛋、面粉,又洒了少许的盐,然后就随随便便地用勺舀了一团摊在加了油的平底锅上,一会儿摆满了一锅,煎成金黄色翻个面再煎,两面都熟了盛出来,没一会儿工夫榆荚饼就做成了。

每个榆荚饼大小并不均等,边缘也不甚整齐,但金黄翠绿,清香扑鼻,吃上一个便不能停下,王妃这时手里也拿着一张榆荚饼,另一只手烙饼,还含糊地告诉他们,“这饼就要趁热才好吃;且这是农家小吃,千万不要用模子做成精巧的模样,那样就失去了乡野风味了;还有,你们用筷子夹也不好,直接用手拿着吃才最适合!”

留福当然要听王妃的,吃得满手都是油,对王妃的景仰比滔滔的江水还要绵长,可是他还有一处不懂,“为什么我们想尝榆荚汤,王妃却一定要做榆荚饼呢?”以前常有差不多的情形,明明王爷和自己说要吃鸡蛋饼,但王妃却做了疙瘩汤,明明喝了鸽子汤觉得不错,下顿再要就成了牛肉羹。

这个吗?素波虽然一手拿着榆荚饼,一手拿着锅铲,可是她还是很严肃地道:“你们以为我只是平平常常的厨娘呢?想点什么就做什么?”

“告诉你们,有些了不起的厨师是不许随便点菜的,做什么吃什么,就是这样还要预约呢。更有最高一等的大厨就反要挑剔客人,如果是名声不好的客人就不许吃他做的菜。要知道善烹小鲜,便可治大国!”

胶东王和留福都听过治大国如烹小鲜之语,但反过来也行?不过他们被王妃的气势压住了,竟不敢提出疑问。平时总是笑嘻嘻没心没肺的王妃,今天似乎格外不同,似乎比她穿上王妃全套的礼服还要让人尊重呢。

素波说完又转身回头去看锅里的榆荚饼,小心地将每一块都煎到恰如其份。也许是在宫里时陆二小姐和皇后娘娘她们对于厨艺不屑的态度让她有些小情绪,也许是自己在胶东王府内没有了限制,便重新想起了自己的梦想。

要知道徐素波虽然学习不是那么优秀没考上名校,穿越后被人欺负成了胶东王妃却不会宫斗,可她也是有伟大梦想的人,她希望自己能成为小野二郎那样顶级的大厨,用心做出一道道精美的菜肴。让所有人都感受食物是世上最重要,最不可或缺的,其间蕴含着最深沉的美!

因此素波就是做一道平平常常,甚至不能登大雅之堂的榆荚饼时都会全神贯注。烙好了榆荚饼,素波又端出了一碗鲫鱼豆腐汤,再配上爆炒小公鸡,陈醋拌菠菜,“今天配的菜都是农家常见的东西,所用调料也都平常。而且,这鱼和鸡都是我们府里自己养的,菠菜也是府里种的,应该比御厨们加了高汤的榆荚荞面汤更像山阳县皇祖母做的吧。”

王妃在别的事情上并不大用心,但唯有烹饪一道,的确不凡。平常的鲫鱼豆腐煮成奶白的汤,香腴顺滑,鸡肉炒得又鲜又嫩,菠菜酸中带甜,十分爽口,再加上神来之笔——用榆荚烙的饼,胶东王觉得绝对堪为当世名肴!

再想想刚刚王妃话语未尽之意,她真不是寻常的女子,胶东王不由得肃然起敬,细细想想,竟又有一番感悟。

接着,坊间又有一则新传闻,皇后娘娘卧病,饮食俱废,胶东王妃祈神后亲手做了一道榆荚汤,孝感天地。皇后娘娘尝了尝汤,病便立即痊愈了。

严懿便来打探,“王妃,榆荚汤之事可是真的?”

“做榆荚汤是真的,”素波尽量实事求是,“可是喝汤的却不是皇后娘娘,而是皇上。皇上还讲了他年少时吃榆荚的事情,后来,我们在宫里吃了榆荚荞面汤便回府了。第二天就听到皇后娘娘已经病愈,不必再去侍疾了。”

“我想着宫里岂能吃榆荚,便当不可能是真的,原来竟然也不假,”严懿就笑道:“如今京城里传言榆荚能治百病,不管显贵还是富商都以吃榆荚为风尚,各处的榆荚竟被采摘一空,又有人到城外采来沿街售卖,价竟不低呢。”

以讹传讹便是如此,不过呢,“多吃些榆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素波便问:“你们父女可曾吃过?”

“当然,”严懿就道:“我母亲还教我过我做榆荚卷子呢,放冷了吃又甜又清香,父亲一向喜欢,我每年都要做上许多。只是往前随便采的榆荚,不想到了京城要花钱买,而且还因为王妃价高了十倍,今年就做得少些。”

素波就笑,“御史大夫俸禄不少,你又封了郡主,再哭穷可不应该了。”

“但其实父亲当了御史大夫后俸禄才多了的,而郡主不过是个虚名,什么也没有!”

“我听说清河公主有三千户食邑呢,你虽然比不了她,但是给三百户也应该的啊!”素波就抱不平了,“按说皇上已经封了你当玉容郡主,就算不给你食邑,也应该给些赏赐的,都是长沙王太小气,不提醒着皇上一些。”

赏金出自皇上的私库,应该归少府管辖,如今长沙王接手了后一向只入不出的,倒不奇怪,但是食邑却是归宗正寺管。素波初嫁入胶东王府可是受过不少欺负,此时便生了同情之心,“长沙王那边我们是说不上话的,可是宗正寺倒可以请王爷在吴望面前提一句。”自从出了江都王之事后,胶东王的名声越发响亮了,宗正寺的人也越发敬重他。

“还是不要麻烦了,”严懿赶紧反对道:“我们家两三年前还是县城的小吏,领着一两贯钱的月俸度日,现在每年上千石的厚禄早已经足够。就算是王爷王妃为我们要来了赏赐和食邑,父亲也未必能安安心心地领。”

素波想想也对,“御史大夫的确是极刚正的,他又不爱财。”却又帮着严懿出主意,“就算没有额外的赏赐和食邑,但你们家到了京城之后也应该攒下不少钱粮了,赶紧先买一处宅子吧。”

“京城的宅子太贵了,现在每个月的租金就不少呢,”严懿便有些舍不得,“如果买了宅子,就要差不多把所有的积蓄花光,万一我们父子再调离京城,宅子可怎么办?”

“京城的宅子只能越来越贵,就算御史大夫要调离京城,转手卖了也只赚不赔的。”

严懿倒有些不信,“还能再贵?现在已经是天价了。”

素波十分肯定,“新朝才建立几年,京城的房子定然还会大涨的!”前世北京的房价全中国人都知道涨到了什么程度,而素波正是北京人,而且她在房价还没有涨得特别离谱的时候看到过一篇小文章说,历朝历代只要局势一稳定京城的房价都会涨得很快,推荐父母看了之后家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买房子,后来素波家果然就一下子成了中产阶级,现在她觉得这个理论还是有用的。严家买了房子,在京为官时有自己的家,就是离开京城时变卖了,也足够将来严正养老和严懿嫁人了。

然后素波就想了起来,自己也应该在房地产上投些资才对呀!

第84章 莲叶田田

在胶东王妃的一力劝说下, 御史大夫严家买下了崇仁坊的一处宅院。

这处宅院离徐家故宅不远, 虽然没有徐家故宅大, 但也有三进的房舍和一处小小的花园,里面一应日常用具都是齐全的,严家父女两人只要搬过去就可以了。

说起来这处宅院的经历与徐家故宅倒有些相似,原为前朝某官员的私宅,新朝初建时被邓太尉手下的一位将军强占了,然后这位将军随着孙将军一同被判了流刑,宅院发回故主。只是那故主如今早已经无官无职,穷困潦倒,便生了卖掉房舍回故里之意, 只是因为房价颇高一时未能售出。

严正原是不置家产的人, 但独养女儿大了,偏又因为自己之故姻缘不易, 免不了要为她打算, 因此就听由严懿用家里的余钱买下这处宅子。

宅子里的一切都较过去好上许多, 这些严正倒是不大在意, 但他也特别满意一点,那就是这里距皇城近多了, 上朝时便不必起得太早。

素波当然不是只劝严懿买宅子,她也打发云哥儿到牙行看房舍,一出手就买了十几处宅院,然后又在城外买了几块地,毕竟她如今很有钱了。

留福见王妃没头没脑, 随随便便就买了这么多田地房舍,便有些不解,“王妃这是要做什么呀?”

素波便说:“我想着京城的房价地价会大涨的,就打算赚些私房钱,待过些时日转手卖了,得的利一半交给王府,一半就算我自己的,还算公正吧。”

留福不大懂经营之道,但是王妃怎么能知道会赚钱,“如果赔了呢?”王府的家底并不厚,不过日常用度有余,真要做些大事,完全不够看,更是无法与其他皇子们相比。万一赔了,就连生计也难。

可是素波就是没有想过会赔,“肯定会赚的,你就放心吧。”

留福才要再说什么,就见胶东王向自己使个眼色,知王爷什么事都随着王妃,也就不再反对,但因王妃所购又有几处铺面,还是提醒道:“皇家人是不好做生意,与民争利的。”

素波其实还真有一样生意想做,还是在前世时她就有如此的理想,那就是开一间饭店,不用很大很富丽堂皇的,也不用在人来人往的主街道上,只要在清清静静的小巷子里有一个小小的门面就好,里面摆上一两张桌子就够,但提供的食馔却是最美味的,前来的人也都是真正的美食家。

但是,眼下却还不行。倒不是留福所说的皇家人不能做生意与民争利,而是素波觉得自己的手艺还差得很远。先前在陆府的时候,她还时常会将菜做坏了呢,现在虽然提高多了,做出的饭菜味道还不差,但其实也只是平常厨师的水平,离真正的大师相距很远很远。她需要更多的练习,更多的领悟,做出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所以素波笑嘻嘻地说:“我现在忙着给王爷和你做饭菜呢,哪里能有空儿开店。”然后她就想到,胶东王府这好的条件,真适合自己练习厨艺,而胶东王和留福就是为她试菜的小白鼠。她就开心地捏了捏小白鼠,当然是那只英俊不凡的,“瞧我把你饲养得多好呀!”这才多久的时间,胶东王整个人都变了,由过去的丑小鸭,噢不,美小鸭变成了白天鹅。

饲养这个词怎么听都有些怪,留福将手放在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上问:“王妃一直与我们一同用膳,也一天天长大变漂亮了,这也叫饲养吗?”

“当然,”素波只听了前半句就点头,毕竟是童婚,自己到了胶东王府竟长了不少,尤其是皮肤,调养得特别水润,绝对与营养搭配得好分不开的。然后听懂了留福的反击之后,她就一变脸,“留福,你晚上什么也别吃了,减肥!”

留福就苦着一张胖脸,“小的还不肥,不肥呢!”

素波被逗笑了,又突然发现留福的皮肤又细又白又光润,就道:“果然你的皮肤也变得这样好了,可见我的养颜系列还是很有效的!”再去看小美男,容颜如玉,赶紧加了一句,“但还是比不了王爷。”

小美男就又开口了,“王妃的皮肤才最好!”

素波真是开心,“还是王爷有眼光!”一时又道:“宗正寺送来了江鱼,都是难得的品种,我们可不能辜负了这鱼。”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春季正是吃鳜鱼的时候,肉质又鲜美又细嫩,素波正想着是来个清蒸还是红烧,又或者做个松鼠鳜鱼、再或者熬一道鱼汤?福儿悄悄地进来回禀,“郑典膳来求见王妃。”

“不见不见!”大约他被张长史打出的伤已经养好了,春天小虫蠢蠢欲动的时候他也出来了。只是素波哪里有心思理郑典膳,看在他自宫中出来的面子上,让他在府里白吃闲饭就已经很宽容大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