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留福就道:“一定要听王爷的!这也是薛太傅的意思。”

倒不是因为留福打出了薛太傅的旗号,而是素波明白胶东王是对的。小美男在宫里长大,见的世面多了,一定也曾遇到过不得不屈从的时候,她便心不甘情不愿地道:“好吧。”

真正面对皇后的时候,素波所有的不甘愿都没了——这日进宫请安,她才到千秋宫前,就见两个被打得血葫芦一般的人被拖出来,素波只来得及从衣饰上看出是宫女,就见已经模糊一团的人形被两张苇席卷走了。

宫外十几个内侍宫女端来一盆盆地水,无声地将台阶、地面上的血迹洗去,几乎只有霎间,千秋宫前便什么痕迹也看不到了。

素波踩在被水冲得湿漉漉的地面上,身子不由得一晃,她觉得自己踩在两个死人身上,感觉到留福用力托住自己的手臂,她才没有摔倒。

穿越而来的徐素波跟着叔父说礼仪也有好几年了,觉得今天自己的行止最为中规中矩,简直完美无缺,因此只怕有一点错被挑出来——毕竟皇后正在盛怒中。

皇后娘娘看着诚惶诚恐的胶东王妃,轻轻地向河间王妃一笑,今天的一幕是河间王妃出的主意,特别给胶东王妃来个下马威,她不是以学识不够拒绝了将吴家的子弟收到太学里吗?现在皇后就是要把根本不识字的弟弟送进太学!

其实以邓家的地位,嫡系子弟真不必进太学谋一条出路,但是,皇后看不得胶东王因为太学而声望日隆!河间王妃说的对,什么考试,什么则优录取,胶东王出在太学立起的规矩都让胶东王妃亲手破坏掉,到时候再看看胶东王的名声!

办法吗,就是杀鸡吓猴。想到这里,皇后心里又是一动,如果能将胶东王妃直接打杀在宫中,该有多好呀!

但是,皇后不能,杀了胶东王妃不难,甚至灭掉胶东王也只如灭一只蝼蚁,但之后呢?

皇上离京前向自己交待了要关照胶东王府,皇后想起他那锋利的眼神就息了念头,即便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但皇上还是会怀疑自己的,毕竟先前已经死了三个。倘若胶东王是正常人,自己就是有多冒险也应该,但他心智总归是不正常,并不足为患,只要青州恢复,再下上几剂药,就将他彻底解决了,不值得为胶东王与皇上翻脸。还有一点,那就是胶东王府里有确切消息传来,胶东王妃一直处子,胶东王既然不可能有后代,也就够不上真正的祸患。

父亲一直提醒自己,过去就是太在意静妃一系,反倒将赵美人养得心大了,成了邓家最大的对头。赵家与陆家的结盟,越来越威胁着邓家,尤其是邓家失去了青州之后。想起了长沙王妃,皇后将牙咬了咬,倒觉得眼前颇识实务的胶东王妃顺眼了点儿,便端起茶啜了一口才道:“起来吧。”

素波腿都跪得僵了,她从来没有跪过这么久,真是差一点就坚持不下来了。但事实上她神情如常,仿佛膝盖上传来的刺痛不存在一般,还笑着道:“谢母后。”

皇后就有些满意,胶东王妃比长沙王妃还是容易对付——先前长沙王妃可是要比胶东王妃会跟自己顶嘴,自皇上出京她又一缩头再没进千秋宫问过安,只说是要在府里养胎,其实不就是怕自己害她?但是皇后娘娘可以肯定,她的这一胎一定是保不住的!因此还是胶东王妃好,根本还是处子之身,自己完全不必担心——于是她便闲闲地道:“十九在家里闭门读了几个月的书,学问已然不错,你回府告诉青云将他收进太学吧。”

果然是太学的事!

而且皇后直接要塞的人竟是邓十九?还真是过分!不必说素波,就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就是将他关在书山中一辈子也不可能学会一点点学问的。

但是,亲眼见到两个血人在自己面前被拖出去,素波就忘记了什么是原则,她顺从地点头答应,“母后放心,我回去就告诉王爷,一定将十九表兄收入太学。”为了活命,她连邓十九这个恶心至极的亲戚都认了,当然按这个时代的伦理,邓十九的确是她的表兄。

第131章 不如拖延

胶东王妃着实恭顺。

皇后娘娘冷冷地哼了一声, 原当胶东王妃一定要与自己犟嘴的,这个小丫头平日是有些理不清的,自己正准备只要她一反驳就让人打她几十个嘴巴子, 把花容月貌变成猪头!一时间竟有力气没处使,皇后就又提了两个娘家子侄辈的名字, “他们平素都在一处玩的,也一同去太学里, 好有个伴。”

素波赶紧讨好地笑道:“既然是自家亲戚, 都是应该的。”可她心里却呸了一声,邓家人以为太学是什么?幼儿园吗?去太学还要拉帮结伙地去?但是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素波好怕皇后要对自己动手,直觉告诉她,皇后正在想方设法找自己的麻烦!

先前被拒绝了的河间王妃再不想胶东王妃一转眼就变了一张脸,皇后娘娘说什么她都点头,谄媚得连自己都有些看不过去了。而且, 早准备好的打人嘴巴子的木头巴掌一直也没用上, 让她心里更是不痛快, 忍不住冷笑道:“听说先前有人想进太学, 胶东王妃都义正辞严地回绝了, 可见那时是装腔作势了!”

素波还是笑脸相迎, “是有那么一回事儿,不过那都是别人家的,谁能比得了舅舅家的孩子呢。”素波原来只当自己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 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厚的脸皮,能说出这么多违心的话,但事实她就是做了也说了,而且面对着别人嘲讽的目光无动于衷,一点也不羞愧。

太子妃嘻嘻笑了半晌,好不容易止住笑道:“胶东王妃,我也有几个品学兼优的亲戚想入太学。”

有句俗话是什么来着,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素波是听过的,此时马上一并应下,“自然都是应该的。”

终于河间王妃也忍不住了,“我那几个人呢?”

素波诚恳地点着头,“没问题,没问题,亲戚们自然是一样的。”在这种时候,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要认的。为了显示自己的认真用心,她又笑着张罗要了一张纸一只笔,“把人名履历都写下,免得记混了。”

一会儿纸笔墨送上来,素波便一一写了,清河公主这才凑过来道:“我家也有几个正该去读书的孩子。”素波依旧笑盈盈的,接着向下记录,笑问大家有没有遗漏的,然后再添了几个,看大家神情皆是满意了,才吹干墨迹便折起收到怀里,又陪着皇娘娘、太子妃几个说了会闲话儿,“我便先回去吧,与王爷商量怎么能将此事办妥当。”

皇后娘娘也没什么不许的,她倒不怕胶东王妃出尔反尔,那样的话她可是不客气了!虽然不能将胶东王妃当真杀了,但是折磨折磨她还不费吹灰之力。此时就一摆手,“去吧,事情办妥了再来回话。”

素波笑着退出长秋宫,就见留福满头大汗地站在宫门外向里面张望,见了自己脸上就浮现出由衷的笑容,她也立即就笑了,刚刚真是从鬼门关上走一圈回来了!若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送了自己出来,素波真恨不得上前拉住留福的手一起跑回府里,眼下她勉强按住心里的焦躁停下脚步回头笑道:“多谢姑姑,还请留步。”

女官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下官哪里当得起胶东王妃的‘谢’字?”扶着素波的手送她前行,却又低声道:“下官娘家有一个弟弟,今年十九岁了,一向喜爱读书…”

素波觉得今天自己的反应是最快的,她立即就听懂了,“噢,太学正要招喜欢读书的学子呢,姑姑只管将名字告诉我。”

女官就轻声说了,又怕胶东王妃记不得,“回头我遗人把姓名履历写了送到胶东王府里。”这时代考太学也好,当官也好都不只要姓名,还要查祖宗三代的,履历是很必须的东西。

素波便含笑点头,“只管送来,一切放心。”

直到上了胶东王府的车,见了来接自己的胶东王,素波才收了笑容,“皇后娘娘想把邓十九送进太学,我就答应了。”

胶东王和留福之所以特别担心王妃,就是因为王妃过于纯真,不懂得变通。为了江都王回京,还有王爷纳侧妃的事,她都曾与皇后娘娘针锋相对过,他们真怕今天王妃受了皇后的欺负忍不住,他们当然会全力营救,但胜算实在太小,现在听了王妃答应邓十九入太学,都高兴地点头,“王妃想通了就好。”

素波怎么能想通呢?她根本想不通!但是她一向直觉特别灵敏,从见皇后的第一眼时,就觉得她不是什么好人。先前之所以敢与皇后对上,除了觉得自己有道理,还因为自己有倚仗——皇后娘娘又能将自己如何?至多不过罚抄《女戒》而已。但今天她真而切真地感觉到皇后要似乎就要对自己下手,素波就是想不通也要通。

现在她就握住胶东王的手感慨地道:“亏你昨天就告诉我一定要答应皇后,我也算是逃过了一劫。”然后她就为难地拿出怀里的纸道:“怎么办?我不只答应了皇后娘娘,还答应了太子妃、河间王妃、清河公主,甚至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总共十几个人呢。”

胶东王将那纸接过去,“只要王妃没事儿就好。”递给留福,“送到太学给薛太傅。”

素波赶紧按住,“你们要怎么办?”虽然是自己亲口答应下来的,但素波还真心不想这些纨绔子弟们进太学,也不想胶东王的声望因此受到影响。

皇后不就是想搅乱太学,败坏自己的名声?自己一直让她坚信自己傻了,也不能有子女了,她依旧不能放过自己,一定要将自己逼到绝路为止。但是现在的胶东王远不同当年在宫之时只能受制于人了,既然早知道皇后的心思,办法自然也早想好了,“我们不必管了,全交给薛太傅。”

留福也道:“太学有薛太傅呢,王妃只管放心。”

是啊,薛太傅可是有深厚学问的老人家,平日里就是他支撑着文澜阁和太学,素波想通了也就放了手,“留福,你仔细与薛太傅说明白了,如果没有什么好法子就先拖着不收新太学生。”

“是,王妃。”留福接了那纸下了车,心里想王妃倒与王爷想到一处了,为今之计只能先拖着不科考了,但是却不是王爷拖,而是让陆相出面。

是的,文澜阁最初就是陆相建起来的,太学更是用的陆相先前的府第,陆相又是文官之首,是以文澜阁里也好,太学里也好,陆相都有着很大的势力,可以说这两处大部分的官吏都是出身于陆府的。

想走门路进太学的人自然不只素波新认下的这些“亲戚”们,事实上陆相一系的张宗、陆辰等还是在太学初建时就开始想法子进去,眼下找到胶东王府说清的更是不少,但是胶东王就是一个也不答应,他与王妃一样,只应了一些邓太尉一系的人。

陆相知道后会怎么样?一定会全力反对!

留福找了个小吏将王爷和王妃的两份名单合在一处,小心地把生起了一盆火将原件都烧掉了,又再三叮嘱小吏,“此事不许外传!”然后便去找薛太傅,“王府里有些事,王爷便没有过来,命下官过来告诉太傅,这一次太学科考眼红的人太多了,大家一定谨慎。”

薛太傅也正为即将到来的科考发愁,实在是他这样一个久不与人往来的老头子都受了太多的请托,原本早已经不相认的亲戚重新找上门,又不知哪里来了许多朋友,又有孙女前些时候议亲的那家,扰得他不胜其烦,如今听王爷的吩咐立即赞同道:“正是,虽说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小心些总不错,。”

留福又与薛太傅说了些话方才出来。至于那纸名单,他才没有交给薛太傅呢——这位老人家是个端方正派但却有些迂腐的人,断不会曲折行事,所有的计谋都是王爷与自己定好的。他之所以过来说几句没用的闲话,就是让大家以为名单的事情已经定了。

至于那个小吏,王爷和自己早知道他是陆相的人,特特地留在身边,专门让他传些想让他传的消息,今晚那小吏定会把名单默写下来送到了陆相面前,然后就看陆相的吧。

果然陆相就看到了名单,忍不住摔在地上骂道:“痴儿,竟不知外祖、姨父是谁,倒认了别人为亲!”

从礼法讲,邓氏既然封后,胶东王认邓家为亲戚是没错的,但事实陆相还觉得自己才是胶东王的外祖父。许衍是接了小吏的名单送过来的,自然先看过了,“这是胶东王妃进宫后留福拿来送给薛太傅的,想是胶东王妃在皇后的逼迫下才答应下来。”

陆相自然明白,胶东王妃一定是没有办法,但是他还是气,“就连那个被禁足的邓十九都在进太学的名单里,慎为、辰儿又差什么?”若是邓十九等人真进了太学,胶东王的声望固然完了倒不紧,可陆家却丢不起脸。

胶东王不懂名声有什么用,陆相可是要面子的。

张宗就道:“可我们偏没有办法逼着胶东王听我们的。”

陆家的势力本就逊于邓家,现在皇上离京,这种差距就更大了。陆相想想当年之事不觉有些后悔,“当初若是拼一拼就好了,现在已经更没有可拼之处了。”要是邓家再占了太学,陆家就更不成了。

“也未必要面对面拼,”许衍就道:“我们不如拖延。”

结果这一次的科考真就非常不顺利:先是摆放考生的履历的屋子漏雨,许多履历都被水泡得洇在一处,根本没法看,只得重新写——这要由考生所在的郡县认定,只消息一来一去就许多时间;接着考试专用的房舍又着了一把火,修缮很麻烦…

为此,邓家的人与陆家的人又吵翻了天,可文澜阁与太学里陆家的势力毕竟大一些,而邓家的人又弄不懂科考之事,至于胶东王,他只管读书和讲学,才不问这些俗事呢,当然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他根本也弄不清。

总之,直到京城里出了大事,原定的科考还没进行。

第132章 那可糟了

留福从太学里出来便急忙回府。

这一次皇后露出真面目, 王妃应该被吓坏了,自己着实惦记。

留福回到王府就见王妃正躺在了床上, 心里就是一惊,急忙上前问:“王妃没事吧,用不用请大夫吃些安神药?”

王妃就摇摇头道:“不用,我已经没事了。”

留福这时到了近前, 方见王妃早非刚刚六神无主的模样, 靠在床头的大迎枕上,身上盖着轻纱被,面色平和。王爷正拿着汤匙喂她喝粥, “枸杞茉莉花粥最能安神了,喝了都什么都不怕了!”

“王妃没事就好。”留福便放下了心, 然后他就向王爷手里端的粥碗看过去, 米粥熬得软软的,上面点缀着鲜红色的枸杞和雪白的茉莉花朵,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留福的口水就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他自然也要尝尝的, “其实在宫里时, 老奴虽然守在外面, 但也差一点吓得魂飞魄散呢。”所以也特别应该喝一点枸杞茉莉花粥安安神。

可是王妃就说:“你让阿仁给你熬一碗喝吧, 这是王爷专门给我做的呢!”

“什么?王爷做的?”

“对呀!”素波将一勺粥咽了下去, 十分满意地道:“我也没想到,王爷的粥煮得竟这么好呢!”方才留福走了,胶东王就像一个大人一般揽着自己轻声细语地安慰, 回了府里让自己躺在床上,然后就给自己熬了枸杞茉莉花粥。虽然素波曾让胶东王给自己打过下手,拣拣菜、拌拌馅,搅搅鸡蛋什么的,但猛然见他能煮出如此美味的枸杞茉莉花其实也吃惊的。

可是,现在她很享受这道枸杞茉莉花粥,向留福的话里也满是得意之色。

留福更加想尝一尝了,但见胶东王喂王妃一勺,自己喝一勺,一时也无良计,便过来给王妃打扇,“虽然殿里有冰,但喝着粥总归有些热。”

“还不算热了。”素波摆摆手,胶东王喂自己之前都要将粥仔细吹凉的。

胶东王瞧也没瞧留福,便吩咐道:“你下去歇一歇吧。”

“是啊!”王妃也非常赞同道:“留福今天很辛苦了。”

其实我不想走。于是留福立即找到了一个借口,“这一次王妃从宫里平安出来了,可是半个月后再去问安时可怎么办呢?”

素波原本已经好了,被留福一句话就又想到那两个被拖出去的人,立即向后一倒,“还有半个月呢,我们不能不提千秋宫吗?”

胶东王狠狠瞪了留福一眼,转而轻声哄道:“王妃不必担心,我们已经答应了他们,自然就没事了。”

留福把头向后一缩,却知道胶东王是在哄骗王妃,他们可不是能知足的人,反倒从来都是得寸进尺。但是,自己能戳穿这个谎言吗?当然不能。

不过,以留福对王爷的了解,也许王爷还真能想出办法保证无事。于是他急忙点头道:“不错,王爷说的对。”自己悄悄退出了房内,既然王爷熬的枸杞茉莉花粥怎么也吃不到了,就找阿仁做一份吧,其实东西都是一样的。

素波在府里养了几日,留福便将功折罪地打听了消息来禀报,“王妃,那日千秋宫门前被打的两个宫女如今都救了过来,发到了杂役处。”

“真的?”明明看起来人已经不行了,素波便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老奴可是宫里出来的,今日正好遇到了一个故人,便说起了些事。”留福瞧着王妃的神色,知道她已经信了几分,就又道:“只是杂役处是宫里最差的地方,活计又重又没好处,那两个人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时了。”

素波就点头,“人活着就好,出不出头倒不重要。”心头堵的一块大石头被搬开了,眉目也就舒展了。

留福完成了王爷的吩咐,又道:“我们不如到园子里看王爷军演吧。”

素波出了门,终于觉得天还是蓝的,云还是白的,烤羊肉还是那样好吃,而胶东王还是那样英俊,不,比过去还要英俊了。

胶东王看着王妃精神好了,拉着她也加入了演习,大家玩上一会儿才罢。

没几天,胶东王带着她去前殿,“我们去看舆图。”

“舆图?”虽然素波早已经入乡随俗好久了,但也是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留福说的是地图。原来在这里地图并不是随处可见的东西,而是非常稀少又万分神秘的,唯有宫里和官府能收藏舆图,私藏要处以谋逆之罪,因此寻常人根本无缘得见。就是胶东王,按制也是不可能看得到的,因此素波免不了问一声,“王爷怎么能有舆图呢?”

若要详知天下大势,舆图是非常重要的用品,胶东王自从到了文澜阁就十分留意,前日方才得了一幅前朝的舆图,此番拿出来让大家看正是未雨绸缪,如果大家能对京城附近的山川地势了然于胸,万一有事发生便能抢得一线先机。此时留福就道:“王爷带着大家演习攻城守城,自然也要带将领们看舆图的。”

素波一向想不到太多,只当胶东王好奇,而她自然也是好奇的。而且看舆图可不是所有参加演习的人都去,而是除了胶东王、自己和留福三人外只加了张长史和冯律,因为只有参加军演的“将领”才有资格,素波因为是王妃,便与胶东王各为“一军”的“统帅”,冯律是胶东王的参军,张长史则是她的副手,很正规的。

尽管都是地图,但舆图其实又与素波看惯了的地图有着许多的不同,素波半晌方才分辩出东南西北,适应了用山水画来显示山川地势,便用手点了点妙峰山道:“原来冷月庵所在之地竟然是钟山的余脉,背靠着数百里绵延不绝的群山,无怪那里一向清幽。”

张长史不识字,更不会看画,见了闻名已久的舆图只能目瞪口呆,现在听了王妃指点不胜佩服,赶紧凑过去看,“啊!原来这里是妙峰山。”然后无师自通地指了一旁的方城道:“这里就是京城吧。”

“正是京城,这两个字我倒认得。”冯律这些日子在王爷的教导下识了些字又读了两本兵书,因此见识早不同先前了,但是,“下官依旧看不懂舆图。”

素波这才觉出原来自己竟然还很高明,想想方懂得了初见舆图之人心中的讶异和懵懂,便好心讲给他们,“这张舆图上南下北,左东右西,这样想着可就明白了?”不知为什么,这时候的舆图与自己常见的地图方向设得完全相反,素波先前就曾有一会儿有些混乱不适应。她解说着,抬眼看看胶东王,她并不只是讲给张长史冯律舅甥的,更是讲给小美男,按理他也不会看舆图。

胶东王正坐在桌前,神情肃穆,垂眸沉思,整张舆图在他面前陈铺开,好一派坐拥万里江山的气派——素波蓦然想通了这时候的地舆图为什么上南下北了:在这里舆图只是为皇上而制,皇上每日高坐含元殿宝座之上,形成面南背北之势,正与这张舆图完全相合呀!

是以小美男还真有天之骄子的气派!

但是他是不是真的能看懂呢?

素波的心里实在没有底,可是她一向会维护胶东王的体面,根本不会在张长史和冯律面前露出一丝一毫,只当给他们讲解一般在胶东王面前将如何看舆图说得尽量清楚,就算胶东王不能真正理解,也能凭着超级强大的记忆力记在心里。

胶东王妃便从京城开始,沿着皇上收复冀中、青州的路线一直指了下去,一直到了青州的西北部,“听说牛通带兵逃到了这一带,你们懂了吗?”

张长史和冯律连忙点头,“原是不懂的,但现在听王妃讲解便明白了。”冯律便笑道:“其实我们自幽州来京城时曾路过附近,只是对着舆图全不认得而已。”

张长史再三琢磨,也通晓了,“原来这里便是我们来京城曾经地的地方呀,这么说皇上离我们的老家不远了呢。”

素波便笑,“别看地图上只一点点的距离,但其实却有很远远的路要走呢,皇上此时离幽州并不近,大军更偏向西部一些。”

“西部那里是一片原野,匈奴人时常去放牧,”舆图在幽州一带描绘得并不详细,只标出了幽州城所在,但冯律却都知道,又说:“我们进京路过就在此处遇到了被匈奴人劫掠的商人,当时家里的男子们拿了刀枪按商人们说的方向找了几十里,只是却没有追到匈奴人。”

“原来匈奴人竟然能到达离京城这样近的地方?”素波惊呼一声,虽然她刚刚说过地图上看着很近的距离其实也很远,但是在她的心目中匈奴人是远远在幽州更远的地方,现在猛然看到在青州附近就有匈奴人还真有些接受不了。

张长史和冯律却都明白,你一言我一语地告诉王妃,“匈奴人与我们不同,一向居无定所,他们骑着马行动迅捷得很,就是在幽州附近也时常出来劫掠。”

“匈奴人特别狡猾,还特别贪婪凶残,又一贯眼红我们汉人的花花世界,只要有一点机会就会南下抢掠,见什么都掠走。”

“而且这里还不是匈奴人所能到达最南之地呢,现在河套之地还都在他们的手中。”“看,这里就是河套,土地最为丰美,前朝末时匈奴人夺了去,在这里放牧…”

“竟是这样…”素波就用手比了一下,“原来匈奴人还要近得多呀!”

胶东王突然伸出一根白皙纤长的手指,向西点了点,“父皇带大军接下来要去这里!”

留福赶紧解释道:“最近的战报是这样说的。”

屋子里猛然静了下来,冯律第一个问了出来,“王爷您是说牛通与匈奴人…”声音竟有些发抖。

张长史“呀!”了一声,高声叫道:“那可糟了!”

第133章 等待决断

胶东王之所以带着张长史和冯律看舆图, 其实是为了让他们更加了解京城一带的地形地势,以便在将来胶东王府形势更加不好时有所帮助。至于将王妃请来, 原本就是顺便的,她那日被皇后吓了,多与大家热热闹闹地说话有好处。

最初胶东王听着王妃叽叽喳喳地与张长史和冯律说着舆图,惊讶王妃会看舆图之外一直听得津津有味, 他一向习惯于沉默着听别人说话。可王妃与张长史和冯律的对话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让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难道这一次父皇带兵平叛, 又会掉入牛通的圈套?

整个京城不会有人相信的!

就是胶东王自己也先是立即就否认了这个念头,然后他一次又一次地思考,却越来越觉得这样的可能是存在的。不, 不只是存在,而是很可能。特别是结合冯律张长史所言之情, 简直就是必然。

匈奴人一向觊觎汉人的财富, 幽州之地冲突不断,眼下他们又兵强马壮,暗地里打起平叛大军的算盘简直再顺理成章不过。

牛通这个人, 胶东王虽然完全不了解, 但只从上一次太子平叛被他一步步牵着鼻子走最后落得个全军覆灭的结果看, 就知道他有多城府了。太子虽然算不上太聪明, 但自小就被父皇当做储君教导, 才干还是有些的, 更兼当日平叛时他身边带了许多来自邓家的将领们,那些人固然私心重些,可也都是身经百战, 又兼熟知青州风土人情,他们之所以能毫无察觉地被引入彀中,只能说明牛通还在翼中时就设好了圈套。

既然牛通心思如此深沉,那么他焉能不想到太子兵败后朝廷定会派更强大的平叛大军?再退一步说,他起兵反叛时岂能没有想好后路?现在看,他的后路就是与匈奴人联合!

如此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而且,自己只一提及,深知匈奴情形的张长史和冯律立即都认同了自己的判断。

看来,父皇以及朝廷的平叛大军很危险了!

对于匈奴人,据胶东王所知父皇的态度一直是化干戈为玉帛。新朝建立后,匈奴也曾几次挑衅,父皇都忍了。这其间的难处胶东王自是明白,非是父皇害怕打仗,而是新朝初建,百业凋零,民穷国敝,现在根本不是与匈奴人大战的时机。至于这一次平叛,胶东王觉得父皇并未想到牛通会与匈奴人勾结,因为出征时根本没有做相应的准备。

就在这时,王妃已经问了出来,“那可怎么办呢?”

留福轻声说:“也许我们只是胡乱猜测,实际并非如此。”

是啊,也许胶东王随便猜的呢,素波赶紧点了点头,可她立即却想起不知从哪里听到的一个理论,那就是不好的事情只要有可能发生,那就一定会发生——由此可见,皇上多半会遇到匈奴人,然后她就心里沉甸甸地看向大家。

张长史原本是个黑红脸的汉子,但是现在竟有些灰白,瞪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盯住胶东王;冯律双手握拳按在桌上,身子前倾向胶东王。是啊,突然间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他们也都没了主意,只等胶东王决断。

素波望向胶东王,只见他并没有像自己或者张长史和冯律一样万分紧张,而是神情如故,端穆却又平静,又似完全没有发现大家的张皇失措,只垂眸看着舆图,仿佛从那些山水地势中能看到一切的答案。

素波不能肯定胶东王究竟懂多少军情大事,他有的时候懵懂,有时却聪明得超过自己的想像,就像今天,大家在一起议论了半天,却是他第一个把匈奴人与牛通的叛军联系到一起。可即便是胶东王再睿智,这样大的难题也不是他能解决的,她觉得自己应该正替胶东王先挡一下,“我们派人去青州吧!张长史,或者冯参军,你们中的一个人,现在就要定下来,就是冯参军吧,毕竟你年轻一些,回去打点好行装,或许明日城门一开就出城。王爷今晚回房给父皇写一封信,也由你交给皇上,再把我们今天看到的一点也不错的告诉皇上,然后由皇上拿主意!”

张长史和冯律便都点了点头,“不错,只能如此了。”

大家一齐看向胶东王,见他缓缓点了点头,便各自回去准备了。

素波平时也会替胶东王做一些决定,但是第一次遇到如此的大事,当时不觉如何,回到殿内便后怕起来,叫了留福道:“我们看舆图本就是不该,现在父皇知道了会不会觉得胶东王府有异心?再有,提防匈奴之事,如果只是我们多心,将来让人笑话倒也罢了,我只怕太子那些人觉得我们管得太多了。”毕竟到了皇权时代,且又做了两年王妃,素波早知皇家人猜忌之心深重的,遇事也会多想想。

难道王妃下决断时便没有想这么多?留福腹诽。他是不赞同派冯律传信皇上的,牛通与匈奴人勾结只是大家的猜测,未必是真的,传信给皇上反暴露了胶东王府的实力,皇后知道了更会更疯狂地迫害胶东王,眼下最好就是装做什么也不知道,一如过去一般韬光养晦才是最最合适的。此时见王妃也想到了胶东王府的尴尬,便赶紧道:“那么我们便不让冯律去好了,反正皇上英明神武,身边又带了许多兵马,就算是牛通与匈奴人勾结也不能奈皇上如何。”

“那怎么能行!”素波却又反驳道:“我虽然觉得传信对胶东王府不好,但在家国民族大义上还是不能走错路的!就算皇上回来责备我们王府,我也认了。”

王妃还是那样天真!留福急着打发王妃睡下,好听王爷的意思,毕竟王爷其实还没有表态呢,而冯律也没有走,事情究竟如何办理尚未确定。于是便微笑道:“王妃毕竟深通道义,忠心正直,小的都听王妃的。”

“可是,”素波虽然有了决定,但心里依旧不免担心,“我是坚持家国民族大义了,但要是因此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就像那些受冤的忠臣一样,可怎么办呢?”比起那些不顾性命为了家国民族大义的人,素波觉得自己真的好LOW啊,怎么也不能将自己的利益得失置之于不顾。

“而且,我们都是一体的,将来胶东王府被皇上猜忌,被太子迫害,那时候大家恐怕就不能过着现在这样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好日子了!”

唉!王妃最担心的也不过是吃不上好吃的。但其实如果胶东王提前暴露,结果可能比那还要惨得多呢。留福就又道:“那我们就什么也不说,稳稳地在王府里度日。”

“不,不,不!孟子说‘生我所欲也,义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素波是道德有底线的人,因此最终还是选了道义,但是她又问留福,“就算皇上和太子对我们不满,也不会真杀了我们吧?”

“不会的,王妃不信就看江都王,虽然被关在皇陵,可宗正寺的供奉一点也不差。”留福由衷地劝着王妃,因为他突然觉得王妃很勇敢,虽然她看起来并不是大义凛然毫无畏惧,但其实依旧非常了不起,易地而处,自己一定为了保全富贵不吭声的,管他皇上、平叛大军怎么样呢。

素波就掉下了眼泪,“我要是被关到皇陵过苦一点的日子不要紧,反正从江阴逃难到京城时也苦惯了,可是王爷可怎么办呢?他可一直都是锦衣玉食的。”抬起矇眬泪眼,就见小美男正轻轻地拍着自己的肩头,便捏了捏他的脸,“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就向皇上说明实情吧,决定是我做的,王爷什么也不懂,只把我一个人关到皇陵就好了。”

种种的想法在胶东王的内心中交错着,他与留福一样突然间开始钦佩王妃了,她这样一个只喜欢吃喝的小女子在关键的时候竟能舍出自身的利益选择大义,真是非常非常了不起,而且就在这个时候她还在担心自己;当然更多的是心疼王妃,她虽然知道要坚持大义,但其实也是害怕的,正是因为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她。胶东王拿着自己的袖子轻轻地将王妃脸上的泪擦掉了,“放心吧王妃,我们不会被杀,也不会被关到皇陵…”

素波点了点头,看着小美男眼中真挚的关切心头一热,也觉得自己更加坚强了,“我想皇上也不会杀我们,更不会关我们,毕竟我们是好心。如果有人猜忌我们,就让他们免了胶东王府的爵位,我们做平民百姓开个小饭店,我在后厨做饭,王爷跑堂,怎么也能养得活自己…”

“现在京里的食肆虽然多,但我还会做好多这里没有的吃食——若是开店,不如就砌一个烤炉卖烤鸭——我们把阿仁带着,到时候我教他怎么片烤鸭,切葱丝,当然还有甜面酱…”凭着自己的厨艺还有胶东王的颜值,饭店的生意应该很不错的吧。

这样想着,素波便不怕了,也不那样伤心了,由着胶东王抱到了床上,没一会儿被他拍得睡着了。

第134章 虚惊一场

夜渐渐深了, 胶东王重新回到了桌旁,看着桌上那只残烛爆出灯花, 然后淌下一滴滴的烛泪,他轻轻地按了按头静默下来。留福立在他身后一动不动,仿佛成了雕像。

三更的梆子响了,胶东王动了, 研墨, 铺纸,写了下了八个字,“白登之围, 前车之鉴。”折起递给留福,“你现在就带冯律去见中常侍郑安, 将牛通可能与匈奴勾结的猜测急报父皇。”

“王爷, 那样胶东王府的实力就会暴露,皇后一但知道一定会发疯地害我们,”就在胶东王决断的时候, 留福也一直在心里再三思索, 王爷会不会将消息传给皇上呢?要知道传消息决不止王妃所想的那样简单, 派冯律到青州去就行了, 而是会牵涉许多人和事, 而留福最担心的就是胶东王府的安全, “若事情传出去牛通和匈奴人勾结的事情未必是真,我们被邓家灭口一定错不了,不若现在皇后的心思一直放在长沙王府…”

胶东王最大的担心也是如此, 否则他也不必沉思许久。决定在王妃要传信的时候就已经确定无疑了,一个娇弱的女子都知道家国民族大义,他总不会逊于王妃,他思索的是如何保住胶东王府,保住王妃。

如果一时处理不当,父皇还没回来,胶东王府也就不存在了。

若是只有自己一人,胶东王可以拼一回,直接写一封绝命信一同送到青州前钱,父皇回来见不到自己自然就明白母妃的遭遇——但是现在有了王妃,胶东王不想鱼死网破,他不只要报仇,更要活下去,与王妃一同品尝着各种美食,幸福地活下去。

胶东王向留福比了一个安静手势,侧耳倾听床帐里传出的轻微而悠长的呼气声,王妃睡得很熟,她只要睡着了就会很沉,轻易不会被惊醒。就只为了能保住王妃如此的甜睡,他不会鲁莽,更不会轻率,“留福,你这样对中常侍说…”胶东王低低地交待了,看着留福悄无声息地进入到了黑夜中,重新回到床上,将王妃散在床上的头发轻轻地理顺,“我们一定会度过这一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