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波一觉醒来,冯律已经离开了京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张长史道:“我昨晚太担心了,竟忘记了给冯参军送行。”

张长史出身军中,一向不大在意这些形式,就笑道:“如此紧急的情形,送不送行都没什么。再者阿律这一次出去,都是悄悄的,府里府外的人都只道我们幽州老家那边有事儿。”

“你们所虑的都不错,这事还是不要声张,一则牛通与匈奴人是否勾结尚未可知,二则就是京城里的人知道了对我们只会忌恨不会赞同。”素波昨日的确没有想到这些细节,见张长史和冯律处置如此得当十分欣慰,却又想起一事,“也不知王爷的信是不是写好了。”

“阿律带着王爷的书信,”张长史就说:“还是留福送他出的府呢。”

这样,素波就更放下心了。她想了想,又决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将府里的财物偷运出去一些,万一胶东王和自己因为这一次传信受到影响,现在转移一些财产总是有备无患。

于是素波想了些理由将府库里的黄金分了几批要来,又加了些铜钱分包交给留福,“你抽空儿把这几包钱财运出府埋起来,比如我们的玫瑰花庄子,还有城外荒山什么地方,将来也许我们还要靠这些当本钱呢。”铜钱不如黄金值钱,但黄金用起来不如铜钱方便,所以二者要混在一起备着,有备无患嘛。

王妃的主意虽然简单了些,但也未必不实用,留福便依言跑了几天,把几包东西分别埋好,心里竟也觉得又添了几分安稳。

中常侍郑安出京已经几天了,皇后和颖川王还不知道,而自己夜里偷偷地见了郑安的事情亦瞒住了。接着没多久的一个夜里,长秋宫的偏殿着了火。虽然火势不大没伤人,但毕竟皇后娘娘受了惊吓,且长秋宫又要修缮,因此她便如王爷和自己所愿带着太子妃、河间王妃去了京外的皇家山庄避暑。

留福这时才将一颗心的一半放回了肚子里,还有一半在外面悬着——毕竟要熬到皇上回京,王府才算无事了呢。

素波恭送了皇后出了京,回到府里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那一次进宫,对素波的心灵产生了很大的打击,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皇后的森森恶意。

长秋宫里那位全天下排第一位女人,素波一直想好好相处,努力维持表面融洽,先前也能和平相处,毕竟人都是要脸面的,尤其是是皇家。可那都是过去,现在情形早不同了。皇后娘娘和太子妃越来越高傲冷酷,河间王妃不再掩饰对自己的厌恶,先前一直维持着的假面就快撕破了,素波最近每到长秋宫里就觉得浑身上下冷冰冰的,尽管这时候已经到了夏天,她却觉得比冬天温度都低好几度。

“终于不必再去宫里了!”关上门素波就欢呼了一声,“以后我就可以天天在府里睡懒觉了!”

“王妃还是装个病的好,”留福帮着出主意,长秋宫的火是王爷想法子让人放的,接下来的计划正是王妃留在府里养病,“否则皇后娘娘就是在避暑山庄里,王妃也要定期过去侍奉问安的。”

“那好,我就病了。”素波一下子倒在床上,方才送皇后送到了京城外三十里,她果真也累了,只是,“会不会被人发现我装病?”

装病的事王爷也早有谋划,因此留福就胸有成竹地道:“没关系,王妃只管躺在床上嚷头疼就行了,良医所的御医再不敢说王妃没病的。”更主要的是,现在王府很安全,特别是宁淑殿,外面根本查不到真实的情况。

“我倒又有一个好办法,”素波灵机一动,将双手合上平放在腹部,“我怀孕了,从明天起就在府里保胎。”

“什,什么!”留福把眼睛瞪得圆滚滚的,“王妃怀孕了?”这是不可能的!王爷可是中过毒,他亲耳听皇后说王爷不能有孩子了。

偏这时候胶东王自外面走了进来,听留福一声嚷脸立即涨得通红,便结巴起来,“怀,怀孕了?”近来因为王妃害怕,不管天气多热她也要抱着自己的胳膊睡,而那种事,她答应自己的次数也多了。但,那样也能怀孕吗?

素波见这两个的蠢相,不由失笑,“对,就是怀孕了!”女子成亲后怀孕不是正常的吗?虽然自己现在年纪太小了不适合怀孕,但不等于不能,长沙王妃其实不比自己大多少的。而且,“长沙王妃正是因为有孕才不必进宫的,我有了孕也正好就天天留在府里养胎呀!”

原来虚惊一场,胶东王和留福都松了一口气,王妃想的是假怀孕。但那样更危险!因此他们又异口同声地道:“不行!”

“怎么不行?”

如果王妃怀有身孕,皇后娘娘一定不会让王妃活下去的!

而且据胶东王和留福猜测,皇后之所以一直没有动自家王妃,就是因为她要对长沙王妃下手了!以皇后的性子,她一定不愿意长沙王顺利地得了嫡长子,更不愿意出身陆家的王妃顺利产下皇孙,所以长沙王妃肚子里的孩子一定保不住!

虽然长沙王妃是自己的表姐,但胶东王根本无心顾及她的处境,也不会去可怜她,甚至因为长沙王妃发生不幸对胶东王府是最有利的,他只把这个二表姐的不幸当成谋算时的一步而已。父皇离京,除皇后的三个亲儿媳之外,另外两个皇子妃都出了问题,皇后一定是没法子向父皇交待,由此,皇后只能放过自家王妃了,胶东王妃是安全的——也正是他们的所求!

“是这样的,”留福毕竟是宫里的老人,在静妃面前服侍过,对宫里的制度还是很熟悉的,告诉王妃,“皇家的血脉可是与众不同的,宫里的妃子也好,皇子妃也好,如果有了身孕皇后一定会派御医诊脉,到时候王妃怎么能蒙混过关?”

素波倒没有虑到这一点,便也从善如流了,“那好,我还是病了吧。”

胶东王妃生病了,病情虽然不是很重,但却也起不了床,御医开了调养的药物,皇后娘娘在避暑山庄也赐下了药材补品,当然长沙王妃也得了一份,她皇上和长沙王离京后便一直在府里养胎,不必说皇宫,就是大门也没迈出去一回。

素波当然不会用皇后娘娘的药材补品,本来就没有病嘛,再者她现在也懂了,贵女们都不会用别人送的补品,为是就是以防万一。而长沙王妃对贵女们的手段只有更加清楚的,所以瞥一眼锦盒里上等的血燕、百年的老参等,捧着大肚子轻轻哼了一声,“都扔了喂狗!皇后娘娘的好心我可受不起!”

长沙王虽然是庶皇子,但长沙王府的规制可不低于河间王和江都王的王府,尤其府里的下人,除了赵美人派来的心腹就是赵无敌在西北亲选的忠仆,而陆二小姐嫁过来时,带来的自然也都是可靠得用的仆妇,整个王府跟铁桶一般,邓家也好,皇后娘娘也好,哪个也别想塞进人来!

是以长沙王妃就敢在府里骂骂邓太尉和皇后。

但是,一心想生下长沙王嫡长子的长沙王妃还是小产了,事先毫无征兆,突然间就小产了,长沙王府里专门为王妃备下的数位名医根本找不到原因,而且个个束手无策。

长沙王、陆相等人皆痛心疾首,长沙王妃方自昏迷中醒了过来立即就大骂皇后,可是皇后娘娘远在避暑山庄,便在在京城时也很久没有招过长沙王妃入宫了。

第135章 京城局面

留福将长沙王妃小产的消息轻声禀报了胶东王。

胶东王点了点头, 皇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陆家的女儿顺利产下皇孙,这是他早就想到的了。而长沙王妃在这个时候小产, 也正合皇后娘娘一贯的行事风格。

自己算计着让长秋宫里起了火,皇后娘娘便利用了这么个机会,立即搬到了避暑山庄,离开京城远远的, 这时候长沙王妃小产看起来更是与她完全没有关系。

至于皇后如何做到的, 胶东王并不知道,皇后一向有着非常多的鬼魅手段,母妃那样聪慧也吃了无数次的暗亏, 自己亦不能完全窥破。但是胶东王可以肯定,长沙王妃小产一定是皇后娘娘害的, 而且胶东王还能肯定另一点, 那就是长沙王、陆丞相他们也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办法抓到皇后的一点把柄。

“按说长沙王府一直在防着皇后娘娘了,可他们究竟也没能防住, 可见皇后娘娘的手段十分了得。”留福说着垂了头, 将声音降下了许多, “所以, 王爷千万不能让王妃有孕呀。”

自那日王妃打算装成作身孕, 且又见到了王爷面红耳赤的样子, 留福便明白了王爷和王妃间的秘密——原来他们间真的有不可言说的关系。

无怪自己一直觉得王爷变了,王爷果然变了,过去王爷在自己面前从来没有一点隐密, 现在却将这么大的事儿瞒着自己。留福又高兴又伤心,高兴的是王爷身上的余毒消了成了正常男子,伤心的是王爷不再是过去那个什么都告诉自己的小男孩了。

可是留福心里最多的却是担心。身为内侍,他对于男子的某种行为十分不解,就比如皇上,明明与静妃少年夫妻,情深意重,可还是与皇后生下好几个儿子,又收了赵美人和现在数十位妃嫔。留福曾听宫里的老内侍说过男人就是如此,根本管不住自己的身子,他现在真怕胶东王也会一样。

皇后娘娘原本最仇视胶东王府,但就是因为长沙王妃有了身孕便放过王妃先去害陆二小姐,如果王妃真有的身孕,留福根本不敢想皇后娘娘全如何疯狂地对待王爷和王妃。

就在留福猜到实情时,胶东王自然也明白留福知道了。留福不只是母亲留给自己的内侍,也是他在世上最亲的亲人,的确,胶东王完全肯定留福比父皇还要亲,自己只是父皇几个儿子中的一个,还不是最受喜欢的,但留福可是把自己当成唯一。

按说,只凭着留福的可信,自己完全没有必要瞒着他,但是胶东王就是觉得与王妃间的亲密与其他完全不同,那种甜蜜唯有一人独享。现在他有些郝然,却不肯去看留福,轻声道:“我都懂,你放心吧。”自己的力量还是太弱了,与王妃成了亲竟然不能做真正的夫妻,胶东王暗自叹了一声,便郑重地向留福道:“只盼父皇能平安回京,我便请旨出藩,我们到胶东去过安稳的日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王爷就对争夺那无上的位子不再执着,留福知道与王妃有关,就是现在的他也十分赞同,皇权的争斗实在太危险了,离开京城跟着王妃好吃好喝过一生其实更快乐,只是“皇上会答应吗?”

“会的,”胶东王答道:“父皇一直打算将皇位传给太子,但他也希望我能在一处偏僻之地平安地活着。”

胶东正是偏僻又贫瘠的地方。

当初胶东王被封在“胶东”其实就是邓家和皇后的诡计。胶东位于东海之滨,先前为东夷人世代居所,虽曾归属新朝,但依旧世家林立,朝中政令多半不能到达。除此之外,胶东之地与京城之间正隔着青州,邓家一直心心念念将之收归已有,哪里真心愿意分给胶东王做藩地?只是胶东一地豪强遍地,邓家未能如愿就是了。

留福突然忍不住笑了,“邓家从没想过王爷能去胶东,但现在又不一样了。”

的确,正是因为邓家的贪心惹恼了牛通,邓家非但保不住新到手的冀中,就连青州也失去了,皇上北征后即使重新收复青州,也再不会如过去一般完全交给邓家,而如今青州官员多半也非当年邓家举荐之人了,倒是从太学里派去的六十名儒生却与胶东王有着不浅的交情呢。

如此说来,眼下去胶东就藩的确是个很好的机会。

胶东王自然早想到了,“我们去胶东,把京城留给他们吧。”

“那我们就在胶东坐山观虎斗!”留福觉得邓家虽然势大,但长沙王和陆相也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甚至他觉得,“恐怕天下将来会是长沙王的。”

“不论天下是谁的,我都不管了,能在胶东立足是最好的,如果不能,我们就到朝廷敇令不能到达的地方做一个平民百姓。”胶东王就想到了王妃常说的要开一家小食店,每天做了好吃的,卖出去谋生,卖不出去自家吃的话了,那样还真不错呢。

留福就衷心地祝愿,“但愿我们能平安地度过最后的一段时间。”

是的,平安,胶东王眼下最大的心愿就是平安。

如今京城的局面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长沙王妃小产后,皇后听了消息先后打发几拨御医前来看诊送药,之后又亲身自避暑山庄回来希望帮助长沙王妃保住胎儿,为此还累得病倒了。接着,太子妃、河间王妃每日入宫侍疾,因病情不见好转,监国的颖川王便将江都王及王妃自皇陵接回宫里。

江都王初回京城便被皇后接到宫中,可他哪里是能在宫里坐得住的人?没两天便想法子出宫四处玩耍,先还知道收敛些,但渐渐地见无人约束便又嚣张起来,这时一直被关在家里的邓十九也出了府,两人凑到一处更没有顾及,很快在京城里闹出了几件事,其中最严重的一件就是打伤了御史大夫严正。

素波一直在府里装病,不管是长沙王妃小产了还是皇后病了她都没出府,现在听严御史被打伤了便再也躺不住了,“我总要过去看看。”又思量着,“自然不能用王妃的车驾,不如装扮成小内侍出门?”

薛清拦住了王妃,“王妃身子不好,还是我替王妃走一趟吧。”

说起来派冯律见驾之事薛清并不知晓,倒不是素波想瞒着她,而是看舆图时并没有想到后来的事情,然后冯律见驾的事又要绝对保密,当日在场的几人早定好了不露一个字。但素波觉得薛清应该是猜到了些,因为她什么也不问,反而特别配合自己装病,平日仿佛自己真病了一般的。

“严正可是帮胶东王府正过名,严懿与我又是好朋友,如果不过去看看心里过不去。”

“若平日王妃本当亲自过去,”薛清将打点好的伤药和补品单子给王妃过目,又道:“只是现在外面的情形太乱了,王爷尚且避着江都王的风头呢。”

江都王先前就与胶东王不睦,后来更是因为打了胶东王才被送到皇陵,回到京城没多久便来找胶东王的麻烦。只是江都王运气不好,他才拦住了胶东王的车驾,可却忘记了正在太学旁——那里到处是太学生和附读的儒生,个个景仰胶东王至极,骤听江都王辱骂胶东王傻子又见江都王还想打胶东王个个奋不顾身地扑上去,结果惊动了京兆府。京兆府固然不敢得罪江都王,但却也不愿意惹了太学,需知近来太学可是京城里最令人瞩目之处,里面的太学生们眼见着便平步青云,论起来比亲生父亲都看不上眼的江都王可有前途得多了。

事情便被压了下来,胶东王从此就避着江都王了——这也是素波暗地里嘱咐留福的。江都王就是块烂石头,胶东王这样珍贵的玉器犯不上与石头相碰。

“倒是这个理儿,”素波见薛姐姐将自己劝留福的论点拿了出来便就点了头,“那薛姐姐向严御史大夫和严小姐替我道一声抱歉吧,待父皇回京后我们在一处说话儿。”

薛清应着,却又道:“昨晚我祖父念叨起来,已经有半个月没听到皇上传来的捷报或者旨意了。”虽然胶东王也好,胶东王太傅也好都是没有资格与颖川王议事的,更不可能见到皇上的旨意,但还是能听到一些消息。

如今皇上御驾亲征,虽然委派了颖川王监国,但天下大事也不可能就由颖川王说了算,京城里每日都有快马将奏折送到前线,而皇上也会时常传下旨意。只是军中不比别处,战事紧急时便时常有所延误,三日五日传回一次消息也属寻常,还有一次因为暴雨延到了十日。但这一次的确比先前都长了,竟到了半个。素波自然也注意到了,昨天晚上也曾与胶东王和留福说起,但这个时代没有网络没有电话,甚至连电报也没有,大家也只能猜测一回,终不知到底皇上是不是遇到了匈奴人双方陷入了恶战。

“也许今天便有快马进京呢。”素波想了想又道:“薛姐姐去了严家便请严家父女搬到我们府里吧,严家人口未免太单薄了些,我们这里好歹人多,大家相互照应着。”

薛清答应了退出宁淑殿,她一向是个周全人,带了几个人乘了青油布小车悄悄从胶东王府侧门出去,到严御史府上探望,回府时便将严懿带了回来。

第136章 山阳旧事

因为装病, 素波有些日子没出宁淑殿了,此时见严懿穿着胶东王府宫女的衣裳跟在薛清身边走了进来便是一惊, “可是出什么事了?”

薛清便赶紧扶住她道:“王妃勿忧,严御史有几句话要严小姐告诉王爷,下官想着谨慎些才好,因此便请严小姐换了衣衫充做府里的宫女进来。”

严懿也笑道:“我爹也说虽然君子坦荡荡, 但是现在外面小人太多, 我们也要有手段才好。”

既然严懿还能笑出来,素波便笑问:“看来严御史的情形不大要紧?”

“其实我父亲并没真吃亏,他一个人把对方的人打伤了好几个呢, 还叫了路边的人帮忙抓住了几个。现在已经审出来是江都王和邓十九派的人,证据确凿, 已经告到了颖川王面前, 如果颖川王再不处置,我爹就亲自给皇上上书,定不能容江都王和邓十九为非作歹!”

素波就想起当初在龙王庙前严懿把邓十九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这对父女还真有战斗力!但是她却担心, “你们父女二人毕竟人单势薄的, 府里又没几个下人, 不如搬到我们王府里住吧, 总归有几十个侍卫, 我还可以让他们每天送严大人上朝。”

“我们不怕!”严懿一口回绝,“当年还在山阳时,那些豪门官宦之家岂没为难过我父亲?我们还不是过得好好的!现在到了京城, 一国之都,朗朗乾坤之下他们还敢怎么样!现在我爹已经将江都王和邓十九雇佣街头混混袭击御史的罪证在朝中公开了,又在众臣面前声明,如果我们父女有什么意外,凶手就是江都王和邓十九!”

严正就是凭着这股劲儿才从山阳一路斗败那么多豪门世家,最终到了京城当上御史大夫。素波想想,也觉得江都王和邓十九并不敢真把严家父女怎么样,毕竟真出事了,他们谁也跑不掉。

薛清便也道:“严御史虽然伤了几处,一只手臂也折了,但精气神儿还那样足,如今绑着绷带还日日到朝中议事呢,又说‘既然这伙子人没把老夫打死,他们便谁别想混过去!’”

既然如此,素波就问:“那颖川王可有处罚?”

“颖川王派人送了些补品,又再三为难地道江都王毕竟是皇子,他作不得主,已经给皇上写了奏折请皇上亲自示下呢。”

按说颖川王是这二人的长辈,且他又是皇上钦命留守京城的皇弟,完全可以处置二人,所谓写折子请示不过就是推诿罢了。先前皇上命颖川王监国,素波听了还很高兴的,总觉得比别的皇子要好一些,现在看颖川王监国期间,长沙王妃小产了,江都王回了京,御史大夫被打伤了,不禁撇撇嘴道:“原来颖川王连这点子魄力都没有,父皇白白信任他了。”

严懿就降低了声音道:“我爹让我来告诉王爷王妃几句话。”

这时候严正能让女儿来传话自然是万分重要的,素波不由得紧张起来,“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并没有,许多事原也是我爹猜的,未必做得准。”严懿就道:“算上今日皇上已经有半个月没有派人回京传信了,我爹怀疑颖川王压下了紧急军情。”

薛清一早便向王妃提到了皇上已经多日没有消息,此时便严肃地道:“皇上的旨意不是传到朝中,由颖川王带着诸位大臣们一同拆看的吗?”

“正常当然应该如此,”严懿就说:“不过前两天我爹办案时发现了两具无头尸体,衣饰用品皆似青州军中之人,只是一时找不到线索,然后就被人打伤了。”

素波的心呯呯狂跳起来,如果按查看舆图时所猜测,皇上应该已经遇到了匈奴人,但却一直没有消息传回京城,那么严正的推断是对的?可是,颖川王为什么要压下紧急军情,甚至还杀了送信的呢?

严懿见王妃和薛清的神色就知道她们都听懂了,就又道:“有一件旧事,如今京城里并没有人提起,恐怕邓太尉和赵无敌等人亦不知道,我爹因是山阳旧人方才晓得。”

“当年皇上基业方定,初立太子时,本在太子和静妃所出二子之间犹豫,这时太上皇与太皇太后还在山阳老家,就写了信命皇上立颖川王为皇太弟。”

素波十分惊奇,“原来竟有此事!我从没听过。”薛清亦摇了摇头,薛家是京城高门,对京城旧事十分清楚,但那时皇上还没进京呢。

“太上皇和太皇太后一向偏爱幼子,听说长子有了出息,只怕小儿子吃亏就让人写了信给皇上,可皇上收了信并没有公之于众,反将事情压了下去。”

皇上出身的确很是一般,想来太上皇和太皇太后也都是没有什么见识的乡村老人家,就胡乱出这样的主意,只看皇上并没有把信公开就知道他根本不会同意,毕竟他不是没有儿子,而是儿子太多了。想起太子与河间王、长沙王等人的争夺,素波就觉得很好笑,“难不成颖川王也想争皇位吗?”

严懿却不笑,“如今再看,皇上有五子长成,自然不必立皇太弟,但当日太子不过幼童,静妃所出的皇二子尚在襁褓之中,而颖川王毕竟已经成人,是以当初山阳诸人皆愿立皇太弟,太上皇和皇太后的书信便是他们谋划的。”

素波设身处地地想了想竟果然不错。皇上称帝时天下还四分五裂乱糟糟打成一团的呢,就是自那以后皇上也不是没有打过败仗,出了意外也不是不可能的,在那种情形之下立已经长大的皇太弟按说比幼小的皇太子要更合适一些。至于皇上最终还是立了邓皇后的儿子,邓太尉的外孙,当然是另有原因的。

但那已经是十几年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素波便问:“颖川王毕竟没当成皇太弟,难不成他会趁着皇上不在京城自立为帝不成?”

严懿算是胆大的了,乍听胶东王妃随随便便就说出颖川王要自立为帝的话却吓了一跳,好在她易装跟着薛清进胶东王府,知道宁淑殿里只她们三人,便拍拍胸脯道:“王妃,你还真什么都敢说。”

素波读过书的,知道历史上有大把的皇帝上位了便杀尽兄弟叔侄,纵她生性单纯现在也明白了胶东王府的危险,而严正之所以让严懿过来其实也是担心胶东王府,便冷笑道:“事实如此,又有什么不敢说的。”

“天下是皇上赤手空拳打下的,倒是颖川王一直留在山阳老家,连像样的军功都没有,前些时候皇上派颖川王到蜀州,也无功而返,在朝中并无多少声望。”是以薛清先前从没有多注意颖川王,现在再一细想前朝时皇家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想着争位的往事便摇摇头道:“但也许颖川王果然有这样的心思呢。”

“我爹也不知道,就是觉得那两具尸体与颖川王府有关,而且近来颖川做的事很奇怪,像是特别要纵着江都王和邓十九似的,我爹就想提醒王爷和王妃要小心。”严懿将要说的话说完了便告辞而去,“王妃既然病着就不要出殿,只好好将养。”

素波就明白严懿也知道自己在装病了,“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你们父女也要保重!”

薛清替王妃送了客,命府里的车子将严懿送回,重进宁淑殿道:“严御史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人,他的话颇有几分道理。”

素波也觉得事态严重,“我们把王爷和留福请回来商量吧。”说着叫了云哥儿去太学,自己与薛清对坐发愁,“便是王爷和留福回来了,我们又能如何?”

薛清对京城的形势比王妃还清楚,尽管邓家失去青州力量不比过去,但毕竟手握兵权多年,又有邓氏女位居中宫,实力绝对排在第一位;其次就是颖川王,他本就封王多年,人手不少,且皇上既然留他监国,如今他便掌着京城的守卫——刚听过严懿之语的薛清想到这里又迟疑了一下,也许现在颖川王要强过邓家,应该列在第一?再接着还有陆相,表面上看起来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但小瞧过他的人没有一个不后悔的…但这些人对胶东王府都没有什么善意,包括胶东王的亲外祖在内!

唯一能安慰王妃的只有中常侍郑安,那个十分低调的内侍,很多平民百姓甚至没有听过他,可其实他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他根本没私利,完全把皇上的心意当成他的心意,因此绝不会像别人一样迫害胶东王。祖父和自己闲聊起来都觉得皇上出征时能将郑安留在宫中总不会是随意为之,说不定郑安才是京城里真正主事的人呢。但薛清才要提醒王妃中常侍郑安曾与严正为胶东王府澄清贪污军需之事,却突然想到近一个月郑安连一面也没有露过,还真让人生疑…

素波见平日一向长于言辞的薛姐姐半晌没说出一句话,便懂得薛清已经没法子再安慰自己了,毕竟形势就是不好嘛!于是她反劝薛清道:“王爷回来,把府里的侍卫们都集合到一处,也有好几十精壮兵士,再关上王府大门不出,难不成还有人敢攻进王府杀人!”

论起来胶藩王府的侍卫果真不错了,但差就差在人手太少上!且不说颖川王有上千侍卫,就是江都王出门身后都要跟着上百的护卫呢。尽管胶东王和名声眼下如日中天,又有太学的儒生们护着,但比起真正的实力,却还是最微弱的。

但薛清总不会将心底的恐惧说出来,只笑道:“王妃亦不必担心,我们府里的侍卫们一向最勇猛…”一语未了,殿外忽然一片嘈杂。

第137章 喊打喊杀

宁淑殿一向极安静, 甚至整个胶东王府从来都是是井然有序的,素波和薛清都被突如其来的吵嚷吓了一跳, 对视一眼薛清就急忙站起身道:“王妃赶紧躺下,我出去问一问。”

对了,自己正在养病。素波立即飞快地倒在床上,将轻纱被一直盖到下颌, 又顺手自床边抓过一条蓝缎带绑在额头上, 便侧耳倾听殿外的声音。

“胶东王府并不知江都王妃来访,有失远迎了,”薛清的声音平静而疏离, 带着一丝高傲,似乎在嘲笑江都王妃的无礼, “还请江都王妃到花厅奉茶。”

张长史也急忙道:“我原也请江都王妃到花厅等侯我们王妃, 可是江都王妃硬是闯了进来。”语气颇为无奈。

然后就有两三个陌生的声音喝道:“江都王妃是奉皇后懿旨而来!谁来阻拦,杀无赦!”话间未落就听乒乓几声,张长史就又开口, 虽然克制却很坚定, “想见我们王妃必须要通报, 谁也不能无礼!”

江都王妃冷冷地笑了, “本王妃是奉皇后懿旨来命胶东王妃进宫的, 速令你们王妃出来!”

“我们王妃患病日久, 恐怕不能起身。”薛清便回道:“若皇后有何事垂询,下官随王妃进宫答话也是一样的。”

怪不得敢到宁淑殿前闹事,原来是江都王妃, 素波心里就是一沉。说起来自己初被封为胶东王妃,江都王妃就开始倒霉了,先是娘家孙将军交出了强占的徐家故宅;然后孙将军被查出许多劣迹,免职流放;接着江都王便有心休弃江都王妃,另娶严懿…虽然后来江都王妃并没有被废,但是她跟着江都王被送到皇陵也是与胶东王府有关的。

因此江都王妃一向恨极了自己,在素波与她有限的几次见面中,总能看到她仇恨的目光。不过素波心里一点也不愧疚,江都王妃的父亲占了徐家的房子,还做尽了恶事,受到惩罚也是应该的,至于江都王,他还打伤了小美男更是不可原谅!

只是现在江都王妃打了皇后的旗号找上门来,还如此气势汹汹,自己还真处于下风,该怎么办呢?素波心里正转着主意,就见阿仁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王妃,我们从后窗跳出去,张长史派人等在那里。”

原来阿仁就是从后窗跳进来的!

“可我们能逃到哪里呢?”

“先去太学找王爷,听王爷的!”

尽管胶东王是个问题儿童,但素波还是认同了这个建议。问题儿童不等于笨,事实上胶东王特别聪明,也时常能想到一些大家都想不到的办法,再者素波的心里早把胶东王和留福当成家人一般,既然是家人,遇到了难题大家总要先聚到一起再商量办法。

因此素波立即就想通了,掀开身上的纱被,跟着阿仁到了后窗下,踩着阿仁的肩膀爬上了窗口,后窗的下面早放了一块大石头,想是阿仁方才移来的,她先跳到石头上然后落了地。素波原本身子就轻盈灵巧,近来在府里又一直穿着军演时裁的衣裳,行动便更加利落,几乎就在一瞬间无声地完成了一系列的行动,接着阿仁也从窗子里跳了出来,扶着她低声道:“王妃,我们从后面的小路跑到马棚,车子已经备好了。”

素波点头,别看江都王妃仗着皇后的懿旨闯到了宁淑殿,但自己还是能很轻松地脱身而去,王府的侍卫们还真给力呀!

宁淑殿后的小径一向少有人往来,石子路上生出了许多青苔,两旁是高大的花树,阿仁扶着王妃走了进去便松了一口气,江都王妃在正殿前根本看不到这里,也不可能追上来,王妃安全了,大家完成了王爷的托付。

可是王妃突然却停了下来,“薛姐姐和张长史他们怎么办?”

“王妃先走,”阿仁轻声劝道:“他们随后再想办法脱身。”不管怎么样,王妃是最重要的,至于张长史和薛奉仪怎么脱身,谁也顾不上了。只是阿仁跟着王妃也有些时候了,知王妃一向好心,便随口推脱。

素波犹豫着,江都王妃是来找自己麻烦的,如果自己跑掉了她一定会很生气,以她蛮横的性子一定会为难薛清和张长史他们。就在此时她又听到了江都王妃歇斯底里一般地叫声,“给我冲进去!打死这些下贱的东西,把胶东王妃拉出来!”

薛清、张长史,还有府里的其他人纷纷阻拦,“王妃病着,现在见不了客人。”

阿仁便用力拉着王妃,“快走吧,江都王妃一向凶蛮,别让她发现追了上来。”

素波听着打斗的声音响了起来便下了决心,用力推开阿仁,“你赶紧去给王爷和留福报信儿,让他们躲在太学里别出来,不必说江都王妃,就是江都王也不敢去太学里抓人。我与江都王妃去宫里见见皇后,想来她也不会对我怎么样。”说着便走回了宁淑殿前道:“谁在胶东王府里吵吵嚷嚷的!”

此时胶东王府的人正与江都王妃带来的人相持着,谁也不想胶东王妃突然从殿旁走了过来,张长史第一个反应过来跑上前,低声道:“王妃,你快跑,马棚里有人在等着!”

素波看着张长史的衣裳早被划破了几处,发髻也有些些散乱,手里虽然提着刀却没有拨出鞘,只与侍卫们结成阵护在宁淑殿前,正是军演时大家练过的方法。素波的第一反应就是军演还是有用的,第二反应就是张长史不知从什么时候已经成为合格的王府长史了。出身军中脾气暴躁的他竟能与江都王妃的人一直周旋着,受了许多委屈而没真正打打杀杀最终闹得不可收拾,同时还暗中派人将自己接走!

此时自己若要逃跑,还是一定能跑出去的,素波相信张长史的本事。可是她同时看到了江都王妃带来的人要远远多于胶东王府的人,而且他们都带着兵器,已经将张长史等人围住了。虽然张长史和他手下的侍卫们功夫很好,但真正拼起来江都王府的人手毕竟多,自己府里的人迟早会吃亏的。

大家这样维护自己,素波更不会自私地跑掉,于是她非但没有向后退,反而上前一步道:“江都王妃,你为什么闯到我们王府里动手打人!”

江都王妃此时已经带着人围了上来,高声道:“我奉皇后娘娘懿旨命胶东王妃进宫,不想胶东王府的人竟然敢阻拦,我不杀光了他们就是大度了!现在你赶紧随我进宫!”

素波才要说话,薛清已经拦在了前面,“江都王妃既然奉了皇后懿旨,为什么不将旨意拿出来让我们王妃一观,然后再随江都王入宫?反而带着甲兵直接闯到了胶东王府,喊打喊杀的!”

江都王妃的确是奉了皇后之命来的,但却根本没有懿旨,因为皇后娘娘只想悄悄将胶东王妃带到宫里而不必让外面的人知道。按说这本不算什么,胶东王府的两个主人一向都是最软弱不过的,他们又没有得力的手下,出身将府又习过武功的江都王妃只当自己一定会手到擒来,不想她带着上百的好手只能趁着胶东王府没有防备闯到了宁淑殿前,再就不能前进一步了。

谁能想到胶东王府的长史竟有这样的本事,带着几十个侍卫刀都不自鞘中拨出便能将自己的人全部拦住了,而胶东王府的女官看似娴雅其实口舌十分锋利,自己竟怎么也压不住她,被她在殿前又拖了许久,以至于江都王妃已经发了狂让大家不顾一切地杀进去。

胶东王妃是孙家的仇人,更是自己的仇人,尽管母后曾经交待过不要闹出事来,但江都王妃已经顾不得了,她一定要将胶东王妃抓到宫里让母后狠狠地教训。

想到自已离开时母后阴沉沉的面孔,江都王妃十分肯定胶东王妃不会有好结果的,她实在急于见到,便怒气冲冲地催促,“母后口谕,难不成你还敢不信!”

若按皇后一向特别在意名声的习惯,素波还真是不信的。但是刚刚听了严正的传话,她却本能地觉得皇后对自己下手了。而胶东王府的人其实也都觉得江都王妃胆子再大,也不敢假传懿旨。

但是,在这个时候,大家都异口同声地道:“我们不信!”张长史一边喊着一边带着几个侍卫就像一堵铜墙般将王妃围住,薛清借此机会也到了王妃身边,扶着她的手道:“王妃,你还病着,大夫说不能起身的!现在站这么久一定会晕倒。”说着眨着眼睛示意她倒下,又低声说:“王妃只管放心,我们断不能让江都王妃将你带走。”

素波觉得自己的眼睛酸酸的,大家对自己太好了,为了能将自己救下完全忘记了他们自身的安危。完全可以想见,自己要是跑掉了,张长史和薛清他们会遇到什么。她便轻轻地推开薛清,向江都王妃道:“如果真是母后召见,我可以入宫,你也要立即退出胶东王府!”为了保住王府众人,自己只有先入宫,到皇后面前分辨。

只江都王妃一个人还真不敢闯到胶东王府打打杀杀,她的确是得了母后的首肯才来的,闻言便退了一步道:“只要你肯入宫,我自然也一同去。”说着一挥手后面便有人抬过一乘小轿,“我们走吧!”。

看来江都王妃早有准备,竟然连轿子都准备好了。素波才不肯上江都王府的车轿呢,万一被拉到了什么别的地方怎么办?她便冷笑道:“我们府里自有车轿!”说着命张长史,“传我们的车轿进来!”

薛清便上前问:“王妃还是换了衣裳再入宫吧?”换大衣裳是很费时间的,而且自己正可以在身边服侍,到时想办法劝王妃。

素波穿着府里的便衣,按说要入宫的确要先换上礼服的,但到了此时,江都王妃哪里还能等得,“母后有事,换衣裳哪里来得及!”再三催促。

就在这时,又有宫里来人宣胶东王妃,素波看着跟在皇后身边女官身后的兵将,便知道张长史那点人马怎么也对付不了的,既然自己已经下了决心要进宫也就不必再拖延,于是点头,“既然江都王妃如此着急,我就这样进宫吧。”说着坐上了车子随着江都王妃一众人向宫里驶去。

薛清审时度势,并不上车,只随在车旁,出了胶东王府便向路旁行人高声道:“皇后招胶东王妃入宫,众人速速回避!”

张长史等人一听,立即就明白了,也带着侍卫们高声喝了起来。京城是首善之地,人口众多,特别是自胶东王府到皇宫,皆是热闹繁华之处,一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听到胶东王妃入宫了。

平日素波出门从不让人喝令路人回避,那样会给别人带来很多麻烦的。现在听着车外乱纷纷的,又夹杂着许多抱怨,她心里倒是很高兴,“薛姐姐果真很聪明,这样就让世人都知道我进了皇宫,皇后就算再不满也得把我安全送出来。”

第138章 闭不上眼

胶东王妃大张旗鼓入宫之举先一步传到了皇后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