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清赶紧加了一句,“没准儿现在王爷正盼着王妃能过去呢?”

“嗯。”素波一向是听劝的,由着薛清带了几个女官替她重新梳了头换了衣裳,便去了厅堂,见山文举、田炎等人正苦着脸道:“如今虽然筹出了冬春的粮食,但如果开春后胶东世家不再雇佣这些他们耕种,我们怎么也养不起这么多人。且若各处大片田地荒芜,秋天后整个胶东恐怕形势就彻底糟了…”一时见了王妃,便赶紧起身行礼。

素波便摆摆手在胶东王身旁坐下,没一会儿便听懂了,原来以祁家为首的胶东世家见不得不遵守朝廷律令放奴,且又无法隐瞒各家奴婢数目,索性用最快的速度将各家的奴婢大量放出来为难胶东王府。

胶东原本就是偏僻贫瘠之地,突然间出现几十万无家无业无粮无房被放出来的奴婢,对胶东王府是很大的压力。

在胶东王府想尽办法安顿了这些新百姓,又筹措出粮食后,胶东世家又放出风声,他们宁愿将田地荒芜着,也不会雇用外面的人种田,唯有心甘情愿重新卖身做他们的奴婢的人,可以像过去一样依附着世家生存。

胶东王府当然已经想出了许多对策,但恐怕很难管得了那些世家们,毕竟土地是他们的,很容易找到借口不好好耕种,而损失一年的收成,对于家底丰厚的他们也不是不可承受的。

素波就道:“我们可以不按人头收税,而是按田亩来收税啊!”在这里,最主要的税是丁税,也就是按人头收的税,所以“摊丁入亩”是后世一个非常有名气的皇帝的政绩,现在拿来一用正合适。

诸人惊呆,然后个个凝神细想。

胶东世家仗着他们占据了大量的田地,用荒芜土地来为难胶东王府,但只要胶东王府改丁税为按田亩交税,世家的算盘就全落了空,他们就是为了田地的税也不可能再让田地白白荒着。

素波见所有人都怔怔的,不由得问:“是不是很难?”摊丁入亩既然做为了不起的政绩时常出现在电视剧里,那么一定很难执行的吧。

可是胶东王却坚定地道:“不管有多难,务必做到!”他已经看出这一项举措更为深远的意义了。

第164章 海鲜盛宴

胶东王到了胶东两年, 胶东由过去的贫瘠之地变为富裕之乡。

营河郡的梨膏、徐来郡的煎饼、古丰郡的盐焗鸭、东川郡的饴糖、海清郡的烤鱼片…各郡都有响当当的名牌, 除了在京城畅销,就是江南塞北也都处处热卖。这些还只是明面上的, 还有一样名声不显, 但其实更赚钱的东西,那就是盐——并不是寻常煮出来的盐, 而是按胶东王妃所说的方法晒出的盐,既不用锅也不用柴更不用煮,只要有太阳和风就行,是以成本很低利润很高。

于是,钱就像流水一般地淌到了胶东。

昔年胶东世家放出的那些奴婢们非但没有成为胶东王府的负担,反而为胶东创造了无数的财富, 当然这些钱最后大半也都流到了他们自己的手里。

胶东人的日子过得好,只要肯出力作工,吃肉穿绸都不难。市面上越发的兴盛, 人心也就越发地向着胶东王, 胶东世家再想把持胶东,根本就不可能的。不过呢,这些世家虽然心有不足,但却也不敢有什么不满,毕竟胶东王府对他们从没有下过狠手, 每一家的田产、庄园都得到了保全,还让他们一直过着很富足很安定的生活。

要知道现在胶东王府如果想对付胶东的世家,那可真是再容易不过了。只要说一声清算田亩庄园, 哪一家也保不住所有的财产,哪怕胶东王府重提刺杀之事,胶东世家就不知有多少人头要落地呢。

世易时移,胶东世家现在只有讨好胶东王府的份了,办宴会、献礼品、写文章歌功颂德…然后他们就又将目光落在了胶东王府的后宫。

胶东王妃虽然把持着胶东王府,掌握着胶东的政务,可她一直没有生下儿女啊!胶东王府总要有后代的吧。大家的女儿送到后宫,生下孩子总是大功一件吧,自己家在胶东的地位也就更稳固了。

是以便有人上折子请胶东王在胶东采选美女——素波看了折子就噗地笑了,“这次他们倒不直接要侧妃之位了。”

站在后面伺候的留福急忙抢话道:“谅他们也不敢。”

胶东王一哂便将那折子接过去扔到了废纸堆,“不必理他们。”初到胶东时自己实力不够,对于胶东世家的提议还要婉转地回绝,现在完全不必顾及了,甚至他也不必在外人面前特别表现得软弱无能,整个人越发的朝气蓬勃,此时笑着向王妃道:“今天中午我让阿仁做了玫瑰虾丸花胶鸡汤,趁热先吃吧。”今年自己已经十八了,再过两年就是真正迎娶王妃的时刻,所以胶东王特别用心给王妃调养身体,到时候他们两个都会很好的。

素波听了玫瑰虾丸花胶鸡汤眼睛就一亮,“你越发有水平了,这汤配料不俗,味道肯定不错。”说着急忙洗了手坐在桌前,就见一大碗澄清的汤里飘着玫瑰花瓣和剪成同样大小的花胶片,中间点缀着雪白的虾丸和碧绿的香菜,美轮美奂,舀一勺放到口中,花胶的胶质都融到了鸡汤里,浓香可口。

“王妃一直为政务操心,我自然要把饭菜打理好。”胶东王笑着说:“花胶我昨日就让阿仁煮了一个时辰,然后又泡了一夜,今天加了鸡肉又熬了半日,然后放虾丸和青菜,最是养人了。”

为了显示王妃的权威,素波要比胶东王还要经常出现在议事堂里,所以胶东王就顺势接下了打点膳食的任务,而且做得有声和色,一点也不比素波打理的时候差。素波又挟了一个虾丸吃了,真是鲜又弹,十分满意,便笑道:“其实做饭很辛苦的呢,倒是我管着政务轻松得很。”

素波说的是实话,觉得政事太烦的她仿照明代的内阁制度在胶东建立了一个小内阁,选了些能干的官员入阁,然后每有什么大事要事都让他们先商议出几个方案,然后自己再选一个实行,这样她真很闲的,大半的时间都用在研制烤鱼片、煎饼、盐焗鸭等等,毕竟她要为胶东的每个郡都创立一个能挣到钱的名牌呀!

正将一道道菜端上来的留福就无声地摇了摇头,王妃所谓的政务轻松其实是有胶东王在背后无数辛勤的劳作!就说晒盐,王妃不知从哪里得知的,可具体的法子她并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只是向大家说了一句,最后能晒成功,那可是王爷带着大家想了无数办法,试了无数次真正晒出了海盐的。

只是王爷不肯说出来,留福自己也不会多嘴,因为他明白王爷是为了王妃。自从一年前冬天徐宁过世,王妃伤心得一连哭了好多天,人憔悴不堪,王爷便引导王妃多参与政事,在忙碌中王妃也就慢慢淡忘心中的伤悲。如今一切果然都如王爷所愿了。

其实胶东王心里还有一种小心思,那就是自徐宁过世王妃的家世越发落魄,徐家只有一个年幼的嗣子,根本撑不起江阴徐家,虽然自己不会因此对王妃有一点的不同,但世人的眼光却多半是势利的,所以他就要王妃多掌一些权势。现在王妃在胶东说一不二,地位更是无人能撼动,就说最近,胶东世家想送女儿入宫都不敢明白说出来,只能婉转地借着采选美女上折子。

总之,胶东一地已经尽在掌控之中,胶东王的心思大半转到了自己和王妃的亲事上,除了给王妃养好身子,胶东王还把许多精力放在新王府的重新修缮。当初祁相做的不过是面子事,王府里面依旧很破败,虽然那些世家早后悔不迭地要出钱出力,可是胶东王并不想用他们,自己和王妃要住一辈子的府第总要自己操办才能合心意。

就在这时,京城派使臣到胶东采选精盐,为和亲匈奴的武威公主备嫁。

皇上早就允了和亲匈奴,但民间平常的婚事都要一年半年才能办好,两国之间的亲事就更为复杂。皇上选定了宗正寺吴望的五女儿封为武威公主备嫁,可又向匈奴提了许多条件,当然匈奴也提了许多条件,之后双方就一直在谈。前些日子匈奴将牛通的项上人头献给皇帝,亲事最终才算定下来了。

做为回报,皇帝为武威公主准备了十分丰盛的陪嫁,听闻匈奴所在的大漠最缺丝绸布匹和食盐茶叶,便特别使人各处采买上等之物。

是以虽然先前皇家所用的精盐并非是青州所产,但近来青州出盐的量早超过别处,尤其是所产的精盐,又白又细又纯,竟也成了武威公主嫁妆的备选之物,听传言还极有可能成为新的贡品。

在这个时代,为皇家采选物产是很了不得的差使,一则皇家的事本就是天下第一重要的,再则所派采选之人多半是天子近臣,他们采选了物品献上之余,自然也会将一路所见禀报皇上,是以各地的官员都极为重视,希望使臣能在宫里为自己说上一句好话。

父皇与自己间的血脉亲情,未必能是哪一个使臣就能离间得了的,但若要父子间更进一步,也不是谁想用心经营就能改变的。胶东王知道自己离京之后,薛太傅、严正等人一直为自己努力,但其实胶东王早已经不在意了——毕竟父皇不可能放弃邓家和太子。

这一次京城来使,胶东王也只打算做足情面就好。

但他没有想到,使臣竟然是许衍。

那么,事情恐怕不是想像的那样简单。

做为主持政务的胶东王妃,素波自然接到了朝廷使臣前来的消息。

“不知朝廷派谁来呢?会不会是我们的故人?”素波自顾自欢快地说:“如果是严御史就好了,当然薛太傅也好——当然他们两人地位很高,不可能做个采选精盐的使臣,但不论是谁,我们都要办一个盛大的欢迎宴会。”

王妃似乎已经将许衍忘记了,至少她从不提许衍。而且胶东王知道,心思清浅的王妃若是不提,那就真是没想到。

但是许衍竟然非要来胶东,胶东王本来就不喜欢他,现在更觉得讨厌。

这两年时光,许衍很是会钻营,已经从太学挪到了朝中,官位还升了一级,如今竟做了出使胶东的差使。原本胶东王就觉得,这一次京城来使绝不止是简单的采选精盐,现在更是肯定背后一定有着阴谋。甚至,许衍到胶东本身就是一种阴谋,当初离京前他曾请求跟随自己到出藩,被自己断然回绝了。当然,这一切他都没有告诉王妃。

现在,做为朝廷的使臣,胶东王是不能拒绝许衍的到来,不过他不会让王妃见到这个人,于是他含笑答道:“王妃说的不错,我们是应该办一个盛大的宴会。不过,我想王妃还是不要见使臣了,便是近些时候也不要去议事堂,就留在内殿。”

素波想当然地了解,“你想的对!朝廷那边哪里知道胶东的情形,若是我依旧事出面反倒让他们觉得椒房干政。不过,这次的宴会由我来办吧,我正好也要准备一次海鲜盛宴呢。”

胶东王府是从胶东最边远的营河郡一步一个脚印地到达了胶东最深处——滨海的海清郡,在这里的时间还不够长,而身负重任的胶东王妃把大半的精力都用在研发烤鱼片上,小半的精力用在政务上,因此还是第一次要办海鲜盛宴。

当然,这个季节也正是吃海鲜的好时节呢!

自从到了海清郡,餐桌上便没有少过海鲜,可是留福一听到海鲜盛宴口水忍不住就要流出来,赶紧上前道:“王妃要办宴,就让老奴跟在身边打下手吧。”

留福给王妃打下手倒是合适,除了因为他好吃,更重要的是拦住许衍面见王妃,不知为什么,胶东王觉得许衍固然是来传旨的,但也是来见王妃的,而他一点也不想许衍见到王妃,没有原因,就是不想!于是他看了留福一眼,“也好,你就跟着王妃吧。”

留福喜滋滋地答应了,第一次没有真正理解王爷的深意,他根本不懂得为什么王爷不希望王妃见到许衍,甚至他根本没有想到王妃与许衍相见的问题,他们见不见都无所谓嘛,虽然定过婚,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谁还记得?反正留福是不记得了,他只记得王妃要办海鲜盛宴,自己会吃到数不清的好吃的。

胶东王再没有想到留福会如此地懵懂,他原本最知道自己的心思,可见不懂得爱情的人在情字一事上真是无法救药,到了后来因为留福这个疏忽为他带来无限烦恼的时候,他竟然无从责备,因为喜欢王妃到了极点的他的心思真是没有人能明白的。

眼下原本就没心没肺的王妃和不应该没心没肺但却一样没心没肺的留福便一同商量着办宴,一向极少犯错但此时却犯下大错的胶东王便到了前殿,带了胶东诸位属官前去迎接朝廷的使臣。

第165章 天网恢恢

两年多不见, 许衍比过去更有气度了。

胶东王仔细打量对面的人, 他原本比自己要大上几岁,因此也就更加成熟, 京城里人赞他温润如玉倒也勉强。不过, 出门前特别认真照了镜子的胶东王觉得自己还是比他要更好看更有风度,除去华贵的衣冠带来的差别之外, 自己的眉目都要比他漂亮,而气概,也一样要超过他!

还有,自己对王妃可从来都是不离不弃的,要比他忠心!

因此,胶东王十分自信, 向着许衍微微一笑,很明显地告诉他——你来做什么?有什么阴谋诡计,我都奉陪!

许衍没有放过胶东王脸上一丝的变化, 他轻轻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过去的自己自视颇高,其实就是个蠢材,被年纪尚小的胶东王耍得团团转。史书上为了皇位用各种方法隐忍的皇子还少吗?自己怎么就能被骗了这么久呢?

还是在皇后最终对胶东王下手的时候,许衍就已经认清了如此的现实,眼下面对着胶东王更加肯定了。真正傻的人是自己, 因为别人可以认为徐素波造就了胶东王,但自己其实是最了解徐素波的,她从没有那么多的心机。胶东王之所以在出宫成亲后依旧瞒住了那么多人, 只能说明他成功地瞒往了徐素波。

然后大家,包括自己都被骗了。

最后还是仇视胶东王的皇后第一个醒悟过来。

于是,许衍向着胶东王了然一笑,“丞相托下官给王爷带一句话,请王爷尽早回京。”

胶东王自是懂得许衍之意,这个人绝不会为了采买精盐到胶东来的,他一直想利用外祖父和自己打击邓家,谋得权势,过去胶东王曾顺势而为,反利用许衍和外祖父为自己筹划,但现在的胶东王已经变了,便只淡淡地一笑,“按律藩王三年回朝一次,无父皇旨意本王并不打算提前回京。”

“可是陆相和下官有一个秘密要告诉胶东王呢?”

如果只是为外祖父带话,也就太看轻许衍了,胶东王并不吃惊,他在得知使臣是许衍时便觉得这其间一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所以才要王妃留在府里。但聪慧如胶东王,一时也难以想通究竟会有何秘密,他的确很久不再关切朝局,不问朝中之事,只知京城内的争斗更加激烈。

许衍不待胶东王回答便道:“前些时候,青州的一个官员在一个案子中发现了几个精于制毒的道士,他们似乎与邓家有关。”

□□?青州收复后胶东王也曾派人去寻找邓皇后制毒的证据,但先有邓家在青州经营多年,后有战乱,并没有成功,不想在他已经放弃了之后,□□竟然浮出水面。

胶东王就轻声笑道:“你还真有些本事。”对于许衍,他十分了解,青州许家,当年也曾是豪门,因为邓家满门皆灭,是以他便投到了陆相麾下。他在相府里之所以受到陆相的重视,一则因为有才能,另一则就是因为他对邓家刻骨的仇恨。如果没有素波,胶东王一定会与许衍合作的,他比自己的外祖父更加有智谋,遇事也更加果决。

“并不是下官有本事,”许衍那一次突然生病后便猜测到自己中毒了,然后就想到毒是针对胶东王的,再进一步邓皇后用毒害了静妃和两位皇子的答案呼之欲出,那时他还当胶东王什么也不懂,就自行开始了追查,因为他明白只要找到了证据,也就差不多将邓家致于死地了。朝廷平定青州之后更是给他了良好的机会,他利用陆相的势力,遍寻许家在青州的故交,将青州翻了遍,可最后还是没有查到,“可这□□之事却在两个月前突然发了,而且还是被一个极小的案子牵连出来的。”

一切都有如神助,一向不信神的许衍得知消息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邓家作恶也终于有了报应。但是,仅凭几个制毒的道士,几句口供,还是奈何不了邓家的,许衍立即就想到了胶东王。

能活着走出邓皇后执掌的深宫,一直被下毒却没有被毒死的胶东王一定比自己知道更多的内情。

胶东王的确知道,而且他立即决定配合许衍,“本王手里有一瓶□□,从胶东王府典膳手中得来的,那个典膳姓郑——你可以查一查他的来历、下场。”许衍十分精明,他拿到那瓶收藏许久的□□,再一一追查,过去的事情自然水落石出,邓皇后下毒的案子也就能坐实了。

尽管表面上胶东王还很平静,但他的心里剧烈地翻腾着,不知喜还是悲,竟与许衍一样,立即想到一句俗话,善恶到头终有报,母妃和两个哥哥的冤情就要大白于天下了。

素波做事一向认真,既然答应了为京城使者准备海鲜盛宴,自然就会全力以赴。

京城的使臣到了胶东,总应该让他们见识一下胶东的海鲜,当然了,素波更是为了自己,因为这个海鲜盛宴就是没有京城来使,她也会在近期举办的,眼下不过顺势用这个名头罢了。

海鲜盛宴的主菜有十道,都是最鲜美的海物,至于各色配菜、果子、酒水以及中间进的汤水面点等更数不胜数。留福看着王妃对这样复杂的食馔完全了然于胸真是佩服不已,“老奴一向觉得自己的记性特别好,可现在却有些混乱呢。”

“你还是没有真正掌握饮食之道,”素波笑笑,“这些根本不需要死记硬背,完全都是有道理的——比如第一道清蒸红毛蟹,这红毛蟹长在低温的深海里,个头大颜色鲜红漂亮,肉质特别鲜美,可是它的寒性也比较重,所以要配上些温和的食物。所以我特别选了参鸡汤、辣炒牛柳、铁板茄子和拨丝芋头等菜一同送上来,又用了南边的加饭酒,你可知道为什么吗?”

留福赶紧点头道:“老奴知道,加饭酒属于黄酒,黄酒甜香与螃蟹的鲜腥乃是绝配,而且螃蟹属于大寒食物,用黄酒还能活血祛寒,这样吃过螃蟹后就不会有任何不适之感了。”

“所以说你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素波微笑着说,每到这个时候她都是极愉快的,当然也是有些骄傲矜持的,“虽然黄酒配蟹最佳,但用白酒佐蟹也一样恰当,还有西域的白葡萄酒,亦有杀毒的作用,佐蟹也十分不错。可是我之所以特别选了加饭酒,是因为红毛蟹的黄乃是美味中的美味,用蟹黄拌饭简直就是绝味…”

留福猛然间醍醐灌顶,“老奴知道了,在加饭酒里的饭上加上红毛蟹的黄,便是绝味中的绝味了!”

阿仁便也醒悟道:“无怪王妃让小的把红毛蟹倒着放呢,原来是担心蟹黄流出来。”

素波就点头道:“你也可以算是举一反三了,这红毛蟹不只清蒸是名品,炒着吃也极佳,活蟹斩成2片,在蟹肚刀斩处要先蘸干面粉,保住蟹黄不失,然后用热油把蟹块煎成淡黄色,再加酒、酱油、白糖、肉丁、姜末、白汤,盖上锅盖一直烧到入味,把卤汁收好全部粘在蟹壳上,盛出来撒上些香菜就行了。”

留福咽了咽口水,“那我们明天就吃炒红毛蟹吧。”

“红毛蟹虽然难得,但我们王府想多吃几次还不是随便?”素波其实也馋炒毛蟹了,而且,“我还会做蟹酿橙、蟹黄汤包、蟹壳蒸蛋、蟹粥、螃蟹炒年糕、螃蟹米粉…好多好多的螃蟹佳肴呢!我们不急,秋天到了,正好一样样吃起来!”

跟着王妃就是好啊!一道菜就引起了这么多美好的想往,接着葱香炒蛤蜊、鲜炸牡蛎、金银蒜蒸扇贝、脍鲈鱼、红烧鲻鱼、香烤带鱼、凉拌海参、卤海螺肉、奶香大虎虾,每一样都那样迷人,其中又都有许许多多有趣的故事。大家哪里是一起准备宴席?简直是在做世上最香浓的梦。

因为胶东王的体贴,素波便不必去见朝中的使臣,更不必管那些繁文缛节,她带着胶东一地的官员夫人们很轻松地吃,加上玩儿。

毕竟使臣一行并没有带女眷嘛。

如今能参加胶东王妃宴会的夫人太太们又与先前不一样了,胶东世家虽然还保有几个名誉上的官职,但其实在一次次的官员调整中差不多将所有的权柄交了出来。当然,新任命的官员中虽然有不少胶东王府的人,但更多的还是胶东人,于是这些胶东女眷们与胶东王妃间的关系更亲近,她们都是真心拥护胶东王府,真心拥护胶东王妃,更真心喜欢参加胶东王妃的宴会。因无外人,大家执螯饮酒赏花看歌舞,不胜其乐。

与此同时,胶东王也正带着胶东官员们宴请京城的使臣。

许衍坐在海边一处高坡上,周围到处是鲜花美食,整个人环绕在舞乐之声中,这样的宴会,尤其是那些听也没听过,见也没见过,尝也没尝过的美食,只可能出于徐素波之手,她一向最爱的就是这样的美好,永远从内心散发着真实的快乐,才能演化成如此的盛宴。

如今的胶东王妃就在可望而不可及之处——女人们的宴会在一处渔排上,那是用长木纵横交错搭起来的平台,宛如一个小海岛,正漂在离海岸不远不近的地方。许衍隐约见到那边仕女如云,五彩的衣衫有如天边最灿烂的云,但他看不清徐素波。

这一定是胶东王的计谋。

第166章 金钩海米

许衍知道胶东王不喜欢自己, 但其实他也是怨恨胶东王的。

当年, 如果不是胶东王特别的表现,陆相和自己怎么会认为胶东王不堪辅佐, 转而想把赌注压在了长沙王身上呢!

是的, 胶东王有许多不得已,如果他装傻的实情被皇后发现了, 陆相未必能保护得住他——到了此时许衍不得不承认陆相不是护不住胶东王,而是不肯全力去护。可是,胶东王可以悄悄透给自己一些的。

如果自己知道胶东王的些许实情,那么再不会反对胶东王谋算陆二小姐了,所以胶东王与陆二小姐一同掉到水里时他又何必扔下素波急忙去救?就让大家都看到月湖里的那一幕,然后顺理成章地由着胶东王迎娶了表姐, 自己与素波也会如约成亲了。

事实上,长沙王与陆家二小姐成亲,当时看是非常好的一步棋, 陆家与西北手握兵权的赵无敌成了姻亲, 两家结合,一同对付邓家显然更容易了。但事实上,陆家和赵家的利益从来没有完全调节到一致过,两方的矛盾一直不断。在赵家看来,长沙王登基, 他们会掌控更多的利益,相反,被放在次要位置上的陆相显然并不甘心。

而本应作为两家的桥梁的陆二小姐, 非但没有起到真正的调和作用,反而使两家嫌隙更加扩大了。特别陆二小姐在流产之后,她有如疯了一般,痛骂皇后之余,她还疑心赵家送到长沙王府的侧妃下了黑手,又与宫里的赵妃矛盾重重。

胶东王离京后,醒悟过来的陆相真心反悔了,与其推举没有血缘的长沙王,将来狡兔死,走狗烹,哪里比得上辅佐自己的亲外孙呢!

但是,得到胶东王舍命传信逃出牛通与匈奴合围的皇上虽然不舍,但也不过多多封赏,最终还是依了胶东王的上书,送他出藩了。

而胶东王走得更加干脆,他差不多将根基本就很浅的胶东王府自京城完全拨起,毅然决然地去了胶东。

不管陆相曾怎样劝说胶东,胶东王的回复永远是客气而疏离的,当然同样冠冕堂皇。胶东王似乎已经下了决心,一辈子就留在胶东了。当然,在许衍看来,这也许不过是胶东王的计策,他一定在等待时机,合适的时机。

因为胶东王的离去,皇家的争斗更加激烈了,邓家靠着过去的功劳要保住太子之位,而赵家挟西北新兴起的力量以及为皇帝击退牛通和匈奴出力甚多力挺长沙王。

虽然在外面的人看来,赵家的实力一直在提高,邓家一直在没落,长沙王未必没有胜算,但许衍却越来越不看好赵家了。皇上表面上对赵家宠信有加,但他从没有动摇过邓家的根本,就是知道皇后借着他出京的机会迫害胶东王,他亦没有废后,只是将皇后禁足在长秋宫里而已。

许衍深思了许久,终于有一天他在发现皇上不露声色地分化赵家的力量后明白了,有许多不堪的邓家为什么一直没有失势。邓家就是赵家的前身,也就是说眼下的赵家将来会变成现在的邓家,皇上不会允许朝廷里有足够强大,甚至用威胁皇权的力量。不,赵家的下场一定不如邓家,因为赵家还没有邓家的机缘呢。

当初的邓家,雄立于青州,是中原最强大的力量之一,变成如今的不堪,子孙后代平庸无能,丢掉了经营几十年的青州,背后最大的推手一定是皇上!又因为邓家之女为皇上生下了第一个儿子,皇上带在身边用心教养了多年的储君,邓家一定会得到保全,赵家就未必有这样的幸运了。

除非长沙王能得到皇上特别的青睐,让皇上失去理智,不顾一切地为小儿子打算,但,那怎么可能!皇上会将长沙王置于皇权之上?不,皇上对他最喜欢的胶东王都不会如此。曾在胶东王身边的许衍看得清清楚楚。是以,他明白,赵家的下场决不会好!

但是,身怀刻骨仇恨的许衍在得到皇后用毒的线索后,还是要奋力一搏。他还要将胶东王也拉到京城的争斗中,毕竟,在皇上的心里,胶东王比长沙王重多了。

胶东王的确出色,京城人至今还会时不时地说起胶东王在宗正寺、太学、太仓那些耀眼的光彩,而千里之外居然能判断出牛通与匈奴和谋的智慧,不顾自身安危传信的勇敢,还有毫不栈恋离开京城的淡泊更是深深地刻入许多人的心中。

再加上皇后下毒害死静妃和两位皇子,民心向背,皇上再不可能视若无睹了吧。

是以许衍虽然不满胶东王,但他此行并不只为了将□□拿到手查清过去之事,而更是要争取胶东王回京,再见见徐素波。

再见见徐素波,表面只是到胶东之后顺便的事,但其实一路上这个念头在许衍心里冒出来的次数远远多其它所有的。□□的事并没有什么可想的,胶东王一定会与自己合作,至少能提供一些重要的线索;至于陆相要自己劝说胶东王回京,许衍觉得不必劝,胶东王当年他从宫里出来为的是什么?不就是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吗!现在他虽然留在胶东,但岂不会盼着有朝一日有如潜龙一般一飞冲天?只有见到徐素波后应该说什么,怎么说,许衍一路上一直在想,却也没有想明白。

现在胶东王摆明了不给自己见王妃的机会了,许衍收回了望向渔排的目光,起身为胶东王敬酒,“下官祝王爷福寿绵长!”

胶东王端起酒爵,“多谢使臣。”一爵饮尽又命人添酒道:“还请使臣回京后为本王祝父皇身体康健,长寿无疆!”

许衍感觉出胶东王话语中流露出的涵意,他并不打算回京。可是自己不会多说什么,虽然陆相再三让自己向胶东王保证,只要胶东王回京后,陆相以及手下的所有人等都会为胶东王夺嫡尽力,但这些改变胶东王的想法吗?胶东王从来没有依附过陆相,将来更不会与陆相完全捆在一处,尽管他们是亲祖孙。

但,胶东王回京,那是必然的,没有一个皇子会拒绝那个无上的宝座!

因此许衍拜答后便将话题转向了精盐,他本是到胶东为皇家采买精盐的,总要带些上等的精盐回去。

说起胶东的盐,胶东王手下众人也都放开了许多,“先前胶东人在海边支起铁锅煮盐,费时费力还费柴,现在我们王爷和王妃想出了晒盐的办法就容易多了。”

“晒出的盐虽然能用了,但还不够精,大家在一起想出了许多办法,将盐重新做得非常纯非常细…”

案上放着一个银架,架上八个小银瓶,里面放着各色调料,方便每人取用的,其中有一个银瓶里面的就是盐,比雪还白,比海边的沙还细——这样贴心的银架,应该也是徐素波想出来的。

许衍含笑应和着,“王爷到了胶东,京城那边的人都有了口福,百姓们都知道梨膏、饴糖、煎饼、烤鱼片…其实胶东的盐才是最最出色的!”

“是啊,盐才是百味之首,我们王妃正带人做金钩海米,上等的鹰爪虾只加上盐就能制成,味道鲜美得无以形容…”

其实胶东王原本打算吩咐手下的官员,不要在京城使臣面前提起王妃,他一点也不希望许衍听到王妃的名字,可是最后他还是理智地放下了这个念头。现在听人说起王妃的语气,无意间流露出来都是真心景仰,又是开心,又是舍不得,舍不得王妃所做的事情被许衍知道了,他不配知道的。

“鹰爪虾一向很少,渔民打一船虾回来,也不过能挑出一二斤而已,”胶东王就道:“而十几斤鹰爪虾,只能制成一斤金钩海米,是以金钩海米只有贡品,外面流传出去的不过以别种虾仿制的而已。”

很显然,胶东王妃使人做金钩海米,胶东王一定时常在旁,否则他不会如此清楚。而且,许衍还听出胶东王话中的另一层意思,那就是自己一辈子也别想吃到真正的王妃做的金钩海米,因为胶东王不给。

吃不到就吃不到吧,许衍本就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虽然在京城的他早将胶东的各种物产都尝了个遍,而且吩咐家里的下人时常买来食用,但此时面对着示威般的胶东王,他还是退让了,只笑道:“下官并不大懂,此次来胶东也是为了采选精盐。”

宴后,京城的使臣果然就专心于胶东的盐,他到海边看晒盐之法,去作坊中瞧如何精炼盐,还特别到了为胶东精盐烧制瓷瓶的瓷窑转了转——可是,好几天过去了,他一直没有遇到胶东王妃!

不是说胶东王妃不但参与胶东政务,更是时常亲自到胶东各处新建的作坊里指导吗?那些胶东出了名的物产都与她有很深的关系。

也许自己应该把陈敏带来的。身为使臣夫人,她一定能见得到胶东王妃,也许能替自己打探到一些消息。可是,想到这里,许衍又摇了摇头,即使陈敏来了能帮上一些忙,但更大的可能是她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陈敏的性子像极了陆二小姐,她之所以那样的浅薄、无知,却又极度自以为是,最大的可能也是她就是住在陆府,从陆二小姐身上学到的。

如果那时自己不去阻止,娶到陆二小姐的就是胶东王。

那么,胶东王就不会如此得意洋洋地告诉自己金钩海米是怎么做,也露骨地示意不会分给自己了。有福气与素波过一辈子的人应该是自己!随时能尝到金钩海米的人也应该是自己!

因为□□案尚且隐瞒着,是以时间很紧,但自己走前一定要见徐素波一面!

第167章 锦绣龙虾

这几天素波没有出门, 一心在府里做金钩海米。

正如胶东王所说的, 真正的金钩海米是用鹰爪虾制的,因鹰爪虾一向极少, 因此外面做金钩海米的作坊所用多半是别种的虾, 唯有胶东王妃才能奢侈地随意用鹰爪虾呢。

上好的鹰爪虾洗净,用盐水煮好, 再拿出来晒。素波每想到前世吃到的金钩海米未必是真正的鹰爪虾,即便虾没有错,但晒虾这一步一定也非传统上用太阳晒,而是一定用电烘的。可是唯有真正用太阳晒出的海米才能拥有最完美的味道。

现在,眼前就是纯天然非养殖的上等鹰爪虾,铁锅烹煮, 太阳晾晒,想想就觉得人生好有意义!

当然了,剥虾壳很不容易, 这里的一切都是天然的, 所以也没有去虾壳的机器!

所以身为王妃的素波动员了府里的闲散人员都来剥虾壳,其实也不用她动员,大家都喜欢跟着王妃做事。

“虾壳要从虾的倒数第二节开始剥,只有这样才能剥出完完整整的虾仁。”素波示范了一个,“看, 只有连虾最下面的小尾巴都一点也没破坏,才是真正的金钩海米呢。”说完,这只金钩海米就进了素波的肚子, “味道一点也不错,鲜美无比,越咬越香。”

大家都学会了,也都尝到了纯粹的金钩海米。

虽然剥了半晌,还没有一只海米放在箩筐里,但素波一点也不小气,大家都爱吃才说明自己做得好呢。再者,她做的金钩海米也是给大家吃的呀。

当然了,就是世上最顶级的美味也不可能天天吃,一直吃,所以金钩海米还是做了出来。王府里留下一半,再拿出些做为贡品,最后就分给王府诸人,大家或者自吃或者送人都是极好的,这也是胶东王府的一项福利呢。

许衍将一个金钩海米放到口中咀嚼了半晌,尽管这些海米是从外面买来,而非胶东王府的,但味道还是不错的。也许徐素波做出来的比这个还好吃,不,不是也许,是一定,她向来就喜欢弄那些的。

所以他的决心也就下定了,明天,自己一定要见到胶东王妃,再与胶东王周旋下去自己快承受不住了。

这几天胶东王过得也很累,许衍说是为了迷惑外面的人,在拿到了□□之后只遣人快马加鞭送回,本人却并没有立即离开胶东,而是摆出一副真正要采买精盐的样子到处转。自己表面陪着使臣东游西逛很是自在,但心里其实很不踏实。

平日里,胶东王愿意王妃随心所愿做什么都好,只要她开心。眼下,他亦不愿意王妃感觉到受了束缚,只是想办法找到了种种借口,亏了王妃从没有什么小心思,一直没觉得不对。因此,听闻许衍明日就要离开海清郡,胶东王就有些放松了,“明日我出城去送朝廷使臣,回来带王妃去海边钓鱼,好不好?”

素波这几日被这样那样的事绊在了王府里,一直没能出门,因此一听胶东王的提议十分开心,“正好我也想出门转转了呢,不如我们分头去海边,在那里再汇合?”

许衍走前王妃还是在府里安全一些,胶东王就摇头道:“我听海边的渔民说,白天钓鱼并没有什么,倒是夜钓十分有趣。不过你一向不能熬夜,所以我上午送了使臣,下午接你到海边,我们钓到困了就住在那边新修好的小别墅,怎么样?”

真是很完美的计划!素波立即就赞同,“正好我睡个懒觉先!”

胶东王微微一笑,“多睡会儿,晚上也就不容易困了。”说着向留福示意了一下,又想起一事,便问:“薛奉仪呢?”自己虽然没有对薛女官多说什么,但胶东王却发现薛奉仪一直在配合着自己将王妃留在府里,她一定懂得自己的心思。

“这些日子慈善堂里事情特别多,薛姐姐有时候忙得什么都顾不上了,”素波倒是知道的,“所以近来她时常回来很晚。”

慈善堂那边一直由王妃管着,胶东王倒不甚清楚,便不再多问,转而说起了夜钓,“听海边的老渔民说夜间钓鱼比白日有意思多了,天上的繁星映在海里,在波光下像碎玉一般,海风吹在脸上凉丝丝的,还有海浪打在岸上的声音,让人觉得心里好宁静的。还有,此时大海里的小鱼都睡着了,只有大鱼还在游,钓到的都是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