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哥儿也说:“放心吧阿仁哥,我会好好服侍天后的。”

“你这么多年一直管着采买,哪里会服侍?”阿仁十分坚持,“尤其你不会厨艺、刀功,况且天后若是想吃些什么,做些什么,还是我在一旁方便。”

素波便向云哥儿摆了摆手,若是平日阿仁此言很有道理,自己每次出门身边至少跟着几十人,但是眼下情形却非平时,自己是逃出来的,算着时间现在宫里也应该发现了,时间再耽误不起,且她又相信阿仁的人品,想了想就道:“阿仁,我就此便离开皇宫了,你就不要再跟着我了。早些回去吧,回了宫里别提遇到我的事。”

阿仁正也素波预料的一样,是个有情义担当的人,闻言并没有立即跳出来要将天后和云哥儿抓回去,可是他的表现同样也不是素波想到的,因为他更坚决地道:“我的厨艺都是跟着天后学的,现在天后离开皇宫,我便也跟着天后离开皇宫!”

“可是我们没有告诉皇上,”素波又强调了一回,“你还是回去吧,宫里的日子更安稳更舒心,在外面可就要颠沛流离了。”

“皇上早把我给天后用了,是以我只能跟着天后,”阿仁又说:“而且我一点也不怕颠沛流离,因为我从小就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

素波看看天色,再看看眼前的阿仁,只能无奈地道:“也好,你就跟我们一起走吧。”将来阿仁后悔了,也可以让他回去的。

阿仁得了天后的允许,便欢快地跳上马车,与云哥儿每人一边坐在车前,马车终于轻快地跑了起来。

素波此时倒清醒了,一则她刚睡了一会儿,再则她总要想想接着应该去哪里了。

将来要做什么是没有疑问的,素波的理想一直是开一间食肆,问题是去哪里开呢?

天下之大,想去的地方太多!一时竟很难选择!

不知不觉,就到了城外的长亭,云哥儿停住了马车问道:“天后,这里有向四面八方去的商队,我们是不是找一个同行?”

云哥先前就如此打算过,素波也明白这其中的重要性,无奈选择是很困难的,素波唯一能排除的就是胶东,她想看看没有见过的世界。可是,现在的确不得不选了,素波想了想道:“这样吧,你看看除了去胶东的之外哪一个商队最大,人最多,我们就跟着他们走!”

这个办法很简单,云哥儿应了一声就将马缰交给阿仁下去打探——多一个人的确很有用,如果没有阿仁,马车怎么办?总不能让天后下来拉着马吧。

这时候天后又在车厢里道:“还有一件事,我要跟你们俩儿说好,既然出了门,就不要再叫什么天后了,让别人听了也不好,就叫我素波吧!”

天后的名字岂能是他们随便叫的,这二人一齐答道:“小的们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素波又道:“不只要叫名字,我们还要重新准备一套说辞,比如,我们对外就称三兄妹吧,阿仁是大哥,我是二妹,云哥儿是三弟。”

其实更不敢,但是阿仁和云哥儿也知道如此才不会引起外面人的疑惑,只得应了。素波就又想到,“若有人问,我们就说出门投亲去。”

几人又对了几句,以防有人问话,云哥儿方才出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有十来个商户去江城,带了几十辆车,上百的车夫、跟班,又雇佣了几十人的镖师,我给了镖头一对小金杯,他十分满意,让我们加在队伍中间了。”

行路之中,队伍中间是最好的位置,万事都不必操心,只管跟着前面走就可以了,至于休息之时,中间的位置更是难得,又安全又方便。素波点了点头,“办得好!”

一时阿仁又用荷叶捧了几个包子回来,“天后,啊不,二,二妹,吃点垫垫肚子吧。”

按说到了此时素波早就饿了,可是她竟然没觉出,看到热腾腾散发着香气的包子也没有食欲,浓浓的惜别之情涌上了她的心头——他一定看到自己留下的信了吧,于是便没有派人来追。

正和了自己的心意。

可,素波并没有多开心,反倒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

她便劝自己,如果他真派人追来了,又正好捉住了自己,那么自己会高兴吗?

不,当然不。

既然这样,自己就应该潇洒地离开——就象诗中所说的,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虽然素波并没有真正做到淡然地离去,但是随着行程一天天地加长,她还是勇敢地走出了伤痛,走向了新的世界。

素波曾经自江阴逃难到京城,认真算起来不过几年,可如今却感觉隔了许久,她自己固然经历了太多,而这世上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年进京时筚路蓝缕的形象早已经不见了,大路边处处春耕繁忙,就算因为行路而觉得疲乏不已的人见了亦不免觉得生机盎然,身上的劳累都要消下去几分。

猛然间,一声突如其来的春雷响起,云哥儿急忙拿出一领蓑衣,“天,不,二姐,赶紧披上,回车里吧。”

原来素波坐在车里闷了几天,便时不时下来走动,此时便正在车下,才要说话,豆大的雨点已经当头淋下,打在路上激起轻尘,便叫了一声,“好大好急的雨呀!”在云哥儿的扶持下回了车上,却见云哥儿身上的衣裳已经半湿,“要么你也上车坐着吧,阿仁一个人赶车也够用了。”

云哥儿却不肯,只接过蓑衣坐在车辕上,“我与大哥作个伴儿。”

素波也不再劝,阿仁和云哥儿一向就是如此,从不肯进车里一步的。

雨势极大,车队急驰了几里,避进了一处神祠。这里却不是驿站,并无许多房舍,大家只得一股脑儿在殿内躲雨,因殿内狭窄,众人免不了挨挨挤挤。

亏了阿仁和云哥儿机灵,早在殿内抢到了一处角落,安下一张坐褥,素波裹着披风靠在那里歇着,阿仁和云哥儿正好守在她前面坐下。

原当这等急雨必不能长久,不过一两个时辰便过去了,不想雨势虽略见小些,可却绵延不断,哗哗啦啦只是不停。郊外野地,并不更鼓,亦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外面一片混沌,寒气阵阵袭来,镖头便道:“不如将殿中空出一块,升起火,大家又取了暖又做了饭菜。”

这只队伍分成十余家,除了商户外还有素波及另外几伙投亲访友并外出公干的人等,一切行止都听镖队的镖头,盖因他在这路上跑了几十年,便是乱世中也没有失过一次手。

此时大家便纷纷赞同,“正是,升起火烧上一口热汤水也是好的。”七手八脚将殿前的空地让了出来,支起镖局的大铁锅,各家拿出米粮,又派人到方才路过的村子里买些果蔬。

这时候行路之难便在于此了,素波出门时只一辆车子带了些细软金钱,路上却陆续添了许多东西,她的车子根本放不下,便交了些钱寄在商户的车子上,此时要拿出锅碗瓢盆着实不容易,且便是拿下锅来,也无处安放,更不可能自己开火,只能跟着大家随便弄些饭菜。

尽管天后从不挑吃挑穿,也不嫌弃路上不便,可是阿仁和云哥儿却觉得他们不能委屈了天后,每每都努力打点。此时阿仁便向云哥儿使了个眼色,自己起身到了殿中。

这一会儿柴火已经点燃,阿仁到近前一看,却只有半锅早上剩下的米饭,大家正要熬了粥就着干粮吃,便赶紧摆手拦住,“我来为大家做一道炒饭吧。”

一行人已知这兄妹三人家里原是开食肆的,因皆有厨艺在身,尤其是大哥阿仁,每每都是他在灶门做饭,香气盈室,引来众人窥探,却没有机会一尝,今天听他要做炒饭个个趁愿,赶紧笑着让出路来,“我们便有口福了。”

这时到村里采买的人回来了,小小村庄又哪里有多少物产,只寻到了两只鸡、一篮子鸡蛋并几捆菜蔬。阿仁接过来一看,便将鸡蛋接过,一手握着在锅沿上轻碰,另一手拿着一只小盘将蛋清流入小盆中,蛋黄却投入锅中,说时啰嗦,做时却快,一霎间已经将十几个鸡蛋分好,并无一丝错误,蛋清在盆中澄清的一碗,蛋黄都进了锅里。

原来就在打开鸡蛋之前,阿仁将油已经倒入锅里,烧得略有些烟气,此时便将铲子拿过只一两铲将蛋黄搅碎,又把米饭投到锅里急炒数下,将半锅米饭尽数散开,每一粒都裹了蛋黄液,再凝成金黄的米粒。这时又下了几样切段的菜蔬,阿仁便端起铁锅抖了几抖,菜便与米粒又混在一处,加上盐椒等物,盛将出来,碧绿的菜点缀着黄金的米,只是卖相便惊得大家一片赞叹,更有那弥散中空中的香气,更是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第180章 名厨气派

第一碗黄金米饭送到了素波手中, 她用勺子在上面轻轻拨了拨, 见菜蔬方熟, 颜色尚且未变,蛋黄将米粒裹得均匀,又炒得干香, 虽然在此偏僻之地没有虾仁、仙贝、火腿、青豆等物相配, 但却不失一道绝佳的美味。

这道炒饭还是素波教阿仁的, 但要如阿仁这般用大铁锅一次炒出这许多,素波是做不到的。她一则没有阿仁敲蛋分蛋清蛋黄那样醇熟的功夫, 一则没有阿仁那样大的力气,能将大铁锅颠起来,因此她便点了点头, “不错!”

天后的一句“不错”让阿仁十分开心, 天后还真是不吝赞赏呢, 毕竟这道黄金炒饭实在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若不是行路之中, 他都不好意思献到天后面前。

不想, 此语却引出了一个人。

同行的一位乔姓书生名叫乔梓的便道:“如此好炒饭,竟然只得‘不错’之评,徐二妹未免苛刻太过矣!”

他原是江城大户人家的嫡系子弟, 因着几年前胶东王掌管太学时开了科举,父亲见他读书伶俐,便有心培养他出仕,因此一向不用他学习经营, 只专心学问,这一次新皇登基,开了恩科,他便要到京城见识一番。

乔大户知他学识尚浅,州府里的考试还未能通过,可长辈亦道京城一向多俊材,儿郎多有些见识便是好的,于是为他打点行装出门。只是商户人家,自然不会白走一趟,顺便又办了些货物,叫了几个家里管事并相熟客商相伴。

恩科已过,乔梓亦会了许多学子,甚至还认得了几个太学生,颇觉有宜,恰家里的管家并同来的商户出尽了货,又买下京城、胶东等地的新货,正要回家继续读书。

乔梓原从小在家中锦衣玉食惯的,到了京城亦走遍各处酒家,亦是有见识的。此时吃到了黄金炒饭,竟觉得食材虽简,厨技却压倒江城、京城诸处名师,因听到了素波的话,出来为阿仁仗义执言。素波与阿仁、云哥儿出门用的就是徐姓,因此这位乔梓便与阿仁一样呼她为二妹了。

素波瞧这位姓乔的也有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看起来自是比自己大一些,只是按此时的风俗,便是一位老者,只要无亲无故,也只应叫一声徐二姐,而他如此称呼一个陌生的女子便十分轻佻,素波原本离开京城心情便不好,此时更懒得理他,转头回来继续吃自己的黄金炒饭。

众人乱纷纷都跟着赞道:“我平生便没吃过这等好炒饭!”

“只用蛋黄炒,炒出这喷香金黄的饭,阿仁兄弟竟是怎么想来的!”

只是大家毕竟多是积年在外行走的人,并不会论起徐家兄妹间的事情,倒是比乔梓稳妥。

阿仁和云哥听了乔梓的话都气得不轻,天后哪里是江城一个商人随便称呼为二妹的?真恨不得立即给这没眼色的些教训,却见天后轻轻斜了他们二人一眼,赶紧又都低了头,天后不愿意他们惹事,那便不惹事好了。

不想那乔梓见阿仁似乎并不领他的情,就又笑道:“徐二妹,你既然如此说,必是能做出更好的佳肴?”

阿仁便被惹恼了,哼了一声道:“这炒饭其实果真一般,若我二妹做来,那才是天上人间难得的佳馔呢!你一个井底之蛙,又知道些什么,哪里曾吃过见过真正的好饭馔!”说着便不理他,又用那锅炖了一锅鸡汤。

鸡汤原是最鲜的美味,况且是阿仁的本事,尚未到火候时殿内诸人便都垂涎三尺,一时见阿仁起身,皆立起观看,只见阿仁撒下切细的青菜,又拿起方才留下的蛋清倒入锅中,再用铲子一搅,便盛出一碗清亮的鸡汤,上面飘着片片雪花,点点绿丝。

素波吃了黄金炒饭,便等着这碗汤呢。若是平时,二者自然是一同上来的,只是眼下只有一口锅,只能分成两回,便告诉阿仁,“若是下次,你便先炖了汤,再炒米饭,汤初凉时,米饭就好了,却又强过吃过饭又等着上汤。”

阿仁虽然是下人,可是他学厨却在宫里、王府里,从来不曾有只此一口锅做饭的情形,便没有想到这里,脸一红就道:“正是,小,不,大哥竟是思虑不周了。”

素波岂不知他,便替他遮掩道:“先前我们家开食肆,灶间自然有许多锅可用,如今在路上却又不同,便是到了江城,也未必能如家里一般万事顺遂,因此做饭前总要先想上一想再动手的。”

乔梓在一旁听了依旧不服,明明阿仁是个手艺高超的厨师,可他的妹妹嘴却刁得紧,样样都能寻出不是来,才要再说些什么,却有两个老成的管家拉了拉他的衣襟,将他的话阻住了。徐家长子三子都特别维护他们的姐妹,似乎有些过了,但那也只是徐家之事,与外人何干?再者徐家三兄妹虽只自称出于食肆之家,但他们的言谈举止、所做出的菜肴决不寻常,便是他们时常来往于京城的,都没有见过这三兄妹,再想到京城从来都是藏龙卧虎之地,还是少管闲事为妙。

众管家商户又瞧着徐家二兄弟饭后又为徐二姐支起了帷馒,更觉得自己的忖度不错,徐家哪里是什么食肆出身,恐怕是在官宦人家后厨出来的,那个徐二姐儿,想来正是唯有官宦人家方才养得起的女厨娘,厨艺恐怕只在阿仁之上!

素波自不知别人对她的猜测,若是她知道了,对大家当她是厨娘应该只会叫好而不会生气,自己的确很喜欢做个厨娘的,比那劳什子天后要好得多了!倒是他,才是当皇帝的一块好材料!

所以,他继续做他的皇帝,自己出来做厨娘!

想到这里,心气更平,哪怕这个凄风苦雨之夜也甘之如饴。

如此这般,素波出了京城晓行夜宿,跋涉千里到了江城。进入城内,三人找了一处客栈歇了一夜,第二日起云哥儿便去寻找、打听那并不存在的亲戚。

既然说是来投亲的,就得做出一个投亲的样子,否则便有会有人生疑。到了江城后同行一路的人便有好几个还要帮忙替他们寻亲呢。

素波留在客栈里却有些坐不住,向阿仁抱怨道:“这些人也是,非要好奇别人家的事,弄得我们总要耽搁几天才能找房子开食肆。”

阿仁便吞吞吐吐地道:“这总是古道热肠吧。”

这时代的人们就是如此,彼此之间没有那么多隐私,素波不是不知世情的,只得闷在客栈里静等。正这时,店家引了人来,“乔家来人寻徐家兄妹。”

阿仁打开院门,就见路上曾见过的一个乔家管家笑着拱手招呼,“别来无恙。”

他们在外一向住得不错,此时便是驿站里一处上等的院落。这时节已至夏日,十分炎热,因此门窗俱开。素波在屋内正百无聊赖,便向外看着阿仁打了招呼,两人就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说话。

那管家寒暄几句方笑着道出来意,“我们家二十三郎君回来,老爷大喜,当日就办了家宴为二十三郎君接风,小的们也跟着吃了一席上等佳肴。二十三郎君一向孝心,便要回席,思谋着家厨房里的菜早吃得厌了,便想请贤兄妹,前去帮厨。”原来乔梓在乔家排行二十三,此时人们都聚族而居,堂兄弟姐妹都一起排行的,就是排到几十也不稀奇。

阿仁只为了乔梓曾道过天后一句不是便十分不喜,到了江城亦不想与乔梓往来,因此立即摆手道:“我们兄妹一连赶路数十日,身上疲惫,且又要寻亲…”

素波知道阿仁觉得乔梓不懂分寸,故而一路上对乔梓的招揽只是不理,现在定然不愿去乔家帮厨。她其实也不大看得上乔梓这个人,不过倒是觉得既然离开了皇宫,自己总要做回寻常百姓,既然真正投身厨师一道,就应广开门路,把生意做起来。乔家既然是江城的大户,虽然傲气了些,但毕竟无什么大恶,自己总是要答应的,便赶紧咳了一声。

阿仁心中便会意,遂赶紧转了语气道:“只是我们毕竟一路同行,结下交情,既然二十三郎君要办宴,我们就接了。

那管事是老成的人,岂看不出徐家原是二妹说了算的,便赶紧点头道:“如此甚好。”又问:“不知宴席定在何日?我们府里要提前备上什么食材?请贤兄妹说出来,乔家无有办不到的。”语气中便透出些得意来。

素波此时早自屋内踱出,就接过话道:“我们徐家自来就从事俎案之道,最是常办各种宴席,席分上、中、下等,食有春、夏、秋、冬四季之不同,更分淮、鲁、川、闽、粤、苏、湘、徽八种风味,又兼全羊席、全鱼席、烧鹅宴、全鸭宴、百鸡宴、菊花宴、海鲜宴、黄金宴等等,数不胜数,每一种宴席都要备不同的食材,各种食材又都有不同准备时间。是以,管家不吩咐下来二十三郎君想摆什么宴,我们倒不好请乔家备上食材的。”

管事虽然暗猜徐家兄妹不同凡品,但他却更知乔家富足,堪称江城第一大户,且江城一向有八方通衢之称,因此不论山珍海味、南北货物,皆能办到,是以才微露得色,不想饶是他自觉见多识广,依旧被徐二姐这一番话惊呆了。

其实素波并没有真正将自己的实底透出,若是说出她的见闻,整个江城没有人再敢用自己做酒席了。但她亦有意略略打压乔家管事一句,乔二十三没有亲至请人不要紧,乔家管事言语间还是透着得色也不要紧,可是自己也要有名厨的气派。

书中曾记,宋时江南有著名厨娘,每至主家备席则珠围翠绕,从人无数,于厨中高座指挥,诸人奔走刀砧,悉仰颐气,若备上宴,一席竟需五百只羊,十分地高大上。先前素波每每读到都心神荡漾,此时自有效仿之意,因此提前告诉乔家,徐家三兄妹上门做酒席,双方只是宾主,而非乔家高高在上,徐家要小心服侍,身为厨师,她在人格上是与食客平等的。

第181章 全羊宴席

乔二十三郎君吩咐管事时曾道:“那日尝过徐阿仁做的黄金炒饭和鸡汤之后, 竟胜过平生所食美味, 总不能忘, 再请阿仁为我做几道菜却被他以行路之中诸事不便为由推了。如今他们既然到了江城,总能应下,你替我跑一趟, 将他们请来做一次洒席, 用料佣金全都依他们, 只求尝一尝徐二妹的厨艺!”

管事还曾劝道:“小的听闻徐家兄妹是来投亲的,且那亲戚又是极远的, 他们三人都没有见过,因此想必这几日正在忙着寻亲,难以有心思前来帮厨。太爷想, 待他们投到了亲, 自不可能靠着亲戚供养, 总要出来谋生。他们既然一向开食肆为生,想必定要重操旧业, 不如就待他们开了食肆, 少爷上门岂不容易?”

怎奈二十三郎君却急不可奈,“那又不知要等多久了,我却不能再忍, 你只管过去,将我的条件开出来,我不信他们不来。”

管事再想也是如此,谁又与钱有仇呢, 徐家兄妹便是忙着寻亲,在此时节赚一大笔钱并不是坏事,且在乔家帮厨若出了名,对他们在江城立足还大有益补呢。

眼下听了徐二姐的答话,管事心里早怯了,于选什么样的宴席一片茫然,有心想回乔家问问二十三郎君,但一想若是就此回去,气势上便低了一头,再者二十三郎君定然不快。因此再三思忖,那黄金宴、菊花宴等等又不知究竟是什么,倒是全羊宴听得懂,且此时世人贵羊,为二十三郎君定全羊席亦不丢人,便道:“那就选全羊宴吧。”

素波也不再为难管事,先要了足够多的佣金,见管事没犹豫地点了头,便问了人数,又让阿仁拿了纸笔开列用料。她并非宋时名厨,开列的材料虽然诸味俱全,但却并不过奢,又告诉管事,乔家除了备料还要准备二十个手脚伶俐的人打下手。她只带着阿仁和云哥儿两个,做上百人的宴席怎么也忙不过来的。

乔家管事走了,阿仁便担心地道:“我们才到江城,二妹多辛苦,怎么也要多休息几天才是。”

“若不是要寻亲,我早就在客栈里住不下去,到街上找铺面了,”素波笑着说:“能重新亲手做好吃的有多好呀,我早盼着了。”一路上总归有许多不方便处,所以一向是阿仁下厨。

阿仁一时无言,还是在宫里时,无论有多少名厨服侍,可天后还是喜欢自己动手做各种吃食,她总说吃美食是一种享受,可做美食更是一种享受。

现在她许了乔家去帮厨,果然很开心的。

阿仁想到了皇上的叮咛,“只要天后高兴,那就好。”于是他便与天后商量为乔二十三备的宴席,“我们那天怎么做事呢?”

素波也正在寻思,“我想着乔家人口多,男男女女加起来总有近百人,菜品太少了不好,太多了亦不好,就定为三十六道羊肉菜肴,中间再加上果蔬、羹汤种种,想来已经足够了。”说着二人一同拟菜单。

下午云哥儿回来,亲戚自然没有找到,听了此事不由得乍舌,“我们才到江城,就有生意上门了呀!”

“所以,我早就说过带着你们出来,虽然比不了宫里锦衣玉食,但一定亦能吃穿不愁!”素波笑着说,又吩咐两人到了乔家各自所管事项。如此大的宴会,组织工作从某种程度上看甚至烹饪都要重要,只要有一项基础工作没做好,便会毁了整个宴会。经历了胶东王府和皇宫里许多次历炼后的素波,对此倒是轻车熟路。

宴会的前几日,素波便遣阿仁先到了乔府,安排一些事务。到了正日子,她一早就坐了车子到了乔家厨房,见厨房里干净整洁,自己列出的食材一一排放整齐,事先需要腌制的菜品也都妥妥当当,方才让人搬来一张椅子自己坐下,看着阿仁吩咐众人动手。

全羊宴的做法很多,最简单的就是将一只羊剥洗干净切块放入大汤锅,煮好捞出蘸了盐末吃,原始却又能突出羊肉特别的鲜嫩特色;还有烤全羊,香酥味浓,别有一番塞外风情;但今天素波来乔家做酒席自不会用上述二法,她要做出最具功底的全羊宴。

羊肉被阿仁亲手操刀精细地分为许多部分,每一部分都要用不同的刀法,不同的烹调方法,不同的调味,然后才能再用不同的炸、溜、爆、烧、炖、焖、煨、炒等做出十分考究的各色菜肴呢。

阿仁运刀如飞切肉,云哥儿主管果蔬酒水,乔家的二十个下人亦十分得力,原来乔家今天来打下手的都是府内厨师,今天过来,不唯主家吩咐,更是想来看京城厨师的手段,见了此时的阵仗原有几分不服的也早服了。谁想一只羊竟能分出这许多部分,每一部分又专门做什么最适宜,只好听徐家兄妹指使。

素波暗自点头,阿仁和云哥儿果然是自己亲自教导出来的,做事竟一丝不错,看看时辰,离午宴还有一会儿,正来得及,便要叫他们歇歇,话尚未出口,就见乔二十三摇着一把扇子走了进来,大声道:“原来竟有人在后厨里高坐,却不知徐二妹所来为何!”

云哥儿听了就笑回道:“我们家备宴一向如此,各种粗细活计按厨艺高低分配,最高者自然安坐指挥。既然乔二十三郎君用了我们,自然将厨房之事全部托付,又如何突然打扰?二十三郎君若是如此这般,这宴我们便备不成了。”

乔二十三脸便一红,一时无语,原来徐家兄妹到乔家帮厨,还特别提了一点,那就是备宴时后厨一切都要听从徐氏兄妹,乔家管事亦全部答允,又转告了乔二十三的。

乔家管事只得陪笑道:“我们二十三郎君不过来厨下看看,看看而已。”

虽然如此说,可乔二十三依旧立定在厨房,看来一定要瞧怎么备膳的了,没一会儿,也吩咐人在厨房一旁设了桌椅,“我的确答应不打扰你们做菜,但在这里吃席却不算违约吧。”

素波一摆手不与他计较,她做吃食一向不用僻着人,偷艺并没有什么,且有些厨艺也并非能偷走的,只瞧也不瞧乔二十三,将手里的一杯茶慢慢吃尽了,方告诉阿仁,“是时候了。”

阿仁就依照菜单做了起来,第一道便是烩羊耳,只用羊耳朵做食材,切成象眼块,先用水焯过,旺火急炒后再加水和芡粉烩熟…没一会儿溜羊上膛肉、扒羊舌肉、清蒸羊肺、等六道菜便送好送了出去。

六道菜肴之后便是六道素菜,接着又送了汤。

乔二十三虽然说是还席,可宴已经开了却一直在厨房里不走,每一道菜他都留下一盘尝过。大家亦不管他,只各自做各自的事。

到了炸菊花羊腰时,素波才从椅子上起身,原来这道菜是全羊宴里颇为重要的一道菜,火候掌握尤其要紧,她觉得阿仁总还差上一线。

羊腰已经切好,又用水焯过,素波将羊腰轻轻地在芡粉中蘸了蘸,然后一抖只留下薄薄一层放入烧热油的锅里,瞧着羊腰散开一面数十根肉丝在油中变得金黄,根根硬挺,而连接着肉丝的一面已经卷了起来,正显出一朵朵菊花形状,便将羊腰菊花挟出,摆在盘中,立即撒上椒盐…

冷不防,乔二十三凑过来伸手拿起一朵菊花,也不管太烫塞进口中,几乎立即含糊道:“真是太好吃了!”

接着又有拌羊心、炸羊肉串、滑炒羊脊肉种种,有阿仁做的,亦有素波做的,直吃得乔二十三赞不绝口,手里拿着一个肉串向素波道:“如今我果真服了徐二妹,你们兄妹三人不如就留在乔家厨房,工钱都好商量。”

素波正亲自看着做最后一道羊肉羹,这道羹是全羊宴的收尾,故而先用羊骨熬出鲜汤来,再将羊身上每一处的肉都切成细丁分次序放入,再加上她特别做的糯米小丸子,鲜香嫩滑,即是菜又是主食,看着火候到了盛出尝上一尝,味道刚刚好,心情甚是愉快,遂回道:“我们兄妹早商量过,不愿留在哪一家,倒是打算在江城开一家食肆,那时再请二十三郎君前来捧场吧。”

一路上因有徐家兄弟护着乔二十三一直未能近观徐家二妹,只远远见着身材袅娜,再听声音如莺声燕语一般,早有想与之来往之意,眼下见徐二妹巧笑倩兮,借着刚刚喝下几杯酒便道:“你们不肯来乔家帮佣,我便娶了你可好?”一时竟忘记自己原已经定过亲事,且以乔家之势,定不会娶一个厨娘,但是只见徐二妹的行事气度,又见她穿着上好的绸缎衣裳,头上虽只插戴了几样首饰,可件件都不俗,一时竟不敢说出纳妾的话来。

素波噗地又一笑,阿仁和云哥儿便都大笑道:“凭你,远配不上我家二姐儿,不要妄想了。”一时收拾东西,又催促道:“赶紧结了佣金,我们便走了!”

那管家还想帮衬着自家郎君说上几句,却也不知为何不敢上前,仿佛自家郎君真配不上徐家二姐一般,只拿了钱交给云哥儿,眼见着兄妹三人扬长而去。

素波要了五十缗钱的佣金,乔家又多送了十缗,总共便是六十缗,拿回客栈堆在桌子上很大一堆。素波瞧着,感慨不已,她见过的钱不算少了,眼下这六十缗还真算不了什么,但是这六十缗于她却又不同,不是因为自己是胶东王妃,也不是因为自己是天后才有的,而只是因为徐素波才有,这足以令她欢喜不已,“这可是我们三个靠着一双勤劳的手挣来的,我们今晚总要庆祝一翻。”

说着借了客栈的厨房,又做了几道羊馔,三人坐下一同用饭,商量着寻间铺面开食肆的大事。

第182章 水煮鱼片

素波自宫里出来后手中并不缺钱, 那些带出来的财物尽够她用上一辈子,还是过得不错的那种, 可她还是一门心思要开一间食肆。

也算是圆了她两世的梦想。

找铺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边在牙行使了钱,那边他们三人便每日在江城最繁华的街道上来回转,看着两旁的酒楼食肆, 逐门逐户进去尝尝风味,便是那摆在路边的小摊子也一个不错过。

在乔家的全羊宴能够得到乔二十三的十分赞许,即是羊肉做得美味, 也是因为他原本便是商户出身,走南闯北,在京城住了几个月,对各地口味都能接受,路上他又大为欣赏阿仁做的炒饭、鸡汤, 且羊肉在此时原为上等菜肴, 唯有官宦富商家才能吃到,做法大多类同,所以素波才没有担心。

但是要开食肆,就要考虑到此地的风土人情、饮食风格种种了。君不见麦当劳、肯德基到中国都要加上本土特色吗?江城大众的口味便很重要了。

江城之地, 既称江城, 便是临着大江。大江连接东西,又有数条支流汇入,勾通南北,往来之舟船, 将天下物产周转于此,各种食材齐聚,便是街路之上,南北东西风味俱全,素波一时间竟然眼花缭乱,不知选什么为好。

几日下来还没有头绪,这天大家信步走到江边,却见一条打鱼船靠上岸边,许多人围过去买鱼。云哥儿采买惯了的,见状急忙挤了进去,没一会儿提了一条一尺来长的鲥鱼出来,“我们运气还真好,得了一条如此活蹦乱跳的鲥鱼。方才渔夫要十缗钱,我趁着大家要讲价钱的时候一口应下方才买了下来,如今还有好几个大户人家采买模样的人正在后悔呢。”

阿仁不由得惊叹了一声,“这样大的鲜鲥鱼宫里也没有啊!”

素波当然知道这长江鲥鱼,它可是与黄河鲤鱼、太湖银鱼、松江鲈鱼并称为“中国四大名鱼”!有一个叫严子陵的名士就因为难舍鲥鱼美味拒绝了入仕呢。又有著名的诗人为它赋诗赞道风味胜鲈鱼。不过,因为鲥鱼太好吃,后来野生的差不多就灭绝了,便是人工饲养的价格也极高。因此她便笑道:“今天我给你们露一手!”

回到客栈,素波便让阿仁杀鱼去鳞,阿仁就为难地道:“二妹,这鲥鱼是不能去鳞的。”

鲥鱼与别鱼不同,烹饪时并不去鳞,若是去了鳞鲜味便要少了许多,因此若是哪个厨师见了鲥鱼去了鳞便会被人嘲笑没见识。可是素波一摆手,“你只管听我的。”

原来素波去了鱼鳞并不真将鳞扔掉,只见她拿过一根针将鱼鳞一片片串起来,做成鱼形,放在腌制过的鱼身上,这时再上屉清蒸,鱼鳞上的美味便融入鱼肉之中,待鱼熟之后将鳞片拿下,非但完全不失鲥鱼的鲜美,又不必在吃的时候挑出鳞片了。

阿仁尝了一口鱼肉,深为折服,“我总以为自己跟着天后学厨艺许久,就是相差也没多少,今天吃到这鱼才知道还差得远呢。”因这鱼的确做得不凡,不由得又道:“若是皇上和留福中常侍也能在此,该有多好呀!”有心想劝天后回京,可是又不敢再说,只怕天后生气将自己赶回去。

鲥鱼本就是贡品,加之天后的做法无比地精细,做出的菜肴又特别美观,正是宫廷里的风格,无怪阿仁突然想到了皇上。云哥儿其实在用十缗钱买了鱼后也曾想到昔日在京城采买之事,瞧着天后神情黯淡了下来,赶紧就道:“这鲥鱼虽然无鳞,不过我们吃起来还是要小心,因为这时鲥鱼可是有了名的多刺呢!”

素波岂不知云哥儿表面提醒自己小心鱼刺,但其实是为了让自己别伤感,只是偶然间得到难得的大鲥鱼,她哪里会想不到皇上呢?现在听到鱼刺二字,便又记起每每吃鱼时他都要帮自己挑鱼刺,只怕自己不小心被扎到。

如今的他,在宫里过得可好?今日的晚膳用的什么?想到这里再鲜美的鱼肉也咽不下去了。

怔了一会儿,终还是打起精神,“食肆我一定要开的,而且就做江鱼!”

云哥便为难地道:“可鲥鱼毕竟是难得之物,我们也未必能经常买到…”

“谁说我们一定要用鲥鱼了?”素波摇头,“方才我听你说那条鱼船将这条鲥鱼卖了十缗钱,而其余一舱鱼连一缗钱都不值,便想着这里寻常的鱼如此便宜,我们不用岂不可惜?”

既然以烹鱼为主,食肆便打算在江边选一处铺面。素波一连跟着牙行看了几处,不是觉得铺面太窄,就是觉得位置不好,总没有称心的。她亦知自己恐怕眼光太高,可却也难降下来,就是阿仁和云哥儿也是一样的心思,都觉得铺面一定要选好,不能将就。

原以为还要一番周折,这一日牙行的经纪却又引他们看了一处新铺面,正是临江的一座三层小楼,租金也还公道,三人看过都点了头,却问经纪,“为何不早带我们到这里?”

经纪就笑道:“这间铺子原本经营南北货物,近几日歇了业,方才空出来。”又带了他们去见东家,却是一个中年仆妇替家里夫人出面定契,原来这间铺面正是大户人家夫人的嫁妆,并不亲自经营,只出租赚取租金。

一时定了契,素波带着阿仁和云哥儿便搬到了小楼后面的一处房舍,雇伙计买家什置厨具地忙了起来。大半月后,望江楼便开业了,主打菜品——水煮鱼!

水煮鱼对鱼的品种要求不严格,差不多的江鱼都能用,而且还不需要名贵的鱼种,只要是鲜鱼,鱼肉坚实,鱼刺少些就好,这在江城这个地方,简直易如反掌,且价贱如土。既然鱼便宜,那么望江楼的菜价就不会太高,食客就会多。而且,又因为江鱼种类繁多,望江楼同样也有高档的菜品,专供贵客食用。如此这般,便又突显出三层楼的好处,一楼大堂,二楼包间,三楼就要加收茶位钱了。

一连十天打出半价的招牌,望江楼立即吸引了不少食客,吃过水煮鱼的人再将又麻又辣,鲜嫩可口的名声传播出去,生意便一直很火热。

这天刚过了中午饭时,素波正要睡个午觉,云哥儿突然进来道:“二姐,不好了,竟有徐家人到望江楼来寻亲了!”

素波不由大惊,当初他们三人用寻亲为借口到了江城,其实哪里有什么亲!阿仁原是打小儿卖到宫里的,早不知家在何处,姓字名谁了;云哥儿一家人早从陆府里出赎身出来,如今都在京城里住着;而徐家,先前倒是有几支分散到各地,叔父也曾派人寻过,只是并没有找到,是以他们放心地用了江阴徐家的名姓寻亲,不想倒真有徐家人来了。

“估计是冒名的,我叔父虽说过江阴徐家曾有几支分出,但并没有落户江城的,”素波冷静下来想了想,“也许因为我们望江楼着实太火了,有人就攀附了上来?”

“我原也以为如此,可是来人却说得十分肯定,正是江阴徐氏后人,又再三盘问我是徐家哪一房的,”云哥儿为难地道:“我便不好将他赶出去了。”

既然这样,素波只得见一见,“你把来人请到三楼吧。”理了理衣裳过去了。

自称徐家后人的是一对老夫妇,五旬上下年纪,男的头戴方巾,身穿青袍,面容清瘦,举止斯文;女的慈眉善目,衣着整洁,虽只插了几样银饰,却不失雍容富态。二人见了素波便一同起身细细打量,又点了点头,自述祖辈因做官离开江阴已经有三代了,又追问素波所出谱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