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双秋水般的妙目,上上下下打量着李越,猜测着李越的目的。

李越倒也不急,一派悠闲。

孙浴泉想到了周似锦做吏部尚书的爹,再想想周似锦那丰厚的嫁妆,试探着道:“和离倒是可以,只是周氏的嫁妆不能带走……”

李越没说话,只是拍了一下手。

外面蓦地传出一声尖叫——是小刘氏的声音。

小刘氏是孙浴泉的心肝,他马上道:“和离就和离,我马上写休书,只求公公放了贱内和小儿!”

他藉口官场应酬出门盘缠,已经从周似锦那里弄了不少银钱了,如今又居着工部员外郎这个肥差,银钱来得很快,倒也不必在周氏这棵树上吊死。

李越看着孙浴泉写了休书,就押着孙浴泉往威远侯府去了。

威远侯府乱成一团,没了主心骨,见了孙浴泉回来,管事纷纷上前禀报,都被孙浴泉给轰到一边去了。

回到青竹院,却是满室冷寂。

孙浴泉一问小丫鬟,才知道周似锦带着春剑素心回梧桐里了,家具细软都被太夫人搬走了,便看向李越:“公公您看……”

李越当下道:“既如此,我陪孙大人前往梧桐里周尚书府与周氏和离。”

孙浴泉吸了口冷气:“李公公,周氏之父,毕竟还是吏部尚书,孙某也不敢太得罪他了……”

李越看了他一眼,“哦”了一声。

孙浴泉马上想起小刘氏和两个儿子和还在李越手上,只得从命。

周胤还在外书房里处理公事,听孙妈妈说似锦回来了,吃了一惊:“到底怎么了?快让她进来!”

似锦很快进来了。

她一进门,就在地上跪了下来:“求爹爹救我。”

周胤忙扶起女儿:“起来,在自己爹爹面前,不须如此。”

似锦在圈椅上坐定,十指交叉,不疾不徐把威远侯府之事说了,最后道:“孙沐泉卷入庆王与陛下的帝位之争,这次威远侯府怕是要被陛下抄家严查了,我和孙浴泉素无感情,我想要与孙浴泉和离。”

周胤思索片刻,让小厮去请幕僚来商议此事,然后温声和似锦说道:“似锦,你是爹爹的女儿,爹爹会想法子救你的,你在屏风后等着。”

似锦“嗯”了一声,道:“爹爹,我把值钱的金银细软地契都带回来了,求您收留我一段时间,待威远侯府之事平息,我就买宅子搬出去。”

周胤叹了口气道:“你且安心在家住着,爹爹总会养着你的。”

见似锦神情漠然,分明是不信,周胤当下叫来孙妈妈吩咐道:“你去和夫人说一声,然后带着人把蒹葭院收拾出来,让大姑娘今晚先住进去。”

蒹葭院原是二女儿倩兮和三女儿盼兮的住处,如今倩兮和盼兮都已出嫁,蒹葭院维持着原样,每日都有人收拾打扫,洁净得很,似锦今晚就可以住下了。

孙妈妈答应了一声,急急去了。

和幕僚计议已定,周胤叫了似锦出来,道:“威远侯之事,事涉皇家隐私,不会闹得很大涉及旁人,包括孙浴泉。不过威远侯这次怕是活不成了。”

似锦想起孙浴泉早和自己形同陌路,当即道:“爹爹,我还是想和孙浴泉和离。”

她已经因为虚荣心犯过大错,如今有了纠错的机会,她不想继续错下去了。

周胤看着女儿瘦得可怜的模样,叹了口气道:“既然你坚持,那就和离吧!”

一向丰润的女儿,嫁人几年,如今瘦得一阵风都能吹走,这日子必定不好过,和离就和离了吧!

周夫人一向以夫为天,不肯违逆丈夫,得知周似锦连夜回了娘家,还闹着要和离,虽然不太高兴,却也让孙妈妈去蒹葭院收拾屋子了。

待孙妈妈去了,王妈妈趁机道:“夫家一遇到祸事,大姑娘就要跑回娘家闹着和离,真是可共富贵不可共患难,如此肤浅,跟二姑娘三姑娘的品性比,真是天上地下。小老婆养的,就是这样没见识。”

周夫人用帕子拭了拭唇角,道:“好了,别说了,到底是老爷骨肉,面子上须得过得去。”

把似锦安顿在蒹葭院后,周胤正在思索明日如何把自家女儿给摘出威远侯府的祸事,小厮却来通禀,说大姑爷到了。

孙浴泉心爱的女人和两个儿子在李越手中,不敢耽搁,匆匆行了礼,就取出了和离文书,表明了要与周似锦和离的愿望。

周胤:“……”

这简直是正渴睡时有人送上了枕头!

看罢和离文书,见和离原因写的是八字不合,周胤觉得还算合理。

作为父亲,周胤自然可以代表女儿,他怕迟则有变,当即在上面签了名摁了手印,就打发孙浴泉去了。

待孙浴泉离开,周胤这才命孙妈妈去蒹葭院和似锦说一声。

御书房内林岐正端着药碗不肯服药。

得知似锦已经和离回了周府,他总算是松快了些,低声道:“如此甚好。”

一仰头,林岐把一碗苦药一饮而尽。

第163章 番外之假如林岐前世重生(5)

蒹葭院毕竟是二妹倩兮和三妹盼兮的居处, 她们虽然已经出嫁, 可是似锦将心比心,不愿意动她们的房间,便暂时在一楼西暗间倩兮的起居室安顿了下来。

似锦住在锦榻上,春剑和素心暂时在窗前炕上歇下了。

夜里起了风。

风声呜呜,吹动楼外檐角上挂的铁马,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更添几分凄凉。

似锦身心俱疲,侧身躺在床上, 听着外面的风声铁马声, 计较着以后的日子。

她自是不能在娘家长久居住的, 如今孙沐泉刚下狱, 她需要在娘家暂避几日风头,待风声过了,就赶紧搬出去住。

如今她的福康布坊在嵩岳街,若能在嵩岳街附近买一套宅子,就最好不过了。

她以前托春剑的哥哥孙秀去看宅子, 不知道看得怎么样了。

以前买宅子还要藏着掖着, 如今和离了, 大可以光明正大找宅子了,似锦打算过两日把富康布坊的金掌柜叫过来, 也交代他一番,让他也帮着找。

金掌柜在市面上混得极熟,人脉又广, 找宅子应该更容易。

以后有了自己的宅子,庭院里栽种几株玉兰树,墙角种上蔷薇,后窗外栽种一片竹林,再养上一只猫,或者一条狗,日子慢慢就越过越有滋味了……

第二天早上,似锦马上面对了新的困境——连洗脸擦牙用的热水都没有。

似锦如今逃出生天,才不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吩咐管钱的素心:“咱们又不缺银子,拿些碎银子去灶上,只要肯打赏,送水的人大把的。”

素心带着小丫鬟取水去了,很快就提着热水回来了。

似锦洗漱罢,仔细妆扮了,这才去惠畅堂给周夫人请安。

周夫人正和唯一的儿子周韶说话,听说似锦来了,便道:“请大姑娘进来吧。”

似锦进了明间,屈膝行礼:“给母亲请安。”

周夫人道:“起来吧!”

她打量着似锦,见似锦妆容严整,衣裙素雅,甚是得体,当下便点了点头,道:“你父亲已经上朝去了,今早你留下用饭。”

似锦答了声“是”,见周韶在一边,便笑着微微颔首,和周韶打了个招呼:“韶弟。”

周韶如今刚考取了秀才,还在嵩山书院读书,昨晚才从嵩山回来,今早才得知大姐姐和离之事,这会儿就打量着大姐姐,见她虽然妆容齐整,可是整个人瘦得可怜,心里颇为难过,便道:“大姐姐,你太瘦了,让陶妈妈给你炖些汤好好补补吧!”

似锦没想到周韶有如此好意,微微一笑,道:“我也觉得有些太瘦了,得空补一补也好。”

周韶怜惜大姐姐,吩咐王妈妈:“王妈妈,你去厨房和陶妈妈说一声,我想喝老母鸡汤,早饭时送来一锅。”

王妈妈明知周韶不爱喝鸡汤,这是特意给给周似锦点的,便看向周夫人。

周夫人极疼爱儿子,见他知道怜惜姐姐,心地良善,也很喜欢,道:“就按韶儿说的做吧!”

似锦感受到了周韶的善意,对着他笑了笑,道:“韶弟,我那里有一套丛崂山的笔,崭新的,还未开盒,用罢早饭你随我去看看,好不好?”

丛崂山是京城有名的制笔师父,他制的笔十分好用,因丛崂山退隐,如今市面上已经不大容易得了。

周韶最喜欢收集笔了,当即答应了下来。

早饭送了过来。

周夫人坐在主位,似锦和周韶在两侧坐下。

早饭过于清淡,似锦不是很习惯,不过她尽力多用了一些,想让自己身子丰润一些,康健一些。

不过在周韶看来,似锦还是吃的太少了,他特地给似锦添了碗鸡汤:“大姐姐,你多喝一些鸡汤补补。”

用罢早饭,周韶陪着似锦回蒹葭院。

他怕引起似锦的伤心事,就一路聊着嵩山的风光,说得似锦也甚是向往,悠然道:“待我安顿下来,我也去嵩山见识见识。”

周韶笑了:“大姐姐去嵩山的话,一定要叫上我,我可以做大姐姐的向导。”

得了那套丛崂山的笔,周韶又看了看似锦的居处,发现似锦还是作客的模样,只在西暗间居住,便道:“大姐姐,二姐姐和三姐姐就算回娘家,也不会留下过夜的,你就安心在蒹葭院住下吧。”

似锦笑着答应了一声,又与周韶聊了几句,这才送周韶离开了。

如今蒹葭院除了两个做粗活并看守门户的婆子,就是似锦主仆三人了。

上午也没有别的事,似锦和春剑素心便回房补觉去了。

白绫枕香软,锦褥厚实,锦被在熏笼上熏得又香又暖,似锦很快就睡着了。

睡到中午醒来,似锦特别想吃泽州的臊子面,就让春剑拿了三钱银子去了厨房。

厨房管事陶妈妈是周夫人的陪房,善于做苏州菜,不过厨房里还有一位高妈妈,会做北方各种面食,春剑把三钱银子打赏给了高妈妈,不到半个时辰就提着食盒回来了——食盒里是香喷喷三碗臊子面外加一锅面汤。

素心又去找了管外书房的孙妈妈,要了炭炉、壶和上好的银霜炭,很快就在蒹葭院把烧水的茶炉给支上了,先烧水给似锦沏了一壶小凤团茶。

似锦品着茶,看着春剑和素心把细软都收拾了一遍,让素心守着,自己带着春剑预备去园子里散步。

她刚走出蒹葭院,就被王妈妈拦住了。

王妈妈带了个小丫鬟,急急走了过来,道:“大姑娘,您与孙大人和离的事已经在京城贵人圈里传开了,好几家亲朋都派人过来打探消息,大姑娘您还是别出去了。”

似锦微微一笑:“王妈妈,您这话我就听不懂了,一则我和离了,难道就不能见人了?二则我是去园子里游玩,难道我不能去么?”

王妈妈被堵得哑口无言,眼睁睁看着似锦从她身边走过,往后面花园去了,气得跺跺脚,去给周夫人回话。

周夫人正在见表姐威远侯太夫人的管事妈妈,王妈妈不好贸然进去,只得在廊下候着。

她在外面听了一会儿,才听明白了,原来周似锦与孙浴泉和离,并没有告知威远侯太夫人,周似锦连夜卷了细软回了娘家,威远侯太夫人自己病得不能动,却派亲信来寻周夫人的晦气。

周夫人这会儿怕是在气头上,这下王妈妈也不敢再去告状了。

打发走威远侯府的管事妈妈后,周夫人气得倚着靠枕歪在锦榻上,半晌没说话。

她自是知道周胤一片慈父之心,可是周似锦也太任性了,要与丈夫和离,总得先禀了家中长辈啊,谁知一声不吭,直接卷了金银细软就跑回娘家了。

如今威远侯太夫人派人来质问,周夫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周胤从外面回来了。

周夫人带着丫鬟服侍他洗手洗脸,换了家常衣服,又亲手奉上香茶,待周胤饮了一口茶,这才把威远侯太夫人派人来问的事说了。

周胤放下茶盏,道:“既然孙太夫人派人来问了,那正好,似锦陪嫁的那些黄花梨木家具,都是似锦心爱的,我这就派人去搬取。”

他当即起身,命人叫了管家过来,吩咐了一番。

周夫人:“……”

周胤这做爹爹的,可真够护短的呀!

周府后面的花园里倒是有几分景致,玉兰花开出了硕大的花朵,柳条抽出了嫩芽,春风微微带着花香,似锦一边散步,一边玩赏,倒是出了一身透汗,想着回去洗澡,便带着素心春剑回去了。

似锦洗罢澡,正在晾头发,二门外的赵婆子就来禀报,说有一位女道求见,自称是大姑娘的泽州旧识。

似锦闻言一愣:“泽州旧识?会是谁呀?”

自从许凤鸣亡故,她就与泽州那边断了往来。

思索片刻后,似锦道:“请进来吧!”

她甚是怀念许凤鸣,若真是泽州旧识,应是她和许凤鸣的故人,倒是可以见一见,聊一聊往事……

似锦随意把微湿的长发挽了个髻,用一支翡翠簪固定,在白绫夹衣外面套了件浅绿褙子,便去廊下迎接客人。

她刚在廊下立定,就见赵婆子引着一个身材高挑身穿深蓝道袍的青年女道走了过来,忙定睛看去,却见那女道士年约二十一二岁,肌肤白皙,凤眼朱唇,鼻梁挺秀,轮廓明显,极为清冷俊丽。

似锦似被定住了一般,呆呆看着,眼睛早蒙上了一层泪雾。

这女道与小凤凰长得可真像……

午夜梦回,似锦曾经无数次幻想过长大成人的小凤凰会是什么模样。

在她的想像中,小凤凰应该就是这样子,高挑,俊丽,气质清冷,与世人都不一样。

似锦眨了眨眼睛,微笑上前,褔了福道:“您是——”

那女道深深看了似锦一眼,道:“周大姑娘,泽州香樟树下一别,六年不曾见了。”

似锦心脏开始狂跳,脸一下子变得绯红,杏眼亮得吓人——这,这是小凤凰的声音!

她抬脚就要下台阶,谁知过于激动,一脚踩空,整个人向前跌去。

那女道忙上前一步扶住了似锦。

似锦双手摁在了女道胸前——那里极为平坦的。

她火热的心渐渐冷了下来,仰首看着眼前的“女道”,心里满是疑问。

“女道”低低道:“周居士,请去房里说话。”

还是小凤凰的声音,只不过更加低沉了。

此时距离颇近,似锦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她忽然凑近“女道”胸前,吸了吸鼻子——淡淡的速水香,夹杂着薄荷气息和只有她能闻出来的体香——这是小凤凰特有的气息!

似锦不愿放弃一线希望。

她深吸一口气,后退半步:“请进去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写得好开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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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番外之假如林岐前世重生(6)

明间简单整洁, 墙壁糊了一层月光纸, 雪洞也似,多宝阁里一概玩器摆设皆无,住在此处的人分明没有久居的打算。

似锦请“女道”在明间锦榻上坐下,待春剑上罢茶,就吩咐道:“你和素心在外面候着。”

春剑和素心退下后,明间门上的锦帘落了下来, 屋子里光线蓦地暗了许多。

似锦心里紧张,端起茶盏, 顾不得热, 正要喝一口, 谁知那“女道”伸手就把茶盏接了过去:“白又胖, 你不怕烫嘴么?”

似锦见鬼一般看向他,眼睛圆溜溜,声音微颤:“你……是不是小凤凰?你借尸还魂了?”

只有小凤凰才会叫她的绰号“白又胖”。

可这“女道”分明是男的,而小凤凰是女的,更何况小凤凰已经去世六年了!

不对, 许家的人, 比如许大姑娘许燕呢, 也知道小凤凰叫她“白又胖”。

林岐静静看着似锦。

似锦原本就是杏眼,一睁大就圆溜溜的, 如今瘦得很,越发显得眼睛大了……

他心中满是懊悔和心疼,眼睛盯着似锦, 眼泪早盈满了眼眶,鼻子也酸酸的,半日方道:“对不起。”

似锦,对不起,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那时候的他,只有十六岁,满心满眼都是天下,性子又倔强。

当似锦提出要离开时,他的想法居然是“既然你要离开我,那你就走吧,我决不挽留”。

似锦看向对面墙壁上挂的花卉小图,自嘲道:“我有点疯了……这世上哪里有鬼啊,话本里有不少鬼故事,可是谁又真见鬼了,谁又真有亲人从黄泉归来……”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抹怅然。

林岐没有吭声,只是静静看着似锦,凤眼清澈,嘴唇紧抿。

似锦又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眷恋,口气却冷静异常:“你是安国公府的人吧?许家这一辈,不管是许鹤唳、许燕呢,还是许凤鸣,长得都有点像,都是凤眼朱唇高鼻子,再加上肤色特别白,你应该也是许家人。你找我做什么?我是一个刚被夫家休弃的弃妇,在娘家也不受待见,帮不了你什么。”

林岐木然坐在那里,半晌方道:“你如今有什么打算?”

也许是眼前这位“女道”长得像小凤凰的缘故,也许是憋得太久了,似锦突然有了倾诉欲:“我想早些买个宅子搬出去住。家中父亲母亲都是有身份的人,两个妹妹也都嫁得好,弟弟也正在相看亲事,独独我自己过得一塌糊涂,我怕自己在家里碍眼,也怕连累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