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较(补全)

宫正司的人在修缮三京馆时,并未对学馆原有房舍做太大的改动,阅江堂名字好听,其实只是间盖得颇大的草庐,看上去茅草房子一座,其实想在山野间寻诗文真味,文人们就好这一口。但天子讲学之处又岂是那般简单,草庐看着不起眼,但地上的砖块却是金色,摸着非铁非金,从前能足踏金砖者无一不是名士。

如今金砖地上站着一群无知女子,全不知昔日此间曾有过的辉煌,还时不时有人抬头好奇地打量堂上端坐着的那些个大人,碰上国师冷峻的目光后,皆不由自主深深低下头。虽只是一眼,足已让看清国师所戴面具之人心中涌起浓浓的惊诧,那张乌沉沉的木质面具遮挡住他口鼻以上大半部分的面容,尽管他只露着白皙的下巴,却仍看得出来那是一个极其英俊的男人,戴了面具则让他看起来更具魅力。反观与他同坐堂上的那几位大人,均是发须俱白的老者,他们当中年纪最轻的也已五十余岁,平日里只知作学问,如今奉命来教导一群女娃娃,虽个个觉得荒谬,但圣命难违又不得不从,是以此刻象约好了似的不张口,一味沉默着,也规规矩矩地不乱看。

好在国师早有准备,招手先让人抬来一座巨大的石屏,落地时众人均觉得一震,上面刻的不是依石势作的山水画,而是使人在上面刻了一篇《修身赋》,日后便要日日放在这草庐里勉励众学子。跟着又来了名宫人,宣读了昭明女帝旨意,无外乎要女学子们莫辜负女帝寄托。女学子们迎跪谢恩,顺带也给几位先生行了礼,国师倒避了开去,明显是不欲受这个礼。

薇宁匆匆来到阅江堂外,并无意外被人拦下,她稍平了喘息,声道:“我也是这馆中的学子,只是来得迟了些,万望行个方便。”

“既是三京馆的学子,为何同馆中其他学子的衣物不同?”

她竟忘了还需换上宫正司早些天分发下的衣裳,只是此时再折回去却是来不及了。正在此时,里头想是听到了动静,转出一人问道:“叶薇可曾到了?”

今日馆中多了许多外界的男子,眼前这人容貌生得极好,可是嘴角带笑,一双桃花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说不出的轻佻。

她被打量得十分不自在,侧了侧身道:“正是,我便是叶薇。”

“快些进去罢,这种日子迟了……唐老大人最是不喜目无尊长之人。”

他说的是曾任翰林院总编修的唐仕礼大人,虽因年老不在朝为官了,可这个老学究到哪儿都不让人省心,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女帝今趟点了他的名,他心里一肚子火气正没处发呢。

他是在提点她么?薇宁不及细想就往里走。刚踏入阅江堂,细微的声响便引来所有人的目光,蒋颜儿的目光中充满着担忧,容若兰悄悄示意她往右看。她定了定神,轻移脚步继续往前走,不动声色地朝右方瞄了一眼,,那边站着的几个人脸上微有不屑,更兼有幸灾乐祸之嫌,只有韦燕冉垂首而立,似乎薇宁来与不来全都与她无关。

托刘司正的福,这馆中女子们哪个是哪个,都有什么来历背景薇宁全都清楚。女学子们共居一处,并未开始进学,大家在一起讨论些诗文再平常不过,别看此次入京者甚众,拔尖的就那几人,以韦相之孙女韦燕苒为首的京中女子不大瞧得起那些自远而来的女学子。这却也平常,天子脚下,物灵人杰,虽然大家都是养在闺阁中的女儿,做起学问来却毫不含糊,更何况韦燕苒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她自幼聪慧,若不是韦相舍不得她受苦,女帝早想留用。

韦相是三朝元老,女帝初登大宝之时曾将他拿入狱中,几经沉浮,后又起用,乃是当朝根基最为深厚之人,门生遍布天下。韦相最是疼爱韦燕苒此女,这回她执意参考,不需韦相吩咐,处处皆受呵护,连随身伺候的人也不是宫正司派下的小宫婢,而是她用惯了的丫鬟。

这几天各州府应试时名列前茅者均被她们以请教为名造访过,女儿家心性总是小些,明里和和气气,暗地里总要做个比较,几日下来,三京馆中已有五六个女学子称病,躲在房中也不知是不是真病。她这里自然也不能幸免,寻到远宁阁来讨教于她的女学子姓殷,张口便要她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逼人气势令薇宁自愧不如。

这些事看起来与韦燕苒无关,她并未参与其中,但那几个到处生事的却日日围在她身边,以她为马首是瞻,宫正司的人哪里会管这些许小事,只当没有看到,总之一切只等国师来此再做打算。薇宁曾远远地见过韦燕苒一面,长相倒算不得上等,可通身大家气派,可比那日见过的德怡公主尚要有气势得多。

从韦燕冉身边经过时,她忽然抬起头,看向薇宁的目光充满厌恶,薇宁实在不明白哪里曾得罪她,要这般厌恶地看着自己。

且不管别人如何看她,薇宁来到正堂之上,向国师等人从容行礼,立刻有人不客气地问:“你便是淮州学子叶薇?”

施礼完比,薇宁正觉右手烫伤处阵阵疼痛,闻声连忙应道:“是。”

她抬头看去,心里猜测着说话之人是否便是对她心生不满的唐大人。

一张面具先映入眼中,薇宁皱了皱眉,不知为何,她的心底泛起一丝说不出的怪异,想起自己在梅庄之时也如国师一般,时时戴着面巾,还改了声音,此时想来倒与他有同好。其他几位大人分别坐在国师两边,桌案上放着笔墨和一摞纸。问话之人并不是国师,而是唐仕礼,他不悦地轻哼一声:“明知今日是开馆之日,国师会亲来学馆,凡入京备考者皆早到了阅江堂,你为何迟迟不至?”

他不说自己这些老家伙如何,却是一语将国师抬了出来。之前听闻三京馆中一女学子着实不象话,初入京城便与小静王牵不清,还同靖安侯相熟,没想到便是此女。想那靖安侯是什么人,唐老大人最不耻此等沽名钓誉之辈,是以见了薇宁更加不喜。

薇宁早在来时便知晓,定是有人挑事她才会被叫来,是瞒还是直言相告?她心中苦笑,只怕实话说出来会让堂上的那位老大人更加不悦。

“回大人的话,我……起得晚了。”

她就那么大剌剌地说起晚了,还说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直引得堂中不少人轻轻发笑。女儿家的笑声总是那么好听,还伴着一阵嗡嗡轻声议论,草庐内原来严肃压抑的气氛突然散个干净,唐仕礼面上一冷,可是官威用在这儿并无多大效果,心中只叹为何要摊上这样的差事。

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般严苛,旁边一位大人开了口:“记得日后对答要自称学生。”

这句却是对薇宁说的,她躬身从善如流地答道:“学生记下了。”

另一位大人却不赞成地道:“陛下既然交待了差事,那我等自当竭尽全力,看这满堂学子,其中难免有才疏惫懒者,若是一味宽容着也不妥。”

此言一出,除国师外几位大人都颔首赞同。眼前这些人可是女子,个个身娇肉贵,光是对着她们便让人头痛,更不用说要担起管教之责。刚才董大人随点出几名学子问了几句,结果不尽如人意,便大皱其眉,若不是国师在此怕当场离去。若是满堂学子都自认为懂得一点皮毛便学贯古今,日后还真不好管教。

唐仕礼的本意也只是难为薇宁一番,如同刚刚董大人出题考较那几个女学子,好让她小受惩戒,难道当真逼着她将静王府扯出来?此时听得有人附合,沉声道:“正当如此!国师大人,你觉得可好?”

虽然国师甚少说话,但此处以他为尊,总要问一下。国师懒散地靠坐着,摆摆手道:“几位大人说好,自然是好的。”

意思是随他们去,薇宁听到一众学子微微鼓噪,其中蒋颜儿的声音最大,隐约听到她替自己鼓劲,无奈摇头,问道:“学生愿听大人教诲,只不知要如何考较?”

“今日是开馆之日,这石屏上的《修身赋》乃陛下所作,可养性修身,静神正心,你便将这《修身赋》抄录一遍,一刻为限。”唐仁礼意有所指,要她正心修身呢。

《修身赋》是女帝早年间所作,彼时她尚未登上那个人人想要得到的宝座,胸中有丘壑却需压抑着,一篇文章写了扬扬洒洒近千字,只不知如今搬来此处,是想要激励诸学子,还是是想给曾经在这里讲学的那个君王。

薇宁不得不佩服唐老大人会出题,吟诗作对都不提,偏要她写什么赋,难道他神通广大提前知道自己伤了右手么?无论如何她不能再推托,否则唐大人还要在这上面做文章。

作者有话要说:已补全,睡觉去!

☆、帝王书

伤口处还未来得及涂抹药物,薇宁只觉动一动便痛不可挡,落在众人眼中,便是她无法做到在一刻钟内抄写完这篇《修身赋》。她刚要说话,有人已先开口道:“师尊,女儿家面嫩,要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刻钟内抄录完,怕是力有不逮,不如……”

原来是先前在阅江堂外的那个男子,不知何时已坐到了国师身后,含笑看着她。他称国师为“师尊”,乃是国师的第二个弟子,名叫焓亦飞,这会儿见众人的目光被引到自己身上,并不觉不妥,唇际的笑反倒更欢畅。国师缓缓坐直身子,闲淡地道:“你倒好心,可几位大人定下的事却变不得。”

在场那些熟知焓亦飞来历的人皆知他并非对薇宁起了怜香惜玉之心,此人行事素来不按常理,沾上谁谁就倒霉,今日竟出言帮薇宁,真不知是她的运气还是晦气。

薇宁虽不知这些,亦觉得他有说不出的古怪,只皱了皱眉。未到阅江堂时,她还不知道这里面是个什么情形,心中不免有些忐忑,此刻却早已将心静下,眼下这种情形未尝不是机会。当下状似为难地道:“学生恰恰才被烫伤了右手,这……”

唐仕礼自然不悦:“我看只是推脱之辞罢了。”

“大人,学生还未说完,右手不能写,学生还有左手,这样可否?”

唐仕礼抚须沉吟,忽觉自己此番难为一个小姑娘毫无意义,传出去未免显得太过气量狭小。若她今日写得出来倒还罢了,若是不成,真要将她逼得无颜在学馆中立足?不过听她说用左手书写时十分自信,又有些好奇。

他身旁坐都着的是孙抚,向来与他不太对盘,刚刚便有意提点薇宁,这会儿偏开口道:“这位学子气度倒是可嘉,唐大人,就准了她吧。”

唐仕礼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既是孙大人为你求情,便准你左手书写。另外,你手伤不方便,来人,笔墨伺候。”

很快一切便准备好,石屏前放了张桌案,上铺白纸,磨墨的小侍被焓亦飞挥退下去,竟是要亲自为薇宁磨墨。

薇宁来到石屏前,细细端看了一番,这座石屏是用整块的紫石雕刻,约一人多高,边角雕刻着梅兰竹菊四君子,女帝所书《修身赋》字体工整,法度森严,想来出自名家之手。她还未执笔,焓亦飞在一旁低笑道:“这些老顽固难缠得紧,不若我替姑娘求求情,让师尊免了你的责罚?”

他说得容易,都到这份上了再说不写,那和写不出来有何两样,薇宁不愿同他说话令人注目,看了他一眼便将注意力放在石屏上,抛开心中杂念,默记起来。

焓亦飞被那一眼看得磨墨的动作微顿,不知是否错觉,这少女眼中的教训意味十足,令他有种少年时被大人捉到错处时的感觉。

少倾,薇宁抬起左手拈起笔匀了匀墨,竟是手下不停,如行云流水般一路写下去,众人见她左手执笔竟是与右手一样顺,写起字来无半分生疏,且连头也不抬,原来刚刚已将整篇《修身赋》默记于心中。左手书写倒还罢了,难的是短短时间内将并不算短的文章记下来,先前那些瞧不起寒门出身的学子不禁佩服,就连在座的大人们也暗暗点头,看来女子习文亦可有皎皎者。

焓亦飞离得最近,他已收起轻视之心,手里磨墨的动作不停,只盯着薇宁翠绿衣袖里露出来的那段皓白雪腕看,差些将墨磨得溢出来。

待薇宁搁了笔审阅一遍,刚好到了一刻钟。刚刚她在誊写之时也能感觉得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其中最让她不自在的不是身边这个国师弟子的目光,却是从上座的几位大人的方向而来。她克制着不去查探是哪位大人,低垂着头退在一边道:“大人,学生写完了。”

小侍将写好的纸张奉到国师面前,他却连看也欠奉,几位大人只好轮番看了一回。这些花白胡须的老大人们自身学识不凡,对书法上的造诣更是功力深厚,薇宁誊写的这篇《修身赋》字体秀丽,落笔不俗,还是用左手书写,可见下过一番苦功,不由纷纷夸赞。

唐仕礼已起了惜才之心,颔首道:“不错,难得左手也将字写得这么工整,算是入得了眼吧。”

“唐大人,何止是入眼,已可入品。”孙抚笑呵呵地说了一句,唐仕礼也不生气,今日不过是跟着国师来露个面,碰上薇宁也算是意外收获,想来这批学子中也不尽是庸才,心中原本那些不平之气稍退。

忽听孙抚轻咦一声,指着纸中一字道:“只是这里却有个错字!”

他这么一说几位大人都看过来,唐仕礼问道:“哪里?”

他眯起老眼看了看孙抚所指之处,只见其中一句“梅当淡雅素洁,竹当坚韧青柔”里的梅字少了正中一点,若不细看,根本不瞧不出来。

薇宁此番因祸得福,在众人面前出了回彩,虽然是凭本事得来的,可自有不服之人,只觉她左手书写不过是哗众取宠的手段,如今听说错了一字,不由幸灾乐祸。要知道誊写《修身赋》本身并不难,难就难在两处,一是时间,二是内容不得错一字。《修身赋》乃是帝王书,写错一字也要受罚,这样的错处可比在开馆之日迟到严重得多了。

唐仕礼不满地看了一看孙抚,心道你刚刚一直出言相帮,如今却偏来难为,是否要与老夫做对到底?他咳了声问薇宁:“我看你通篇行文流畅,并无其他错处,为何偏偏少写这一点啊?”

“回大人,只因梅字与学生亡母名字中有一字相同,为避母名讳,每回写到梅字,学生总是少写一笔。”其实薇宁已尽量将梅字的下一点写得长些,看似两点连笔,谁知还是被人看出来。

唐仕礼怕再有人为难,忙道:“原来如此,也算是孝心可嘉。”

孙抚则朝着皇城方向拱手道:“不可,想陛下九五至尊,岂是寻常妇孺可比?君恩大于天,你这分明不把陛下放在眼里!纵然孝心可嘉,却是不能收录,还是让她离开学馆罢!”

离开学馆!刚刚一意替薇宁解围的孙抚孙大人转眼便要无情地逐她离馆,实在是叫人费解,可他偏又没说错,此事可大可小,唐仕礼看了周围默不作声的人,不由叹息。

“学生自然不把陛下放在眼中……”薇宁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只听她又道:“陛下是天子,自然是要放在心上。若日后叶薇有幸入朝为臣,当为朝庭,为天下百姓考虑。若是天天只是看着皇上喜怒,不过是阿谀奉承之辈。况且都说忠孝两全,忠又不是写出来看的!当今陛下是明君,定不会为学生写错一个字降罪。”

她的态度不卑不亢,草庐内一时寂静无声。被一个小小学子这么反驳,孙抚脸上有些挂不住,阴沉着脸道:“你的意思是若陛下降罪与你,便不是明君了?小小学子竟敢妄议陛下,谁给你的胆子?”

这却是又一道罪名了,国师突然发话:“时候不早,该回去了。”

他是主官,这里以他为尊,只见国师说完这没头没脑的话后站起身便走,孙抚却不敢再说话,与唐仕礼互瞪一眼也跟着离去,留下诸多学子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我、一直陪我走到入V的人们!

☆、花公公

一切结束,蒋颜儿率先跑过来笑道:“叶姐姐,我就知道你能行。”

说着话便要拉薇宁的手,容若兰跟过来连忙喝止:“快别动那只手,才方说过伤了呢。”

蒋颜儿收回了手,小心地问道:“叶姐姐,你真受了伤,在哪儿伤的?”

原来就连她也不太信薇宁当真右手受伤,更别说容若兰了,两人都等着她解释为何会晚到,又为何伤到右手。有几位女学子离得近些,也围过来一边赞她才高,一边往她的手上瞄,薇宁冲她们善意地笑了下,不住谦让着,又大方地将袖口上拉,露出被烫伤的手腕,众女子齐齐吸气,纷纷出言相慰,大表同情:“这是怎么弄的,太不小心了!”

“好了也会留疤,啧啧,这可怎么办?”

“大概会吧……”

“好像是烫伤,不如让小丫头去叫个医官。”

自入京以来,薇宁还是头一次享受到此等热诚,不能说是别人势利,而是她平日太过低调,连日常与同住远林院的学子也不打交道,自然,也无人想同她打交道,毕竟她没有显赫的出身,人家一听此女名叶薇,自然而然只会想到那桩与小静王有所牵连的逸事,看她的眼神则多了异样。

她轻轻放下纱袖,淡然拒绝道:“不必,只是轻轻烫了下,等会儿上了药便好。”

“也对,叶姐姐快些回去上药,晚些时候我给你讲学馆刚定的规矩,你不知道,国师大人叫人念了许多条,我差点没记全,不过不怕,容姐姐一定记得,是不是容姐姐?”

“哪有许多,不过是咱们在这三京馆一年中要做的事罢了,字数加起来不及《修身赋》的半数。”容若兰对薇宁方才的表现耿耿于怀,一向知道薇宁藏拙,可没想到今日如此出色。她心中十分明白,若换做是她,一刻钟内只将《修身赋》抄录下来不是难事,又记又写则全无可能。容若兰虽是女子,可事事争强好胜,自见了薇宁一次便隐隐有种既生瑜何生亮的念头,偏偏又不得不服。

薇宁如何不知她的心思,只是不曾点破罢了,再说容若兰想要的,并非她所求,故而对她时有时无的敌意并不在意。

蒋颜儿等人簇拥着薇宁往外走,此时草庐里人已走得差不多,只余以韦燕冉为首的几人还站在石屏前未曾离去,似乎看得极其专注,该是也想学薇宁一般将《修身赋》默记下来。

出得草庐,蒋颜儿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我好像看到韩萱雪也没走,容姐姐,她是不是认识那个韦姑娘?”

不止是韩萱雪,还有宋语荷也在其中,入京后薇宁很少见到这二人,只是偶尔听蒋颜儿提起过,奉都是京城,韩雪萱引以为傲的出身在这儿怕是没多大用处,尚不及韦燕冉一分。

容若兰自嘲道:“我怎知道,或许是认得的。”

总算应付完蒋颜儿等人,薇宁缓缓走回远林院,不意外看到已在通往院子的小迳上等候多时的刘司正。

她一脸忧心地道:“阅江堂的事我听说了,叶姑娘,你今日的形迹怕是已落入国师大人眼中。”

“那又如何?”

“不光是国师,可能还有……内卫,那些人若是要查一个人的来历,就算你隐藏得再深也逃不了。”

薇宁遥想着可能出现的情形,最终放弃。她想,恐怕此刻国师大人的桌案已摆了记载着叶薇一切的卷宗,可那又如何,她坦然道:“刘司正请安心,叶薇的来历并无不妥,我早说过,此番来京只为备考,不过是来读书的。”

刘司正哭笑不得,初到三京馆时,她曾夜访薇宁,当时曾直问她的来意,她的回答也如今日一般无二。

“那你又为何要详尽了解京中大势,以及朝中要臣的一切,甚至和学馆有关的人和事也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自然是为了让日子好过些,比如今日,那位孙抚大人为何开始装模作样地帮我说话,后来又为何欲将我逐出学馆,翻脸极快,真真叫人想不透。”

刘司正板着脸问:“你不知何处得罪了他,我又怎会知道这许多?眼下只说你引起了国师大人和内卫的足够重视,且思量下该如何应对。”

便是要他们注意才好,否则便白费心思了。薇宁心中想着,面上仍是无辜苦笑道:“刘司正,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最是不爱惹事,今日之事实在不能怪我。”

就算以前的事也不怪她,小静王那是自己送上门的,靖安侯也是自己凑上来的,她今日露脸出彩完全是不得已,说起因晚到而受罚,若不是静王擅自将她强带去了静王府,那也不用受罚了。刘司正忍不住想,如此出色若只是为了应试做女官,日后定能如愿。可她到底为何而来,那双玉环的主人岂会教出一个立志做女官的女子?

国师府内,焓亦飞手持纸扇悠哉游哉地在房中踱来踱去,从宫里出来的花公公已站得腿脚发软,两个小宫侍扶着他勉强站着,终于忍耐不住催促道:“二爷,国师大人什么时候才见老奴,陛下召见,再也等不得了。”

“花公公,你慌什么,师尊他劳累了半日,不歇好了谁敢去叫,您还是再等等吧。”说罢又招呼人上茶,殷勤地道:“这可是陛下赏的,您尝尝?”

花公公眼神复杂地看着香茶,天气炎热,他出来大半个时辰还未进半点茶水,这会儿倒是想喝,却又不敢喝,身有残缺之人在别处内急着实不太方便……他是宫里的老人了,很多时候都用不着他亲自出宫办差,今日运气不太好,偏偏摊上这个差事,原以为传个口谕便可,不想耽搁这许多功夫。

他哀哀地道:“可老奴回去得晚没法复命,陛下是要杀头的。”

“定是陛下想着急问学馆里的事,这样吧,我今日正好跟去了三京馆,这就跟你进宫,有事儿问我便成。”

“这……成吗?”花公公有些犹豫,虽然国师府上三名弟子也时常进宫,但陛下传召的是国师,若是一个不妥,倒霉的可是自己。

“你这老东西还不乐意,那好,我本来约了凤梧去西城消暑,谁耐烦同你进宫去?”

“别呀二爷,我求您,求您与我一同回宫复命可好?”

花公公说着作势磕下头去,焓亦飞一把接住,拍拍他的肩,笑眯眯地道:“花公公免礼,咱们是老相识了,用不着如此见外。”

他一会儿花公公一会儿老东西,一会儿怒一会儿笑,直教花公公不知说什么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如约奉上一更,虽然短了点,我已尽力~

☆、窥探

焓亦飞扔了扇子率先往外走,花公公也怕再站下去他这条老命得交待在这儿,忙招呼小宫侍扶着自己跟上去。

国师府是女帝所赐下,占的是前楚陈王的旧宅子,虽是旧宅,却建得极其华美,在国师还未被封为国师之时,赐住这样的府第没少惹来麻烦。如今再无人敢说什么,国师倒低调起来,虽然在外行事多有张扬,这府里头却安静得很,偌大的府第里连仆人的影子都难见到。

花公公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刚刚他可是连水也不敢多喝,出了前厅被白花花的毒日头一照,顿时气喘头晕,眼瞅着有人慢呑呑迎面走来,却看不清是谁。

倒是焓亦飞远远地叫道:“凤哥儿,为兄我这边有点事儿,回来再陪你去西城消暑,可好?”

国师门下三名弟子,个个才貌出众,凤梧也不例外,除了性子懒了些,其他都好。只见他眯起眼看了焓亦飞一眼,方懒洋洋地“唔”了一声,继续慢慢前行,根本没注意到花公公。

凤梧终于一步步磨到了前厅,待喝了盅凉茶才想到唤自己的小厮阿莫来,撑着头问道:“我跟二哥约了去西城吗?”

阿莫知道自家公子的性子,回道:“不曾听公子提起。”

他想了想又道:“方才宫里来人找国师大人,可是大人回来便歇下,谁也不见,二公子就跟着进宫去了。”

凤梧慢慢哦了声,忽就笑了起来:“我还当是自己忘了。”

都说三位公子中二公子最出色,可凤梧这么一笑,笑得阿莫愣神,心想若是自家公子变个性子,常常出去露个这样的笑脸,名头未必会输给二公子。半晌回过神问道:“公子,这都已经未时了,是回房再摆饭还是……”

“大哥呢,也不在?”

“大公子一早去了秋霖馆,这会儿还没回来,想是不回来用饭。”阿莫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心想我要是国师大人也会只看重大公子,就您和二公子这般模样,谁能放心。

“既是如此,我便回房自己用些罢了。记得让史家娘子弄得清淡点,还有,上上回吃的那道燕饺不错,也来点。”

他啰啰嗦嗦交待了一堆,阿莫连连点头,只不知记住多少,临走时不无担忧地道:“不如小的先送公子回房,要不然回头饭摆好了你还没走回去……”

话没说完差点挨一记,阿莫慌忙退下。凤梧望着他的背影,撑着头又坐了会,目光放在厅堂的一角,似乎在做什么决定,蓦地长身而立,再无方才的懒散,匆匆出了前厅往后堂走去。

早两年国师府中并不太平,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自古以来当政者无不希望臣子忠诚,可敢于挑战昭明女帝的人却一拔又一拔,国师的手上沾染了多少血大概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能在短短几年中升至高位,国师靠的不单单是神秘的来历,还有铁血手腕。他来历神秘,在朝堂上不属于任何一派,只对女帝忠诚,哪边的人都敢得罪,都敢下手,自然少不了被人时不时地报复,近两年才消停了许多。他的迅速崛起让朝臣们明白,能当官的不止他们,无论有多少人骂过他是女帝座前的一条狗,可无疑他是一条手握重权的狗,如今已是熹庆朝最有权势的男人,让人不得不服从。

如此手握重权的人偏生住在国师府最偏僻的的角落,他的居所丛芜居如同它的名字一般,杂草丛生,处处透着荒芜味道。

凤梧悄悄地潜入丛芜居,每次来到这儿都让他极度不舒服,府中随便一处院子都要比这儿好太多,可是他的师尊却非要在这里住,且一住五年,连个姬妾也没有。

因国师不喜人近身服侍,他的居所里常年没有仆人,恰好方便凤梧行事。此时他走入丛芜居宛若进入无人之地,午后烈阳仿佛被什么东西遮挡着照射不进来,即便如此,凤梧还是出了一身的汗,他推开房门走了进去,里面只放着简单的摆设,显得屋子十分空旷。一条略有些黄旧的布幔从梁上挂坠下来,将房内隔成两重。

他咽了口唾沫,几乎以为自己吞咽的声音太大以至于惊醒了里面的人。据阿莫所说,师尊正在休息,可他却知道一定不是如此。

凤梧犹豫了片刻,终于缓缓伸手欲拉开帐幕,却察觉一道身影迅速迫近,来不及回首便反手无声拍出去,却是恰恰与人对了一掌,两人一触即分,似乎都不想有太大动静被人发觉。凤梧趁机回身,本欲点出的手及时收了回来,在来人蕴含着怒气的目光中垂下头,一副认错伏罪的模样。

他的内心满是惊骇,本该在秋霖馆的大哥天恒突然出现,是恰逢其会,还是师尊的吩咐?他希望是前者。

一件白绢长袍,一条嵌着碧玉的腰带,这便是国师最看重的大弟子日常的打扮,天恒寒着一张面孔,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一向善良无害的三弟会来窥探师尊的居所。偏偏他被发现后装作一脸无辜还带着抹微羞的笑容,仿佛当年刚进府时逢人便露出这样的笑容,讨好地让人心酸。天恒的心有些软化,指了指外面,凤梧眨了眨眼,听话地跟着他回了留风雅室。

这儿是天恒的居所,凤梧常来的地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已经镇定下来,反正被天恒发现也没什么,大哥不会把他怎么样,不然早在丛芜居里便声张起来。他瘫倒在惯常躺的软榻上面,懒散地模样似乎如从前来闲坐。

天恒皱了皱眉,在另一端坐下,寒声问道:“说吧,你到师尊房中干什么?”

“大哥想得太多了,小弟只是好奇而已。你不觉得师尊经常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居所里很奇怪么?”

“好奇便去窥探师尊的居所?你觉得这为人弟子者能做出的事?凤梧,你入府的时日不短,应该知道这府中的规矩,这种拙劣的借口不用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