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梧微闭上眼:“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真的只是好奇,大哥,你敢不敢和我打赌,若是刚刚我揭开了帐幕,师尊他一定不在房中!”

“凤梧,师尊他在或不在,与你我有何关系,你有没有想过,若今日不是我提前回来,而是师尊发现了你,那又当如何?”

凤梧的笑脸一僵,心中不无庆幸,其实他也不是十分断定房中没有人。不过后来他与天恒在那里交了一下手,房内如果有人的话,早已发现,看来师尊今日是真的不在。

“我再问你一遍 ,到底为何潜入师尊居所?”天恒紧紧追问。

凤梧坐直身子,正色道:“大哥,你跟随师尊日子最久,难道没有留意到师尊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国师最不同寻常之处便是随时随地戴着面具,这已是他的一个标志,如今世人已接受了国师的这副模样,如果有一日国师去掉面具,大概世人反倒不认识他了。天恒摇摇头道:“不曾,我只知师尊收留你我,教养你我,此等恩情你我一生亦难报答。”

“小弟自然也是这般想的,不过这与我好奇师尊的行踪并无冲突,难道我知道了师尊的秘密便要害他嘛?”

“你倒是会狡言底诡辩,凤梧,但愿你只是好奇,否则我要你从何处来,回何处去!”

凤梧面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是从秋霖馆被天恒带来国师府的,未到秋霖馆前正要被人卖去做小倌,是天恒不忍心将他救下,即便在秋霖馆也没呆多久便去了国师府。能拜在国师门下他受益良多,只是纵使日子过得再好,幼年时的悲惨遭遇直至今日仍会让他发噩梦。

他再无法维持面上的笑,木着脸道:“你我兄弟一场,真就如此无情?”

天恒不答,只是深深地望着他,兄弟中他二人相交甚厚,如今面对面互不相让还是头一遭。凤梧终道:“大哥,你想一想,师尊是对我们有恩,可是这几年可曾真将你我放在心上,若是真心待我们,为何要建什么秋霖馆,为何一次次将你带进宫去?你可知外头是如何传的,他们……”

“别说了!”

“我要说,那些人当面问你叫爷,背后指不定怎么笑话咱们,都以为做国师的弟子有多尊崇,其实什么也不是!我宁可呆在府里什么也不做,也好过出去听那些肮脏的话,起码不用忍受令人恶心的眼神。我真怕有一天被师尊当作物件送进宫……”这还是头一次,凤梧将内心的想法说出来,却渐渐说不下去。

“这便是你与师尊离心的原因?”

凤梧倔强地抿住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想起天恒当初在街上救下他的那一瞬,想起天恒这些年任人摆布所做的一切,心中微痛,他只想帮到天恒,离开这一切!

天恒几次想要说些什么,仍是强自忍住,最后叹息道:“一切并非如你想的那般,凤梧,答应我,日后再不可做出这样的事,若是师尊知晓……”

凤梧亦是一颤,道:“我答应你,大哥,我们就当今日之事并未发生过。”

奉都迎来了入夏后第一场暴雨,放晴后的天空格外澄明,三京馆内小小荷池里也红红白白开了一池的荷花。如今学馆秩序井然,学子们按着开馆当日定下了规条行事,每旬一谭,每课七日听学官入馆授课,学官自是那一日来过的大人们担任,每三月学官可对学子们进行一次季考。按照规条,每旬中有两日将女学子们分派到六部学习,此一项可衡量各人表现,看日后是否留用。余下一日则为安休日,如同官员沐休。

竟然未入仕便有机会见识六部诸公,由此可见,昭明女帝对这些女学子们寄予的期望有多高。

这一日乃是三京馆第一个安休日,薇宁早一日便知蒋颜儿与容若兰各自有家人来会,没自己半点事,便拾了本书到荷池边小坐。梅庄里亦有处荷池,想必此时也开满了荷花,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梅庄中的众人,青琳,挽玉,玉清娘……

“我当是谁这么有兴致一大早来赏荷,原来是名动学馆的叶薇叶姑娘。”

薇宁皱眉转身,身后站了几名女子,说话之人她认得,便是同船上京的韩萱雪,她身边站着的几人也面熟,韦燕冉冲她一笑,道:“早就想与叶姑娘结交结交,今日倒是巧了。”

作者有话要说:熬了一晚上写出来三千多,太不容易了。我还喝了咖啡吃了面,注定是个死胖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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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休之日

是很巧,巧到家住奉都的几位小姐连家都不回,特特来这儿寻她。赏荷的兴致被人打断,薇宁略有些不快,却又发作不得,还得大大方方地同几人见礼。她在几位姑娘身上扫了一眼,因是安休日,她们已换上了各色襦裙,就数韦燕苒的穿着华贵,发髻顶端那朵压发珠花当中的明珠虽然不算大,可在阳光下泛出隐隐光辉,脸上还细细扑了妆粉,容颜比平日亮丽三分。

这些日子里大家净是素面朝天,穿着颜色暗沉的学子袍服,好容易不受约束,当然得打扮起来。韦燕苒也在打量着薇宁,只见她仍是穿着学子袍服,没戴半件首饰,可面容倒让这素色的袍服衬得愈发白皙晶莹。

这学馆有一样不好处,女儿家比了长相还得比才学,韦燕苒一想到她当众出彩之事便气馁,江南女子长得美倒也罢了,可开馆当日她所展露的气度也是不凡,真瞧不出来出身寒门。堂堂当朝宰相孙女,必不能被这种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给比下去。头前差了殷家的小七去试探她,却被拍回来,今日主动来与这个叶薇结交,最好她识相些,如若不然,便不是开馆当日被人挑错那么简单。

韦燕苒身后走出一人,斜睨着薇宁道:“怎地,莫非叶姑娘不愿意与我等结识?”

却是曾与薇宁打过照面的姓殷的姑娘,叫殷如秀,家里并不算富贵,只是与韦家沾亲带故,自小与韦燕苒混得极熟。她仍记着被薇宁三言两语喝出房的事,言语间甚是苛刻。韩萱雪在一旁轻笑着道:“非也,殷姐姐莫要误会,叶姑娘就是这等性子,轻易不肯说什么的,我们同她一路上京也没说过多少话呢。”

韦燕苒笑吟吟地道:“是么,叶姑娘莫要谦虚,咱们既都在三京馆便是同窗,燕苒资质鲁钝,少不得向你请教一二。”

既然人家非要客气,薇宁面子上也得做做样子,近前两步道:“不敢,今日安休,韦姑娘家在奉都,不回相府么?”

“今日我做东道主,邀大家往及第街一游,叶姑娘不如一起去,可好?”及第街乃是历年赶考的举子们上京必住之处,初时只是离贡院极近的几家客栈开在那条街上,时间一长,书肆画铺也陆续开张,卖笔墨纸砚给这些赶考的举子最便宜不过,到最后连街名也改了叫及第街,成了个景胜,便是不赶考的人也要去逛逛,沾些书香买些笔墨回去。

薇宁自然不愿去,韦燕苒对她原就十分厌恶,今日如此作势明显是存了别的心思,她倒不是怕,而是不愿同这些人打交道,正要找个借口推掉,殷如秀不冷不热地道:“韦姐姐,人家不愿给你面子呢,连公主和小王爷都攀得上,还在国师初临学馆时缺席,怎么会在乎你的邀约。”

薇宁沉下脸道:“殷姑娘,请你慎言,我自问并无不当之举,被你这么说倒成了小人。”

“你做得我便说得,是不是小人大家都看在眼中,那日开馆你为何会缺席,敢说出来吗?”

这却是不能说的,只是那日静王府的人只知会了刘司正,学馆中并无人知晓,殷如秀等人是如何知道的?她皱眉思索,想到一个人,江含嫣。

她的手被烫伤,奎总管本已奉上伤药,只是后来萧颂又命人送来新药,道是宫中御用,药效更好些,日日涂抹不至留疤,此事江含嫣却是知道的,且拐弯抹角地问了几回,大概猜出她当日不在学馆是去了静王府。

薇宁几次犹豫不忍利用萧颂,却被萧颂连累多多,极是不痛快。她心思翻转已做了决定,装作心虚地不去看众人:“这是我自己的事,无须向谁交待。”

说着话腮上还飞起一抹嫣红,如同想起了什么羞人的事。

韩萱雪不明就里,狐疑地问道:“殷姐姐,不是说她烫伤了手才没去阅江堂吗?”

“烫是烫伤了,却是不安份地呆在学馆才受的伤,哼,真是……”殷如秀说得含含糊糊,实则内心大恨,这叶薇不知得了什么运道,竟得小静王青眼,瞧她那副神情,分明是动了情。

韦燕苒冷眼旁观着,亦看出些端倪,脸色跟着难看。陛下早有意在京中的名门闺秀中为小静王挑一个做妻子,只是久未决断。她不敢说自己能否配得上小静王,可若是论起家世,少有人能与她为敌,若是明年应试再得个头名,说不定便有机会。只是如今看来,这机会更渺茫了些。

此时江含嫣匆匆找了来,见到韦燕苒等人围着薇宁,没由来心虚,远远地福下身回禀:“叶姑娘,学馆外有人求见,说是您在淮安的兄长。”

淮安兄长……她突然想到一个人,却又不敢确定:“可有说姓什么?”

“说了,姓封。”

果然是他!薇宁可算有借口摆脱韦燕苒等人,于是惊喜轻呼:“封大哥来了,我这便去。”

走出两步又停下来匆匆施了一礼,歉然道:“韦姑娘,真对不住,咱们改日再聊。”

说罢赶着回房换衣裳,临走还一把将踌躇着想和韦燕苒搭话的江含嫣给拉走了。

江含嫣一路挣扎着,小声呼痛:“姑娘,你抓得我好疼。”

直到将她拖回院里自己的房间,薇宁才松了手,冷冷地道:“之前我在这房中曾说过的话,你是否全忘了?”

她当即跪倒在地,恭顺地道:“奴婢蠢笨,不知道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薇宁差点失笑,她还真当自己是傻的?当下不再同她废话:“不错,你确实蠢笨,我这里用不着你,呆会儿你自去找刘司正,她自会有安排。”

江含嫣知道避不过去,咬牙道:“姑娘,奴婢确实没说什么,只是同韦姑娘曾是旧识,那日她差人来唤奴婢去叙了会儿旧,问了姑娘在哪儿烫的,奴婢只说不知道,可……”

她只是想见一见义父,请他原谅自己的年少无知。可无论想什么办法都出不了三京馆的门,虽说只可能在三京馆呆到明年,可她怕宫正司的人再也不让她见义父。韦燕苒适时出现,表达了对她的同情,并应允替她在义父面前说上一两句,她自然是人家问什么便说什么。

这会儿看着江含嫣边说边掉泪,薇宁暗暗摇头,平日念在她同为孤苦的份上,一直未曾难为她,不想她却心高气傲,总觉得人人看她不起,人人话中有话,没少惹麻烦事,今趟打发了她也没什么。只是,若是她是江含嫣,又该如何自处呢?父亲被处死,母亲带着她做了宫奴,服侍杀了父亲的那个人……怕是任谁都好不了。

薇宁留她在房里想往后该如何行事,自己换下学子袍服去见那位“淮安的兄长”。

作者有话要说:完蛋了,连着两天熬到四点多,仍然没写出来多少,我好废柴。

☆、景阳楼

都说七月流火,眼下已入了八月尚热得人心焦气躁,都躲在家里不愿出门,也只有西城才能看到些车马人影,皆是奔着“松池潭”去的。那儿有片四季常青的松林,原是前朝一位亲王的私产,后来亲王惨死,于是松林便荒了下来,京城里的地界寸土寸金,这么大片无主的地方,还有这么一大片林子,谁看了能不眼热。后来还是官府出面,奉安商会出钱傍着松林盖了座酒楼,才有商家陆续开店,城西终是热闹起来。这片林子有个好处,就是炎热夏日里比城外的避暑庄子还要凉爽几分,难得的是林子正中还有处深潭,在这儿歇上片刻喝着香茗,再看那一汪碧水映着绿荫,真正止汗生津。时间长了,到城西消暑便成了股风气,景阳楼便是奉安商会最早盖起的那座酒楼,店背后便是松林,客人们来此消遣后在店后走走,那滋味真正惬意。

夏日炎炎,景阳楼生意正好,门前搭起的茶棚下站着些闲汉,见着有骑马驾车的人停下,便冲上去殷勤地招呼牵马搭凳赚些散钱。封长卿勒马停在景阳楼前,翻身下马从身后的双驾车上扶出一个戴着幕纱的女郎。店里的伙计早有眼色地迎出来,恭敬地道:“公子,您来了。”

“雅室可准备好了?”

“备好了,您请。”

待两人在楼上雅室坐定,封长卿动手给对面的女子斟上茶:“叶姑娘,请用茶,这里还算不错吧?”

摘下幕纱的正是薇宁,她正打量着窗外的松林绿景,闻言颔首道:“清凉怡人,还十分清静,确实不错。”

“奉都人消暑都爱来这里,你若喜欢,往后我常接你来。”

薇宁把玩着手中的茶盏一笑,未置可否。搁往日她是不愿见到封长卿的,可上京多日,一直被困在三京馆中,苦于无机会外出行事,近日又发觉身边多了些人在暗中窥探,更不敢轻举妄动,故而封长卿相邀她便欣然应允。

“长卿公子如此厚爱,必是仍将我当成了你那位故人,只可惜……”

“叶姑娘不要误会,我没把你当任何人的意思。要知道梅庄与我封家关系匪浅,令表姐如今便在梅庄,不管你是谁,咱们之间都该互相照应,你说是不是?”他似是知薇宁不会承认自己的身份,索性便不再相问。

这样也好,薇宁心中念头连转,忽地释怀,她何必防人过甚?当下含笑向他举杯,以茶相敬。封长卿是聪明人,明白眼下这样子相处才是她想要的,即使这已经算是默认了。

两人同是从江南而来,说起淮安均有唏嘘,封长卿想到自己先前离家进曾往梅庄数次欲求而不见之事,叹了口气,薇宁问道:“长卿公子为何叹息?”

他望着薇宁,这还是头一次两人坐得这般近,将她的容貌看得这般清楚,忍不住心中赞叹,如此容光之下究竟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没什么,对了,我曾往梅庄送了些书,你可见到?”

“见着了,多谢长卿公子。”

“女儿家少有凌云志,你当真是想要做女官么?”

“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算不得什么,至于女官……或许吧。”她不想提及自身,主动问道:“长卿公子呢,你入京这么久,想必已达成愿望。”

“你也知道,家兄托靖安侯为我谋个差事,这差事是谋来了,但却不如我意,尚不如打理自家生意。”

提起这事封长卿便满心懊恼,靖安侯的承诺倒是兑现了,他找人说项将封长卿送进了北衙的京四营。京四营虽隶属于北衙的禁卫,驻扎在奉都城背二十里的柳上集,偏离京畿重地,里头聚集着一群本该是京城游荡公子哥儿的散将,都是些家中都有些背景的富家子弟,多数是捐了钱买功名后来了此处,吃不得苦还不服管教,寻常将领是管不了他们的,只能放任自由。封长卿去了几日,只见同僚们不守在营场里好好操练,不是钻林打猎,便是喝酒闹事,再加上离奉都极近,有的人还日日打马进城游逛。

这与他在淮安的日子有何不同?封长卿哭笑不得,收拾心事找些正事做,正好上京时封伯行派了几名管事随他同行,先一步看看京城有什么好营生可做,于是他每日在营中应了卯便回城,定心沉性做起了生意。封伯行怎么也想不到让他头痛的幼弟会突然长进了,且做起生意来有模有样,短短几个月便有了些效,就说这景阳楼的东家已经不是盛安商会,而是淮安封氏。

“景阳楼竟然已是封家的产业,江南王好本事。”

“有靖安侯的名头在,做生意也容易了许多。”他眨眨眼,直言自己是借了靖安侯的势。封家要想在京城立足,没一点后台怎么行,而且奉都城中还有个盛安商会,统管着京中各大商事,哪肯轻易接受外来户,大家齐心合力想要把封家给顶出去,只是没成事,反叫他盘下十余个铺子,重新挂了牌子稳稳当当地做起生意来。

原来封伯行还是靠上了靖安侯这颗大树,薇宁悄悄皱起了眉头,不着痕迹地问道:“靖安侯如今很得势么?”

“得不得势我不清楚,只知陛下召见他的次数远比召见国师少得多。”他说完才发觉这句话十分暧昧,连忙咳了一声,道:“你在三京馆如何,国师曾去过学馆,他真的出入都戴着面具?”

她点点头,没有说太多学馆的事,更不会提萧颂,以及自己曾出过大大的风头。

“这次冒昧邀约,用的是你兄长的名头,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虽有些意外,可有长卿公子做我的兄长,不知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长卿公子……”

他打断她,郑重地道:“我有件事求叶姑娘。”

“长卿公子请说。”

“请叶姑娘别再一口一个长卿公子,直接叫我的名字便可。”

看着他带着一丝温柔的眼睛,薇宁心思暗转,应道:“好,也请长卿别再叫我叶姑娘了。”

她觉得出来时间不短,正想找个借口告辞,忽听得雅室外一阵喧杂的吵闹声,封长卿听到后没有立时起身,仔细听了会儿外头的声音后,似是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无奈地同薇宁道:“你且坐一坐,我去去就来。”

他拉开雅室的门走出去,外头的喧闹声已移到了楼上,薇宁听得分明,一女子泼辣地叫道:“景阳楼店大欺客么,快些赔了我的衣衫,不然我要你们好看!”

“姑娘,是你冲撞了这位夫人不说,还将事都推给我景阳楼,实在是过份。”

“我不管,如今你赔也得赔,不赔也得赔!”听只“哗啦”连响,竟是掀翻了桌子,食客惊呼着避开,一时间酒楼里乱糟糟再无适才的宁静。

封长卿恰恰走出门去,眼见着这副情形,怒声喝道:“石富娘,你闹够了没有!”

原来他竟是认识来闹事的女子,薇宁面露微笑,跟到了门边去看,只见那女子面容姣好,一双黛眉弯弯如月,眼中盛满了幽怨,这会儿收起了狠劲,眼泪说来便来,轻声泣道:“长卿公子,你舍得出来了吗?”

“景阳楼是做生意的地方,你这么一闹,谁还会来?还是说盛安商会没有人了,要一个弱女子来抛头露面?”

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伙计快速收拾了一地狼藉,可是却拿那些围着瞧热闹的客人无法,想来大家当这是一出好戏了,他考虑着回头要不要在酒楼里添个说书先生,又或者唱小曲的姑娘。

石富娘缓缓摇首道:“我是我,盛安是盛安,公子不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若不是你有意欺瞒,景阳楼何至于轻易易主。如今我来也不是为了景阳楼,更不是为了商会,而是为了我自己。”

“在商言商,景阳楼之事在下自认为没做错什么,更不曾欠了姑娘什么。”

“自然是欠的,你欠了我一颗心。”众皆哗然,原来这女子竟是上门讨情债了。

封氏盘下这景阳楼的手段虽不算光彩,但并没什么阴私,主要还是靠了靖安侯的势,强买景阳楼时遭遇拒绝,他与会长石君厚有过几次来往,曾在他府上见过石富娘一面。一次极其偶然的机会,他在城外救下了被宵小威吓的她,至此石富娘心中便有了他的影子。石会长满心以为与封氏结成姻亲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不止封家生意好做,自己的生意她好做,女儿也能嫁个良人。谁料封长卿不光是瞧中了景阳楼,还瞧中了整个盛安商会,不及细想石君厚为何会突然同意让出景阳楼,便迫不及待地接手过来,接连出手盘铺。

后来嘛自然可想而知,石家等不来封氏提亲,更受到商会里其他人的指责,若非他非要让出景阳楼,封氏也不会连盘十余家店铺,正式进驻了奉都的生意场。

封长卿的风流债不是这一桩两桩,他自然没觉得同自己有关,要他娶石富娘根本没可能,即便是为了得到整个商会的支持也没用。石富娘今日收到消息封长卿来了景阳楼,还带着个女子,一时冲动便闹到这里,哭得是柔弱可怜,全不似方才那般泼辣。

薇宁只看了两眼便趁乱离开景阳楼,她知道近日总跟着她的人就守在楼前,便顺着楼后高高矗立着的松树林从另一个方向溜了出去,这样的话就算是那些人发现自己不见了,也只会当是情势太乱,以至于不小心跟丢了个大活人。

☆、南城小院

奉都城南,一间小小的店铺开在街巷拐角之处,门头招牌上的漆字已被风吹雨淋得模糊不清。

薇宁从城西一路乘车到了附近,下车缓步行至此处,隔着帷帽的纱幕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儿,才看清“胭脂小铺”四个字,她推开半掩的门板,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妪见有客进来,吃力地起身问道:“要买胭脂吗?”

整间铺子小得不象话,光线也暗,瓶瓶罐罐杂乱地摆在一个柜子上,说不出的一股子味儿充斥在鼻端。薇宁并没仔细去瞧摆开的胭脂,目光放在悬挂在墙上的一溜木牌,上面写着各色胭脂的价钱,最便宜的只要三文钱,最贵的一种蜜脂却要十两,标明了需要定制。她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块梅花银锭,递过去道:“前些日子托人定了些蜜脂,店家可曾做好?”

老妪颤巍巍地接过银锭,摸了又摸,看了又看,似乎终于相信手里的银子是真的,方满意地收起来,在那堆瓶子里摸索好一会儿,才挑出来个木盒子,嘴里嘟囔着:“放了这么久,还以为做好了没人要呢。”

薇宁笑了笑,接过盒子闪身出门,老妪跟过去朝门外望了望,却发现早已不见她的踪影。

有商铺林立的繁华之地,自然也有陋瓦贫居之处,南城的一背街小巷里,住着两三户贫苦人家。京都居,大不易,毕竟有钱人只是少数,奉都城里辛辛苦苦讨生活的不在少数。这里平日人烟萧条,更不用说炎热夏日,巷口那棵被暴晒了许久的树也打了蔫儿,没精打彩地撑着一小片绿荫。

世事就是如此,有人华屋精舍,有人茅草搭房,有时候能有间瓦房遮风挡雨已经足够。可今日无风无雨,这条巷子尽头那座房屋却注定不太平。

房子的主人并不在此处住,这间小院不过是赁给了一个落魄的中年书生,时间不长,才刚住了一个多月。这个中年书生来时便拖着一副病体,主人家生怕他病死在这里晦气,开头并不愿赁给他,不过因他多给了一吊钱的缘故,最后还是留下他。

百无一用是书生,周围的邻居相信这是一个落弟的秀才,平日什么也不会,总呆在房中没完没了地咳,也不见他动伙,真不知他每日靠什么过活。

此时却有一个身背长剑的汉子来到中年秀才住的门前,轻轻叩响门环,停了会儿不听里面有响动,那汉子皱了皱眉,伸手大了些力气拍门,这回里头有动静了,只听有人咳嗽着问道:“谁?咳咳,外头是谁?”

“在下乃是过路人,行至此处口有些渴了,向先生讨碗水喝。”

中年秀才神情有些紧张,他所住之处在这条巷子最里端,怎么也不会路过这里。当下隔门冲外头道:“真对不住,家中正好没水了,你还是去别家问吧。”

“敢问先生可是姓陆?”

中年秀年登时出了一头冷汗,他最怕的事终于来到:“你是谁?”

“先生开了门便知。”

里头一阵乱响,身背长剑的汉子听着不好,轻喝一声双掌平推便将门拴拍断,冲进房里一看,那中年秀才正爬在窗上欲跳窗从后墙逃走,忍不住笑道:“先生莫怕,我是好人。”

说罢上前将中年书生搀下来,他力气不小,再加上中年书生从未习过武,竟是被他轻松地挟到房内。

中年书生面色惨白,无奈恨声道:“好人?你闯入我家中还说是好人,我要到府衙告你。”

说是如此,他却抖得跟打摆子似的,汉子摸摸头,转身出房,竟离了院子,临走还将门板拉严关好。这下子换中年书生一脸迷糊地看着外面,突然外面有人十分客气地敲起了门:“陆先生可在?在下凌义云前来拜访。”

他只好说道:“请进。”

门外站着两个人,当先一人穿着青素缎袍子,年约二十上下,便是刚刚开口的凌义云,他身后跟着的就是震碎门拴的汉子。凌义云施施然走进来,一双利眼在中年书生身上打量了一番,冲中年书生一揖,问道:“小谢无礼,惊拢了陆伯伯。陆伯伯,您不认识小侄了吗?”

原来那名莽撞汉子的名字叫小谢,中年书生并不愿被人认出似的,往后退了两步,迟疑地道:“你是谁,我不认得你,我也不姓陆……”

他一味否认,凌义云不依不饶地道:“当年陆廷仪陆近公是何等人物,勤学善文,又是会试头名,官至刑部侍郎,怎地如今连姓什么也不敢说了?”

说得那中年书生面容微动,似是想开口反驳,但终是谓叹一声,眼眶里有些湿润:“阁下认错人了!”

瞧他的神情便知那凌义云没有说错,他正是多年前的陆仪廷!只不知为何形迹落魄,不止是面容苍老,发间掺着星星点点的白,连当初的壮志豪情已无影无踪。

“好,你既不想承认,那我也不勉强,只想请教先生一件事。”

“你请讲。”

“传说九年前沙马营之夜血流成河,无人能从那里逃生,先生却能躲过一劫,定然极为不易,可否请先生告知我等,只有你一人逃了,还是另有活命之人?”

当说到“沙马营”三个字时,陆仪廷闭上了眼睛,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一夜的情形,遍地的血迹和冲天的火光……他黯然地摇摇头,问道:“你想问的是谁?”

凌云仪不死心地追问道:“太常卿傅长源呢,他有没有……”

“死了,全都死了,连我……亦早该死在那片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