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沁阳和楚媏在绿荫下站了会,宫女传唤踏进了殿门。

刚走到第一面屏风时,偏听到了屋里姑娘嬉笑的声音,大概是太后叫了别家贵女在身边逗趣。

楚媏担心阮沁阳不自在,特意看她,就见她行走落落大方,面上轻松,没有一点紧张的模样,见她看过来还朝她笑了笑。

笑容甜蜜,十足的讨喜。

“太后娘娘,栖霞县主与安平县主到了。”

“媏儿到了。”

西太后抬眸,目光扫过楚媏,落在了阮沁阳身上。

不是她迫不及待看阮沁阳是个什么模样,只是阮沁阳太招眼,叫人忍不住先多看她两眼。

她早听阮沁阳喜好奢华,什么都要最好,本以为今日会见到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却没想到这般干净讨喜。

同样都是穿着大红的县主命服,阮沁阳头上只是干干净净地插了几支玉簪,脸上唯一的鲜艳就是眼角点睛的红色脂粉。

虽然用了鲜艳的红色来衬托眼睛,不过因为那双眸子太过水汪,不觉得妖媚只叫人觉得水灵。

站在面前就跟清池盛放的雪莲似的。

“媏儿见过太后,请太后万安。”

楚媏带着阮沁阳行了礼,介绍阮沁阳道,“这位是镇江侯的嫡长女,哥哥是为咱们大明立了大功的阮大将军,她的县主头衔就是她兄长为她求来的。”

“安平与兄长感情亲密?”

西太后颔首,恍若无意地道。

“回太后,安平与兄长一同长大,感情亲密。”

阮沁阳福身道,不是太明白西太后的问题,哪家妹子会跟亲哥哥的感情差,就是感情差也不可能说出来。

“感情好是好事。”

西太后给两人赐坐,阮沁阳坐下了才用余光开始打量周围。

富贵莫过帝王家,西太后的屋里虽然没什么大金大银的耀眼摆件,但地上铺的毯子,墙上挂的字画,还有立着的屏风,都不是外头容易见到的东西。

宫人上茶,阮沁阳看了眼三彩茶盅,手感如玉带绵,她房里最好的一套不如这个。

这大概算是一山还比一山高,她以为她已经事事达到最好,但没想到还有更好。

西太后注意着阮沁阳的神色,察觉她多看了两眼茶具,心中点了头,早晓得这姑娘精致的很,媏儿为了与她相交,又是装饰马车,又是新制衣裳打首饰,为了今日见面她特意叫宫人注意了宫里的摆件,看来是注意对了。

“听闻你把陛下赐给阮将军的美人带在了身边,这是怎么回事?”

太后抿了口茶水,打量阮沁阳的神情,哪个长辈都不会喜欢善妒的媳妇,不管是儿媳,还是孙媳。

化险

西太后的问话, 阮沁阳听到的下一刻就转过了弯。

这是来质问她来了。

西太后是皇帝的亲母,阮晋崤的亲祖母,知道阮晋崤是皇家子孙不奇怪。

诗薇她们几个是他们这些长辈精挑细选给阮晋崤开荤的,她一转眼就把人就捞到了自己身边,幸好她还是个女的, 要是个男的就跟占人女人,给人戴绿帽差不多。

但就算她是个妹子,也怎么看怎么讨嫌, 耽误了皇子皇孙延续血脉,憋坏了阮晋崤可怎生是好。

阮沁阳真想叫声冤枉, 她是知道书里面阮晋崤一直没碰几人,而且现实阮晋崤也把人扔到了将军府的最角落, 不打算搭理,她觉得人放着太浪费,才带到了身边。

再者丹昙她们又不是没朝阮晋崤抛过媚眼,阮晋崤视若无睹, 明显就不吃她们这几款美人。

阮沁阳眨了眨眼:“安平觉得她们几人好看, 所以…”

“安平县主说什么笑话, 哪有那么霸道的姑娘,觉得人好看就往身边放,那几个美人可是赐给阮大人的。”

阮沁阳还没说完,坐在西太后身边的贵女瞥了她一眼,娇声娇气地道。

西太后身边坐了五位姑娘,个个眉眼精致, 打扮妥帖,看着阮沁阳神色各异,有亲近的,有置身事外的,开口的这个从阮沁阳一进门就用挑剔的目光打量她。

阮沁阳隐隐觉得她眉目有些熟悉,但却认不出她是哪位,也不知道何时与她结的仇。

“安平知错了。”

阮沁阳微低下头,出乎意料的没辩解,直接开口认错。

白嫩的小脸露出一半,像是俏生生的花儿被霜打了似的,不必做可怜的神情,就叫人看着心疼。

闻言,屋里的几人都有些诧异。就是不知道阮沁阳在镇江的那些事,但也晓得她给雅郡主没脸的事,这姑娘可不像是没脾气,软糯糯的那一类,此时竟然那么简单的就认错了。

楚媏瞧见阮沁阳白着脸的模样,忍不住心疼,人是她叫进宫的,怎么能叫别人给欺负了。

“阮大人疼爱妹妹,御赐的美人怎么就不能伺候安平。”

“瞧瞧栖霞县主的话,就像是我言语不当欺负人了一样,既然安平县主都认错了,觉得自己做得不对,你再说这些不就是打她脸吗?”

“她胆子小,这是被你吓着了。”

“安平县主瞧着胆子不像是那么小的。”

找茬这人说起来跟阮沁阳还算有渊源,她的表家正是镇江的魏家,她的堂姐就是在阮沁阳手下吃过亏的黎韵霏。

她早从黎韵霏听过阮沁阳的做派,晓得她那么给魏家和黎家没脸,有机会教训她自然不放过。

黎韵箐斜睨了阮沁阳一眼,触到她眼中的无辜,心中轻哼,觉着她装模作样。

阮沁阳没想到楚媏开口为她辩解,她这个人做事准则很简单,惹得起就惹,惹不起的就如同太后皇上这一类,她能躲就躲,不能躲他们说她错了她就错了呗,又不会损失什么。

太后就算看不惯她把诗薇她们带在身边,总不可能会打她,最多说她几句。

但是楚媏为她开口,她总不能装鹌鹑,教楚媏为她冲锋陷阵,抬头刚准备开口,就见西太后张唇:“好了!当哀家这儿是什么地方,闹哄哄的就欺负起人来了!”

西太后发火,黎韵箐先跪,片刻就跪了一地,阮沁阳跟着跪下,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黎韵箐表情委屈难堪:“太后娘娘,箐儿只是觉得安平县主做得不对,没为难她。”

“媏儿知错了,一心想维护安平,不顾地方场合,就与黎姑娘吵起来。”

两人都辩解了,阮沁阳想了想,接着道:“一切都是安平的错,安平的胆子的确有些小…”

西太后低眸看了表情难看的黎韵箐,又看了看跪的规规整整的阮沁阳。

按着她的打听,她对阮沁阳其实没多少好感。在她心中,阮沁阳虽然待她家崤儿好,但性格霸道刁蛮,太过自主,被宠的不知天高地厚,不晓得认错中和。

但没想到实际见到却是个招人疼的长相,与她心中勾勒的形象完全不同,人看起来温温顺顺,眉眼柔和干净,叫人讨厌不起来。

再者阮沁阳就是讨厌,那也是自家人,哪轮得到旁人说她不是。

西太后这人最为护短,开口就道:“哀家问安平,她一句话没回完,你就迫不及待的开口,若是不知道以为哀家有多喜你多厌她。”

西太后年纪不轻,前些年保养的一般,头发近乎花白,她也不爱学那些贵妇人戴假发套,装作自个还是一头乌黑亮发。

银发云髻,带着翡翠抹额,白面凤眼,若是她眯着眼带笑,就是慈眉善目不过的普通老人家,要是睁大了眼,威严尽显就叫人忍不住瑟瑟发抖。

“箐儿知错了,求太后娘娘责罚…”

黎韵箐在太后面前从未这般没脸过,泪珠涟涟,哪里还有刚刚那股咄咄逼人的劲头。

这反转莫名其妙,阮沁阳不明白太后明明是要质问她,怎么就帮起她了,察觉楚媏看她,朝她眨了眨眼。

触到阮沁阳无辜的圆眼,楚媏哂笑,这大概就是傻人有傻福,太后大约与她一样,见不得傻姑娘被欺负。

“皇上驾到!”

宫人通传顿了顿,轻了个音,接着道,“贵妃娘娘到——”

听到姐姐来了,黎韵箐眼睛亮了亮,有了姐姐为她说话,她惹恼太后的事也稍有转圜。

本来就是跪在地上,所以省了再跪的礼,阮沁阳依然老老实实的跪在角落,一声不吭,看着跪在前面的姑娘行大礼,就跟着一起行就对了。

明帝进门见跪了一片,愣了下:“这是怎么回事?”

西太后瞟了儿子一眼,明明说她看一眼就成,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箐儿可是哪儿惹怒太后了,这丫头不知道天高地厚,光做错事情,若是犯了大错,太后可别轻饶。”黎贵妃声音温软动听,瞥了眼跪着落泪的妹妹,眸里闪过一丝不解。

她妹妹在太后面前还算得脸,怎么就哭成这样了。

明帝说话没激起阮沁阳抬头的欲望,但是听到黎贵妃的声音,阮沁阳掀了掀眼角,偷偷往她的位置看了眼。

金丝制的曳地长裙,身上璎珞环佩叮咚。

肤若凝脂,手若柔夷,一张玉脸倾国倾城。

说起来黎家好看的基因是不是都集中到了黎贵妃这儿,这模样比黎韵霏好看了不知道多少倍。

西太后摆手:“不是什么大事,叫这些姑娘们长个记性。”

叫姑娘起来坐下,明帝与贵妃从宫人那儿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都扫了阮沁阳一眼。

阮沁阳眼神茫然无辜。

她是真茫然也真觉得无辜,她设想的就是进宫说两句讨巧的话,然后就随便领了赏赐出宫。

但没想到西太后朝她发难,黎韵箐见状想踩她一脚,西太后反而又看不过眼,把黎韵箐给教训哭了。

“赐给将军府的人,就是将军府的下人,叫她们做什么是主人家的事,安平愿意把她们带在身边,是她们的福气。”

皇上金口玉言,阮沁阳谢恩,细声细气地道:“安平会好好待那几位美人,不辜负陛下的恩赐。”

贵妃捂唇轻笑:“安平县主人漂漂亮亮,这性子怎么有些傻气。”

这回话回的像是要把那几个美人儿怎么地了似的。

明帝也忍俊不禁,儿子放在阮家,他自然少不得打听消息,阮沁阳与阮晋崤亲近,也算是他看着长大。

在他看来阮沁阳聪明才智有,美貌才学具,唯一差的就是心性,性子太过招摇乖张。

但现在看来却是个知进退的,对着他们就晓得装乖示弱。

对待从小看大的孩子,从旁人的口中知道她的消息,明帝会挑剔她这般不好那般不好,但实际见到,会觉得不喜就怪了。

闲谈了几句,西太后见着明帝对阮沁阳的满意,轻咳了声,赏赐了阮沁阳一盒珠宝,教她带回家玩,便打发她们走了。

黎韵箐含着泪给阮沁阳倒了歉,还应了黎贵妃的话,出了宫上门给她致歉。

阮沁阳懵懵懂懂的应好,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让黎韵箐看得有气发不出。

出了殿门,楚媏就止不住笑意:“贵妃人好,但她这个同胞妹妹却脾气刁蛮,我还未见过她吃那么大的亏。”

楚媏与阮沁阳说了黎家。

黎家最厉害的就是出了黎贵妃,进宫没多久就艳冠六宫,如今七年过去,依然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

黎贵妃育有两子,一个五岁一个三岁,都极得皇帝喜爱,也有谣言说皇帝迟迟不立太子,就是想等这两个小皇子长大。

“贵妃长得真美。”

楚媏说了一堆,阮沁阳呐呐说了这句,仿佛刚刚在殿内她就注意到了这个。

“你就注意到了这个?你不气黎韵箐下你面子?”

“有什么可气,我从头到尾就说了几句话,就是下跪也是与你们一起跪,没被单独拎出来行礼,还得了赏赐出宫,而她却哭鼻子了…”

阮沁阳摊手,没觉得自己吃什么亏。而且黎贵妃有一是一,没为难她,自家把错处全都集中到了她胞妹上,估计她还能收到一大堆的安抚礼物。

楚媏想想也是:“你就是运气好。”

说起来她似乎就没见阮沁阳倒霉过,就是碰到雅郡主那般不讲理的人,也被半年不发一次火的临鹤赶走了。

就像是每次遇到麻烦,就会有人挡在她前头为她排忧解难。

“你是不是给佛寺的香油钱格外的多?”

“我的确常做善事。”阮沁阳笑笑道。

两人说说笑笑,阮沁阳才想这次进宫就那么简简单单的结束了,轿子顿了顿,太后宫里的人追上来,说楚媏过去说话。

来得宫人不是西太后宫里的,而是东太后。

阮沁阳觉着不对劲,但来得确确实实又是在太后身边伺候的,拢了拢眉,只有看着楚媏先走。

小灾

楚媏大约就没想到有人敢在宫里生事,走之前还朝阮沁阳道:“正好通知阮大哥来接我们还要一段时间, 等我过来了正好。”

“媏姐姐还是早些过来, 我一人苦等没人做伴多无趣。”

“刚刚还傻傻的, 现在倒会撒娇了。”楚媏点了点她的鼻子。

目送楚媏远去, 阮沁阳扫了眼周围低眉顺眼的宫人, 她信直觉,觉得不对那这事就一定有不对劲的地方。

东太后叫人明知道她也在,为何不一起叫上她。楚媏觉得没人会傻得在宫里搞鬼, 特意把她们两个人分开,她却觉得就是有人肆无忌惮, 制造机会找她麻烦。

进宫阮沁阳就带了青葵与海棠,青葵见楚媏被叫走,围到了主子身边, 低声叫了“姑娘”。

海棠性子大大咧咧, 一心想着在宫里别出错给自家姑娘惹麻烦,听到了青葵的声音才警惕了起来,扫了眼周围。

“这出去的路怎么跟进来的路走得不一样?”

“这位姐姐,这路哪儿不对了?”

估计是想着都是红墙绿瓦,海棠不可能记得清楚, 宫人赔笑地道。

可是海棠最自信的就是自己记忆力, 闻言摇头:“这路不对,刚刚走的就不是这条路,刚刚也路过了池子,但没有夹竹桃, 宫墙也不是这般。”

宫人自己都不记得有没有什么夹竹桃,见海棠那么笃定,只有道:“的确是换了一条路,这条路更近。”

“刚刚还说是同一条路,现在又说换路了。”

海棠看向主子,等着主子下令就大声呼救。

阮沁阳还真不喜欢这种受制的感觉,在镇江她就跟个土霸王似的,唯一能跟她叫的起板的魏雪真现在也怂了。

刚刚跪来跪去的她就觉得不舒坦,此刻干脆下了轿子,站在路边。

“等你想到了哪儿才是正确的路我再走。”

“安平县主你这是何意?”

宫人没想到阮沁阳的脾气那么硬:“我们都是宫里的人,难不成还能害了安平县主。”

宫人故意扯着嗓子挂大旗,想用气势压住阮沁阳,但阮沁阳偏不吃她这一套。

阮沁阳想了想,如果是东太后看不惯她,整治她的法子多了去了,其他宫里的贵人同理。黎贵妃就是为了给自己的妹妹出气,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想这个办法。

那么一想范围就缩小了不少。在京城她得罪过的人,摆在明面的,而且有身份地位的就是雅郡主。

上次在太佛寺雅郡主被临鹤气走,特意瞪她叫她别得意她还记着呢。

雅郡主是东太后那一脉,受东太后与皇后喜欢,今天要是有人找她麻烦,还弄了个那么肆无忌惮的局,大可能就是雅郡主。

“雅郡主人呢?既然都把媏姐姐支开了,还要帮我带到哪儿才出现?”

阮沁阳这话是试探,只是她漂亮的水眸挑起,下颌微扬带着丝丝贵女的傲气,任谁也看不出她试探的心虚。

宫人互看了眼:“安平县主多想了。”

阮沁阳视线扫过几人,眼眸半眯:“是吗?既然是本县主想多,你们又何必作这副心虚的姿态。”

视线最后并未落在他们身上,而是略过周围的景色,像是在寻找躲在暗处不敢出头的雅郡主。

偏生赵思葭没在约定的地方等着,就是在旁边躲着,见状觉得自己被阮沁阳鄙视了,气呼呼地站了出来。

“没想到你竟然如此胆小如鼠,本郡主要见你又如何,你既然那么怕得罪我,又哪来的胆子与我抢鹤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