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乔没憋住脏字:“…艹”

于是整个电影后半场,放映厅里的光线明明灭灭地变幻,一会儿是忧郁的蓝光,一会儿是悲凉的灰白,打在两具呓语轻喃的身躯上。叶乔恍惚中听见身后倾泻下一场大雨,屏幕里的自己放声大哭,仿佛要将一生的力气都随着泪水流尽,被大雨冲刷成泥。她听不住那里头蕴藏的深深绝望,只觉得这场雨可真长,深冬的寒气令人如坠潇潇冷雨,体内却淤着一团烧不歇的火,将她的意识烤噬成灰。

叶乔在沉浮间竟也有理智,心想到了这份上,连那层零点零三毫米的纤薄距离都舍弃,往后会如何呢。

未来如一片迷雾,她却将自己糊里糊涂地交付。

对未知的不信赖感化解在温存间,叶乔将心底尚未融化的地方,一个劲地化作研磨人的利器,凶狠地嵌入他的肉与灵。

一场120分钟的影片结束,他们在vip厅服务人员怪异的目光下,仓皇而去。叶乔脸颊泛着可疑的薄红,挽着周霆深的手,连走路都觉得别扭,仿佛回到了两岁小儿蹒跚学步的时候。周霆深忍笑揽着她走,得意又餍足,每一分神色都让她觉得欠打。

回到酒店,他不准她囫囵成眠,说要先补上生日礼物。

叶乔接过封皮简洁的文件,吃惊盖过了疲倦,睡意全无。

那是ferra的代言合同——“这是你送我的礼物,还是你姐姐?”

周霆深满不在乎道:“梁梓娆的主意。”

程姜的合约近期到期,意外事故注定了她不能续约。何况,用梁梓娆的话说,即便没有那场大火,ferra的代言也会收入叶乔的囊中,没有让别人取代的道理。

叶乔和他的这位女强人姐姐只打过几次短暂的照面,听到她送这么一份大礼,撩眼轻笑:“这算你家人给我的见面礼吗?”

“不算。见了面还得再给。”周霆深这会儿就筹谋上了,“梁梓娆很大方,见面礼肯定比这贵重。”他搂着她纤柔的腰肢像折柳般抚弄,方才未尽的兴眼见又涌起。

叶乔虚挡着他的手:“代言合同八位数,要比这个贵重,她得送我什么?”

周霆深默了一瞬。

梁梓娆把合同书交给他的时候,他也诧异过,问她:“你不是不喜欢叶乔?”

但她说:“我不是不喜欢叶乔,是怕从前的事,你们两个谁也过不去这个坎。既然你能不在乎,她也不在乎,那就不是问题。至于爸那一关,我来帮你过。”

周霆深笑:“真的?”

梁梓娆嗔怒:“我是你亲姐姐,我不站在你这边,还有谁会帮你?”

他不爱说感动,只是付之一笑。

其实梁梓娆的话里,有一句他确定不了。

周霆深回神,圈住怀里的人:“梁梓娆送你什么,你都要吗?”

叶乔被问得莫名,说:“要啊。没有我要不起的东西。”

窗外天光清明,今冬无雪。

第44章 杜冷丁04

这年的春节来得晚。

一月末,数九隆冬的岁馀,叶乔早早将工作推掉,腾出小半个月过柴米油盐的日子。没有颁奖礼和红毯,没有粉丝尖叫的声浪和闪光灯的如影随形,平静的日子里她爱上给ophelia和德萨拍照,配各种古灵精怪的文字。沉寂许久的宠物po主临近年节突然活跃,又画风大变,引起众人许多揣度。

叶乔自己的公寓已成了名副其实的空房。这天她要取一份陈年的合同,才回去一趟。

刚打开门,身后电梯突然在二十三层停下。这一层统共不过两位住户,访客不是她的,就是来找周霆深。

周霆深听见进门的声音,以为是叶乔去而复返,迎至玄关才发现不是。

数月未见,阮绯嫣打扮得更成熟,寒冬腊月仍裸着一双长腿,少女得天独厚的纤细莹润。周霆深透过她灿烂的笑脸,看见对门2301刚刚合上的大门,叶乔的衣角消失在门缝里,辨不出她的喜怒。阮绯嫣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霆深哥哥,在看什么?”

周霆深收回视线,侧身把人让进屋:“怎么突然过来?”

阮绯嫣把偌大一个购物袋放在茶几上:“上次跟你说的宠物玩具,你一直没来拿。放我那里挺碍事的,又浪费,就给你送一趟咯。”

小姑娘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周霆深自然听得出来,倒两杯水摆出谈心的架势:“放寒假之前,你班主任给我打过电话,说你功课落下很多。”

“她不是说不告诉你的嘛…”阮绯嫣忿忿地扔下一根玩具骨头,“我就说她这个老处女,肯定是看上你呗,找借口给你打电话。”

十几岁的女孩子,思想简单言语露骨,周霆深不擅长训人,抿唇作不悦姿态。

阮绯嫣蹭过去挽他的手:“好了好了…霆深哥哥,我下学期好好去上课,行不行?”

周霆深被藤蔓似的细胳膊缠上的时候,门恰好被推开。

叶乔定定站在门口,和周霆深静静交换一个眼神,不知她这寂落的神情有几层意思,居然原封不动地把门关了。周霆深眼看着那张冷若寒霜的脸消失在门后,连忙把斜出的花枝剪干净,难得对阮绯嫣显露厉色:“没事别往我这里跑。”

“你什么意思?!”阮绯嫣翻起脸来说风就是雨,面色铁青,“刚刚那个是谁。伍子说你最近找了个女明星,叶乔,对不对?是不是她?”

其实那张辨识度极高的脸,阮绯嫣在噩梦里见过无数回,刚才看见的第一眼便认出是她。只是没料到今日狭路相逢,竟衬得自己这样不堪,偏要用侮辱的语气说一遍才解气。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初懵懂无知的小姑娘,变得暴躁易怒歇斯底里。

周霆深对她别具耐心,但境况每况愈下只有越惯越坏的苗头,他也学着摆脸色:“坐下。”一拧眉,命令的口吻显得凶悍无情。

阮绯嫣高声顶嘴:“你凭什么命令我?”

“让你坐下。”周霆深强忍烦躁。

“我不。”阮绯嫣向后退一步,事已至此仿佛也失去了粉饰太平的意义,哽声道,“你以为我不认识她吗?她不随她爸爸姓,我就认不出她了吗?我知道,她就是那个杀人犯的女儿!她的心脏是我妈妈的…她凭什么?!”

话从阮绯嫣口中说出,更让人难以承受那背后之重。周霆深强抑怒气,声音被火灼过一般:“她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你冲她吼什么吼?我才是你说的杀人犯。”

“你不是!”

所谓的真相,她好像比他自己更不能接受,为他辩驳:“你是正当防卫,过失杀人!我爸被人害死之后,我妈妈带着我,是靠着周家才活下来的。我妈妈替你顶罪,是我们母女欠你们家的。可是姓徐的凭什么?如果不是他要那颗心脏,会一定要把我妈逼得判死刑才满意吗?你以为天下人都跟我妈一样蠢,说什么都肯答应吗!”

阮绯嫣紧咬下唇:“他才是真正的杀人犯。他女儿的命是用我妈的命换来的,他们一家都不得好死。”

“你胡说什么?”周霆深动了真怒,声音近乎冷酷。

阮绯嫣大喊一遍:“我说——他们全家都不得好——”

“死”字掐在喉咙口,被他深寒彻骨的眼神逼回。阮绯嫣恨极,事到如今,她对他的在乎仍旧深入骨髓。哪怕无数次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告诫自己,一切罪恶的根源是他,她不该因为他十年来的资助和抚养,就对他另眼相看,不该因为他不苟言笑的脸上偶尔流露的温情,就对这个人情思暗藏…

在纯白如纸的年纪,她无父无母,能依靠能诉说的不过一个他。哪怕明知真相又如何呢,她宁愿为他找尽借口,宁愿将血海深仇移至别处,宁愿将剥筋剔骨般的苦痛与恨意掩藏,换一张在他面前的单纯笑脸。

可是这个人,她用她短暂而完整的生命,去在乎,去信赖的这个人,用最伤人的冰冷语调,对她说:“滚出去。”

她不能置信:“你说什么?”

周霆深的声音不挟一丝感情:“滚出去。”

重复完三个字,他喉结缓缓、缓缓滚动,仿佛用尽了十年以来聚攒的所有力气。尚不足够,它要他的命,从他心口剐下早已腐烂生蛆的疮疤。

阮绯嫣忍着泪跑出去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无比、无比地疲惫。心脏最阴暗处的溃疡里生出无数尖针,将他呼吸的氧、承受的光,都变成冰棱,一道道刺穿这具早已承受不住罪行的肉身。

五米之外,叶乔关在许多天没有住过的房间里。客厅的暖气设施故障,单薄的睡裙抵不住杪冬的严寒,手脚皆是冰凉。她窝在空落落一张沙发里,第一次厌恶曾经的自己,为什么将客厅摆设成这般空旷模样,让显而易见的寂寞无处躲藏。

早已通关的恐怖游戏让人提不起一点兴致。叶乔精准地操控着人物的生死,一会儿在温迪戈手下被撕成碎片,一会儿坠下被雷击破的塔楼,摔得面目全非。血,肆虐的风雪,永无尽头的暗夜…她烦躁地扔下控制柄,耳畔只有挂钟机械的运作声。

他还是没有出现。

叶乔拨通千溪的电话,寒暄几句之后便有此一问:“住你隔壁那个小姑娘,长得漂亮吗?”

“小姑娘?”千溪哦了一声,“你说那个高中生啊?蛮漂亮的,估计放她们学校也能捞个级花当当吧。”

叶乔说:“瓜子脸,大眼睛,一米六五左右,不戴眼镜,是不是?”

“…是啊。”千溪狐疑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事,挂了。”

电话断得猝不及防。叶乔突然没有了追究的力气,抱着膝盖草草想睡。

寒气侵入肌肤,鸡皮疙瘩挺立,久了便不觉得冷,只是一阵一阵地浑身发颤。闭上眼全是初遇他的那个夜晚,老旧出租屋里的淋浴一会儿热一会儿凉,她耳边全是男女情热的喘息声。早已忘了钻入耳中的那些淫词秽语,却记得它们有多龌龊腌臜。

以为都是过去了,谁知远远没有过去。

她保持着瑟缩的姿势,陷入一场冻人的睡眠。梦里竟回暖,像僵虫误打误撞,跌入陌生的春潮。

床微微陷落,叶乔便醒转。窗外已是夤夜,周霆深的床头亮着一盏微弱的壁灯,她不知何时被他抱来这里,竟有些委屈他的若无其事。

周霆深发觉她呼吸的变化,手臂轻轻揽上她的腰:“醒了?”他故作轻松地一笑,“外头那么冷,你居然能睡得这么好。”

叶乔猛地翻身面对他,直截了当:“白天的小姑娘,就是你们家资助的那个学生?”

“嗯。”他不欲隐瞒。

她第二句就切中要害:“是你们家,还是你?”

周霆深默了一瞬,才说:“是我。”

叶乔平静得很不寻常:“我第一次见到你那晚,你刚从她家里出来,是吗?”

“…是。”他已经在犹豫了。

叶乔何其敏锐,他的一分犹豫在她眼中被无限放大,膨胀成内心的酸涩难当。她狠狠扑过去,周霆深猝不及防地被她压倒,两条纤弱的腿好似突然获得了钢铁的力量,跨坐在他腰际,单手沿着他腰腹的肌理摸下去。

衣料沿着她抚过的地方褪去,周霆深喊一声“乔乔”,堪堪起身便被她按倒,俯下身来赉予他一个凶戾的吻。叶乔不留情面地咬上他的唇:“你不是最喜欢做这事么?”

指间所过之处,早有*迎接她,仿佛是罪证。叶乔冷笑,将委屈和愤怒糅合成嵌入彼此的力气,动作凶狠到不顾疼痛。

周霆深能感觉到她的涩,分明不想要,却勉强自己。他安抚她弓起的脊背,小心地回应她的吻。她痛极时心底的热泪涌出,砸了一大颗在他眼下,咸涩的泪水渗了几丝入他的眼,眼睫生理性地不停颤动。叶乔看着他酸疼地眨眼,失却力量般,突然呜咽出声。

“乔乔…”周霆深哑声喊她,企图将她从狂躁中唤回。然而叶乔只是越哭越伤怀,越哭越疲倦,伏在他身上一动不动,哀哀保持着抵死的姿势。

“不哭了,不哭了。你听我解释。”周霆深一下一下地拍她的背,“她还只是个小孩子,能跟我有什么?”

女人从十六岁到六十岁都是一样的,会为认定的伴侣神魂颠倒。阮绯嫣白天的眼神清清楚楚地刻在叶乔脑海里,指甲不由得嵌进他腰背的肌肤。

周霆深痛得呼出一声,抓住她的手翻身,让她看得见自己的眼睛:“乔乔,你信我。”

第45章 杜冷丁05

叶乔稍稍安静些,周霆深轻吻她的眼睛,将咸涩的液体吞入喉中,嘴角扯开残破的笑意:“哭什么?未成年小孩有什么意思,”视线在她轮廓美好的胸口逡巡一周,于她耳边低叹,“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依旧是风流轻佻的句子,可他声音低沉醇厚,别样的撩人。叶乔不愿吃他这套,身体却有反应。保持着这个姿势实难平静地对话,周霆深在她耳边轻哄着,将她一手造就的僵局化解。

眼角的泪被热息风干,心脏搏动的声音清晰入耳,叶乔脑海里晃过无数人面,隐隐觉得那女孩的长相有股说不出的熟悉。然而神思渐渐昏沉,狠戾在先发制人时便耗尽,此刻只剩下了虚脱般的绵软,再清醒时已是另一番天地。

窗外似有轻絮飘洒。

周霆深抱着她,轻声道:“外面下雪了。”

终年的第一场雪,终于在开春前降下。

叶乔在混沌的意识里喘息:“那天晚上我听到过那种声音…不是你?”

周霆深回忆,勉强会意,说:“不是。她的生活作风不是很好,怎么管教都没用。我那天恰好撞见。”

难怪千溪那天听见隔壁有打斗的声音。他当时一头一脸的伤口,想必也是这样留下。叶乔回忆起两人在药房的相逢,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情令智昏,笑了一声。

这么快破涕为笑,周霆深反倒更无奈:“不想知道点别的?”那些他也不知如何解释的复杂渊源,仅隔一层雪花般轻盈的纸片。

叶乔却摇摇头,说:“这样就够了。别的不需要说很多。”

“现在大度了?”周霆深得寸进尺地逗弄她,苦声道,“刚刚那模样,我还以为你要玩家暴。”

叶乔就着先前的地方掐下去:“又没少你一块肉…疼的反正是我。”

说完自己都害臊,耳根微微泛红。周霆深揉着她的腰卖乖,把她的手按到自己心口,表情夸张:“怎么不少我的肉了,我乔乔一疼,我这儿的肉都快疼没了。”

“油嘴滑舌…”

初雪倾洒下天地,翌日清晨,到处覆一层白霜。

纯白的世界里,所有的妒忌和罪念都似可被原谅。

叶乔捧一杯热咖啡在窗前,鼻子有些发堵,是昨夜着凉的后遗症。周霆深翻遍抽屉给她找药,药瓶被他甩成沙哑的铃铛。他身体康健,很少感冒,家里外伤药物反而比基础药品齐全。找了半天没找全,干脆一件羽绒服把叶乔裹了,牵着德萨出去买药。

药房挺近,步行就能到的距离。

德萨穿着叶乔买的小靴子在雪地里欢腾,哈出的热气迅速在空气中凝结。

感冒药买到手,周霆深去结账,叶乔牵着狗在门口等着,听见两个上班族一左一右地讨论八卦。

——听说z姓制片人的icloud密码泄露,流出不少艳照,好多女明星都中招了。

——o,这简直和修电脑失误有一拼欸。

——可不是,据说最近在宣传的那部片子,《无妄城》?里面好几个女演员都中招了。

——真的?不会是裴心澹和叶乔吧?

——这两个倒暂时没有。之前放出来的都是些小明星,叫赵什么,今天早上才放个大料,许殷姗,你敢信!

周霆深拎着药袋子出来,发现叶乔在发呆:“怎么了?”

“…没什么。”叶乔回神,牵他的手,“早饭突然不想吃海鲜粥了,回去下饺子好不好?”

“只有速冻的,吃得惯?”

“嗯。”

她揪着狗绳往回走,周霆深瞥见她被冻红的手指关节,用手掌包住她的,手心凉得一个激灵。叶乔仰头看他,微笑时雪映眼眸,似敛浮光。

回到公寓,趁他下饺子,叶乔刷了刷娱乐新闻。

那个赵姓女演员果然是赵墨,还牵连了几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四五线影星。许殷姗在其中名气最大,照片的露骨程度最高,已经成为各大不良网站招揽点击的利器,许殷姗及其经纪人的微博不约而同地沉寂,无声地经受真相被撕开的风浪。

叶乔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歪,不担心被卷入这起娱乐圈丑闻,却不知为何,隐有不祥的预感。

手机响起来电,叶乔惊怍去摸手机,接起来却是个陌生的男声:“请问是叶乔小姐吗?”

“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