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心里响起这两个字。

千钧一发之际,本该出现在舱门位置准备进入星舰避难的劳恩,却神一般驾驶魔骁出现在遥步的身后。

橙色的机体,四肢从后紧紧地箍住了化墟,将它从风神号上扒了下来。

然而化墟的喷射器远比众人想象的更好,它背着魔骁竟然再度追向了核心。

就在光刃即将触及核心的瞬间,化墟身后的魔骁突然爆裂开,巨大的爆炸将化墟机体一并引燃。

两台机甲裹成一体,以燃烧之态急速下坠——

风神号里,承受着常人难以忍耐的极度重力的白飒,听见了通讯器中劳恩断断续续的声音。

“我的女儿……真想亲耳听你叫一次父亲……”

尾声,已经听不见了,一片空白。

连爆炸声都听不见,在风神号突破大气层的那一瞬,白飒只看见了下方燃成黑焰的一团。

“劳恩……”

“爸爸——”破碎而稚嫩的女声从白飒身后传来。那是雪第一次开口,或许也是最后一次说出这两个字。

————

被艾思提纠缠的凌湮,眼看着在纪燃超出人类想象的操作之下,将对方的机甲多处创伤——虽说因为它有能够综合环境达成潜行效果的防御涂层,也依旧在两个人的包抄之下占不到半点便宜。

“上尉,停手吧,”凌湮在联邦的频道里劝说,“我并没有背叛联邦的意思,只是不想看见军人对平民动手,那与星寇们有什么区别?”

艾思提的声音毫无情绪:“你的行为已经让你成为叛徒。作为秩序者,不能执行联邦的意志,你的存在毫无价值。”

“我的价值,怎么会由你来评判?”凌湮一剑将突然在眼前出现的武器硌开,“秩序者是军人,但同时也是人,为什么要清除我们的记忆?”

“人?谁说秩序者是人,你吗?”艾思提的声音如同冰冷的蛇,“秩序者就是武器,战争武器——”

纪燃的长戟斩断了他的后半句,动作之快,艾思提都没能来及反应,就被生生地击中了驾驶舱。

大约是受了重创,艾思提的机体迅速消失在他们眼前。

“别被他的话扰乱,”纪燃看着屏幕里失神的凌湮,“他就是故意这么说的。”

“可是……”可是,只怕他说的就是真相啊!

正说着,凌湮注意到头顶上方的风神号突然加速,猛地脱离了包围圈。

她才刚刚松了口气,紧接着就看见一块爆燃的异物从高空坠落下来。

盯着看了几秒,凌湮才意识到那是被自爆的魔骁紧紧锁住的化墟四号。

“遥步!”

凌湮纵身就要去接,却被红魁拦了下来。

“还会爆,”纪燃简洁地说,“我去。”

凌湮在第一次坠落时精神力早已经受损严重,正如纪燃说言,这种时候还用精神力护盾就是傻,是找死。

如果再受伤一次,或许就是永久性的损伤了。

眼看着红魁向上飞掠,在彻底坠地之前生生地将化墟的半身劈开……已经烧成黑烬的魔骁扣着化墟的半截身子,摔进了大地裂隙之中。

一团黑色火焰从深渊里蹿了出来。

红魁抱着半截化墟,慢慢地降落在一片残存的地面,将之放地上。

凌湮弹开驾驶舱,从魂机里跳了出来,扳开化墟焦黑的舱门,在硝烟四起中看见了早已昏迷,但还算毫发无伤的红发少女。

大地在震颤。

脚下可以立足的地方越来越少,凌湮毫不犹豫地弯下腰,从腋下架起人事不知的遥步,带她回到魂机。

才刚刚坐定,纪燃的声音就传来:“走吧。”

“去哪里……”凌湮的语气里终于透露出疲惫。

在不久之前,她还心心念念要回海蜃号,可现在突然就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同样的,在昨夜,他们还曾把酒言欢,成烬,遥步,白飒,劳恩……所有人的笑语,惜别都还在眼前。

怎么突然就只剩她和命悬一线的遥步了??

去哪里,这忽然成了她没有办法回答的问题。

“星焱号。”

纪燃说出这三个字的同时,巨大的红色星舰缓缓驶近了他们的上方。

“你的朋友需要治疗。”

凌湮看了他一眼,屏幕里男人神色如常,仿佛压根不是从那样激烈的打斗中刚刚脱离。

“……暂时借你的星舰一用。”她话音还未落,对方的机甲已经从身后抱起魂机,向上飞去。

就像,压根没考虑过她有拒绝的可能性。

星焱号的舱门洞开,红魁将魂机送进舰内,就立刻松开了手。

凌湮回过身,只见那架殷红的机体立于半空之中,背后的所有炮口全开,双手各持一炮。

燃弹,宛如焰火般从天而降。

原本就岌岌可危的人造星球,在这样火力全开的狂轰乱炸之下,轰然坍塌……

魂机忽然从星焱号里反身跃出,投向那个垮塌的陆地,却被红魁一臂揽住,锁入怀中。

“疯了吗?”纪燃的声音不复冷静,他的动作但凡再慢一步,这个傻丫头就要被烈焰灼伤了!

来自地心的火焰,与地表新燃起的烈火连成了一片……

整颗人造星球陷入火光之中。

纪燃听见那个只有自己和她频道里,传出女孩子失魂落魄的声音

“烬,他还在下面呢……”

作者有话要说:

独来独往习惯了的殿下大人,即将开始得罪老婆*哄老婆*宠老婆*得罪老婆的万里长征。

燃燃:让我看看你的伤。

阿湮:……(转过身)

燃燃:喝点东西,嘴都裂了。

阿湮:……(继续躲开)

燃燃:跟身体过不去,你傻吗?

阿湮:你才傻,你全家都傻!你管我傻不傻,你谁啊?

燃燃:你到底在别扭些什么?

阿湮:(泪瞪)你为什么不连烬一起救!为什么要炸了这个星球,他万一本来还活着呢!!

卷二 世界上另一个我

第36章 我们好像见过(1)

星焱号的舰长室里,此刻飘着一股浓郁的咖啡香。

然而, 男人纤长的手指在白色太空杯旁轻敲, 就是定不下心来端杯品尝。

“我的殿下, 坎美达的咖啡豆三年才出一波,你知不知道这一杯咖啡抵我小半个月的俸禄?”

说话的人浓眉大眼, 说起话来眼神灵动, 语气里有毫不掩饰的轻佻, 棕色卷发蓬松地覆盖了额头, 露出的面孔竟和纪燃有那么一点点轮廓相似。

但任何见过他和燃殿的人, 都绝不可能把他俩弄混——

如果说燃殿像束火焰让人难以忽视他的容光,有着站在食物链顶端的自负。

那么这个有1/4瀚海王室血统的男人,就像一块包装华丽的橡皮糖:甜腻又不正经,但你永远不知道他的韧性到底有多强。

“原来你还记得自己在领联邦的俸禄?”纪燃终于抬起头,看向正翘着手指端着咖啡杯靠在一旁的远亲弟兄, “那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

纪燃此刻穿着纯白的衬衣,领口的扣子被解开了,露出鲜明的喉结,也因此看起来有些放松,就连怼人也不那么有力。

被他日常怼过的人正是穆九歌。

让人惊讶的是, 这个公然站在星焱号舰长室里懒散地品着咖啡的男人, 居然穿着银河联邦的制服,狰狞的银龙图腾此刻正盘踞在他胸前。

他左手抚胸, 做出心碎欲裂的模样:“殿下,要不是你遣散众人独自跑到γ909星云, 还闹得下落不明……我至于装病请假,脱身出来找你吗?话说回来,要不是我聪明绝顶,综合蛛丝马迹找到星焱号来搭救你。你,跟你那个闹别扭的小丫头还不得被艾思提·库拉给抓上银河联邦军事法庭?啧,过河拆桥也不要做得这么坦荡好不好?”

穆九歌拉拉渣渣的一通抱怨,把自己也捧了,把纪燃也给数落了,最后心满意足地抿了一口咖啡:“你这条命那么值钱,我救你这一回,你得欠我多少钱?”

纪燃抬手,伸出两个手指。

穆九歌喜笑颜开地说:“两千万?”

纪燃手指晃了下。

穆九歌的笑容僵硬了一下:“200万太少,你知道通缉令上活捉你是2亿星币,就算首级也值1亿……罢了,看在血脉相连,两百万就两百万吧!”

纪燃抬眼看他,嘴角一弯,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手指又摆了摆。

穆九歌顿时凉了半截心,一脸严肃地抗争:“20万星币是绝对不行的!就算你对自己的身价不在乎,身为瀚海帝国后裔,我穆九歌绝不允许我国皇室自甘堕落,自降身价——”

“我的意思是2个小时,”纪燃打断了他的胡言乱语,“我再给你两小时时间,请你赶紧离开,回你的月球去。”

穆九歌啧了一声,把空杯子重重放在桌上:“搞什么?你这是对待救命恩人应该有的态度吗?”

纪燃收回手,解开袖扣慢条斯理地一点点卷着:“你离开月球时间一长,装病的事很快就要瞒不住了吧。我还指着你给多做两年卧底,没打算这么快参加你的葬礼。”

“无情!”穆九歌指责道,“就凭你对基友这种态度,活该人家小丫头看不上你,理都不想理你!”

纪燃眼里一丝异样,硬是没抬头,随口一问似的:“什么鬼话。阿湮她刚被联邦那群糊涂蛋打成叛徒,心情当然不好。这有什么奇怪?”

穆九歌单手扶着桌面,弯腰凑近不动声色的少校大人:“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人家心心念念的小正太还生死未卜,你就轰的把一整个星球炸成个窟窿。人家不得怨恨你?啧,我看小姑娘没直接捅你一刀,就算你烧高香了!”

纪燃捏紧了拳,拇指捏在食指关节发出清脆的一声。

穆九歌看了眼他的神色,稍微收敛了戏谑:“我说,你那会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回头把那卫星给炸了?”

“冈瑟的遗体埋在那里。”纪燃终于说,“那是能源启动的密码。”

“你是说……”穆九歌恍然大悟。

“嗯,当初冈瑟设定我和他两个人的基因作为解锁密码,所以他才会让族人在那里一直等我。”

穆九歌点点头:“你是怕他会落入联邦军手里……可是,现在你岂不是成了唯一的钥匙?”

“嗯,无所谓。”纪燃抬眼,理所当然地说,“反正他们也抓不到我。”

穆九歌看着这个不知谦虚为何物的弟兄,挑了挑眉:“……如果你对付小姑娘也有这种自信就好了。”

纪燃端起手边快要冷了的咖啡:“这就不劳穆中尉操心了,请吧。”

穆九歌被他这种过河拆桥的态度气得不轻:“赶我走,你这星焱号谁来开?你自己开吗?”

纪燃为了隐藏自己的秘密,当时遣散了所有船员,将星焱号隐匿在γ909星云第内。

所以,穆九歌找到飘荡在乱流中的星焱号时,舰内一个人都没。

“自动航线设定好了,不出三小时就能跟焱卫队汇合。你可以跪安了。”

头一次见着过河拆桥如此出尘脱俗的。

穆九歌连着说了几声“好”,气呼呼地走出舰长室,走到门口,终究还是没忍住:“这次‘衰变’,没有设备替你换血,你是怎么撑过来的?”

纪燃脑海中又闪过在那颗沙漠星球上,体能值堕落到D的自己是怎么被那个单纯,慢半拍却出奇坚韧的少女照料的……

看着纪燃出神,穆九歌正中下怀似的一笑:“你说给那丫头喂血,是因为怕她死了没人能带你走出沙漠去。我怎么瞅着,压根就是你舍不得她死?那个小丫头真有这么好?好在哪里,给我说说?”

纪燃抬手,指指光脑上的时间显示:“还有1小时55分钟,中尉。”

穆九歌伸出食指点了点,满脸的“你等着瞧”,然后扶着栏杆敏捷地向底层机库方向赶去。

那个咋咋呼呼的家伙走了,舰长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纪燃伸手打开了监控屏幕的按钮。

面前的白墙一闪,整个星焱号此刻的运作数据和太空中的周遭环境都一览无余。

当然,舰内各舱的实时状况也一目了然。

比如,穆九歌正在通过机库的道闸。

比如,那个自从上舰以来就拒绝与跟他多说一句话的倔强小姑娘。

此刻,这个长发披肩的东方小姑娘正坐在医疗室门外,明明有椅子她却不坐,硬是背看着墙,双腿蜷曲,看起来楚楚可怜。

咖啡入口,苦中带香,丝滑的触感从舌尖滑过。

穆九歌那家伙虽然油滑,但品味确实不错。纪燃想了想,起身走到咖啡机前,取出据说价值穆中尉半个月俸禄的咖啡豆,又现磨了一杯。

——那小丫头,得有超过一昼夜没肯合眼了。

看着褐色的液体滴入杯子,纪燃不由在心里轻骂了句,就这么怕我害你?真是傻得无可救药。

忽然,纪燃注意到画面里凌湮手中的东西。

细细长长的一根,是粗糙的树枝。

他终于想起来那是什么——

那是临行的清晨,她给小Q修理身体的时候,长发总迎风遮眼,他顺手捡来替她盘发的树枝。

最后一滴咖啡掉进杯子里。

纪燃对着监控屏幕有种说不出来的心酸——有这个功夫对着“遗物”神伤,还不如好好多看他两眼,好吗?

……真是傻,傻得,叫人心疼。

————

医疗室附近一带都是恒温舱,但是凌湮背靠在金属墙壁久了还是感觉到凉气渐渐地拔了上来。

遥步刚刚醒了一下,只问了一句“这是哪里”,还没等她回话就又昏迷了过去。

医疗监控上显示她的生命体征还算稳定性,只是脑电波的起伏分外强烈。纪燃说,那因为是她正在做梦。

纪燃……

凌湮不由想起那个莫名其妙显得跟她很熟的家伙。

他和那个自称穆九歌,明明穿着联邦制服却没有一点军人气质的家伙一起,在医疗室里帮她折腾陌生的医疗器械。

她抬手,还没来及说自己要什么,对方就把纱布棉签,水……有条不紊地递过来了。

默契得简直好像是亲密无间的伙伴,可是,他们明明相识不足半日——虽然,那是生死与共的半日。

最让凌湮耿耿于怀的是,他居然脱口而出地称呼她“阿湮”!

除了成烬,还没人这么喊她。

所以,她在听见这个称呼的头一秒就炸了。

“你走,”她当时面无表情地对他说,“我不会离开这个医疗室,你不用担心我在你舰上作乱。遥步醒了之后,我就带她离开——所以,请不要再监视我了。”

当时,纪燃眼底有一瞬的不解,但还算是绅士的接受了她的建议,带着穆九歌离开了。

直到人走了,她才终于垮下精神,走到医疗室门口,靠在墙边闭着眼睛喘息。

太累了。

长时间的战斗,痛失友人的打击,让她身心俱疲。

更关键的是,对于纪燃炮轰人造星,断送了成烬可能的生机,她无法谅解……尽管,她也知道,在那种地狱似的火海里,什么也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