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

“我没事,”叶弥抹了把脸,想笑,却没能扯出笑容来,“还好有你。”

否则,她可能还会继续迷失下去,假装自己是金玉叶,假装很满意于这样的成功与爱情,继续自欺欺人,继续生不如死。

纪燃轻咳了一声:“虽然不想打扰你们,不过,旧还是等离开这里再叙吧。”身着黑色礼服的他已经一脚踩在红魁的舱门外,单手扶着破壁,一手向凌湮伸出。

“去哪?”她下意识就要伸手。

纪燃倾身一捞,揽着她的腰肢将她带起。

凌湮轻盈一跃,站稳在纪燃身侧,与他并肩站在红魁的机身上。

高空之中,晚风习习,吹乱了凌湮的头发。

纪燃随手从驾驶舱里捞过一支永恒笔叼在唇间,双手自她肩头捋起乌黑的长发,娴熟地用笔将青丝绾起。

等他放下手,才发现身边的女孩儿目光盈盈,如有千言。

第62章 破碎的虚空(5)

正当纪燃琢磨着是当作看不懂,还是编个幌子糊弄过去时, 底礼斯堡的正门处忽然发生了骚动。

凌湮低头, 刚好看见一架小型地面突袭装甲车, 正在冲撞着紧闭的精铁城门。

通往城堡的街道上原本已经没什么人,眼前这辆装甲车显得格外突兀, 声音隆隆, 震耳欲聋。尽管如此, 底礼斯堡的大门依旧不动如山, 堡内的人仿佛对这巨响充耳不闻。

“楼下的人在干什么?”凌湮蹙起眉, “这么大的动静,他们居然都没有发现?”

纪燃见她没再追究,忙说:“这城堡的密闭和星舰相比,只高不低。别说这种层次的冲撞,就算整个星球炸毁, 只要城门不开,里面的人也一无所知。”

“……简直是密室杀人的绝佳场所。”

“嗯?”纪燃看了眼随口吐槽的凌湮,当她不那么紧绷时,总有许多奇怪的言论迸发。

“没什么,只是议长把这么多人关在城堡里, 总不会, 真的要……”密室杀人吧?

凌湮没把最后几个字说出口,她的目光流连在还站在破洞边的叶弥脸上。

叶弥娇俏的小脸一丝血色也无, 看着库克离去的方向,眼底波光流转。

听见凌湮的推测之后, 她忽然呐呐开口:“凌凌,也许你猜的是对的。”

凌湮与纪燃相视一眼,异口同声:“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叶弥说:“欧里斯特从没主动说起过,都是我无意中发现的蛛丝马迹。现在联系起来,才发现今天大概是他长久以来一步,一步布下的局——除了城堡内部,这里其他的电源都被切断了,外面的人已经全部撤离,只剩下这里受邀参加聚会的人毫不知情。”

叶弥顿了下:“他想对这里做什么,但是并不想牵连无辜的人。”

凌湮看了眼港口方向,那里起飞的星舰越来越少,看得出来大部分的平民都已经离开了。她说:“什么样的人是无辜的?我们算吗?”

“先上来,我们离开这里再说。”纪燃看了眼频频闪动的腕表,“不管库克想做什么,这里都不安全。”

凌湮伸手,将穿着长裙的叶弥拉入红魁驾驶舱。

舱门缓缓关闭时,凌湮问:“九歌他们怎么走?”既然红魁早就备战了,他们这群人早就料到这一场“生日宴”并不单纯吧。

驾驶座上的纪燃娴熟地调试机甲的参数:“他有办法。”

话音刚落,一架蓝白配色的小型星际飞船,已从港口逆向而行,朝他们飞掠而来。

那是凌湮未曾见过的新型战机,和它相比,海蜃号上的那些飞船都显得笨拙不已。战机以飞鸟翱翔般的姿态逼近,在周遭的建筑群之间灵活穿梭,最后在底礼斯堡上空悬停,就在红魁不远处。

与此同时,破洞处一前一后出现了两个人,一个穿着白色立领衬衣,另一个披着白色礼服外套——正是穆九歌和遥步。

在三维屏里看见他们二人出现,凌湮的目光落在遥步肩头的衣衫,她没想到遥步会接受穆九歌的外衣,毕竟……她看起来对这个吊儿郎当的中尉异常不爽。

“那是谁?”站在驾驶座后叶弥忽然发问,“红头发的那个男孩子。”

男装的遥步看起来举止利落,眼神刚毅,确实很像个俊俏少年。

凌湮说:“我来这里之后的……朋友。”放在以前,她大概不会这么说。但现在她愿意相信自己和遥步是朋友,起码可以做朋友。

“我见过一个和他很像的人,”叶弥迟疑地说,“不过是个女孩子。”

“她确实是女孩,”凌湮看向叶弥,“叫遥步。”

“井……野?”叶弥不确定地吐出两个字。

纪燃从反光里看向身后的“歌姬”:“你从哪里听说的井野?”当初E星战祸,圣野军团全数覆没,包括当时战功赫赫的大将军长谷井野。

这个名字早已经淡出历史舞台多年,就像瀚海帝国纪氏王族,成了遥远的符号,鲜少被人提起。被议长宠爱有加的歌姬,总是生活在鲜花与拥簇之中,理应不会接触这样带着血腥气的名字。

“我在欧里斯特的光脑里看见过两个人,都姓井野。当时欧里斯特睡着了,我无意中激活屏幕才看见……他似乎在翻看旧识的影像。”叶弥想起,那时睡梦中的欧里斯特失去了高高在上的笃定,眼角眉梢带着一丝憾意。

那是他刚刚经历了三个日夜的长会,倦极酣睡。

也正是因为看见了这样的卸下防备的欧里斯特,才让叶弥感觉,这个既情深又霸道的议长,骨子里是念旧又无助的普通人。

“库克留着井野父女的照片?”纪燃略感意外,从前他并没有听说过库克和长谷井野之间有什么深交。

“嗯,还有许多其他人。”叶弥说,“不过,那些人我都没有再见过……我以为那都是些已经死去的人,所以他才缅怀。”

“或许库克真的以为,井野父女都死了吧。”

就在三人说话时,三维屏上的画面让凌湮不由对“纨绔子弟”穆九歌刮目相看——这位看起来只知道吃喝享乐的贵公子,单手箍着遥步的腰,另一只手拽着脱落的电缆,借势一跃,居然既轻又准地踩着红魁的肩,跃向了它后面的蓝白战机,动作一气呵成。

战机舱门打开,他矫捷地将遥步安置好,自己坐上驾驶舱,顺手取过驾驶头盔给身边人扣上,转手拿起另一只,在给自己戴上之前,突然冲着红魁的方向双指在眼角一划,狡黠又得意地挤了下眼睛。

……果然,再怎么好的身手,也改不了这人骨子里的浪荡。

凌湮腹诽着,只听纪燃轻笑了一声:“你不要看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如果当初没有他,我大概早就死了。”

这还是凌湮第一次听见纪燃替穆九歌说好话,平日里他总是显得很嫌弃这个联邦中尉的样子。

红魁机体攀升,穆九歌的战机也随之昂首。

“那个半蛇小子怎么办?”穆九歌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了出来,“我给他发了信号,怎么还不见出来?”

“他有没有回应你?”纪燃问。

“没,”穆九歌说,“该不会你的个人通讯频道故障了吧?”

纪燃眉一挑:“真要故障了,你还能出现在这里吗?”

“我就随口一说,”穆九歌没正形地打着哈哈,“如果你的技术不靠谱,这联邦也就没什么指的上的技术了。”

“如果飒飒收到了信号,却没有来汇合,”凌湮猜测着,“会不会是他……”

“出不来。”几个人异口同声。

不知是哪个贵族家的突袭装甲车,还在一次次地在撞击城门,可城门纹丝不动,里面的人要么是毫不知情,要么是无可奈何。

若说宴会大厅里的贵族们是因为被封闭了视听,压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在庭院花园里的随从们,总不可能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吧?

那只剩下一种解释,就是:他们无法出来。

当红魁绕过高高的城堡主体,盘旋在花园上空,果然看见花园里数以千计的人,正以千奇百怪的姿态昏睡不醒,地面,花丛,乃至于泳池里……

死一般的寂静弥漫在不久前还歌舞升平的后花园中。

正在尝试撬开通往宴会大厅门的白飒,发现了半空中的红魁。他停下动作,无声地指了指通往城堡外和大厅的双侧门,示意纪燃他们门都是封锁的。

在他身边靠墙安置着焱卫队跟随而来的两个青年,大概是被白飒拖过来的。

红魁降落在花园空地里,穆九歌仍驾驶战机盘旋在半空守卫。

凌湮跳到地面,脚边是个脸红扑扑的小老头,留着体面的胡须,大概是管家之类的人,半个身子倒靠在花坛边,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样。

她伸手去探对方的鼻息,虽然缓慢,但幸好还有呼吸。

“是蒙汗药吗?”

“你这些中古世纪的词汇都是哪里来的?”纪燃随口说了一句,将她扶起身,“是高频声波,麻痹了人类的大脑中枢。至于白飒,大概是因为兽人的脑电频率跟人类不同,所以醒着。”

凌湮撇了下嘴,高科技总是被用在坑害同类上……这一点,亘古不变。

白飒见他们俩下来,二话不说蹲下身,一臂一个将两个小队员架起身:“快点离开,这里情况不对。不管是通往大厅还是离开的门都被彻底封闭,而且除了公共通讯频道似乎被屏蔽了,除了星焱号的私人波段,其他什么都发不出去。”

凌湮想从白飒手里接人,却被纪燃先了一步。

纪燃担着一个下属,借扶绳升入驾驶舱,叶弥帮忙安置好伤员,起身打算跟着他一起去地面,腾出空位置给第二个伤员。

可是,纪燃才刚刚转身,人还没离开驾驶舱,一枚实体炮就擦着红魁的机身打在了庭院的花坛之中。

飞溅的泥土高高抛起,又洒落在零星躺倒的人群身上。

叶弥扒在驾驶舱边缘,向着下方大喊:“快上来!凌凌!”

纪燃抬头,正看见不明身份的敌机突袭而来,正与穆九歌驾驶的战机缠斗,刚刚斜掠的那一炮,大概就是打偏的误伤。

敌众我寡,而且一波伞兵正从其中几辆战机上跳落,黑色的滑翔翼和战斗服,看不出究竟是哪一方的势力。

凌湮看了眼还架着昏迷焱卫队员的白飒,毫不犹豫地朝纪燃喊道:“别下来!去帮九歌!”

红魁的驾驶舱里容不下那么多人,纪燃唯一的选择是将人送到穆九歌的战机。但无论是与九歌激战的飞艇,还是正在快速接近地面的伞兵,都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只有,纪燃击退他们。

才有生路。

时间紧迫,纪燃当然知道凌湮的判断是对的。

隔着十数米的距离,他的目光牢牢地注视着下方穿着“嫁衣”的少女,黑发被他绾起,一张柔美的面孔无遮无拦,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满的坚定。

凌湮与纪燃对视了两秒,抿嘴,点了点头。

只见纪燃转身回到驾驶舱,她才连忙回头,对白飒说:“先找地方,隐蔽起来。”话音未落,哐啷一声,不明重物落在离她一米余的位置,接连两声。

凌湮回头一看,两柄重机枪一前一后扎入土壤。

她抬眼,正看见高坐在红魁驾驶舱中的纪燃凝望着这里。

机舱门缓缓闭合,一点点地遮挡住男人清俊的面庞和幽暗的眼眸。

人形机甲染上猩红的能量涂层,高高跃起,拔出了身后的光戟,挺身杀入高空战局。

第63章 破碎的虚空(6)

当凌湮与白飒背抵着背,共同抵御从天而降的敌人时, 叶弥正紧紧地攥着驾驶座的扶手, 一边扶着昏迷的焱卫队员的脑袋, 一边从显示器一隅观察着凌湮的安危。

和叶弥一样,纪燃在周旋于战机之际, 不忘切出一块分屏, 观察着地面的战况, 不遗余力地护凌湮安全。

在三维显示器里, 凌湮身上的鲛珠礼服呈现出了它最原始的模样。

那是极为贴身的战斗服, 以适合穿着者的行动为标准,简单的银白色,反衬着周遭的环境。

一头乌发的少女,纤弱的手臂将重机|枪扛在肩头,微微歪着脖子, 眯起一只眼。炮弹射出的时候,因为后坐力的缘故,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微微向后倾——即便如此,依旧弹无虚发。

那些借助喷射滑翔翼降落的战士,甚至还未来及完成着陆, 就已被缴械了大半。

叶弥看得目瞪口呆。

她曾经听凌湮提起过自己在梦里是神枪手, 但听归听,亲眼所见依旧惊为天人。

听见身后少女的惊叹, 带着护目镜的纪燃眼睛盯着前方正在逼近穆九歌的敌机,仿佛随口一问:“第一次看她作战吗?”

“第一次。”叶弥脱口而出。话出口, 她就后悔了——自己和凌凌的来历,恐怕是不能说的秘密。

纪燃操纵红魁,一枪将那架敌机的尾翼击碎,又问:“你是什么时候认识阿湮的?”

叶弥想了想,模棱两可地说:“小时候,很久了。”

纪燃没说话。

红魁的机体猛地下坠,叶弥发出一声惊呼,同时不忘护住身边昏迷中的少年。

在飞速下掠的过程中,红魁那柄红光四射的光戟已经削除了敌机的双翼,并一脚将坠落的战斗机踹出花园的范围——那下方,还有许多昏迷的人。

虽然叶弥不懂操纵机甲,但也曾跟随欧里斯特战斗过几次。

此刻她很清楚,这个名叫纪燃的“通缉犯”有着在欧里斯特之上的战斗力。

当然……欧里斯特,从来不是倚靠武力站上食物链顶端的。

就在叶弥暗叹时,忽然听见驾驶座上的男人淡淡地说:“你不是金玉叶。”

没等叶弥解释,他又接着说:“我不是指身体的交换,我是说这里。”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里面的灵魂,也不属于金玉叶。”

“……我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叶弥试图解释,“在转移身体的时候。”

“是吗?”纪燃微微笑了下,“那很巧,关于阿湮的事你倒是都记得。”

这个男人太敏锐了。

叶弥不敢再轻易和他答话,在欧里斯特面前她尚且能装傻充愣,在这人面前却半点含糊不得。

纪燃啊……

叶弥恍惚想起穿越之前,那个出没在论坛的神秘人“燃殿”。与那个人在网络上交流的时候,她也是觉得对方高深莫测——这和纪燃给她的感觉何其相似!

叶弥恍惚发现,曾经的记忆居然已经恍如隔世了。

她的怔忡,映入纪燃眼中。

对于阿湮和她的这个“闺蜜”,纪燃心里有许多疑惑。金玉叶生于太空,虽然身世不详,但尚未成年就已经是备受星寇追捧的女神级歌姬,这一点人尽皆知。这样的出身,根本没有机会和诞生于“秩序者实验室”的阿湮从小相识。

想起与阿湮相识以来,她对于这个世界的种种无知,和金玉叶对前尘往事的一无所知……纪燃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词。

穿越。

时空穿越。

对于现世而言,时空穿越并非遥不可及。

但仅仅是时空穿越,还不能算时空旅行,因为这种穿梭是单向的——有去,无回。

所以,前往其他时空的先驱们再也没有回来过,但从中古时期留下的“文物”上,偶尔还能找到时空穿越的先驱留下的暗语。

纪燃幽暗的眸子,看向屏幕上扛着机枪扫射的少女——即便被困,她依旧坚持不愿取对方的性命,打武器、打脚踝……总要给对方留一线生机。

这个对生命满怀敬畏的小姑娘,会是从那个时代而来吗?

“燃燃!”

通讯器里,一直游刃有余的穆九歌忽然神色大变,一向慵懒的声音甚至有点走音:“资料发来了,我们必须立即撤退!”

纪燃眼神一凛,看见显示器上绿灯闪动——应他片刻之前的要求,星焱号的留守船员将数据通过私人频道发了过来。

那一行行的代码在屏幕上闪烁,叶弥一个字也看不懂,不由问:“怎么了?”说着看向纪燃,才发现这个冷静的年轻男人不知何时变了脸色,眼神幽暗,放在键盘上的手指紧绷,捏成了拳。

“库克!”几乎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声音。

听见欧里斯特的名字,叶弥朝前一步,探身想看清屏幕上的字,却只看见虚拟图像上,卫星正中央的位置,一个红点频频闪烁着,旁边的数字正在倒数,从1000,到999……一秒一秒减少。

是倒计时!

叶弥惊骇地看向纪燃:“欧里斯特,难道他——”

纪燃眼中闪烁着杀意,红魁一改先前的防守姿态,双手各持一柄光戟,瞬间光芒大盛。

机甲背后的推进器猛地喷射,人形机甲如同一道红色闪电,从下方劈身向上,光戟舞动,盘旋在周遭的敌机顿时被一劈为二。

原本还能和穆九歌、纪燃缠斗一二敌机,顿时像纸糊一般,不堪一击。

穆九歌见纪燃开了杀戒,看了眼星焱号传来的爆炸倒计时,眼神一暗,对副驾驶座上的遥步短促地吩咐了一句:“坐稳了。”话音刚落,蓝色战机如同鬼影般瞬时加速,在纠缠左右的敌机还没来及反应过来的瞬间,已经将对方击落。

一分钟而已。

一支编队的敌机就被彻底粉碎。

遥步瞪大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身为机师,她非常清楚片刻之前穆九歌对战机的操纵已入化境,就算是她作为对手,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与他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