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森然的语气，瞬间将自己与众人隔离开来。
明明，以现在的状况，艾思提可以刻意拉拢凌湮，甚至穆九歌，让焱卫队和P星成为自己的盟友，但他没有。
凌湮无视他语气里的敌意，问：“目标都是诸善德，我们是一致的，或许……我们可以成为暂时的盟友。”
艾思提·库拉冷笑：“我不需要被感情拖累的弱者做盟友。”说完，转身就走。
在机甲的舱门合闭的瞬间，凌湮看见站在艾思提身后的少年沉郁的眸光静静地锁定在自己身上。
随着艾思提的离开，一句从通讯器里传来的冷冰冰的中性声音，在化墟和魂机中响起。
“这个世界已经腐朽，什么也不会留下。你本不属于这个世界，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的人，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
成烬离开的日子里，依旧是凌湮主理焱卫队的日常操练，穆九歌代理舰长之职。
大部分时间，星焱号都停泊在P星，但凌湮并没有太多心思外出闲逛，她始终觉得……平静持续不了太久了。
事实正名她的预感是对的。
没过多久，当初在星际直播中被“不明身份的刺客”曝光了人造人身份的欧里斯特被定罪为“反自然人”共犯，被判处决。
“联邦政府与民众一样是受欺骗者，始作俑者正是底礼斯堡爆炸案的罪人——纪燃。”
“与兽人串通，密谋构陷人类贵族，战犯欧里斯特与纪燃是同谋，是戕害同胞的刽子手，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秩序者，或者说——十字焱卫队，是不折不扣的食人血的怪物。他们已经不再是人类的一员，而是兽人的帮凶，反|人类的罪魁祸首。”
联邦一遍遍向民众传递着这样的信息。
当民众哗然，不知道真相究竟在何处的时候，一直隐忍不发、甘居人后的诸善德终于走出帷幕，“忍无可忍”地提出军政合一。
“只有这样，才能在保障我们自然人生存繁衍的基础之上，防范兽人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侵略。”诸善德痛心疾首地说，“我们不可以再容许任何损害同胞利益的事情发生，我们必须共同抵御‘魔鬼’的入侵，此时此刻，人类战线的统一，迫在眉睫！”
站在道德制高点的诸善德，以全部自然人类的利益为诱饵，带着所有人站在了十字焱卫队和兽人的对立面。
而百分之百的平民百姓，和九成九的联邦军人对于真相，一无所知。
谁也不知道，在人前正义声讨“秩序者计划”反|人类的诸善德元帅，正在背地里进行着怎样的计划。
诸善德，这个把控军权多年的老狐狸，他虽然低调、隐忍，但所作所为却从来都在联邦的第一线。比如，秩序者计划，原本就出自他的授意。
所以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仅仅依靠自然人可怜的体能与精神力，根本无法驾驭机甲，更不要提跟十字焱卫队乃至于兽人的机甲军团作战。
自他提出军政合一，并且最终得到没有议长的议会全票通过之后，新的“屠魔计划”就启动了。
联邦军中所有高层，都得到了屠魔计划的企划书。
在一双双错愕的眼睛里，有敢怒不敢言，也有誓死追随的愚忠。
但很快，那些敢怒不敢言的眼睛，就消失在了联邦席位上。
脸，还是那些脸。
眼神，却只剩下了狂热与盲信。
那些人，还是原来的军官吗？包括他们自己在内，怕是都再也说不清楚了。毕竟，能证明“你是你自己”的，究竟应该是肉体、还是灵魂？
第一个发现联邦中的异样的，不是军中之人，而是一个从底礼斯堡死里逃生的贵族少女，名唤米蒂。
当初在底礼斯堡，是米蒂第一个站出来响应凌湮的号召，护送昏迷的平民逃离城堡的贵族。也是她，发现自己怀有身孕的姐姐仍滞留在即将爆炸的城堡之中……并最终获得焱卫队成员的救助，姐姐母子平安。
所以，在一众对联邦将信将疑的非军籍贵族之中，米蒂明显是更加亲近十字焱卫队的那一方。
然而让少女米蒂最终意识到联邦内部情形不对的，正是因为她的姐夫。
那个身为联邦军大校的男人，因为妻子受益于十字焱卫队，而一直对联邦的说辞怀有微词。
但忽然有一天，情况都变了。
这位中年得子的大校，忽然不再力挺十字焱卫队，甚至就连在家中、私下也完全是联邦军对焱卫队那种深恶痛绝的口吻。
米蒂气不过，顶了句嘴：“若不是燃殿，小佩和姐姐当初怎么能死里逃生？如果他们真的有心谋杀在场的贵族，又怎么会拼尽最后一秒救人，甚至殒命异星？”
不过是一句肺腑之言，却给米蒂招来了杀身之祸。
在险些死于暗杀之后，少女米蒂宿夜不眠地逃离月球，一路混迹在商旅星舰之类，周折流落到P星，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了停泊于此的星焱号。
当衣衫凌乱、憔悴不堪的少女米蒂，看见大步走来，穿着绛红色焱卫队战斗服的黑发小姐姐，看见那双熟悉的充满温和的力量的眼睛时，终于忍不住哭着扑了上去。
凌湮轻拍着金发少女的背，好不容易安抚住情绪之后，听了她说的情况，而后与穆九歌等人对视一眼。
“不能再等了。”穆九歌说。
“嗯，准备出发吧，”凌湮点点头，“我有预感，我们会遇见他的。”
米蒂疑惑地抬起泪眼，他？谁？
然而在场众人似乎人人都非常清楚，凌湮说的“他”是谁，似乎每个人都期待着，重新与“他”相遇。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下大纲，估摸着正文还有10来章哇！
感情戏上没写过瘾，真的……
第78章 魔王，或是保护神（3）
焱卫队的情报组织找到线索，只知道诸善德正在进行大计划, 然而基地在哪里, 究竟在做什么, 却无从知晓。
队员们按照凌湮的要求，每日将从月球总部出发的星舰数量、规模, 以及往返时间一一传递回星焱号。
那是借助于电子眼收集的庞大数据,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接手纪燃管理星焱号的小姑娘, 要这些复杂数据干什么。
直到终于有一天, 对着大屏幕凝眉的凌湮, 忽然一拍桌子，指着星际航路图上的一点，兴奋地说：“就是那里！”
正托着下巴打瞌睡的穆九歌被她惊醒，迷茫地问：“什么？”
遥步已经快步走到她身边，看着那颗没有命名的小行星, 迟疑地问：“诸善德的基地？”
“嗯，”凌湮舒展了僵硬的腰背，“按照米蒂的描述，既然诸善德要排军官轮替，又要大批输送军士前往……必然会有与往日不同的动线产生。你看, 这是半年前的航路分析, 而这是现在的，变动非常明显。”
说着, 凌湮发现舰长室里众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
原本半睡不醒的穆九歌眯起眼，凑近了她：“这些是谁教你的？”他明明记得, 纪燃的这个小丫头对时事一无所知来着。
凌湮有点不好意思，微微垂下眼睫：“……是燃，他走之前给支的招。”
穆九歌长舒了一口气：“这就对了。”
遥步退了半步，问：“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你们俩算是相认了？”
“……没，不过，他临走前还告诉了我一件事。”
“什么？”
“他说阿弥和欧里斯特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还说现在的情况下，他们隐藏起来远比出现在众人面前要安全得多。”
遥步说：“他是怕你担心叶小姐？”
“嗯……”
“那还不算相认？”遥步淡笑，“难道要他昭告天下，自己非你不娶才算？”
“遥步！”凌湮脸都红了，她觉得自从靶场回来，遥步的脾气越来越活泼，嘴也越来越毒了。
穆九歌站在一边，看着两个少女斗嘴，目光滑向一旁靠在门边抱肘的兽人少年。
白飒穿着一袭绞金边的白色战斗服，与焱卫队的绛红色不同，那是兽人的制服，此刻他金色的眸子里透着凉意，盯着航路图上闪光的那一点出神。
穆九歌问：“你去吗？”
白飒转眼看他，反问：“为什么不去？”
“这是人类的事，你确定要卷进来吗？”
白飒笑了下，眼底却并无笑意：“人类的事？那冈瑟算什么？雪又算什么？……早就不是人类的事了，穆先生。”
穆九歌不语，看了眼他肩头的章，那是兽人的勋章。
这是P星的兽人长官授予白飒的荣耀，与此同时，归于他的还有一艘量级不属于星焱号的宇宙巡航舰，名唤曙光，作为他将当初风神号险些散迭银河的能源机密带回P星的嘉奖。
“你要带曙光号一起？”
“嗯。”
穆九歌看了凌湮一眼，对方点了点头。他只得将满腹的忧思尽数吞进肚子——是，作为白飒，只是想救出小白狼，顺便也帮凌湮化解危机。但是对于银河联邦而言，兽人的星舰与星焱号同时出现，根本就直接坐实了焱卫队串通异族的罪名。
当然，他们也许都不在意。
*
α星系，尚未获得官方命名的9913星球。
银河联邦的公民谁也没有听说过这里，就算是联邦军，一定层级以下的军士也未曾听说过。
但这里，自数月前开始，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星舰往来，没有安装联邦标志，进出的人员也不穿联邦军制服。
但是，熟悉联邦的人，只要看一眼从星舰上下来的“大人物”，就会很清楚地知道他们来自何方——军人的眼神、步伐，乃至于谈吐，根本不是一身军装就能掩饰。
这里，就是银河联邦现任领袖诸善德的秘密基地，知情者称呼它为：屠魔工坊。
当星焱号和曙光号，两艘SSSS级星舰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航路上，银河联邦当然是第一时间发现了异样。
在诸善德的指挥之下，联邦军迅速出击，在距离α9913还有数百星里的地方将星焱号拦截了下来。
让联邦军意外的是，不久前刚刚遭受重创的星焱号，此次出现火力居然比以往更加猛烈，更不要提与之同行的那艘新型战舰。
尽管联邦军的舰队、兵力有焱卫队的五倍之多，却始终打不出任何优势。
P星的技术远在银河联邦之上，这种发现令联邦高层更加如坐针毡。
情急之下，诸善德下令，将这场实战向全民转播。
尽管所有人都很怀疑这样做会引发骚乱，但诸善德却沉着在胸：“转播，所有的言论在我们手里，你们怕什么！”
于是，整个银河联邦诸国，所有的新闻频道乃至于商圈的大屏幕上，接连数日战火绵延。
虽说是远在星系边缘，隔着电子屏却好像能嗅到硝烟，人人自危。
再加上播音一直用字正腔圆的语调反复地向人们灌输着一件事：“与十字焱卫队并肩作战的，是来自β星系的兽人军团——十字焱卫队与兽人勾结，意欲挑起二次|大战！”
十字焱卫队 = 魔鬼之旅
纪燃 = 大魔王
这样的说法伴随着战况的转播，在人类世界不胫而走。
不是没有替十字焱卫队解释的声音，只是这些声音太过渺小，被诸善德镇压得什么也没有剩下。
诸善德以为，星焱号与曙光号长线作战，只要联邦军源源不断地补给兵力，长此以往必然是以对方的知难而退告终。
可是，他完全忽视了另一种可能——
就在星焱号、曙光号与联邦军在前线交火之际，位于α9913的屠魔工坊被偷袭了。
整个工坊，所有生产线被付之一炬，蛋形舱体中密密麻麻的无生命体随着窜天的火焰化为灰烬。
在那覆盖了星球表面的漫天浓烟之中，一架火红色的机甲如同出入无人之境，来去自如。
若不是卫星偶然捕捉的一个侧影，到终了诸善德都不会知道，究竟是谁杀了他个措手不及，是谁让他才刚刚初露锋芒的“屠魔军团”胎死腹中。
“……纪燃，他居然还没有死。”指挥台前，面色铁青的诸善德一手捏碎了台面的纸镇。
站在一侧的佐利安冷冷地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他真死了，还有焱卫队那帮虫子在。”
诸善德冷瞥了他一眼：“为什么别人能将兵法用在实战，你们就只懂动嘴皮子？一帮废物。”
被无端呵斥的佐利安没有反驳，眸中闪过锋利的光。他根本不在乎诸善德说什么，他只要借着这个人的力量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够了。
正当指挥室中气氛凝滞，忽然又有新的战报传来——
“堕天号……被劫持了！”
这一次，诸善德的脸色才真真正正的……坏透了。
*
星焱号，舰桥。
雷达显示器上频闪的红点，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穆九歌摸着下巴：“这是联邦的运输舰？”
舰身有联邦的标识，看起来很像是工业通途的运输舰，丢弃工业废物的那种，正在只身穿越联邦军的舰队。
影像上，运输舰的身侧忽然露出了一点红色，渐渐的，随着运输舰的画面清晰，众人终于看见守护在运输舰身旁的猩红机甲。
“是燃燃！”
“是燃殿！”
话音未落，舰桥的自动门已经打开，门口早已不见人影。
穆九歌回头，看见凌湮原本坐的地方空空荡荡，他摇了摇头：“……真是心急。”
运输机的动力远不如巡航舰，仅凭它本身的速度绝对无法从围攻星焱号的联邦军中脱逃。
但是，当猩红与灰蓝两艘人形机甲火力全开，硬生生为它杀出一条血路的时候……情况就不一样了。
联邦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星焱号与曙光号，带着那艘联邦运输舰撤退而束手无策，当他们给元帅致电，只换来了一句咬牙切齿的“废物”。
*
星焱号，机库。
从魂机驾驶舱里跳出来的凌湮，迫不及待地回头去看向红魁。脑袋还没完全转过去呢，一只手已经摸在她的脑后发丝上。
少年略带沙哑的嗓音在她脸旁响起：“做得漂亮。”
她怔怔地看着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少年擦身而过，耳尖微红。
什么嘛！明明还是小孩子的模样，这是什么语气？
关键的是，她怎么就还脸红了……
穆九歌和遥步已经赶来机舱，焱卫队员们也都围在周遭，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停机坪中央的运输舰上。
被星焱号收入舰体的这艘小型运输舰，此刻舱门紧闭，毫无动静。
小Q亦步亦趋地跟在成烬腿边，大眼睛扫描着面前的运输舰：“里面有许多生命体啊……可是为什么不出来呢？”
成烬对于这个自言自语的小机器人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低头问：“你能打开吗？”
小Q受宠若惊，立刻拍着胸脯打包票：“当然！就没有我小Q打不开的电子门，你们等着！”
随着小Q的程序运行，不多会儿运输舰的舱门发出滴的一声。
门开了，运输舰内的场景令在场的众人无不屏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了，燃殿
第79章 魔王，或是保护神（4）
在场诸人无不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不由自主地向前走, 想看得清楚些。
唯独原本走在最前面的成烬, 不动声色地逆流而行, 从人群中退了出来，悄无声息地回到留在人群之外的凌湮身边。
那个刚刚还因为重逢而眉飞色舞的女孩, 现在面上血色骤退, 眼底的惶恐遮都遮不住。
“……别怕, 都过去了。”少年的嗓音里带着柔软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