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过了半晌才说:“你生气了?”

我呵呵笑着说:“你那么大一个人了,和异性出去吃顿饭跳个舞,再正常不过。”

泰然说:“张小姐是前辈,就和你一样。”

“那更好。你多同她套套近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说。

“有必要牺牲色相?”

我笑,“得了吧你。难道你们真有点什么什么的?”

他问我:“你怎么不生气?你应该生气的。电影还没拍,绯闻就先闹起来了。”

“我干吗要生气?干这一行,谁能和绯闻脱得了关系?记者问你早上吃面包还是油条,你若说吃面包,他们就会在报纸上写你瞧不起中式早餐。真的,我是见得多了,少说少错,不说不错,这道理太经典了。”

“我是艺人,我怎么能不说?”

“你说你的啊。”我说,“现在专门闹新闻的小明星还少了?过不了半个月读者就把你给遗忘了,到时候你还要苦恼如何吸引记者的注意力。”

泰然叹口气,“木莲姐。现在有记者在我楼下?”

“多少人?”

“五、六个吧。”

“他们会吃了你还是啃了你?”

泰然笑了,“难道我该请他们上来喝咖啡?”

“知道什么叫尤抱琵琶半遮面吗?”我教育他,“你还是多跟你们张导演学着点。”

我啪地挂了电话。静了三秒,才发觉手在抖,急忙去倒了点酒喝下去。真是的,在幕后这些年,什么花枪没见过,现在来紧张激动个什么?

我关上电视,打开音乐。斗室,一点点声音,每个角落都可以听得到。我举着杯酒,独自在小小客厅里踩着拍子。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用酒精来镇定神经的?我想。这场仗才刚刚开始打呢,我和泰然将来的路还长呢。我这就承受不住压力了,以后怎么办?

我急忙把酒放下,去洗了个脸。满脸是水的时候,门铃响了。

泰然站在门口。那张漂亮的眼睛,含着笑看着我。

我怔怔看着他。他那里到我的公寓还是有段距离的,他怎么跑来的?

我抹了把脸上的水,放他进门,问:“记者呢?你就这样跑来了?”

“我叫沈畅把他们引开了。”他有些得意,“他们现在一定想破了脑袋,不知道我上去见什么人?”

“才不会!”我瞪他,“他们会抓到你来我这里的照片,明天头条就写新星泰然同张曼君和自己的经济人闹三角恋。”

他笑,“新星?如果他们能这么写,那感情好。你说的,头条也不是人人得上的。”

我白他一眼,他这倒学精明了。

他问:“你怎么一脸是水?”

“洗脸。”

“这里还有酒。”

“喂。”我叫,“即使是我妈上门,都没这样检查过我的私生活!”

他忽然过来拉住我的手,轻轻的,说话也是轻轻的:“你没有哭吧?”

他还伸出手摸我的脸,帮我把水抹去。他的手还是那么粗糙,动作却是无比的温柔。脸也是,越靠越近,气息拂在我面上。很清新的气息,混着剃须水的味道。这么近,几乎都可以吻我了。

我啪地打开他的手,“这就是你跟着张曼君学到的?”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说:“我不能说我和她没什么。我什么都不瞒你。”

我点点头,“回去吧,我也要休息了。”

他耍赖,“我不走,除非你真的原谅我。”

“我没生气。”我说,还笑了笑给他看,“你要赖着不走,也只能睡沙发。”

“那我就睡沙发。”

我白他一眼。

结果那天泰然真的在客厅沙发上过的夜。他那么高的小伙子,把自己缩在小小沙发上,一整夜都打不直,到了天亮必定浑身酸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半夜醒来,出去看他。他正睡得熟,像婴儿一样,脸上挂着天真。我想世界上所有的人睡着了都是有点纯真的。他的鼻子真是长得漂亮,又高又直,简直怀疑他是混血儿。还有嘴巴,微微嘟着,像在为什么事赌气。

我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硬的扎手。

我的泰然,你应该知道,你是我碰不得的人。

第6章

张曼君的这部片子是根据当红小说改编的,有个动听的名字,叫《踏歌行》。

张导演对记者说:“我要采集遍祖国大好山河的迤俪风光。”于是,率领麾下众将,全国各地采景。

这时候泰然的前一部片子的宣传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意料之中的,只在这片子里演出一个小小配角的他,也和主角放在了一起。甚至海报上都有了他的头像,就安在女主角的身后。

只是一个侧面,冷酷而俊逸的侧面。但这已经足够了。和他比起来,男主角简直像一只椰菜。

他需要电影的宣传,电影也需要他的宣传。

张曼君与他一夜花前月下,省去他至少一年的摸爬滚打,也省去我一年的苦心经营。你说说我何必要气?

我站在吹着寒风的街头,望着巨大的广告牌,望着泰然醒目的轮廓。我想,十年吧,现在他还太年轻了。十年、二十年后,他的魅力将会无人能抵挡的。

他倒是不需要一直红到那个时候。现在的艺人,活跃期是越来越短了,新人出来,个个都是天姿国色,七巧玲珑,旧人一比就黯然失色。十多二十年后,他只要还依旧有自信,依旧能自然微笑,就已经很好很好。

泰然随着剧组去四川黄龙拍戏。这个时候的九寨黄龙,正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候,池水是碧蓝色的,山上的叶子开始有层次地红起来。那头顶的天,仿佛是宝石打造出来的罩子。

我并没有跟随着一起去,我有工作上的事要忙,我还端着国家的饭碗。广告商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忙着从制作组调到策划部,做的是一分闲职业。

我看这些广告,饮料的,运动品的,西装的,不少。拍广告是好事,但要看拍什么广告。一个冷面小生去拍牙膏广告,笑得和一个二百五似的,简直是砸自己招牌。

然后我遇到了一个人。我都没想过还会遇见她,那个在试镜那天坐我们旁边的女孩子。

我一眼就认出她来了,那么娇小可爱,脸上又有种严肃的成熟。她当时正在电视台的接待厅门口打电话,看到我盯着她,也把我认出来,和我打招呼。

“你是那天那个小姐。”她和善地笑。

我问她:“等人吗?我帮你去通知,保你立刻见到。”

她摇摇头,说:“等男朋友。”

“我还记得他,叫唐彬是不是?”

“就是他。”她有几分感慨。

“他也被选上了吧?”

“是。不过,他在这部戏里只得六句台词,其中两句还是‘遵命’。”

我安慰她,“刚开始都是这样的。”

“也是。”她笑,“至少角色没有不堪之处。他演一个捕快。”

“我要上去了,你是跟我上去还是在这里等?”

女孩子摆摆手说:“都已经等了两个小时,现在上去也没意义。”

“然后呢?”我问。

她说:“等下去吧。从他给经纪人看中起就开始等了。等他下通告,等他应酬回来,等他约会回来。幸好我不是植物,我有腿,等的不耐烦了知道走。”

就在这时,她的男朋友走出电梯,看到她,立刻大声招呼。

我打了招呼走进电梯里,门合上前听到他们的对话。

他说:“她是姓泰那小子的经济人,你怎么会和她在一起?”

“可是她人挺好的。”

“是她指示艺人诱惑导演,不然泰然那角色就是我的了!”

“嘘!”她比较谨慎。

我带着选好的广告合同去找泰然。他们已经把阵地转移到了丽江。这也是个美丽的地方,现在凡是还保留着点淳朴的人文气息的地方都是美的。我从飞机上往下望,满眼赏心悦目的绿色,不由长长舒一口气。

这里真是美,况且,我就要见到泰然了。

沈畅来机场接我,跟我说:“剧组在一个很偏僻的乡下扎了营,没有旅馆,住农民的房子。”

这是张曼君的作风。她成功是有道理的,她非常专业,为追求完美不在乎牺牲。

“我跟你们住一起。”我说,又问,“你家主子还适应得过来吧?”

“他没问题。”沈畅说,“泰然能吃苦。倒是几个女孩子,第一天去还觉得新鲜,结果晚上给跳蚤亲密接触后,第二天哭着闹着要回去。张导说没问题,要助理再去找演员来顶替她们。结果就没声音了。”

我笑起来,“那个铁娘子。”

等到了拍摄现场,我还真的呆住了。张曼君太厉害了,居然可以找到这样美的地方。

茂密丛林,古老的榕树,一汪碧绿的清潭,岸边的草地上开着洁白的花,水气氤氲。他们以榕树为中心,搭建了许多样式别致的木头房子,像森林公园的露营小屋。一黑一白两匹拍戏用的马正在树下悠闲地吃着草,当地人的孩子在旁边玩着。

我一屁股坐下来就不想动了。这是桃园,这是圣地,我可以就在这株榕树下坐禅悟点什么佛理了。

当地的女孩子跑过来,把手里的花环递给我。那是一种洁白芳香的花,我叫不出名字。

我说:“对不起,我没钱。”

她们唧咕说了几句,沈畅解释给我听,说这是送我的,不要钱。

我很感动,急忙双手接过来戴上。花那么香,我笑着说:“这下要招蜂引蝶了。我就戴着这花环在这树下睡觉,一会儿会有骑着黑马的王子过来吻醒我。”

沈畅撇撇嘴说:“看你穿衬衫裤子,他会以为你是男人。”

我同他去了泰然住的地方。泰然不在,沈畅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这个年轻人,估计是耐不住寂寞。外面景色那么宜人,姑娘那么漂亮,他应该多出去一下。

房子虽然破旧,但是并不脏,我看床具都是新置的。床边还有张小书桌,有盏台灯。剧本就摊在桌子上,看得出他有仔细阅读研究。这让我很放心,他一直是个用功勤奋的好孩子。

沈畅转了一圈,回来说:“都不知道他跑哪里去了,我走的时候他正在睡午觉。”

“算了。”我说,“他那么大个人了,不会把自己弄丢。这附近又没有猎头族,出不了人命。”

花环上的花真的很香,我才站了片刻,小小陋室已经是弥漫满了这股芳香。屋子外面有架主人自己架的小秋千,用的藤条。我坐上去,脚一瞪,荡了起来。吱吱呀呀地响。

房主人很热情地招待我们,端来了米酒。一点都不烈,甜甜的,我喝水一样喝了一杯又一杯。

主人对我说:“小心,后劲很足的。”

我都已经喝饱了,他才提醒我。

天色有点晚了,天边涌着玫瑰色的晚霞。玫瑰,马可波罗旅行来中国,在田间发现了它们,于是把它们带到了欧洲,于是它们成了爱情的语言。

记得我教泰然这些知识的时候,他就手执一朵玫瑰,微笑着闻了一下。没有比玫瑰更恶俗的花了,但他拿什么花都无损形象。

他是个相当好打磨的坯子。

我靠在秋千上慢慢晃着。今晚没有月亮,但是有满天的繁星。闪着闪着,似乎是向我扑了过来,被子一般盖了我一身。

我打了个嗝,满嘴香甜。

这时沈畅跑来叫我吃饭。我肚子里还全是酒,怎么吃东西?

他说:“你在等泰然?别等了,他好像是和张曼君出去选景了。”

我睁开眼望过去。

他给我的眼神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也……不一定。他……他们说的。”

我挥挥手,说:“你下去吧。”

他就差没给我打个千了。

然后,然后我睡着了。我总算相信屋主人的话了,这酒后劲真不是一般地足,我晕晕乎乎云里雾里的,倒在秋千里,身有千斤重。

我还有广告的事要和泰然说呢,自然是要等他回来的。他总不可能和张曼君在这荒郊野外过夜吧?我想他们两个人都是没这个胆子的。

等啊等,有一些人总是在无止尽地等另外一些人。

第7章

泰然回来的时候我醒了过来。

人是醒来了,但是身子还是很沉,眼皮也很沉,像是车祸事故后的植物人,只有意识可以运转。我还是歪歪地躺在秋千上,那辆吉普车轰隆隆开到旁边停下来,没有谁注意到我。

张曼君笑着从车上下来,说:“今天谢谢你。”

她的笑声,听着很年轻,像刚约会回来的大学生,有点疲惫的娇憨,却很适合她。

“客气什么?”泰然的声音。

张曼君说:“我耽误你休息了,明天天没亮你就有戏呢。”

“我有戏,难道你这个导演就可以睡觉?”

“你呀!衣服还你!”她又呵呵笑,然后沉默片刻,她说:“晚安。”

我张不开眼,即使能张开,也不该就这样旁观他们的。我只能想象,想象她拢了拢长长的卷发,踮起脚尖,在他的脸上轻轻吻了吻。他的手也在这时放在她的腰上。

然后分开。

迷糊中,有什么东西在摸我的脸,轻而柔,那人的手几乎包住了我的半边脸,那么温暖的手。他俯身吻了吻我的额头。

我睁开眼睛,看着他,说:“回来啦。”

我站起来,这才发现身上还搭着他的大衣。我把衣服拿起来的时候,闻到了香奈儿的香水味。

泰然数落我:“你也是。现在是十月了,晚上那么凉,就睡这里,找病啊!”

我打了个喷嚏,有什么东西从我的头上掉了下来。是那个花环,花都已经蔫了。

我叹口气:“不知道怎么的就睡着了。你吃了吗?他们好像留了点。沈畅睡了吧,我去给你热热。”

“我不饿,你难道要劈柴生火?”

“我饿啊。”我看看碗里半只冰凉凉的鸡,“这里有沼气炉。你不吃我吃。”

泰然在身后拉拉我的衣服,“那我要吃,你多炒几个菜。”

我甩开他的手,瞪他:“挑三拣四的,猪草你吃不吃?”

我随便炒了盘青菜,把鸡热了。泰然端着碗坐对面,却是半天也下不了筷子。

我把筷子一掼,问:“怎么,想给你们张导也送一份过去?”

他小声地说:“你还是看到了。”

“用专门去看吗?你们根本就没想过避人不是?”

泰然像是在监狱长面前交代错误的的犯人,可怜兮兮地,还捧着个不锈钢碗,那么高大的一个人,坐在小小的凳子上。我一站起来,他更显得渺小,如同一只给主人训斥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