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药?”这说法让夏祁一愣,“你买药干嘛?”

“你也知道,我常看些医书。可纸上谈兵是没用的,药材总要能辩认一二才行。你照着我给你的方子,帮我把药抓回来,我好跟书上一一对应。”

夏祁紧张地望向青黛。

看药书的事,一直是他和妹妹两人之间的秘密,便是父母都不曾告诉。今天妹妹这是怎么了?竟然当着青黛的面说这事。难道这丫鬟成了妹妹的心腹丫鬟?

看青黛面无表情的开柜子拿钱,似乎对他们说的话充耳不闻;而妹妹只一脸期盼地望着他,他便以为猜对了两人之间的情形,放下心来,笑着对夏衿点头道:“好,你把方子给我,我帮你买。”

心里想着,还是去别的医馆买药的好,免得被大伯知道了,又多生事端。

可他心里这么一想,就听夏衿问道:“如果去仁和堂买药,大伯会不会给咱们便宜点?”

夏祁撇了撇嘴,因以为猜到了青黛与夏衿的关系,当着这丫鬟的面,说话便没了遮拦:“才不会呢。大伯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是斤斤计较。要是知道咱们手里有闲钱,怕是又要叫大伯母克扣咱们三房的家用银子呢。再说,你看书认药的事,最好不要让人知道。这药,还是不要去仁和堂买的好。”

说完这话,他似是有些后悔懊恼,转头又看了青黛一眼。

青黛此时已将银子取来了,将两块小小的碎银托在她雪白的手掌里,拿给夏衿和夏祁过目,然后装进一个荷包,递给夏祁:“少爷,这是您要的银子。”

夏祁将荷包揣到怀里,伸手按了按,想想不放心,看着青黛叮嘱一句:“青黛,你是个好的,平常照顾姑娘还算周到尽心,老爷太太和我都很满意。不过做奴仆有做奴仆的本份,你是我们三房的丫鬟,我不希望刚才的话经过你嘴,传到别人耳朵里。你听清楚了没有?”

青黛低眉顺目地施了一礼:“奴婢知道了。”说着抬起眼来,看了夏衿一眼,“如果姑娘没什么吩咐,奴婢就出去了。”

“嗯,去吧。”夏衿淡然颔首。

看到青黛缓步出门,长长的发尾在身后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形,夏祁尤不放心,问夏衿:“妹妹,你这丫头…”

夏衿一笑:“放心吧,没事。”说着端起茶来,饮了一口,看向夏祁的目光却有些歉意。

“行了,那你好好歇着,我回院里去了。”夏祁借得了钱,心满意足,站起来告辞,“那药,明儿个下学,我就给你带回来。”

“好,别让人知道,爹娘也别告诉。”夏衿叮嘱。那药,是她用来洗浴练体的,可不想让人知道。

“明白。”夏祁做了个“我懂”的眼神,转身去了。

夏衿这才躺下歇息。

可刚朦胧欲睡,却听屋外响起了舒氏的声音:“衿姐儿,可睡了?你祖母叫咱们过去吃饭。”

夏衿的瞌睡顿时没了。她睁开眼坐了起来,掀开帐幔问道:“吃饭?为什么?”

“谁知道。”舒氏已进了屋,亲手把帐子挂上。

“爹爹呢?”夏衿又问。

在她的印象中,老太太对舒氏和她从没有过好脸色,还时不时地找碴责罚她们。要是夏正谦在,还能护着些,就是被罚也有他顶上;夏正谦不在的话,她们就只能是待宰的羔羊,被人任意欺凌。

“听说是出诊去了,还没回呢。”

夏衿皱眉。

“走吧,别晚了。到时又有话说。”见女儿仍坐着不动,舒氏催道。

夏衿一摆手:“我不去了。就说我身体不舒服。”

舒氏也不想让女儿过去受气,可想想上房来人传的话,只得劝道:“可老太太特意交待了,让你一起过去。而且你这会子说不舒服,到时再想去小花园走走,怕就难了。”

夏衿心里不悦。

到上房吃饭是麻烦,但如果不能到小花园里走路,三房院子窄小,两米见方。每日在这里绕圈疾走,传出去让人说她神经不正常,更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站起来叫青黛进来梳头,然后拿起床头的衣服穿上:“那走吧。”却见舒氏仍坐着不动,只得转过头看她。

舒氏的眼睛却盯着她的衣服:“你怎么穿这件衣服?”

第八章 上房

夏衿低头看看衣服,莫名其妙:“怎么了?”

她现在身上穿的是一件半旧的淡青色交领襦裙。沐浴之前她翻了翻原主的衣服,那些衣服大多是粉色或紫色偏暖色调的衣衫,而且袖口或领子还绣上一些花卉,或镶上花边,看起来跟童装似的,实在不合她苏慕的品味。好不容易才翻出这么一件式样简单的冷色调的衣裙。这件衣服虽然比较旧了,淡青色的衣料洗得有些发白,但不破不皱,干净整洁,并不像穿不出门的样子。

“娘前儿给你做的那件粉紫色裙子,你穿那件吧。”舒氏道。

见夏衿眉头蹙了起来,似乎不乐意,她又赶紧解释一句:“免得你祖母又说咱们三房装穷,连件新衣服都不舍得给你。”

舒氏这么一说,夏衿的记忆里倒是浮起了一件事。

似乎曾经有过那么一次,她穿着旧衣衫到上房请安,正好遇见城里的一位太太来做客。客人一走,老太太就大发雷霆,说舒氏连件新衣服都不舍得给女儿做,让她在外人面前丢脸。罚舒氏在小佛堂门口跪了半个时辰,直到夏正谦赶回来,大太太和二太太又求了情,才放她回院子。

从此之后,原主就极注重自己的穿着,每次去上房都穿上新衣服,还戴上自己的贵重首饰,搞得极隆重。

可三房的月钱本就只够生活,并没有多余的钱给女儿做新衣服,每季不过两套而已。绸缎衣服又不经洗,每日请安都要穿新衣服,待真逢年过节或有客人来、出门做客时,她的衣服又都成了半旧的了,拿不出手。为这事,原主和舒氏都伤透了脑筋。最后的结果,就是舒氏一年难得做新衣服,夏正谦和夏祁也相应减少新衣套数,把有限的做衣服的钱全花到了女儿身上。

“不换了,走吧。”夏衿还真不惯老太太这毛病。

什么人呐!

女主自死而复生,就冷冰冰的难以接近,舒氏可不敢逼着女儿去换衣服。见她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只得跟她一起出了门。

进了上房,大太太和二太太早已带着女儿、儿子在座了,老太太见她们进来,脸色马上沉了下去,道:“怎么的?请你们来吃餐饭,还要跟大老爷似的,要三请四请怎的?真是给脸不要脸,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夏衿眉头一蹙,看向老太太的目光含着一抹冷凛。

夏老太太年纪虽大,人却极敏锐。夏衿这眼神一出,就被她捕捉到了。

她眉毛一立,眼神马上变得就跟刀子似的锐利,指着夏衿道:“你这什么眼神?赶着你这么恨我!小小年纪就敢对长辈这么怨毒,不孝的东西!来人,给我把她拉到小祠堂去,跪上两个时辰。”

舒氏大惊,转头去看夏衿。

屋里所有人都看向夏衿。

可只看到夏衿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如湖水一般清澈而宁静,此时仿佛是反应过来了,抬眸迎向众人,眼里浮了上一层委曲而茫然的泪光,似乎根本不知老太太的责骂从何而来。

舒氏一看女儿这样,心都碎了。想到刚才老太太的话,要给女儿冠上不孝的罪名,跪两个时辰的小祠堂,也顾不得对老太太的畏惧,壮着胆子道:“娘,您看不惯我,尽管责骂我好了,干嘛要冤枉孩子?这孩子从小就胆小安静,见了您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害怕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对您瞪眼睛?莫不是您眼花,看错了?”

众人虽没有附和她的话,从眼神来看却是相信老太太看错了。

要知道,原主在夏家大房、二房众人心里,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这孩子**静了,很少出门,也很少说话。平日里即便来上房请安,也是一声不吭,只跟在舒氏后面,像个影子似的。就算问她话,也是小小声的,答上一句两句。被老太太责骂或被堂哥、堂姐们欺负了,也只咬着嘴唇忍着,从不敢有一句硬话。

就这样的孩子,你说她敢用怨毒的目光看老太太,谁都不相信。

而且,大家都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明明看到这孩子目光平和的很,哪里有什么怨毒之色?

“我眼花?”夏老太太却暴跳如雷,“我这眼睛利着呢,谁也别想在我眼皮子底下装神弄鬼。我用得着冤枉她?她是什么金贵阿物儿,用得着我花这样的心思?”

骂完见丫鬟婆子一个不动,用手指着一个婆子道:“你们都死了吗?刚才我的话你们没听见?赶紧把她拉走,不跪够两个时辰不许起来!”

见那婆子上前去拉夏衿,她转脸将舒氏骂上了:“衿姐儿小小年纪就敢用这样的眼神看人,想来都是你教坏的,背地里你还不知如何咒我死呢!你也一并去跪着好了。”

夏衿见夏祷在一旁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便知老太太这场发作,是为他找场子来了。心里冷笑,也不辩驳反抗,便乖乖地随着那婆子走了。

夏府这些人,她都不在意。她只想看看她被欺负至此,夏正谦这个父亲会是如何反应。

见女儿被两个婆子拉走,表情木然;再想想几前日她还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身体还没恢复,舒氏的心都要碎了。能陪女儿跪着,她求之不得。夏老太太这样一说,她也不回嘴,不等婆子丫鬟来拉,自己便主动含泪跟了过去。

还未出门,她便听得二太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娘,衿姐儿年纪小不懂事,您就原谅她这一回罢。那孩子身子弱,前几日还病得下不来床呢,跪上两个时辰,怕是要出个好歹。您看,能不能让她少跪些?半个时辰让她吃个教训就可以了。”

舒氏回过头来,感激地看了二太太一眼。

二太太能出来说这么一句话,舒氏就领她的情。尽管在舒氏看来,二太太这番话说了也是白说。老太太之所以让人畏惧,就是说一不二,完全听不进别人的劝。偏这世道以孝治天下,老太太的话在这个家里就是圣旨,谁也不能反驳。

却不想下一刻,老太太就让舒氏大跌眼镜:“罢了,你既然这样说,那就跪半个时辰好了。”

第九章 恩怨

舒氏惊讶地转过头去,看向坐在上首的老太太。

“看什么看?你要不满,那还跪够两个时辰!”老太太向她瞪来。

“不不不,没有不满。”舒氏连连摆手,又回身跪下道谢,“多谢娘。”起来又向二太太称谢。

老太太看都不看她一眼,转脸瞪向坐在一旁看戏的大太太:“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摆饭?”

大太太似笑非笑地看了舒氏一眼,起身出去叫人摆饭。

舒氏也没细想大太太这表情意味着什么。自从上次夏正谦一定要惩罚夏祷之后,三房就算是得罪了大太太。平时见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脸的。要不是现在是拔家用银子各过各的,还不知怎样百般克扣呢。

以前就是这样,三房吃的用的都是大家挑剩下的,大太太管家完全做不到一碗水端平。夏正谦闹过一次,在大老爷和二老爷调和下,才改成像现在这样拔月例银子各过各的。

小祠堂就在上房不远处,一个单独的小院子。里面放着列祖列宗的牌位,逢年过节的时候受夏家子孙的香火。

舒氏到时,就看到夏衿那单薄的身影直挺挺的跪在祠堂的牌位前,面无表情,黑黝黝的眼眸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她的眼泪“哗”地就下来了。

自打嫁进夏家,她就知道夏老太太偏心,不光是对她这个三儿媳妇百般挑剔,便是对夏正谦这个亲生儿子也是如此。在生夏祁和夏衿之前,她也曾怀过一胎,可就在这祠堂里被罚跪时流了产。

后来老太爷发了话,夏老太太才收敛些,让她顺利生下了这对双胞胎。为了保护儿子和女儿不受老太太惩罚,到上房请安时,她都不敢让女儿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女儿胆小安静的性格。

没想到,饶是如此,她还是没护住女儿,如今让她跪到这祠堂里来了。

“衿姐儿。”她轻唤了一声。

夏衿转过头来,静静地看了她一眼,便又回转身去,望向上面那一排排牌位,开口道:“咱们不能搬出府去吗?”

舒氏吓了一跳,四处张望。

“放心,没人。”夏衿道。

舒氏果真看到四周没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轻拍了一下夏衿的肩膀:“这话以后断不可乱说!”说着,跪到了夏衿身边的蒲团之上,凑到她耳边悄声道,“把身子往后,将重心靠在后面。否则一会儿你就受不住了。”

夏衿转过头来,看她一眼:“以前您经常跪祠堂?”

舒氏一滞。

可不是,她刚嫁进来时,老太太经常找岔让她跪祠堂。流产事件发生后,老太爷发话,她才收敛些,隔两三年才找个理由让她跪一回。后来老太爷死了,夏正谦却羽翼渐丰,夏府要指着他的医术吃饭,夏老太太不敢变本加厉,保持着原有的频率。

“爹爹就不说什么?”夏衿又问,仍然是那副平淡的表情和语调,身子直挺挺地跪着,眼睛望着牌位。

舒氏心里一震,望向夏衿。

这样的夏衿让她心里发慌!

虽然女儿就在身边,她却感觉距离自己很遥远。女儿似乎站到了云端,置身事外,冷眼看着她们,疏远,冷淡,没有感情。

她用力抓住夏衿的胳膊:“衿姐儿,不是你想的那样。刚开始的时候你爹没少维护我,我一被惩他就找老太太理论,到最后不光我的惩罚没减反增,他还要被打板子跪祠堂,就算你祖父来了也不管用。”

说到这里,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夏衿一眼:“你爹爹成亲之前,老太太的娘家叔叔做到了州府主薄,如今还在任上;没几年,她堂兄也考中了举人。有娘家人撑腰,你祖父也不能拿你祖母怎么的。再说,每次她都不是无理取闹,总是拿了我的错处说事。虽然只是小错,却也能叫你祖父无话可说。”

顿了顿,她又接着道:“后来,我求你爹爹别插手后宅的事了,老太太要罚,我认了就是。自己说话行事小心了再小心,不敢落下一丝把柄。如此折腾了几次,老太太也没趣了。再加上我怀了身孕,在一次跪祠堂时流产了,老太爷大发了一次雷霆,老太太才收敛些。”

“后来你大伯读书无望,去了医馆,却性子急躁,做事粗心,在医术上毫无建树;你二伯虽中了个秀才,却再也考不上举人,而你父亲在努力发奋之下,医术渐精,声望渐高,慢慢挑了仁和堂的大梁,老太太没有再没事找他去责骂几句,对我挑刺找岔的次数也少了。如今,也就平时骂上几句,偶有大错被她抓住的时候就跪一个、半个时辰的祠堂。这些事,忍忍就过去了。毕竟她是你父亲的母亲,年岁也大了,咱们做小辈的,总不能跟她老人家计较吧?更何况,你哥哥还在念书。以后想要考学做官,就不能有不孝的名声传出来,哪怕是我和你父亲也不能。”

夏衿蹙眉。

她能理解舒氏和夏正谦的想法,但不赞同他们的愚孝。在她看来,夏老太太虽然生下了夏正谦,可对他动辄打骂虐待,没有一丝母爱,这样的母亲不值得尊敬孝顺;夏正慎和夏正浩两家靠夏正谦养活,却还对他的妻儿各种算计和欺凌,这样的亲人也不值得帮扶。在她看来,搬出夏府,另立门户,在夏府人生活困难而又知道感恩时,再稍稍帮上一把,才是最好的相处之道。

可接收了原主的记忆,她也知道这个世界的行为规范跟她在现代乃至国外有很大不同。在这里,一个人有了出息,就应该有义务帮扶其他族人。也就是说,就算夏正谦早分出去了,都必须拿钱出来养活老母和大哥、二哥一家甚至更多姓夏的人,更不必说现在主动提出分家了。他要是这样做,众人唾沫都能淹死他,除非他们搬到没人认识的地方去。但如真那样做,夏祁一辈子都别想做官了,因为至时候随时有可能被人翻老账说曾经德行有亏。

靠,这都什么鸟世道!

舒氏将身体放松,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脸上露出舒心而甜蜜的笑容:“其实老太太这样折腾,有时我反而感激她。你看,你大伯和二伯家都有姨娘,你大伯母和二伯母明面上看上去过得挺好,暗地里不知有多少烦心事。可咱们家呢,因为老太太这样折腾我,你父亲对我总感觉愧疚,老太太逼了几次,又使了好几次手段,他都没有纳一个妾氏,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你大伯母和二伯母每回说到这事,都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呢。”

合着这位还甘之如饴呢。

夏衿无语。

第十章 夏祁

她干脆学着舒氏的样子,将身体重心往后靠,把跪姿改成日式的跪坐之势,放松身体,闭目养神,对舒氏不作回应。

本来以她的性格,哪里肯让那些婆子拉着她走并来这祠堂跪着?直接大闹一场甚至给老太婆一个耳光然后挥挥衣袖离开夏府,凭医术过自己的逍遥日子才是正道。但她不得不顾及夏祁、舒氏和夏正谦。他们是这躯身体的亲人,对她是真心的好。她这人向来恩怨分明,对她好的,她会加倍回报;对她不好的,她绝对是冷酷无情。他们既然离不开这夏家,在意别人的看法,她也只能将就着在这里呆着了。既要呆着,那就不能跟那老太婆对着干,否则吃亏的仍是三房一家四口。

唉,既然姓了夏,那跪一跪夏家的列祖列宗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当给这躯身体付费了。

舒氏见夏衿不说话,以为她心里还是有想法,放软语气柔声道:“衿姐儿,娘知道,祷哥儿害得你大病一场却没受什么惩罚,你心里有怨气。爹娘无能,没能为你讨回公道,让你受委曲了,爹娘对不起你,你就算怨爹娘,爹娘也不怪你。只是,咱们真没办法搬出去。娘也想搬出去啊,比谁都想,可这世间事啊,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太多无奈!”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夏衿的长发:“好在你今年已十四岁了,可以议亲了。爹娘一定为你选一个好人家。不求大富大贵,只希望人口简单,家里人秉性纯善,安宁和睦。只要嫁出去,你就可以脱离这个家了。再忍一两年吧,待娘好好为你相看。至于爹娘和你哥哥,你也不用担心,说句不孝的话,你祖母如今也六十好几了,还能…”

说到这里,她猛地闭嘴,看着牌位,面露惊惶之色。呆了一会儿,她转过身去,对着一排排牌位连连磕首:“妾身舒氏,并不是不孝,只有感而发,顺口失言,还望祖宗勿怪。如果要怪,就怪妾身一人,不要怪罪到我相公和儿女身上,他们都是你们的子孙。我女儿说分家的事也是无心,她年纪小不懂事;就算有过,也是妾身没教好,是妾身之过,只求列祖列宗原谅她。也祈求祖宗保佑我相公能平安无事…”

夏衿听着舒氏絮絮叨叨,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前世执行任务,她看过太多发生在亲人之间的谋算与谋杀,也见惯了生死,这造就了她清冷淡漠的性格。可舒氏刚才的一番话,却温暖了她的心。她知道,舒氏是害怕的,夏老太太丈夫的名字,就摆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害怕刚才所说的话会引起夏老太爷的不满,会遭报应,可她却将一切过失全揽到了自己身上。

“娘!”她真心实意地喊了一声,伸手抱住了舒氏,“别怕别怕,这些事祖父生前都知道,您刚才还教导我不分家要好好孝敬祖母呢,他必不会怪罪我们的。”

舒氏被她这一说,冷静下来。回想一下,刚才她所说的就算是怨言也都是事实,说到夏老太太并没有憎恨抱怨的言论。而且,夏老太爷生前对后辈极为宽容,念在她这些年为媳不易,必不会责怪于她。

这么一想,她放松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轻声忏悔了一番,又保证自己以后一定会孝顺婆婆,再次恳求保佑全家四口平安无事,才结束了这番折腾。

可她这刚跪坐下来还没好好舒一口气,门外就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个人,却是舒氏院里的下人罗嫂。她嘴里叫道:“三太太,您快去看看吧,六少爷狎妓饮酒被抓了回来,老太太正让人打他板子呢。”

“什么?”舒氏差点跳了起来。

罗嫂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舒氏这回是听清楚了,二话不说就往外跑。夏衿连忙跟上。

这一路出了祠堂,也没人阻拦,三人跑进上房院子,便见一群人站在那里,夏老太太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而夏祁正被粗使婆子按在条凳上打板子。

“住手!”舒氏看这情形,眦裂发指。也顾不得那些婆子正举着板子打下来,直接扑到夏祁身上。

“啪”地一声,板子打在舒氏背上,直痛得她闭目咬牙。

“娘!”夏祁才被打了两板子,意识还极清醒,见舒氏被打,急怒交集,强忍的眼泪夺眶而出。

三房虽然势微,但舒氏毕竟是夏家的正房三太太,那些婆子见打了她一下,也不敢再举板子,停下手来望向夏老太太。

“咣当”一声,一个茶碗砸到地上,溅起满地的茶叶沫和水渍,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这茶碗自然是夏老太太砸的,除了她,也没人敢有胆在这里砸茶碗。

“也别拉她,她不让开,数上三声就直管往下打。打了她,再打她那不成器的儿子。”夏老太太冷声道,“养出这样的儿子和女儿,还有脸来这里闹,换了我,早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了。”

这一声冷语,比任何骂人的话都刺人心。夏祁握紧拳头,直把下唇咬出了血印;夏衿眼底里的冷冽能冻得死人。

“娘,儿子求您了,快让开吧。”夏祁哀求道。

夏衿则直接上去,跟罗嫂一起把舒氏扶了起来。

“娘,您是不是误会了?祁哥儿怎么会去逛**?他一向循规蹈矩,从未做过出格的事,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舒氏顾不得身体疼痛,直扑到夏老太太面前,“您先派人去查查吧,真查出来他做了错事,那您就打我,您打我好了,是我没教好,祁哥儿是您的亲孙子啊!您怎么查都不查就胡乱打人,要是打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都怪我以往面慈心善,纵得你们一个个不知好歹。儿子给你养得逛了**,女儿让你养得心怀怨毒。舒氏,你对得起我们夏家吗?你以何谢罪?”夏老太太指着舒氏骂了一句,转脸对旁边的婆子道,“把天冬、元胡都带上来,让她听听她的好儿子都干了什么,免得怪我老婆子冤枉了她的好儿子。”

夏祁羞愧地低下头去。

天冬和元胡是夏祁的两个小厮,平时都跟着他上学堂的。

很快,两个小厮被婆子带了进来,两人走路都一瘸一瘸的,衣服上还有血痕,很明显是曾被人打过板子。

“说吧,告诉你们的好太太,你们少爷今天都干了什么!”夏老太太道。

第十一章 反击

两个小厮抬头看了舒氏一眼,余光里看到夏祁趴在长凳上,腚部的衣襟渗着血,表情顿时变得极为复杂。天冬紧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元胡却哑着嗓子结结巴巴开了口:“少爷说程少爷这段时间帮了他不少忙,便请了他和其他几个同窗喝酒。后来…后来大家说干喝酒没趣,就、就召了几个女人来,一起喝酒…”

舒氏转过眼去,望向夏祁,却见儿子恨不得将头埋到臂弯里去,便知道元胡没有说谎话。她脑子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

夏正慎年轻时流连**楚馆,曾被夏老太爷打得奄奄一息。夏老太爷定下家规,夏家子孙不得狎妓,否则家法伺候,再犯驱除夏家。

所以这板子,谁也拦不下。

丈夫惹了官司,女儿才死里逃生便又被跪祠堂,平日里乖巧懂事的儿子却狎妓饮酒被打…

一时之间,她万念俱灰。

“是谁说干喝酒无趣,又是谁最先说召妓的?”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在她耳畔响起。

大家都转过头去,看向说这话的夏衿。

夏衿却面无表情,眼睛紧紧地盯着元胡。

“放肆!”夏老太太一拍扶手,“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没规没矩的东西!来人,把她拉去祠堂跪着,没两个时辰不许起来。”

夏衿冷冷地看了夏老太太一眼:“老太太别急,我问上几句就去跪着。”说着嘲讽一笑,“莫非这里面有什么猫腻,还不敢让我问了?”

夏老太太整日被媳妇小辈奉承着,何曾被一个小辈如此质问?她气得恨不得立即叫人将夏衿打死。

可她知道,夏祁和夏衿就是夏正谦的心头肉。如今打了一个夏祁,再把夏衿也打了,夏衿又是个弱不经风的。这要打出个好歹来,夏正谦非得跟夏家离心不可。

好在二太太机灵,见老太太气得发抖,生怕她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来,立刻喝道:“衿姐儿,你这是怎么跟祖母说话的?还不赶紧跪下跟祖母道个不是?”说着,推了推正发愣的舒氏。

舒氏这才反应过来,走过去一把抱住夏衿,流着泪道:“衿姐儿,你哥哥这样了,你要是再有个好歹,可叫娘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