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正谦让小厮扶着夏祁进了屋,用药酒把淤血化开,再敷了金创药,这才出来外屋坐下,看着正默默坐着的舒氏和夏衿道:“说吧,今天发生了什么事,详细跟我说说。”

舒氏便把今天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夏衿的表现让夏正谦很是意外。他用打量的目光看着女儿,仿佛不认识她似的。

夏衿睁着漆黑的眸子,静静地跟他对望。

看着女儿眨巴着眼睛,似乎很无辜的样子,夏正谦满腹的悲愤忧伤一下散了许多。他笑了起来,对舒氏道:“这孩子,真没想到关键时候还挺能说的。”

他很欣慰。

他知道夏祁一向机灵,行事还能让人放心;可夏衿的性子却懦弱胆小,这颇让他担忧,总担心她以后出嫁会受人欺凌。但夏衿今天的表情,却颠覆他的认知。而这种变化是他最想看到的。更令他高兴的是,夏衿性子强硬的一面,是在哥哥被责罚时表现出来的,可见兄妹俩的感情不是一般的好。

而且,要不是夏衿拖延时间,他回来的时候没准二十板子早已打完了。夏祁身子弱,二十板子下去,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衿姐儿,爹爹答应你,一定不会让你祖母随便把你嫁出去。爹爹会为你亲自挑选一个好婆家,让你以后过上舒心的日子。”他认真地道。

“谢谢爹爹。”夏衿心中微暖。

夏老太太的冷酷与专制,她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夏正谦和舒氏在老太太面前毫无地位可言,她也亲眼见到了。饶是如此,夏正谦还能跟她做出如此承诺,实在非常难得的了。

“可是,哥哥的事您打算怎么办?”她问夏正谦。

夏正谦深深叹了一口气,用手揉了揉眉头:“如果他不是被人所利用,犯了家规,便是拼着老命我也要保他能在学堂里继续念书。可现在,你祖母拿他狎妓饮酒来说事,我便不好再争了。实在不行,只能让他一边到医馆做事,一边看书了。好在没多久就可以参加春闱了,到时让他去试试,一旦过了童生试,就好说话了。你祖母总不能到那时再拦着不让他念书吧?如果那样,我就是拼着离开这个家,也要让祁哥儿继续念书。”

夏衿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倒有个好主意。”

“什么主意?”舒氏眼睛一亮。

事发至此,最难受的莫过于舒氏了。但夏祁是自己犯错,她又不能去怨谁,埋怨夏老太太偏心还惹得丈夫难过,所以她一直没有作声,只默默流泪。此时听得女儿说有办法,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也没想起这孩子只有十四岁而且还一直养在深闺。

夏正谦倒不指望女儿能想出什么好主意,不过对她能出谋划策感到十分高兴:“你说。”

夏衿望着夏正谦:“不知哥哥跟您说过没有,我常让他偷拿医书给我看。”

“哦?这倒没有。”夏正谦还真有些意外,“你喜欢学医?”

夏衿点点头,“我不想一辈子被关在院子里,我想学医。不如让我扮成哥哥的样子去医馆做事,让哥哥扮成我的样子专心在家里念书。”

“什么?”夏正谦一愣,继续哑然失笑,“胡说什么呢?不行!”

“为什么?”夏衿认真地看着他。

看到夏衿认真的目光,夏正谦倒不好敷衍她,道:“首先,你哥哥是个男孩子,在学堂里跟你大哥、二哥他们常年在一起,他们对他的一言一行再熟悉不过了。他可不是你装装样子就能装得像的,不用说话,光是走路的姿势都能看出你不是他。”

“其次,你是个女孩子,哪能到医馆那种地方去。不光陌生男子多,而且病人残胳膊断腿、恶疮烂肉的,也不是你一个女孩子能接触的。”

“医者眼中无男女。”夏衿淡淡道,“女病人在您眼里也仅是病人,而不是女人。我要学医,自然也不会把自己当成女人,而仅仅是医者。”

“…”夏衿这套理论把夏正谦说得一怔,他抬眼深深地望了女儿一眼,点了点头,“这个理由倒也勉强说得过去。但无论如何,我说的第一点你就没办法解决。”

夏衿踌躇了一下,站了起来:“要不去我那边,我装扮给你们看?”

夏正谦还没说话,舒氏就摇了摇头:“不用了。衿姐儿,不管怎么说,娘也不会答应你去医馆的。那不是女孩子去的地方,一旦被人发现,你的声誉就完了。”

夏正谦点了点头:“你娘说得对。”见夏衿张嘴还想说,他又道,“你放心,你哥哥的事,我会妥善处理的,一定会让他参加今年的春闱。”

夏衿没有再说话。

她知道,就算她说出花来,夏正谦夫妇俩也不会同意她假扮夏祁去医馆的。这世界对女人的禁锢虽不像明末那般厉害,但女人的声誉仍如生命一般重要。

她干脆处理眼前需要处理的问题:“娘,青黛和青蒿我都不想要了,我看那元胡似乎也有些问题。您打算怎么办?”

第十六章 菖蒲

这话提醒了舒氏。不过下人的事,要通过管家的大太太,她还真做不了主。

她望向夏正谦。

提到这事,夏正谦的脸沉了下来,对舒氏道:“你叫牙婆子来,我们自己挑几个人。青黛他们和买下人所花钱的事,我去跟大哥说。我就不信他们安插耳目在我们身边,还有脸不同意这事。”

“也是我没用,连下人是忠是奸都辩不清。”舒氏羞愧地低下头去。

管理好下人,是主母的职责。

“哼,老太太和二哥、二嫂那么厉害的人,没准身边都有他们的耳目呢,何况我们?”夏正谦道。

这话安慰到舒氏了,她的脸色好看许多:“你别说,还真是。”

“那我过去一趟。”夏正谦站了起来。

夏衿也回了自己的院子。

青黛自打去通气报信,就再也没有回来。青蒿大概得了信,知道青黛另攀了高枝,一下没了主心骨,呆在院子里的回廊上坐立不安,听得夏衿回来,忙迎了出来:“姑娘。”

夏衿看她一眼,鼻子里应了一声,上了台阶,直接进了屋子,脱了外衣躺到了床上。

她这身子弱,今天折腾了半天,实在是累了。

青蒿放下帐子,轻手轻脚地出去了。坐到外屋的凳子继续发呆。

夏衿躺了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她再睁开眼,掀帐一看,天已经黑了。

“姑娘,您醒了?”听到动静,一个丫鬟提着灯走了进来,却是薄荷。

“青蒿呢?”夏衿坐起来问。

薄荷脸上的笑容一滞,小声道:“您睡觉的时候,太太带了人来,把青蒿送到大太太院里去了。太太还送了两个刚买的丫鬟过来。她们如今呆在下人房里,等着您取名分派呢。”

夏衿点点头,自己取了衣服穿上,下了床。见薄荷愣在那里不知做什么,开口道:“递碗茶来。”

“姑娘,茶来了。”菖蒲走了进来,手里用托盘装了一盏茶,旁边还有个漱盅。

把托盘放到床前的桌子上,她笑道:“水盆在外面,我去端进来。”转身又端了水盆。

夏衿漱了口,净了脸,菖蒲已将饭摆在外面的桌子上了。

夏衿看着桌上虽不丰盛却十分符合自己口味的菜肴,头也不抬地问:“菖蒲,你这么机灵,怎么以前只是二等丫鬟呢?而且你也知道,我们三房在夏府无权无势,姑娘我自己都常被人欺负,以后更不知会嫁到什么不好的人家去。你跟着我,可没什么前途。如果你想去大太太的院里,去找找青蒿或青黛,或许她们能帮你想想办法。”

菖蒲看青黛和青蒿都离开了,便知道自己的机会到了,尽心尽意地服侍夏衿,想搏得一个好印象,正满心等着夏衿夸赞她呢,没想到等来了夏衿这样一番话,她吓得“咚”地一声跪到了地上:“姑娘,奴婢不去大太太院里,奴婢只想伺候姑娘,并无二心。”

薄荷见状,也跟着跪了下去,却默然不说话。

夏衿舀了一勺汤,慢慢地喝完,这才道:“为什么呢?大太太院里当差多好啊,走到哪里都风光,府里上下都巴结,想来拿的赏钱也不少。”

菖蒲摇了摇头,跪在那里沉默半晌,才道:“我姐姐,原是大太太院里当差的,后来…后来被万嬷嬷的儿子周康看上,求到大太太跟前,大太太允了这门亲事。”

她抬起头来,目光清冷,嘴唇紧抿,单薄的身子透出一股子倔强:“姑娘可能不知道,那周康整日游手好闲,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不光如此,还喜欢打女人。他原先就娶过一房媳妇,后来被他整日打骂虐待,上吊死了。我姐姐不愿,他就叫人来找我父母的麻烦,我爹他被周康叫人打断了腿,我娘从针线房被贬到了浆洗房。我姐姐不服,告到了大太太处,结果第二日,有人就在井里发现了我姐姐的尸体,只说她是不慎自己掉进井里淹死的…”

她的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却哽咽着强压着自己的哭声。

夏衿原看菖蒲殷勤,怕她也跟青黛一样藏有异心,便拿话试她一试,却不想菖蒲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菖蒲有没有撒谎,如今的伤心是不是装出来的,前世被特殊训练过的夏衿自然能看得出来。

虽然还不是十分相信菖蒲,夏衿仍歉意道:“对不住,我不知你家这样。”

菖蒲一时说不出话,只拼命地摇头,好一会儿才平息了情绪,开口道:“这不怪姑娘。出了青黛那样的事,姑娘还能把我和薄荷留在身边,奴婢两人感激姑娘都来不及,哪里还有什么怨言?姑娘放心,奴婢如今只想伺候好姑娘,得了月钱养活父母,绝不会做出青黛那样的事来。我父母还在府里呢,我可不想让我父母被人戳脊梁骨。”

菖蒲话里的意思,夏衿自然明白。下人,尤其是家生子,从小就被上至主子下至教导嬷嬷灌输要对主子忠诚的思想,如今青黛背弃的哪怕是夏府最势弱的三房,而帮大房做事,这背主的名声也不好听。她本人以及她的父母,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会被人指指点点,而大太太也不见得会重用这样的人。青黛选择背主时大概也没有想到这些。

这也是夏衿对青黛没有采取任何报复手段的原因。

夏衿伸手虚扶了一把:“我相信你,你起来吧。”心里却想着,应该提醒舒氏把菖蒲和薄荷的家人要到三房来。

“谢姑娘。”菖蒲恭恭敬敬叩了一个头,这才从地上爬起来,“菜怕是凉了,奴婢拿去厨房叫人热热再吃吧。”

“不用。”虽然天寒,但刚才也不过是说了一会子话,这菜只是不热,但还没到凉得吃不得的地步。

这边夏衿刚刚吃过饭,舒氏的丫鬟白芷便提着灯笼过来了,见夏衿睡醒而且吃了饭了,便道:“太太派奴婢来看姑娘,说如果姑娘醒了,一会儿太太就过来看您。”

“还是我过去吧。”夏衿这会子也想知道,夏老太太到底给她订了一门什么样的亲事。

第十七章 亲事

夏衿到正院的时候,夏正谦和舒氏刚从夏祁那里回来。

“哥哥怎么样了?”夏衿问道。

“没事,精神好得很,敷了药后还趴在床上看了半个时辰书,刚才吃了饭睡下了。”夏正谦笑道。

夏衿颔首:“那就好。”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看着眼前目光清冷,表情淡然的夏衿,再想想她今天的表情,夏正谦不知是喜还是悲。他当然不会怀疑自己的女儿被人换了灵魂,只是觉得上次那场病对孩子的刺激大太,对至于让她性情大变。

也正如此,他心里对女儿极为愧疚。

“今天你祖母说的亲事,我刚才去问过了。托媒人来提亲的是府衙罗推官府上,给他的三儿子说亲。”他开口道。

夏衿眉头微蹙。

这推官她倒是知道,是府衙掌理刑名、赞计典的官职,在临江城这地方,推官之职是正七品,相当于现代一个中级市的公安局长。

虽说这个官职在她眼里不值什么,但以夏家的地位而言,连个捕头都在夏正慎等人面前趾高气扬,推官更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及的大人物了。

那么,这样一个大人物,为什么要为他的儿子来夏家提亲呢?而且对象还是她这个身体病弱的黄毛小丫头。

不过她没问。她知道,其中原因夏正谦一定会去打听的。

见夏衿听到这样的亲事,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既未露出惊喜、羞涩或别的表情,也没开口询问,只用黝黑的眼睛,静静地望着自己,等着自己的下文,夏正谦更觉得越发看不懂这个女儿。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想来你也知道,我虽常出入官宦人家府坻,但那也只是给人看病,地位并不比他们府上的下人高多少,给了诊金就可供他们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以咱们家的门第,根本不可能跟官宦人家联姻。所以,罗推官家忽然想跟咱们家议亲,极是蹊跷。我去问过了,原来他家三儿子虽是嫡出,如今却得了重病,请了京城的郎中来都无法医治。罗家人无奈之下,便想给他冲喜。”

说到这里,他看向了夏衿,却看夏衿只微点了点头,整个人仍是沉静如水。

倒是舒氏激动起来,带着哭腔嚷道:“她怎么能这样,她怎么可以这样?!人家明明就告诉了她,这门亲事是为了冲喜,她却仍然答应了下来。衿姐儿再不受宠,也是她的亲孙女啊,她怎么就舍得让孩子受一辈的苦?”

她虽不明说,可大家都知道,她嘴里那“她”,指的是夏老太太。

夏衿望着夏正谦,平静地问:“爹爹打算怎么办?”

夏正谦深深地看她一眼,道:“我和你娘自然不赞成这门亲事。但你大伯劝我,说这关系你一辈子的幸福,让我来把这事的利弊跟你说清楚,让你自己拿主意。”

夏衿一挑眉:“您说。”

“你大伯说,如果不是罗府三公子有病需要冲喜,咱们家想要攀上这样的亲事,根本不可能。要知道那三公子不光是罗府唯一的嫡子,更是个极聪明的,容貌又俊,人也十分上进,书念得极好,去年就考上了秀才。所以,这冲喜就是一个机会。一旦冲喜成功,三公子病情好转,那你就是推官府上嫡出的三少奶奶,一辈子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享尽荣华富贵。要是三公子以后再考上举人,中个进士,你更是个官太太。”

说到这里,他望着夏衿,没有再说下去。

夏衿仍是一脸平静,又问:“为什么是咱们家呢?罗推官那样的人家,想来到地位相等或差不多的人家去,找个庶女甚至嫡女冲喜,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夏正谦摇摇头:“他家请道士算过,要属龙而阴月生之人,这范围便大大缩小了。而且罗三公子因是嫡出,罗夫人不愿意给他娶个庶女。”

说着,他凄然一笑:“说起来,罗家这次本来是冲着你四姐姐来的,但老太太却说小时候找人给你四姐姐算过命,十六岁前不宜出嫁,罗家才把目光放到了你的身上。”

夏正谦所说的“你四姐姐”,即是跟夏祷等人用四脚蛇吓她的夏衯。她也是龙年阴月所生,只比夏衿大十天。

夏衿的脑海里浮现出那日在小花园里遇到大太太和薛太太的情景。

她淡然一笑:“原来如此。”她抬眸看着夏正谦,“麻烦爹爹跟祖母和大伯说,我没福气做什么官太太,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夏正谦赞许地一拍扶手:“这才是我的好女儿。”

“可是,老太太和大哥会听你的吗?”舒氏却一直担忧着。

虽然夏正慎跟夏正谦说了那话,但她却并未当真。有这样大的好处,她不信夏正慎那人会不动心。他跟夏正谦说那些话,想来不过是迂回手段,以为夏正谦和夏衿会为了那所谓的“机会”冒险,答应这门亲事。此时自己这边不同意,那边他们怕是要来硬的了,定然会以她和夏正谦、夏祁作要挟,硬逼着夏衿应了这门亲事。

“不同意也没关系,反正这门亲事我是不会答应的。”夏正谦道。

看到夏正谦眼里的坚定,夏衿心中生暖。跟舒氏在祠堂聊过,知道了这时代的行为准则和夏正谦的处境,她知道,夏正谦要做到这一点,竟然有多难。

也因此,她提醒自己,跟夏正谦和舒氏说话时,不要再由着性子来。对他们,她要更耐心,更温和,就像对待夏祁一样。

她想了想,问道:“罗公子的病,爹爹你看过吗?”

夏正谦一愣,摇摇头:“没有。他们家,一直是请回春堂的丁郎中看病的。后来丁郎中治不好,便直接去省府和京城请了郎中来。”

他盯着夏衿的眼睛,试探道:“莫不是你想让我去看看罗公子的病,再作决定?”

夏衿摇摇头:“要想不答应这门亲事,最好的办法就是爹爹能治好罗三公子的病。只要他的病好了,自然就不需要冲喜,而且也绝不会跟咱们这种门第的人结亲,祖母和大伯的如意算盘自然就落空了。而且,通过这件事,爹爹也能跟罗推官结个善缘嘛。?”

夏正谦听着这十足的孩子话,苦笑了起来:“衿姐儿你太看得起你爹爹了。那丁郎中已年近古稀,不光是临江城的名医,便是在整个浙省都有些名气,前一阵京城里还有人家来找他看病呢。我虽说有些名气,但在他面前,却什么都不是。他都治不好的病,我又怎么敢伸手?”

“那也不一定。”夏衿道,“术业有专攻,各人有各人的绝活。那丁郎中虽然有名,却也不是什么病都拿手的。没准他治不好的病,爹爹你能治得好呢?”

“这…”夏正谦被夏衿这么一说,还真有些心动。作为一个医术不错的郎中,钻研精神是最不缺的。遇上疑难杂症,治不好哪怕了解了解也好啊。更何况,为了女儿,怎么也应该冒一冒险。

第十八章 吃惊

这边舒氏早就耐不住了。虽然夏正谦的态度很坚决,但她知道夏老太太有多固执,而且跟当家的夏正慎都是唯利是图的人。想让他们放弃这桩亲事,千难万难。要与他们抗争,她真没信心。

所以夏衿这办法一说,她简直如获至宝。此时见夏正谦还犹豫,赶忙劝道:“为了女儿,你就试一试吧。”

“那好,我明日就上门去毛遂自荐,看一看罗三公子的病。”夏正谦也下了决心。

跟女儿一辈子的幸福比,面子值几个钱?

这事说定,夏衿便关心起夏正谦的事来:“爹爹,你惹了什么官司?现在如何了?”这事她早想问了,但夏正谦和舒氏一直担忧着她和夏祁的事,她都没抽出空来问。而夏正谦如今好端端地坐在家里,又听老太太说官司已解决了,她便不是很担心。如今她和夏祁的事已有了解决的办法,她自然要好好问上一问。

说起这事,夏正谦脸上露出苦笑:“还不是病人的事。有个孩子,得了泄泻之症两年,他家人经人介绍找到我这儿来。结果又不给孩子好好吃我开的方子,给他吃了别的药,结果病情加重死了,他家人跑到医馆来闹,非说是吃了我开的药死的,又告到了官府去,闹得沸沸扬扬的。”

夏衿眉头一皱,抬眸问道:“有人指使?”

夏正谦一听这话,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又转头问舒氏,“你跟她说的?”

舒氏摇摇头:“她这段时间需要静养,连你吃官司的事我都瞒着她,平白无故的我跟她说这些干嘛?”她顿了顿,“而且,我都不知道这事背后有人指使。”

说着,她望向夏正谦,好奇地问:“真是别人指使的?谁那么坏,专跟你过不去?”

夏正谦没回答她,只是望着夏衿,半天说不出话来。

夏衿心中有鬼,被他看得不安,赶紧道:“爹,您发什么愣?娘问你话呢。”

夏正谦这才压下心里怪异的感觉,道:“倒也不是特意指使,而是孩子死后,有人觉得这事有文章可做,便派人跑到他们家指点了一番,孩子家人觉得有利可图,可讹一笔钱,这才闹上了。”说着又安抚道,“没事了,背后指使的人捉住了,还了我一个清白。说起来,这次多亏了程捕头,哦,就是祁哥儿同窗的父亲。”

说到这里,他对舒氏道:“祁哥儿狎妓饮酒的事,你也别责怪他。我这事出了之后,他急得很,托程捕头的儿子跟他父亲求情,让他用心帮我。指使的人捉住之后,祁哥儿便想好好感谢姓程的同窗,这才着了祷哥儿的道。”

说到这个,舒氏就转移了注意力,愤愤道:“我就想不明白了,咱们跟大哥大嫂也没什么仇怨,祷哥儿怎么就非得跟祁哥儿过不去呢。”

夏正谦叹了口气:“小孩子瞎胡闹么,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舒氏便不说话了,不过看着仍然意难平。

夏衿只得在一旁调和气氛,问夏正谦道:“那孩子得的是什么病?”

夏正谦是个痴迷于医术的郎中,一说到本行就滔滔不绝。他也不管夏衿喜不喜欢听,便道:“那孩子今年七岁,面黄中带黑,舌红苔腻,脉弦滑有力,口苦不渴,饮食正溃,每日腹泻三、四次,大…”

他本想说大便情况,不过好在想起女儿一向喜洁,又是个小姑娘,对她说这话似乎不妥,及时地闭了嘴。

夏衿点了点头。

泄泻,其实就是现代所说的慢性腹泻。慢性腹泻是临床上很是常见却极难治疗的病症。西医多认为是慢性溃疡性结肠炎,但长期服用抗生素,效果并不理想。而中医治疗,也是疗效参半。之所以如此难治,全是因其引起腹泻的病因复杂。现代尤是如此,想必在这古代,这个病就更难治了。

“他是热实之症,还是虚实夹杂?”她问道。

这一问让夏正谦吃了一惊。

他盯着夏衿,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你怎么认为腹泻会是热实之症,而不是虚寒之症呢?”

要知道,当时的郎中们一股脑地以虚或寒来判定,觉得必是受了寒,才会腹泻;而腹泻时间长,就必须进补。于是给病人开大量的补益涩肠的药,结果并不一定有效。

慢性腹泻或因虚寒而起,或热实而起,是夏正谦从多年从医的案例里总结出来的经验,可谓是他的绝招,从不外传,便是仁和堂别的郎中都不知晓。他还想着等以后老了,再传给夏祁或刑庆生。却不想,今日竟然被只识得几个字一直养在深闺里的年幼女儿一言道破,这怎不叫他吃惊?

“《素问》里不是说了吗?‘清气在下,则生飧泄’,‘春伤于风,夏生飧泄’,‘诸呕吐酸,暴注下迫,比属于热’,‘饮食不节,起居不时者阴受之,阴受之则入五脏,入五脏则瞋满闭塞,下为飧泄,久为肠澼’。”

虽说张仲景的《伤寒论》对这个问题阐述得比较系统,但夏衿在原身的记忆里只找到了《素问》,她怕穿帮,便只将《素问》里关于腹泻的句子念了出来。至于这些句子能不能解释她为何知道虚实寒热之辩证,那就不是她要考虑的事了——她现在的身份,还是一个只有一点医药书本知识的菜鸟嘛,出点差错是正常的,要求不能太高是不是?

可她高估了这个年代的教育水平,夏正谦听得她的话,脸上吃惊的表情一点也不比刚才少:“刚才这些,是你自己总结出来的?你完全理解了它的意思?”

要知道,《素问》这本药书虽然涉及到泄泻这个病症,但并没有系统的阐述,所有有关的言论只散落于典籍的各个篇章里。夏衿刚才所念的这些,听起来不过寥寥数语,但却涉及到《素问》里《阴阳应象大论篇》、《至真要大论篇》、《太阴阳明论篇》等篇章。这就需要把整本《素问》理解透彻,再融汇贯通,加以总结,才能做得到的。

夏家的子孙,从七岁识字起,就开始要求背诵医药典籍,打下医药基础,以便于长大后科举不成,转行学医。但他们也只限于背诵,要说融汇贯通,还是长大后转行到医馆学医时,经过医术高明的郎中点拔教导,才能做到的事。

可如今夏衿小小年纪,不过在家中女学上过几年学,识得几个字,读过两本类似于《女诫》之类的书;而且因为偷偷摸摸,药书能呆在她手上的时间并不长,还没人指点。在这样的条件下,她还能把药书理解成这样,不能不说是个天才。

第十九章 秘密

“是啊,怎么了?错了吗?”夏衿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那样子显得十分无辜。

“没、没错,说得非常正确。”望着这样的女儿,夏正谦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十分自责。这么多年来,他整日早出晚归,在医馆忙碌。偶尔有空,也是抽查一下夏祁的功课。对于女儿,除了吃饭时关心地问上两句她的身体,他完全是放任不管的。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个喜欢安静呆在角落里的女儿,竟然如此聪慧,能力也如此之强。

此时他倒不怀疑夏衿死而复生,是旧瓶装新酒,身体里换了一个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