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罗骞,倒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丁郎中,倒似不怀疑夏衿的药有误,而是丁郎中自己对于这病都辩错了,医术并不如医德那么高一般。

夏衿却仍然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对丁郎中一拱手道:“此病阳气有暴脱之势,所以热趋于外,寒隐于里,外显假热,内有真寒。您看病人索茶而不饮,是身体根本不需要。既一杯水都不想喝,又如何能喝大黄、芒硝之类的寒凉之药?‘病发于阳反下之,热入因作结胸’,寒药下咽,必重耗阳气,所以病人的病情才会加重;再耗其阳,阳气当绝。”

“病发于阳反下之,热入因作结胸?”丁郎中听到这话,细细品味之下,眼睛越来越亮,又问夏衿,“这句话是你自己总结的,还是在哪本书里看到的?”

“呃。”夏衿卡了壳。

这是张仲景《伤寒论》里的句子,夏衿顺嘴就说了出来。这个架空时代,虽有《黄帝内经》,却没有《伤寒论》,她自不能说出张仲仲景的名字,以免这位看较真的老先生硬要察证出这么个人来。

她只好道:“是我胡诌的。”

看在众人眼里,她刚才那一停顿,就成了不好意思。

众人听到这里,又有些迷糊了。似乎丁郎中对于夏小郎中说的话很是赞赏啊,这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再看丁郎中,丁郎中却又恢复了刚才那质疑的态度,再问:“你说了半天,一切都建立在你的假热真寒的结论之上。那我问你,你就从病人不想喝水看出他这病症的吗?还是从脉象里也能辩出?”

夏衿微微一笑:“丁郎中既说到这个,想来也明白‘脉症舍从’的道理。”

她扫了众人一眼,继续道:“一般来说,脉象与症状是相应的,阳证见阳脉,阴脉对阴症,但疾病是复杂的,这就有脉症不相应的情况。病人如此大热之症,脉象相当洪大有力才对,然而它却无力,这就是脉症不相应,其中必有一真一假,或症真脉假,或为症假脉真。这就需要医者脉症舍从,而不能单为‘症’、‘脉’所误。”

她指了指沈立文:“如今病人脉象洪大无力,内无燥热,不需水滋,便应是假热真寒,我用干姜、附子等刚燥之药尚担心不能起回阳之效,又岂能服用阴寒的攻下之药?”

“师父,他说的…是真的?”门口忽然插进一个颤抖的声音。

大家转头一看,却是谢郎中。在让人去请夏衿的当口,丁郎中还派人去请了谢郎中。他的医馆比夏家离这儿稍远些,刚刚手上又有病人看着病,故而才来得晚了一些。

丁郎中是早就看到徒儿到了,也知道徒儿听全了夏衿的话,只是有他这个师父在场,且没把病人的病治好,便没敢吱声。如今他既露出后怕的神色,想来已将夏衿的话听进去了。

丁郎中不再隐藏自己的态度,点头道:“自然是真的。”

然后就板起脸来,训斥道:“我跟你说过多少回,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且听不进去。总觉是我的徒弟,自身医术了得,便恃才傲物,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如今可见到了?夏郎中年纪虽轻,医术非同一般,罗公子的病如此,今天的病症又如此。你且上前,给夏郎中行一大礼,感谢他救了你一命罢。要不是他,你今儿便犯下大错了。”

谢郎中还未如何,只抹了一把汗,上前恭敬地给夏衿行礼,那边沈夫人却是吓得脸都白了,背脊上全是冷汗。

她自以为是,懂得一点点医理便觉得自己能辩是非曲直了,却不想差点因此害了丈夫的性命。

丈夫年纪轻轻便位居权重,儿子却还年幼尚未成年。如果丈夫不在了,她这日子,定得从天堂打入地狱。

想到这后果,她心里一阵后怕,对罗夫人以及她坚持要请的夏衿,都内疚和感激起来。

丁郎中是病人家请来看病的,不是在此教学的,他年纪如此大,常年行走于权贵官宦人家之间,自然懂得分寸。刚才貌似在训斥徒弟,其实是借训斥徒弟敲打沈夫人而已。

说了几句,他便住了嘴,对沈立文和沈夫人道:“沈大人、沈夫人,老朽是赞同夏郎中的诊断的。沈大人这病,看似邪热,实是阴寒。老朽觉得夏郎中的药方,开得极为对症。便是老朽来开,也不过如此,甚至不如他高明。”

沈立文虽热地难受,但神智还在的,刚才的几场争执,他都看在了眼里。此时丁郎中既如此说,他便挣扎着起来,对丁郎中一礼,又对夏衿作了一揖:“劳烦二位为我诊病,我夫人刚才失礼之处,还望夏郎中恕罪。我在此替她赔个不是。”

沈夫人也忸怩上前,给夏衿行礼道歉。

即便是看在罗骞面上,夏衿都不会跟他们计较。更何况她这伪年纪,实在是不能让人信服——学医,真不是一蹴而就的,哪怕你是神童,也得经过许多医案的经验堆砌。这也是二十一世纪中医干不过西医的原因。西医都是批量生产,四、五年就能出个医生;而中医,没个十来年却不能出师,即便出师,也不一定能看准了病。所以沈夫人不信她,她也不如何生气,毕竟这是关乎性命的大事,岂能草率行事;而丁郎中、谢郎中的口碑,是长年累月积攒起来的,她根本比不了。

丁郎中见夏衿丝毫没有倨傲之气,反倒跟沈夫人说,很能理解她的做法,不由得暗自点头,觉得这年轻人不光医术高明,便是心性都比自家那徒儿强上不少,这着实难得。

“既如此,那便照着夏郎中的吩咐,把药煎了放井里散凉吧。”沈立文又吩咐下人道。

下人连忙去煎药。

趁此机会,沈夫人又去拉住罗夫人的手,真挚道歉。

罗骞此时嘴角微翘,似乎心情极好,望向夏衿的眼眸更加深邃明亮。

夏衿的药方很简单,就是附子、干姜、人参、甘草四味药,所以不一会儿下人就把药抓了煎来,又照着夏衿的吩咐,把药用桶吊进了井中湃凉。

“夏郎中,这又是何缘故呢?”谢郎中见状,向夏衿问道。

“病人阴寒正盛于内,骤入热药,寒热相激,容易呕吐。此时用药液温度与药物性味相反的反佐之法,温度顺其假象,则更易于病体接受。”

“受教了。”谢郎中拱了拱手。

夏衿看这谢郎中虽然态度甚好,但还是有些疑虑的样子,似乎要看到医治结果才能做到真正心服,她也不在意,待得下人将湃凉的药端进来,闻了一下,确定药并无错之后,便让沈立文服下。

沈立文服下药后,大家都眼定定地瞅着他。

一会儿之后,原先总感觉热得受不了,需要开窗扇风的沈立文,却渐渐地感觉到冷了,躺下盖上了被子,过阵子更是冷得发抖,牙齿嘎嘎有声,连声吩咐下人拿厚被子来。

谢郎中却相反,额上竟然渗出汗来。

沈夫人看到自家相公服了药后,并不像她说的火上浇油,热得发狂,反而变得这么怕冷,她的脸色又是一变。

刚才夏衿解释了,又有丁郎中作肯定,她也信了。但现在眼见得确实如此,夏衿用活生生的事实说明了她是对的,沈夫人想起来又是一阵后怕。

此时见丈夫索要厚棉被,她忙向夏衿问道:“夏郎中,这该如何?”

夏衿不由得有些好笑,一点下巴:“予他罢。”

沈夫人这才让下人去拿棉被。

结果盖了两床被子,连头都蒙上了,沈立文还是冷得瑟瑟发抖。

第一百五十五章 名显

沈夫人见此,又不安了,问夏衿:“他这么冷,不会有事吧?”

沈立文服药后的反应,都在夏衿意料之中,她自然笃定不会有事。但为安沈夫人的心,她上前道:“我拿个脉。”

结果沈立文冷得连手都不肯伸出来,只嚷嚷说冷。

“再煎一副药来。”夏衿道。

“快快,快去。”沈夫人见不得丈夫难受,连忙催促下人。

沈立文将那副药服下,渐渐的,人不畏寒了,还微微地出了些汗,额上的热也退了,神情也安定下来,躺在床上,竟然打起了呼噜——睡着了。

沈夫人喜极而泣。

这几日,沈立文难受得都没能合眼,现在能睡着,就算是病好了大半了。

罗骞提议:“咱们出去吧,别打扰表姨夫歇息。”

男女有别,罗夫人早已退了出去。但夏衿是郎中,还扮的男装,不能马上走,还得给沈立文把个脉,确定其确实已无事了,才能离开。

罗骞自始自终都陪在她的身边。

大家到旁边的偏厅里喝茶,谢郎中如今是心服口服,拿了自己平时不懂的问题来请教夏衿,原也没指定夏衿能答出来——这些问题,丁郎中毕一生之力,也没能答出来。谢郎中想,就算夏衿再能干,也不可能遍读所有医书,还能融汇贯通。

却不想,夏衿不光一一解答了他的问题,还引申出许多相关理论和医案。夏衿这段时间,每日有空都会看书,几乎把这时代的医书都看了一遍。她记忆本来就好,再加上有高超的医药知识作理论。理解并记住这为数不多的医书,并不困难。

现在旁引博证,不光是谢郎中被她折服,便是丁郎中都自愧不如。要知道,夏衿不光是记住那些知识就完了,她还能指出哪本书的观点有错误,有本书的理论有漏洞。而且为什么错误。为什么说有漏洞,她都能解释得清清楚楚,让人信服。

这些认知。自然要比丁郎中这种受时代医疗水平所限的土著郎中不知高出多少倍,所以夏衿讲完,丁郎中都想纳头跪拜,想让她收自己为徒了。

丁郎中是正统土著。满脑子“学得真本事,卖予帝王家”的思想。佩服之余。实是起了受才惋惜之心,主动对夏衿道:“夏郎中如此医术,人又如此年轻,前途无量。不应该呆在临江这小地方啊,该到京城去一展抱负。老朽在京城也认识些御医,不如我修书一封。将你推荐给京城的同行,你看如何?”

谢郎中羡慕不已。

他是丁郎中爱徒。心气又高,一心想去京城扬名立万,光宗耀祖,却不想丁郎中说他心性不好,到了京城容易惹祸,怎么的都不愿意给他写推荐信。他不信邪,自己一个人跑去京城溜达了一圈,结果发现没有推荐信,便没人敢相信他的医术,达官贵人们根本不会请他看病。他要想在那个地方打出自己的名声,没个十年八年那是休想——当然,这也跟他的医术并不如他自己想象的高明有关。

于是,在京城呆了一年,病人都是平民百姓,跟在临江时受人尊敬的情形完全不同,落差巨大,他终于老老实实回了临江。

而如今,夏衿的医术不知比他强多少倍,又有自家师父的推荐信,年纪又如此轻,想要在京城建功立业,绝不是难事。这让谢郎中羡慕不已。

“夏郎中,你在京城混得好了,可别忘了提携同乡啊。”谢郎中道。看丁郎中朝他瞪来,他忙又补充一句:“我是不行了,医术不好,年纪也大了,就呆在临江城里不动了。但我师父家的小师侄年纪不大,倒是可以去京城闯闯。”

丁郎中不说话了。他虽不赞同徒儿的话,但如果自家孙子能有机缘,得到夏衿的提携,他也是十分高兴的。

不过客套的话还得说几句:“夏郎中你别听他瞎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提携二字,无需提起。”

夏衿听得这师徒两人自说自话,都没给她插嘴的机会,无奈地一笑,道:“多谢丁郎中好意。只是我现正读书,欲要参加不久后的童生试,京城,暂时不去。”

夏衿此话一说,丁郎中满肚子的话就噎在了嗓子眼里。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有良相做,谁愿意做良医呢?即便是做到了宫中太医令,也不过是七品官,而且还得将脑袋栓在裤腰带上,稍惹宫中贵人不高兴就要被砍头。

做官则不同,只要是人材,皇帝就得看重你,礼遇你,可掌一方权柄,为万民造福,还有机会留芳千古,换作是他自己,两者取其一,都愿意舍医术而就仕途。更何况如此年幼的夏公子呢?

小小年纪医术造诣就如此深,可见其聪慧。考个秀才、举人,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退一万步说,即便不作官,而作郎中,有个功名在身,也是好的。至少那些权贵不敢再随意驱使,呼来喝去。

所以他再如何也说不出劝阻的话来。

“夏公子志向远大。如此老朽便祝夏公子前程似锦了。”他抬起手,对夏衿拱了一拱。

丁郎中此时倒是真佩服夏衿了。眼见得面前有一条坦途,却仍勇于进取,选择走一条未知的艰难的路,这是一般人做不到的。

沈立文既愈,众人也不便久留。丁郎中就这么跟夏衿聊了几句,便告辞了。

夏衿也跟着告辞。沈夫人借口还要问她病情,将她单独留了下来,待送了丁郎中到院门口,回来后便亲自拿了十两银子来,重谢夏衿。

夏衿在这方面特别坦然,她既是来出诊的,看好了病,沈夫人给她诊金,她理应收下。不过为给罗夫人和罗骞作脸,她还得跟古人一个做法,那就是假意推辞。直到沈夫人再三真挚地要她收下,罗夫人也心得意满地劝她收下,她这才收了银子,告别离开。

仍是罗骞送她出去。

走在路上,罗骞低低地问她:“你以后…怎么办呢?”

夏衿知道他问的是医术的事。经此一事,想必她的医名更显了。

“我已表明了志向,想来丁郎中不会给我扬名了吧?”她道,“此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我想娶夏衿

罗骞凝望着她,眼眸里倒映着她的影子,却没有再说话。

送走了夏衿,罗骞在大门口站了一会儿,回身时便吩咐下人去看看罗夫人在哪里。得知罗夫人已回正院去了,他转身便往正院而去。

罗夫人在客院站了许多,早已乏了,正歪在榻上,让丫鬟捶腰捶腿,听得儿子进来,也没动弹。

直到罗骞坐下,半天没有说话,罗夫人才抬起头来,问他:“有事?”

“嗯。”罗骞应了一声,扫了捶腿的丫鬟一眼,“娘,我有事跟你商量。”

罗夫人对丫鬟挥了挥手,待她退了出去,才坐直身子,问道:“何事?”

罗骞沉吟片刻,问罗夫人:“娘,您觉得夏公子此人如何?”

罗夫人点点头,嘴角倒是露出几分笑意:“那是个好孩子,颇有几分本事。”又表扬罗骞,“你眼光不错,有这样一个朋友,于你而言也是个助力。即便他在科举上走不远,有这身医术在,也能助你良多。你且好好待他,有时间,也可以叫他过来玩玩。”

罗夫人只有罗骞这么一个儿子,跟丈夫关系又不好,后半生就指望着罗骞了。所以对地儿子的教育十分上心,以前罗骞跟什么人来往,交什么样的朋友,罗夫人都是要过问的。

夏衿先是治好了罗骞的病,但并没有直接巴上来缠住罗骞不放,治好病后就很少到罗府来了,总要罗骞派人寻她,或是主动去找她,她才会跟罗骞见面。而且。她治好罗骞病的事,并没有在外面大肆宣扬,拿罗骞来为自家医馆做广告,这种识趣的做法,给罗夫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待夏衿又治好了王翰林夫人的病,恢复成女子的她又救了岑子曼,并跟岑子曼交好。兄妹二人在宣平候府又进退有度。罗夫人对他们的印象就更好了。

而今天夏衿治好了沈立文的病,修复了沈家与罗家已有裂缝的关系,让罗夫人在沈夫人面前扬眉吐气了一把。罗夫人心里又给她加了几分。

最重要的是,“夏公子”已是崔先生的徒弟了,眼见得前途无量。待得以后考了秀才进士,便是在身份上也不差多少了。

所以她才有了刚才的话。

罗骞听了。心里喜极,不过面上并没有表露出来。又对他母亲道:“娘,崔先生对祁弟是赞赏有加的,他考个功名,又有如此高明的医术相佐。以后的出息,必不在我之下。”

见儿子如此抬举夏衿,罗夫人却不赞同。淡淡道:“他虽不错,但也是跟寒门士子比。跟你。却没有可比性。你是什么出身?他是什么出身?仕途,不光是会读书就可以了,还得有人提携。”

“有了崔先生这个师父,他还会少人提携吗?他那些师兄也是需要助力的。只要祁弟有才,他们自然乐意提携这个小师弟。”

“这倒也是。”罗夫人同意了这话。

罗骞见在这个问题上说服了罗夫人,又继续道:“娘,夏祁的妹妹你见过吧?她这人如何?”

罗夫人诧异地望着儿子,不知道儿子忽然打听一个陌生姑娘干什么,嘴里据实道:“那姑娘不错,是个懂规矩的。”

至少罗府宴上夏衿提醒了岑子曼,并把她带出去,让罗府避免了一场大难,就让罗夫人对她印象很好。

铺垫得差不多了,罗骞咬了咬牙,将藏在心里已久的话说了出来:“既如此,那您看,我娶她为妻如何?”

罗夫人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你说什么?你要娶谁?夏家姑娘?”

罗骞点了点头。

“荒唐!”罗夫人的脸猛地一沉。

继而想似想起了什么,她脸色一变,指着罗骞道:“你…你不会看上她了吧?”

罗骞赶紧摇头:“我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呢。只是觉得夏祁这人前途无量,此时咱们跟他结亲,以后必能得他助力。这种助力又跟表姨夫那样的助力不同。表姨夫帮我,那是要回报的。哪时他犯事或是有了难处,即便于我不利,我也是不得不帮他。而且夏祁则不然。我跟他,更多的是守望相助,谁也不欠谁。”

罗夫人听得这话,倒是认真地想了想,最后眸子一冷:“你别拿话哄我。他现在连个秀才还不是呢,你就要考举人了,他能助得了你什么?既便他有出息,也是多少年后的事了,拿这种没影的事来哄我,莫非你真是看上了夏姑娘?”

尽管罗骞心里发急,面上仍不动声色,只露出不悦和不耐烦的神色:“我说了多少次了,不是因为夏姑娘,您偏不信!我是不愿意跟沈家这样的人结亲。有点权势便以为自己了不起,以后成了亲就什么都得听他家的,我在他家人面前且得陪着笑脸巴结,因为官儿是他们给求的,我的前程掌控在他们手里。您说这样的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我堂堂男子汉,顶天立地,又不是没本事,有必要去看人脸色当官过日子吗?”

罗夫人恍然:儿子这是被沈立文和沈玉芳那天的话给刺激了,今天又听到丁郎中赞赏夏祁的话,所以才生出了跟夏家结亲的荒唐想法?

她还真被罗骞的话说通了几分。

她自己就是刚硬的性子,最不耐烦的就是巴结讨好别人。想想这两天的憋屈,为着儿子的前程,她不得不强忍着怒火,对沈家夫妇和言悦色,还要装出关怀备至的样子,她就难受。再想想如果真跟沈家结亲,她见到沈家夫妇都得这么憋气,沈玉芳嫁过来成了她的儿媳,一旦有了错处还说不得讲不得,须得当成祖宗一般供起来,她就更难受了。

看来,还得找一门跟自家地位差不多的亲事才行呢。否则,母子俩都受气。

罗骞见母亲不说话,以为她意动了,又趁热打铁:“娘,我也不是现在要娶夏姑娘。只希望您考虑我的婚事时不要只考虑权贵之家,而且也可将我的婚事放一放,等过了童生试再说也不迟。要是夏祁考上了秀才,这门亲事就可以考虑;要是他连童生试都考不过,这事自然就不必提起。您看如何?”

“你真不是因为喜欢夏姑娘才想要跟夏家结亲的?”罗夫人抬起眼来,又问了罗骞一句。

“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罗骞装出相当不耐烦的样子,违心地说了一句,“听说她跟祁弟长得极像,又不是国色天香,我干嘛喜欢她?”

这一句话,让罗夫人彻底放下心来。夏衿的容貌,确实不是特别出众的。而且两人统共也没见过几面。再者,她也相信自已儿子于女色上的定力——尺素的容貌中等,胜在温柔可亲;彩笺则颇有几分姿色,又活泼可人。两个丫鬟放在屋里,罗骞却一直没有将她们收房,可见他不是那么容易被狐媚子迷住的人。

“行,我答应你,你的亲事先放着。”罗夫人道。

她想,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合适的人家,倒不妨先答应下来,让被沈家伤了心的儿子开心一下。

为让儿子放心,她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沈家就是回过头来求我,我也不会再允了他们亲事。你沈表妹不是什么纯良女子,这边议着亲那边还跟人勾勾搭搭,企图攀高枝。这种人娶进门,只会惹祸!”

罗骞放下心来。

不管怎么说,将议亲的时间给延迟了,就是一大胜利。否则那边沈家夫妇为了表示感谢,又重议亲事,他母亲一答应,这事就完蛋了。议了亲再退亲,不死都是脱层皮,伤人伤已。防患于未然,才是上策。

而且,要娶夏衿这话,他好歹在母亲面前说了出来,算是作了一回铺垫。上次他还没说名字呢,只用别人的事试探了一回,罗夫人就明确表明了态度,必须得娶官宦家的小姐,父兄还能帮衬罗骞的。现在这样,也算得一大进步。

不过对于沈家,倒是罗骞多虑了。让罗夫人和罗骞听到了他们的议论,得知了沈玉芳的心思,他们哪里还好意思再提亲事?只能厚着脸皮当这事没发生。沈立文折腾了几天,眼看着就要被庸医所误,命丧黄泉,却不想就吃了那两剂药,不多不少,就是夏衿说的两剂,再睡了一觉,就痊愈了。第二天又歇息了一天,到第三天,就准备告辞上京。

而沈玉芳根本都没好意思在罗夫人面前露面,即便在沈立文面前伺疾,听人来报说罗夫人或是罗骞来了,立刻就躲了,不敢见他们。直到走时,都没出现。沈玉婷也跟其姐一样。只余下沈鸿飞跟着父母与罗家人见面告别。

送走沈家人,罗骞埋头读书,夏衿忙着酒楼的事,两个人都不曾会面。密切关注着罗骞与夏家人接触的罗夫人见状,只以为自己真误会了罗骞,随即便将注意力移到了别处,不再盯着罗骞和夏家。

但事情的发展总出乎人的意料,罗骞光想着在母亲这边防患未然了,却没防到夏衿那一头。他没想到在夏祁去参加童生试的头一天,竟然会有人上夏家提亲,提亲的对象是还未及笄的夏衿,而且还以强硬不容拒绝的姿态。

第一百五十七章 隔壁

来提亲的是朱心兰的哥哥朱友成,要纳夏衿为妾。

被舒氏急叫回来的夏正谦彻底懵了,赶紧派人去叫夏衿回来。

“祁哥儿那里,不要跟他说,免得乱了他的心。”夏正谦嘱咐道。

夏祁原来一直在崔先生家念书,但明日就要参加童生试,故而昨日便回家来了。此时正在自己院子里准备科考要带的东西。

却不想,他们想瞒着,然而门口朱家闹出的动静不小,夏祁即便在后院也听闻了。他匆匆赶来,对夏正谦道:“爹,你也应该知道,妹妹比一般的男儿都要强,便是我都不如她。给她挑个秀才、举人都嫌寒碜,万没有给人作妾的。这事不用商量,直接拒绝了就是了。难道他们还敢强抢民女不成?真要为此来寻咱们麻烦,咱们也不是吃素的,我师父那里,宣平候府那里,都能为咱们撑腰的。这种时候,不是讲清高的时候,该求人时就求人。”

夏衿进门,就听到了这番话。

她忽然感慨万分。

初见时,夏祁还是个带着一丝狡黠的老实孩子,不过短短几个月,他就成长成可以肩挑家庭重担的成年男子,可以站在她前面为她遮风挡雨了。

当初夏正谦知道提出纳妾的是知府家公子,真有一种天塌下来的感觉,只觉得要大祸临头了。他跟夏祁一样的想法,是绝不想将女儿送给别人做妾的,但他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家还有靠山,更没想过还可以去求人。

这就是眼界的问题了。在夏衿的培养下,夏祁的眼界无疑要开阔许多,解决问题的方法也就不只拘泥于一处了。

“好好好。我家祁哥儿终于长大了。”他一脸欣慰,慌乱的心也一下子定了下来。

“没错,回绝了就是。他们是不敢拿咱们怎么样的。”夏衿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

一家三口都转过头去,便看到夏衿穿着跟夏祁一样的青衣长衫,一脸淡然地站在门口,仿佛朱知府家要纳的妾,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一般。

夏正谦听得这话。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之所以那么着急派人去叫夏衿。就担心夏衿在外面不知何时跟朱友成有了私情,一心一意要嫁给朱友成,这才有了朱友成那莫名其妙的提亲一事。

不过他仍有疑惑。问走进来坐下的夏衿:“你见过那朱公子?”

夏衿摇摇头:“没见过。”

“那他怎么会看中了你?”不光是夏正谦,连舒氏都感觉出不对来。

夏衿摇摇头:“这个得去查一查才能知道。”

说是这样说,她心里早已有了怀疑。朱友成跟罗宇关系好,罗府宴时曾给罗宇当枪使。想调戏她,结果让她阴差阳错给避过去了。与在朱友成这么莫名其妙来提亲。要说跟罗宇没关系,打死她都不信。

“你们放心,不会有事的。”她安慰父母道,又转过头叮嘱夏祁。“我猜这背后指使的人,不光要用这件事来恶心我,还想影响你考试的情绪。你需知道。正是咱们无权无势,这些人才会欺上门来;要是你现在是秀才。甚至举人,你看朱家还敢这么放肆不?即便看中了我,也得娶我做妻,而不是纳我为妾。要想护着我这妹妹,你明天必得好好考试,不要受今天这事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