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也是为我好,免得被人说闲话。”夏衿倒是挺明白苏慕闲的用意。

就算他做的是跟阮震等人一样的宫中侍卫,但依他武安候爷的地位,自是不必领这么一趟危险差事。如今主动领了差事,再跟她显得很熟络的样子,两人一没婚约二不是亲戚,定然会惹来大家的非议。

倒不如像现在这般,装出不熟的样子,避些嫌疑。

阮震似乎对这一条路线极熟。何处该歇息,何处该加快行程,都安排得极合理。这一队人马除了苏慕闲外,似乎都是他的手下,十分听他的话,一路行来,队伍倒没出什么问题。

夏衿在行路方面自不必说,那次被急召上京日夜兼程都没叫过一声苦。如今坐在马车里,想坐想卧都随意,她根本就不觉得辛苦。菖蒲也还好,到底是练了一段时间功夫。倒是薄荷开始有些难受。好在她身体壮实,能吃能睡。几天后就慢慢适应了这种节奏,没再觉得难受。

阮震试走了两天,见夏衿没叫苦,便加快了行程。四、五天后,他们就将繁华世界抛在了身后,路上的风景渐渐荒凉起来。

这天天将黑时,阮震终于找到了一家人家歇脚。在夏衿等人用润了一点水的布巾擦了一把脸和手之后。主人家端了食物进来。放到桌上。

“笋子?”薄荷看到盘子里热腾腾的炒菜,惊喜地叫道。

“这里怎么会有笋子?”菖蒲满脸诧异。

不怪她诧异,实在是这地界越走越荒芜。风沙满天,绿色植物都少。她们有两天都没吃蔬菜了。竹笋…她都怀疑这里的居民有没有见过竹子。

两人正疑惑着,就听房门一响,龙琴走了进来。对夏衿笑道,“苏公子倒是个细心人。知道这边蔬菜少。倒带了些腌菜和菜干过来。这竹笋,还是他请教了别人,用了个方法保存好带来的。听我说夏姑娘味口不好,他才想起自己带了菜干。叫主家做了给你尝尝。”

菖蒲听了,意味深长地看了夏衿一眼。

苏慕闲这哪里是带给他自己吃的?分明是担心自家姑娘受不住这边以肉食为主的饮食习惯,专门给她带的。否则。带些萝卜干、豆角干或是笋干之类的东西多好,何必想方设法。将新鲜的笋竹做了盐笋带来?夏衿可是最喜欢笋子那清脆的口感和它鲜爽的味道。

“这怎么好意思?苏公子也带得不多罢?我们这一吃,他就没了。”苏慕闲既然要避嫌,夏衿自然要配合,也装作跟他不熟的样子。

“嗨,他们男人无肉不欢。我看苏公子吃肉吃得欢实着呢。你也别客气,他既让人做了送来,你就吃罢。”龙琴笑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你替我谢谢他。”夏衿又邀请道,“坐下一起吃吧。”

“不了,我早年跟我父亲跑镖,常来这边,吃得惯这边的东西。我去外面跟他们一起吃。”龙琴说着,退了出去。

苏慕闲骑着马,带的东西自然不多,这笋子就炒了那么一小碟,不光是龙琴,便是菖蒲和薄荷都死活不肯吃。

接下来的日子里,隔上一两天,苏慕闲就会拿出些好东西,或是蘑菇,或是木耳,或是萝卜和笋干,要不就是一小碗白米让主家熬粥,变着花样地给夏衿改善伙食。

虽然行走了十几天他都没跟夏衿说一句话,但这份体贴与关心,却比任何的情话都要让夏衿感动。

她因本事高,在别人眼里,从来就是彪悍能干的代名词。无论是前世今生,都是她照顾别人多一些,很少需要别人的照顾。现在忽然被人如此周道体贴地关心着,她那颗被包裹得十分坚实的心,渐渐柔软了下来,望向苏慕闲那张因消瘦越发轮廓分明、胡子拉碴英俊脸庞的目光,也带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大概是得了太后的吩附,阮震担心夏衿路上生病,倒误了大事,所以情况虽然紧急,他却不敢日夜兼程,在行程上安排得张驰有度。这一路走了一个月零五天,他们终于到达了第一个疫区。

之所以说是第一个疫区,是因为这里是第一次发现有士兵得病的地方。发现医治不了,而且还有蔓延的迹象后,宣平候下令大军前行,将得病的士兵和随行军医留在此处。可走了几日后发现军队里又有人生病,只得再留下人来,形成了第二疫区。如此一路走一路留,到现在已有七个疫区了。得病和留下照顾的士兵高达一两千人。

“我先派人去看过,如果还有活人,再回来告诉你。”阮震沉声对夏衿道,吩咐了一个护卫,快马去疫区打探。

不一会儿,护卫回来道:“没、没活人…”脸色十分不好看。

“怎么?死去的人没埋葬吗?”夏衿皱眉问道。

护卫摇了摇头。

夏衿转头对菖蒲道:“把口罩、罩衣、手套、帽子和鞋套拿过来,每人分发一份。”

菖蒲赶紧去了后面马车里,将东西拿了出来。

“这是什么?”阮震问道。

“那些尸体如果不及时掩埋,极容易引起大瘟疫。”夏衿说着,也不解释菖蒲拿出来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的,手脚麻利地把它们都穿上戴上。除了一双眼睛外,其余部位都被包裹在了布料里。

“像我这样穿戴上,去把疫区打扫干净。”她道。

护卫们虽然没有打过仗,却也知道尸体要及时处理的道理。宣平候带着大军一路前行,被瘟疫的阴影笼罩,边关又告急,自然没空再派人回来看看这些人还活着没有。而那些被皇帝送过来的御医,看到这里没活人后或是恐惧,或是掂着下一疫区的活人,所以也没处理就急急离去。附近的居民远远避开犹恐不及,自然不会靠近这里,以免沾染上疫病,因此这里竟然成了人间地狱,一时无人帮着收尸。

看到夏衿表情冷峻,面色正常,而且还说出这样一番话,准备的东西如此齐全,似乎早就预料到会要做这些事,那些护卫们都面面相觑,表情十分古怪。

不过大家都没再废话,接过菖蒲手里的东西,照着夏衿的样子穿戴起来。

霍乱是经口感染的疾病,被污染的水和食物是常见的传播媒介,并不会通过空气进行传播。夏衿当初做口罩这些东西,便想到今天这种情形:霍乱发病时会吐泄,病期污物甚多。无论是面对活着的病患,还是如今这种情况,戴上口罩心里会好受许多。

看到大家都穿戴上了,夏衿转过头来,对菖蒲和薄荷道:“你们留在此处看守东西。”

“姑娘…”菖蒲刚想说话,就被夏衿严厉喝止:“听话!”

看到夏衿目光冷峻,菖蒲咬了咬唇,不敢再说话。

“走吧。”夏衿率先疫区走去。

“夏姑娘。”阮震却叫住了她,“你是皇上派来的郎中,要去别的疫区救活人的。这些脏活累活让我们去干就行了,你在这里歇着吧。”

夏衿眉头一皱就要反驳,却听一声喝斥:“听话!”转眼一看,却是苏慕闲皱着眉头,口罩之上,那双俊朗的眼眸十分严厉。

第二百六十章 交谈

“…”夏衿看着苏慕闲,眯起眼睛,心里涌起十分古怪的感觉。

这家伙,越来越能耐了哈,竟然敢吼她了。

不过她此时心里不光不觉得愠怒,反而有一种暖暖的感觉。不是她犯贱,喜欢被人吼,实因为苏慕闲吼她是关心她。而且,他这样子很“man‘。比起刚认识时的小白模样,她更喜欢这样的苏慕闲。

这一个多月来,这个二十来人的队伍,名义上是阮震为队长,但从阮震和其余护卫对苏慕闲的态度来看,实际的掌控人是苏慕闲。

苏慕闲既出声,夏衿就不能不在人前给他面子。

她停住脚步道:“那行吧,你们注意些。如果能找到干柴或牛粪,最好把尸体烧掉;找不到的话就埋得深一些,一定要远离水源。处理完尸体,将你们身上刚穿戴的东西都烧掉。”

苏慕闲点点头:“我记住了。”又转头对龙琴道,“嫂子你也留下吧。这种事,给我们男人做就行了,你留在此处保护夏姑娘。”

龙琴看了丈夫一眼,点了点头,嘱咐道:“那你们小心些,千万记着夏姑娘的话。”

苏慕闲微一颔首,对其他人一挥手:“走。”走到马前翻身上马,率先策马朝疫区方向奔去。

其他人赶紧跟上。

看到自家姑娘不用去,菖蒲和薄荷都大松一口气。

她们作为夏衿的贴身丫鬟,原则上是夏衿走到哪里她们就应该跟到哪里。但跟着夏衿去埋尸体,实在超出了她们的承受能力。如果主仆三人都不用去,再好不过了。

夏衿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见这一片都是黄土沙砾。植被稀少,不光找不到柴,因为不长草也没办法蓄养牛羊,牛粪也没看到。

她对菖蒲和薄荷道:“把车后的牛粪拿些来,再将锅架上,我熬些药汤,等他们回来时好喝。”

他们这次出来。一辆车拉人。还有一辆车拉了夏衿准备的草药、医疗用具、水和帐篷。空余的几匹马一是用来换乘,二是驮一些行李,并无多余的马匹、车辆载运多余的生活用品。一般来说。他们在路途上能遇上人家,就用金银换食宿;遇不上人家,就只能啃干粮、住帐篷。因为越往前走,水就越稀缺。夏衿已有十天没洗澡了。即便是洗脸洗手,都成了一种奢侈。

而这些牛粪。也成了稀缺之物。虽然沿途偶尔也有干牛粪,但为了赶路,一路上他们并不会停下来捡,也不可能增加载重量。只是在每次休息的时候。遇上牛粪就捡一些带着,用于晚上路宿时,能烧一口热水送干粮。

但此时要去烧埋尸体。无论如何都得烧一些水和汤药,好让他们回来洗手洗脸。并喝上一碗汤药预防被传染上疾病。霍乱虽不通过空气传播,但在这白天仍然气温很高的地方,放了一个月的尸体会让人传染上许多病症。

龙琴卷起袖子:“我去搬锅。”

四个女子忙碌了半个时辰,终于把水烧好,再俨俨地熬了一锅汤药,等着男人们回来。

男人们去的时候是中午时分,回来的时候差不多已傍晚了。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便是经历丰富的阮震也不例外。

苏慕闲不待夏衿问话,就主动道:“找不到干柴或牛粪,我们找个远离水源的土丘,挖了两丈多的深坑,将尸体埋了,又做了标志。我看过了,方圆十里都没有人烟,那处离大路也比较远。离开时我让他们把罩衣等物都烧掉了。”

夏衿点了点头。

本来尸体要烧掉,那处地方也应该彻底消毒,起码用石灰洒上一遍。但现在条件有限,这些根本没办法做到。

逐一将他们打算了一遍,看到大家除了精神萎靡一些外,似乎都还干净,可见都老老实实地穿戴了夏衿发放的衣物做事的。

夏衿很满意,让菖蒲和薄荷打上水来,招呼大家:“都过来洗脸洗手。”

两个丫鬟用盆子装了水,也不让他们在里面洗,而是让他们半蹲着,淋着让他们接水洗脸洗手。洗完之后,夏衿和龙琴已奉上汤药,一人一碗,看着他们喝了,这才放下心来。

“我们还是往前几十里再歇息吧。”夏衿提议道。

那些汉子看见过疫区里让人难受的情形,恨不得离这里越远越好,夏衿的提议自然得到大家的附和。

收拾好东西,大家又往前走,直到天黑得看不清道路上,这才停下来支帐篷吃饭休息。

这一个多月来,顾及着夏衿的清誉,除了龙琴,其他人无论是吃饭聊天都不往夏衿这边凑。夏衿前世都是在男人堆里混的,在外面执行任务,面临生死和极度的疲惫,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男女之别?这一个多月风餐露宿的生活,让夏衿仿佛回到了前世。她其实挺享受这种辛苦的,丝毫不觉得苦,而且也愿意跟这些汉子们无拘无束的说话聊天。但她邵将军家小姐的身份,让大家在她面前拘谨得很。她过去跟大伙搭过两次话,感觉大家瞬间冷场,她就再不往这些人面前凑了。

苏慕闲跟着那些人在一起,这一路来也没找夏衿说过话。可今天却一反常态,在吃干粮的时候,他走了过来,坐到了夏衿身边。

夏衿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

苏慕闲却沉默着,半晌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今天我们数了数,死在那里的,有一百三十二人。那场面…”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道:“我们去的所有人都吐了,吐得直不起腰来。我当时很庆幸,没让你去。”

他转过头来,看向夏衿:“我知道你很能干,跟一般女子不一样。但你是为救人而来的,你需要保护好自己,才能救别人。”

夏衿点点头:“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放心,我不会一意孤行的。不需要我上的地方,我不会逞能。但你别忘了,我是郎中,像今天这种情形如何处理,我比你更有发言权。以后遇上什么事,你先找我商量后再行事。”

第二百六十一章 同行

苏慕闲满意地点点头。

别人不了解,但他知道夏衿的个性。她太有主见,不是能让别人随意差使、愿意听别人指挥的人。

但同时她又有很大的优点,特别知道自己处在什么位置上,从不僭越,不该她说话的时候,她从不出头声张。识时务、知进退,让她即便身处比她地位高更有权势的人中间,也能游刃有余,获得大家的欣赏与尊敬。

这是苏慕闲特别感慨的一点。他从单纯的寺庙走出来,投入到了充满尔虞我诈的朝庭纷争里,所采取的处世手段,大部分学自夏衿。而唯有实践过,他才知道,要做到在权贵中游曳而不被践踏,何其难也。

“我知道在这方面你比我懂,也相信你面对它时不会像一般女子那么害怕。但有我在不是吗?你把它交给我,让我去为你做。”苏慕闲转过脸来,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夏衿凝视着他,脸上慢慢绽开了一个笑容,点头应道:“好。”

见夏衿没有拒绝自己,苏慕闲也高兴地咧开了嘴,英俊却沧桑的脸上露出洁白的牙齿,让他十足的男子汉气韵里透出一丝纯净的孩子气,这两种矛盾的气质显露在一张脸上,竟然十分和谐和迷人,让夏衿的心为之一动。

她经历的黑暗面太多,最能让她放松和信赖的是纯真;但同时她又有着小女人的心态,希望能终身相依的男人能给她坚实的依靠。而此时苏慕闲极力用自己日日丰满的羽翼将她包裹的保护姿态,和他面对她时从不设防的纯净,深深地拔动了她隐藏在心底里的那根弦。

这简单的对话之后,两个人就没有再说话。在这荒凉的地方。夹杂着细沙的风时不时地拂过脸颊,一堆用牛粪燃烧起来忽明忽暗的火烬前,默默在坐在彼此旁边,两人都觉得异常的舒坦与安宁。

“苏大人呢…”几米之外的帐篷前传来隐约的问话。

“有人找我,我过去了。”苏慕闲深深看了夏衿一眼,明明满眼的舍不得,可还是站了起来。

他拍了拍身上的沙砾。转过头来叮嘱夏衿:“早点睡。”说着迈开步子。朝那边走去。

他本来就很高,足有一米八的个儿。近段时间在马背上驰骋,极大的锻炼了自己。身材愈发的精壮。长腿有力而有节奏感地朝前走着,被火烬照映着的背影越发的显得挺拔和高大。

夏衿凝望着他的背影,嘴角噙着一抹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

看到过第一疫区的惨状,这个二十来人的小队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气氛总有说不出的沉闷。前面的风景越来越荒凉,走了三、四天了。都没见到人家。队伍里所带的水几乎要用完了,干粮也渐渐见底,要不是有阮震这个跑过两次边关的老人在,知道他心中有数。队伍现在恐怕要被恐慌情绪所笼罩。

“再走两天,大概就到第二疫区了。”阮震望着漫天黄沙,沉声道。

这一路的情形。哪里有生病的士兵,在宣平候递给皇上的折子里有详细的说明。阮震对这条路熟悉。所以能估计得到疫区的具体位置。

刚把情绪稍微缓过来一些的队伍又陷入了沉默之中。大家望向前方,表情沉重。

第一疫区没有活人,第二疫区呢?

他们不知道该盼着有人活着,还没希望这里也跟前面一样沉寂。因为即便有人活着,也绝不会给人带来希望。有时候,受病痛折腾的活着,比死去更加痛苦。

苏慕闲转过头来,跟坐在车窗旁边的夏衿对视了一眼。他眼神很复杂,像是给夏衿力量,又像是想从夏衿这里汲取力量。不过只这一眼,他的眼眸就沉稳下来,飘浮的迷茫、恐惧与担心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了坚毅与执着。

他对大家高喝一声:“走。”双腿一夹,策马跑在了前面。

队伍的人精神一震,也跟着他策马奔驰。

两天后,一行人停在了第二疫区附近。

这一次,阮震派了另外一人去打探。没多久,那人白着脸回来了,摇着头禀报道:“没有活人。不过…”他停了停,“有些人似乎刚死没多久。”

队伍里所有人的心都沉甸甸的,牵马伫立在风尘弥漫的荒野里。

“走吧。”穿戴好防护衣物的苏慕闲翻身上马,“夏姑娘主仆和龙嫂子留下。”

夏衿点了点头。

男人对于年轻姑娘,天生就有保护欲。而且上次从疫区回来,有热水洗脸洗手,还能喝上一碗让人安心的药,过后大家都没出现让人担心的生病迹象。所以对于苏慕闲这一决定,大家不光没有意见,而且恐惧的心理忽然就得到了舒缓,不再犹豫,一起翻身上马,跟着苏慕闲往疫区跑去。

夏衿的存在,让大家都有了安全感。有了她做的防护衣物,有了她熬的汤药,大家相信,不管在疫区里碰到什么,他们都能免除被传染上疾病。

大家走后,夏衿让菖蒲拿出水和草药,开始熬药。

虽然现在所剩的水不多,大家每日也就是润润嘴唇,晚上也没有多余的牛粪来升篝火,但熬药用的水和牛粪,他们还是留了下来,为的就是疫区时保命用。

这一次苏慕闲他们在疫区没有上次呆的久,只一个半时辰,就回来了。大概是有过上次的经历,神经粗大了些,大家的脸色没那么难看,但情绪却比上次还要凝重和低落,默默净了手脸,喝过汤药,然后一语不发地上路,没有一个人说话。

苏慕闲一反平时的佯装疏离,骑马走在夏衿的马车旁边。

夏衿掀帘看了他一眼,见他并没看这边,更没有交谈的兴趣,便又把布帘放了下来——风沙实在太大。

然而下一刻。她就眉头一皱,将布帘再次拉开,对苏慕闲道:“后面有人骑马过来了,大概有七、八个人。”

苏慕闲愣了一愣,转头朝来路看去。

四周除了他们一行人,就是荒凉的戈壁和漫天的风沙,再没有别的动静。

但他深知夏衿的本事。也深知夏衿的性格。夏衿说有人来了。就一定有人来了。

他想了想,扬声对大家道:“有大概七、八个人骑马过来了。虽说人少,但大家还得提高警惕。别因大意丢了性命。”

哪怕这条路上原来还有商人,也因为大战在即,停止了走商。如今平白无故冒出些人来,他们又深负护送夏衿的重任。自然该保持警惕。

大家听了,赶紧也四处张望。两边路上都没看到人。凝神细听,也没听到马蹄声,队伍里武功较为高强的阮震皱了皱眉,扬声问道:“苏大人。你听到马蹄声了?”

他自恃武功跟苏慕闲差不多,没理由他连马蹄声都没听到,苏慕闲不光听到了。还能辨认出有七、八个人。

“是的。”苏慕闲并不否认。

他官职比阮震高,又是在御前行走。阮震虽说对他很恭敬。一路上也唯他马首是瞻。但一旦遇上危险,阮震自恃对敌的经验丰富,恐怕不会听他的。而在苏慕闲看来,阮震的本事再高,也高不过夏衿去。整个队伍应该听夏衿的命令才对。此时他树立了威信,一旦遇上什么事,他就可以代夏衿发号施令。

他应了这一声,又叮嘱道:“大家心里做好防备,外表放轻松些。如果来者是歹人,也能让他们露出马脚。”

护卫们大部分都立刻答应一声:“是。”有四、五个则迟疑了一下,看了阮震一眼,见大家都应了,这才跟着应了一声。

苏慕闲看这情形,心里暗叫:“果然如此。”

不过他也没生气。要做一个队伍的首领,就得拿真本事说话。他现在论本事比不上夏衿,论威信不如阮震。大家不服他,实属正常。

他半眯起眼,运起功力,凝神仔细地听着后面的动静。

“马蹄声!”不一会儿,他就听到了“哒哒”的马蹄声从后面传来。他立刻看了阮震一眼,见阮震也是一脸凝重,似乎也在倾耳细听,但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似乎还没听到马蹄声。

苏慕闲的心稍稍放松了些。他虽然比不上夏衿的本事,但至少比阮震稍微强些。

过了几息功夫,阮震想必也听到马蹄声了。他骇然地抬起头来,朝苏慕闲看来:“果然有人来了。”

他转过头,朝后面看去。过了一会儿,他们刚刚走过的道路上果然出现了几个黑点,黑点来得很快,渐渐地能让人辨清楚人数了。阮震默然一数,又惊骇地转过头来看了苏慕闲一眼,脸色有些难看。

后面骑马而来的人,不多不少,正好七个半。之所以说是七个半,是因为马有八匹,而骑马的人只有七个。

苏慕闲却无暇再去看阮震的脸色。他此时脸朝着前方,貌似悠闲,实则已全神贯注,仔细听着马蹄踏在地上的数量。而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他终于用夏衿教他的方法,从马蹄声中辨认出了骑马的人数。

那些人渐渐近了,看到了他们,为首的那人似乎一喜,快马加鞭,赶了上来,然后在马上抱拳道:“在下巴哈尔,各位有礼了。”

如果是平时,阮震早就上前答话了。可这会子他却没有动弹,骑在马上,等着苏慕闲说话:这就等于默认了苏慕闲首领的地位。

苏慕闲见状,只得也抱拳回礼:“在下苏慕闲,兄台。”

大家也跟着抱了抱拳,不过都没有说话。

巴哈尔笑了起来,露也一口白牙:“兄弟是走商的,两个月前运货去了京城。听闻打仗,本想在京城呆到战争结束再回来的。无奈家中有生病的老父,便想往回赶。不料这一路竟然荒凉成了这样,沿途的人家都搬走了。前面就是魔鬼城。我们想跟你们结个伴,这才紧赶慢赶追了上来。不知各位是否愿意跟我们结伴而行?”

沿途所经过的每个地方,阮震在空闲的时候也跟大家谈论过。这魔鬼城是一座荒芜的古城,有一半都埋在了地底下。借着这个可遮掩的地形,常有劫匪在那里落脚藏身,打劫过往客商。但因为那里有泉水和绿洲,是客商们补给之地,大家都绕不过去。又因劫匪人数不多,大家结伴同行就能避免打劫,一来二去就成了惯例。

苏慕闲似乎被风沙吹得不舒服,伸手挡了一下脸,借着这个动作,他不着痕迹地朝夏衿这边瞥了一眼。

夏衿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这没问题。我们正担心人少,不好过魔鬼城呢。”苏慕闲答应了下来。

阮震仔细地打量着巴哈尔等人。只见巴哈尔四十来岁年纪,深目高鼻多须,典型的边关人长相。其余人都是二、三十岁年纪,三个跟巴哈尔同族,还有两人则是汉人长相。值得一提的是,这群人中还有个女子,蒙着面纱,让人看不清她的长相和年纪。但从服饰上来看,这女人应该是个汉人。

“走罢。”阮震道,“再走一个时辰,天就黑了。睡上一夜,明早一早起来赶路,争取在中午的时候过魔鬼城。”

既然苏慕闲答应了,阮震也没提出反对意见,护卫队的人自然没人多话。大家答应一声,策马继续往前走。

而那个女人骑着马走到夏衿的马车旁,掀开了自己的面纱,朝车窗里看了过来,结果正对上夏衿的目光。她连忙笑了一笑,开口搭讪道:“你也去边关呀?”

从露出来的白皙肌肤和姣好面庞来看,这是个容貌秀丽的年轻女子,年纪跟夏衿相仿。

夏衿亦冲她一笑:“是啊。”又打量了一下她座下的马儿,“你很厉害,会骑马。”

那女子得意起来,拍拍自己的坐骑:“我十岁就学骑马了。这匹马是我十三岁生辰时我爹送我的生辰礼,跟了我两年了。”

两个年轻女孩子,就这样一人在车内,一人在车外地聊了起来。

第二百六十二章 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