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听到说皇上派了厉害的郎中来,他们喜出望外,放下手中的活儿跑出老远来迎接。

可听得阮震介绍说夏衿就是皇上派的郎中,两名御医一下就变了脸色。

年纪一些的那个郎中忿然道:“这不是胡…”可话说了一半,就被另一个年老的扯了一把,这才惊觉自己在说皇上胡闹,连忙住了嘴。

第二百六十五章 见面

“朱砂一钱五分,冰片三分,薄荷冰二分,米分甘草一钱细末,研成细末,分三次服下,两刻钟一服一次。”夏衿戴着口罩,穿着罩服,从患者手腕处将拿脉的手缩回来,冷静叙述了一遍药方,抬脚走向了下一处。

“是。”梁问裕应了一声,转头对贾昭明道,“你去研来。”

贾昭明二话不说,赶紧离开去抓药。

梁问裕就是那个年老的郎中,贾昭明是年轻一些的那一位。两人有上午见到夏衿时对皇帝还心怀不满,觉得他派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来,是瞎胡闹。

可半天功夫,夏衿就用几剂药,将几个泄得极厉害、梁问裕两人没办法救治、正打算放弃的患者给救了回来,立刻让这两位御医心服口服。如今两人心甘情愿地跟在了夏衿身后,做个打杂的下手,帮着夏衿记药方抓药。

“请教夏姑娘,为何要用朱砂等药?”梁问裕问道。

“朱砂能解心中窜入之毒,能止呕吐,服药后不会吐出;这些冰片由樟脑炼成,可强振心脏,通活周身血脉,尤善消除毒菌;米分甘草最善解毒,又能调和中宫,以止吐泻,而且它能调和冰片、薄荷冰之气味…”夏衿细细地给他们解说。

在这方面,她不像古代的郎中,总喜欢敝帚自珍,一个破药方就当祖传秘方,捂得死死的,怕人知晓。她从不吝于传授医术。有人学会了,多救治些病人,也是功德一件,何乐而不为?

“原来如此,受教。”梁问裕恍然大悟。深揖一躬,对夏衿的态度越发恭敬。

对于夏衿高明的医术,以及两位御医前倨后恭的态度,苏慕闲因对夏衿的本身有深刻的认识,倒还不觉得怎的。可这一幕对于阮震夫妇来说,则是极具震憾力。他们虽接了护送夏衿的任务,但对一个小小女娃是否能阻止这场瘟疫的蔓延。心里完全没底——皇帝是个明君。他们相信他不会出晕招,才对他的决定将信将疑,否则他们的反应定然跟两位御医初见夏衿时一样。大叫“瞎胡闹”了。

然而夏衿的表现,直接将他们的怀疑击得米分粹:那几个泄脱了水、眼看就活不成了的病人,愣是在她几剂药下去之后,生生地止住了泄。这摆在眼前的事实。比任何语言都来得有震撼力。

最让阮震夫妇佩服的,就是夏衿的态度。最开始时面对梁问裕两人的怀疑。她没有半点愠怒之意;待得她将病危患者治好,梁问裕和贾昭明震惊之余,在语言上对她大加敬仰,她的态度依然不冷不热。古井无波,冷静得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夏衿走到另一个患者身边,观察了一下他的情况。伸手拿了一下脉,又道:“潞党参八钱。生山药一两,生杭芍五钱,山萸肉八钱,炙甘草三钱,赭石四钱,朱砂五分。”

梁问裕和贾昭明赶紧记下。

至此,这个疫区活着的十九个人全部诊治过了,只等着他们服药后的反应。

到了这里夏衿等人才知道,前面四个疫区之所以没有活人,是因为梁问裕等人把病情稍轻一点的全都转移到下一个疫区。等那个疫区守不住了,再往后撤退。他们被皇帝派来时一共十二个人,如今死了三个,病着两个,还有三名随伺在大军之中,剩下的四人,守着第五、六、七三个疫区。

其实这霍乱并不是真正的霍乱。“霍乱”作为一个中医病名,曾在《内经》中有记载,指的却是以腹痛呕吐为主要临床表现的多种其他疾病。但真性霍乱却发生在大约1817年,是由国外传入的。夏衿重生的这个大周国,跟中国宋明时期很相像,并无跟西方国家打交道的经历,自然也没受到西方霍乱的影响。这种本土的疾病,比起真正的霍乱要好治许多,这正是夏衿敢主动请缨,跑到这里来救人的心理依仗。否则她再有侠义之心,也会将自己的小命排在第一位,不会逞这匹夫之强。

让梁问裕和贾昭明,以及三个得病郎中欣喜若狂的是,十几名患者除了两个最严重的、药石无效之外,其余人全在夏衿的治疗下慢慢止了泄,有了好转的迹象。

“夏姑娘,您真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病重得已经绝望、只等着闭眼西去的御医陆介宁,对着夏衿老泪纵横。

看到这处被绝望所笼罩、每个人都坐着等死的处所,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四处能听到病人绝处逢生的惊喜哭啼声,夏衿那根紧绷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

别人看她面无表情地从嘴里吐出一个又一个药名,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天知道她心里有多紧张,就生怕这是真性霍乱,又或许以她的能力,还是阻止不了这场瘟疫的扩散。还好,上天保佑,这一场瘟疫的蔓延终于止在了她的手上。

“你来。”她朝梁问裕招手。

梁问裕四、五十岁的人了,被她这样招手叫唤,不光没有半点着恼,反而满脸兴奋,一副有荣与焉的样子。

“我告诉你的几个方子,可记下了?”夏衿问道。

梁问裕点点头:“记下了。”

“好,第一个方子,是治轻患者的;第二个方子,是…”夏衿将她所使用的几个药方细细交待了一遍,然后道,“既然这一处疫区的患者好转,你继续用药就行。待得确保他们无碍了,才能出去。苏大人和阮大人会请示将军,看看是让他们归队,还是护送回家。我们明天一早就往下一个疫区去。”

虽然只相处了大半天,梁问裕却把眼前这个小姑娘当成了主心骨。她这一离开,梁问裕就觉得心里没底,生怕患者的病情再一次恶化,让好不容易生出的这一点活着的希望破灭。但他也知道,夏衿只有更快地往其他两个疫区去,才能及时挽救更多人的性命。即便他心里没底,这副重担,他也只能挑了。

“夏姑娘您放心,我会严格遵照您的吩附,让这里的兄弟们康复的。”他保证道。

夏衿此来,不光是给患者开了药,而且还告诉了许多对于疫病防治措施。

夏衿微微颔首。

她不再多话,让阮震命令他的手下收拾东西,直奔下一个疫区而去。

后面两个疫区,因为是新发病的病人比较多,情况比起梁问裕所在的那个疫区的情况要好很多。夏衿出手之后,再次让留守的那几名御医惊喜万分。

给所有的患者开过药方之后,夏衿就跟苏慕闲等人向大军所在的方向而去。

最后一个疫区离大军驻扎地并不远,只离了二三十里的距离。大军里还时不时有人发病,一旦发病就往这边送。所以阻止病情蔓延的源头,还是在大军里。

送病人过来的士卒已将夏衿到来、并有效地遏制住病情的情况告诉宣平候了。所以她们一行到时,宣平候岑毅率领手下将士迎出了二里地外,完全是对待大功臣的态度。

“岑大将军。”夏衿见状,连忙随苏慕闲等人下马,给岑毅行礼。

“哈哈,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岑毅实在没想到当年自家夫人一念之下,将夏衿推荐给太后,结果夏衿不光治好了皇帝的病,更是把这一场让大家绝望的瘟疫给遏制住了,他望向夏衿的目光要有多亲切就有多亲切,“孩子,你辛苦了。”

常在宣平候府厮混,夏衿跟岑毅虽不常见面,但感情上却很亲近。

她展颜一笑,正要说话,却感觉到一股灼灼的目光。她抬目瞥了一眼,就看到罗骞正站在诸将士后面,满脸的又惊又喜。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不高兴

待夏衿定睛看去,罗骞笑了一笑,微微摇了一下头,目光向岑毅这边看了一眼。夏衿也知道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宜跟一个青年男子说话,遂转过脸来,跟岑毅寒喧了几句,一行人重又上马,往营地走去。

到了营地,岑毅让将士们散了,自己和两三个头领打算亲自领夏衿到她所住的帐篷处安歇,夏衿却道;“我们还是先去营地各处看看吧。”

作为郎中,她要是不看一下这大军的卫生情况,心里就会不安。这里可是时不时地送些得病的士兵去疫区的,可以说,这是霍乱发病的源头。

岑毅是苦出身,全靠军功才有今天的地位,他最欣赏的就是愿意吃苦、勇于拼搏的人。夏衿这句话,说到了他的心坎处。他也不客气,抬手笑道:“那就请夏姑娘这边走。”

于是一行人转了个方向,朝士卒们所住的营地走去。

不过转了一会儿,岑毅和陪同的几个人就面色古怪起来。夏衿一个小女娃子,就算看营房,也应该在外面随便走走就是了。可她倒好,专往最脏乱的地方去:最下底小兵的营房、四处是水渍、菜叶杂物的厨房、临时搭建的厕所、排水的臭水沟…

“夏姑娘,这些地方,不是你们小姑娘看的。”岑毅手下,一个叫张大力的将军笑道。

夏衿扫视了大家一眼,停住脚步,正色道:“为何军中疾病频发?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大家在卫生上防范不当。”

她指着营房:“我说,你们仔细记下,许多问题要马上解决:一,所有士兵都只能喝煮沸过的开水;二。食物要彻底煮熟,剩余食品要彻底再加热,并趁热吃;三,厨房里的生、熟食物要分开;四、厕所要重新搭建,地点我会一一告诉你们;五、厨子加工食物前、士兵便后和吃饭前均要洗手;六、原来六人一间的帐篷,现在改住四人。如果帐篷不够,就轮流住在露天。”

岑毅和张大力开始还一脸的尴尬难堪。毕竟他们手下的士兵那邋遢劲儿被夏衿看了去。总是没面子。可听到夏衿的话,两人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岑毅一抱拳:“多谢夏姑娘指点,岑某这就去下令让他们整改。”

虽然也有其他御医提出过一些整改意见。但古人的见识终究有限,而且也没经历过几场瘟疫,提出的预防措施自然比不上来自后世的夏衿那么齐全。

“你们整改完了,我要检查。我说合格了。方算过关。”她又道。

换作别人,定然不敢这么跟岑毅说话;或者说。换作别人,岑毅也不可能让人对他这么说话。但夏衿在工作状态下,都是这么个做事风格;偏岑毅因为打心眼里欣赏和敬佩夏衿的为人,就觉得她这样行事才是专业态度、高人风范。不光没觉得对自己不敬,反而对夏衿更生敬意。

他再一抱拳:“一切听从夏姑娘安排。”

夏衿抱拳回礼,脸上露出笑容:“有劳。”

岑毅吩咐张大力陪着夏衿回给她布置好的营房。自己则带了另一手下回去大搞卫生。

因为在大军本营里,又有岑毅陪着。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在夏衿提出要查看卫生状况的时候,岑毅就让苏慕闲、阮震等人去歇息了。夏衿身边,只跟了会骑马的侍女菖蒲。

三个人再加上张大力的两名侍卫兵,一行五人回到夏衿所住的营房时,夏衿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一顶帐篷前面的罗骞。除他之外,苏慕闲也在那里。两人正微笑着说着话,似乎还言谈正欢的样子。而薄荷则端着一盆水从帐篷里出来,跟旁边帐篷前的龙琴打了声招呼。

“我看到我的侍女了,龙家嫂子似乎也住在我旁边,张将军请回吧。您事情多,不用再陪我了。”她转头对张大力笑道。

张大力还真有许多事要做,而且夏衿所住的地方,他一大男人也不好多留。既然夏衿发话,他便告辞离开了。

“姑娘…”菖蒲望着罗骞和苏慕闲,心里很是担忧。

夏衿不愿意嫁给罗骞,这已是肯定的了,否则她也不会任由邵老夫人把罗夫人训得跟条狗似的。但罗骞终是为了夏衿到的边关。这时候跟罗骞挑明或是给他撂冷脸子,菖蒲又觉得这样做有点不厚道。但是,真要跟罗骞虚与委蛇,旁边又有个苏慕闲看着。要是让苏慕闲误会了,自家姑娘该嫁给谁去?

倒不是说除了这两个人夏衿就嫁不出去。凭她现在邵家姑娘的身份和又立下的大功,京城多少官宦人家愿意娶自家姑娘呢。只是,那些人看中的是姑娘的身份地位,又岂能像眼前的这两人一般,是打心眼里喜欢自家姑娘?

夏衿却像是没什么顾忌似的,骑着马缓缓走到帐篷前,翻身下了马。

“夏衿。”罗骞叫了一声,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他在边关呆了这几个月,皮肤变成了健康的小麦色,身体也健壮了许多,看起来跟刚才的那些将士差别不大,全然没有了以前那种文质彬彬的书生气。

“罗大哥。”夏衿也露出了笑容,“看到你安好我就放心了。你母亲可担心你了。”

罗骞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眼里满是歉疚和担心:“我母亲她还好吧?”

“不好。”夏衿摇摇头,“她大病了一场,差点就没命了。要不是我守了她两夜,把她从鬼门关里拉回来,你回去时怕是就见不着她了。”

罗骞的心情一下沉到了地底。他望着夏衿,久久说不出话来。

夏衿静静地跟他对视着,黑黝黝的眼眸里深邃如海,让人完全猜不出她是怎样的情绪。

“多谢你,告之于我。”罗骞终于艰涩地拱手行了一礼,“也多谢你,救了我母亲。”

夏衿没有回礼,轻叹一声,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躬身进了帐篷。

罗骞浑身一震,转过身望着夏衿的背影,满眼艰涩。

他知道夏衿这是不高兴了,很不高兴。当初她就劝过他,为是他自己的母亲,接受命运的安排,不要打到边关搏功名的主意。可他怎么能忍受跟一个不喜欢的女人同床共枕?他怎么能愿意自己的婚姻也像父母一样,一辈子都活得不开心不痛快?他想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有什么错?

他想过一千遍一万遍他跟夏衿重逢时,夏衿的反应。她应该会为了他的做法而感动涕零吧?毕竟他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他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她曾经提出的她与他母亲谁在他心目中更重要的问题。他想,她一定会满意自己的答卷的。

他万万没想到,夏衿会不高兴。言语里甚至有责怪他的意思。

罗骞怀着对母亲的愧疚,满心地生出了委曲,还有对夏衿的深深不满。

他为她做得够多了,她何以这样对他?

苏慕闲站在旁边,看着夏衿和罗骞的对话。说实话,他是很紧张的。岑子曼虽告诉过他,夏衿因为罗夫人的关系,不会嫁给罗骞,但他总是担心。毕竟罗骞为夏衿做的,是别的很多男子都做不到的——当然,这不包括他自己。而且他们之间曾生出过男女之情。相见之后重新复燃,也是很有可能的。

可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罗骞在帐篷外面站了一会儿,终于舍不得离开。他来了边关,才发现自己有多想念夏衿。如今夏衿近在咫尺,他自然要跟她多说说话,哪怕她对他的行为不满,哪怕她因此而不高兴。

不过他自然不会往里冲,而是对薄荷道:“我有事找你家姑娘,你进去通禀一声。”

第二百六十七章 大吵一架

薄荷朝帐篷里望了一眼。

这帐篷不隔音,以自家姑娘的耳力,罗骞的话她一定能听见。要是不愿意见,姑娘定然会在里面暗示自己,自己只要说姑娘不方便就行了,不至于抹了罗骞的面子。

结果里面的夏衿像是没听见罗骞的话一般,站在薄荷准备好的水盆前仔细地洗着手,没有给她半分暗示。

薄荷正为难间,就听菖蒲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姑娘,罗公子有话要跟你说。”

夏衿这才抬起眼来:“让他进来吧。”

罗骞松了一口气,抬脚进了帐篷。

菖蒲守在了帐篷门口,表面上垂着眼看着地面,暗地里却用余光观察着苏慕闲。却见苏慕闲看了罗骞的背影一眼,就转身走了,并无什么表示,倒让菖蒲一头雾水,不知这苏慕闲在想什么。

在她看来,苏慕闲既然喜欢自家姑娘,现在姑娘却跟一个追求者在帐篷里单独说话,苏慕闲应该吃醋恼怒才对,不应该如此云淡风轻,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帐篷里,夏衿已用干净的布擦干了手,在一张简易的桌子前坐下,对罗骞点头道:“坐吧。”

薄荷忙上前来,将龙琴刚刚给她的一壶烧沸的奶茶端上来,给两人各倒了一杯,然后侍立在旁边。

罗骞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夏衿,端起桌上的奶茶,慢慢地想啜一口。可发现太烫,他又放下了。

夏衿瞥他一下,拿起奶茶轻轻吹凉,并未将薄荷赶出帐篷去。

开玩笑,这里不是临江城那没有外人的僻静小院。外面人来人往。虽然她这帐篷离男人们的大营有些距离,但龙琴就住在隔壁呢。她要是遣了薄荷出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这身清白还要不要?

罗骞不是书呆子,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差不多一年的光景没见到夏衿,而且前段时间差点丧命。此时他迫不及待地想把夏衿搂在怀里,倾诉衷肠。对于世俗的东西。他颇有些不管不顾的味道了。

见夏衿不发话。薄荷跟一个木桩子似的杵在那里不动,罗骞放下杯子,只能开口:“你怎么到边关来了?那些御医拿着朝庭的俸禄。都是吃干饭的?怎么让你一个姑娘家到这种艰苦又危险的地方来?”

夏衿静静地看他一眼,将吹凉的奶茶放到嘴边喝了一口,发现有一股淡淡的膻味,她皱了皱眉头。放下杯子,这才道:“朝中已派了十二个御医来。都拿这疫病没办法。太后无奈,才派了我来。”

这情况,罗骞自然是知道的。刚才他不过是没话找话,心底里也期盼着夏衿能说出“为他而来”这样的话。

听到夏衿这不减不淡的话。他未免有些失望。夏衿似乎要在他们之间筑造一座桥梁,让彼此疏离陌生些,这种感觉。从他跟夏衿四目相接,而夏衿眼里并无太多惊喜情谊就能看出来了。

夏衿一路行来。已将前面几个疫区的病人看过。一旦他们痊愈,大军里也没人再犯病,她可能就要打道回府。而且这军营人来人往,再找这么一个说话的机会,怕是不容易。罗骞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离家前,曾留书一封给我娘,让她去郑家退亲。你既在京城见到她,想来她已退了亲吧?你…咱们之间的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其实退亲之事,罗夫人在托岑毅带来的家书里已经提及。罗骞在此时提起此事,只是向夏衿表明,他为两人的事已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他也希望夏衿能回应自己,甚至再努力一把,让两人的婚事尽快定下来。

邵家的事,他也在罗夫人的家书里得知了。所以,他心里越发的没底。夏衿的人品他不会怀疑,他深知她不是那等嫌贫爱富的人。当初她身份低微时他没嫌弃她,如今他变成了身份较低的那一个,想来她也不会嫌弃她吧?

但邵家人是什么态度,他就拿不定主意了——罗夫人在邵老夫人面前丢了好大一个面子,自然没有在信中提起。

夏衿是个极干脆的性子。她对于跟罗骞的婚事既有了决断,她就没打算含糊其词。即便这里不是说这件事的好地方,即便这样会影响罗骞的心情,从而影响他在军中所做的事。罗骞问到了面前,她就不可能再玩暧昧。

她对罗骞道:“对不起,自打你母亲跑到我家大骂那日起,我就没打算再嫁给你。”

这话如晴天霹雳,震得罗骞整个人差点失去了知觉。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用颤抖的声音道:“我为了你来了边关,你就这么回报我?夏衿,你可对得起我?”

夏衿抬起那双黑葡萄一般的眼眸,静静地看着罗骞,没有说话。

对不对得起,她不知道。这世上有太多的“情”不能用斤两来衡量。前世她活得就很恣意枉为,游走于规则之外,快意恩仇。重活一次,她不可能再为了“情”而束缚自己、勉强自己。

罗骞喜欢她,为她做了很多,她打心眼里感激,但她并未喜欢他到能将她漫长的岁月用在跟婆婆争争吵吵上。她夏衿,活了两世,何曾如此婆婆妈妈?前世既未嫁过,这一世,如果遇不上合适的人,她也同样可以不嫁!

见夏衿不说话,那双黑亮的眸子如一汪无波无澜的湖水,平静得叫人绝望。罗骞以前要有多喜欢夏衿的这份泰然自若,如今就有多痛恨她这一性格。

“我为你,让我母亲伤心,让我母亲大病一场。如今,你却跟我说,你从那时起就没打算再嫁给我?”罗骞“呵呵”低笑起来,可那笑声没有丝毫欢愉,反而悲凉得让人心颤。

站在一旁的薄荷缩了缩身体,不自在地朝帐篷外望了一眼,似乎要从菖蒲身上汲取点力量。

罗骞的笑声从低到高,渐渐的大声起来,狂笑不已,笑声中,眼泪倾流而下,滴掉到他的前襟上。

听得这笑声,饶是夏衿在说那番话前做好了准备,心里仍然十分不畅快,嗓子眼里仿佛被堵了一块大石头,压抑得让人喘不上气来。

她仍然没有说话。

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没用。罗骞认为她对不起他,她就对不起他。她不想辨驳什么。只要不伤及家人,就算罗骞做些过激的事她也能理解。

“夏衿,你没良心!”罗骞伸过手来,想要一把抓住夏衿的手腕,却不想放在两人中间的将奶茶的杯子被他这一撞,“呯”地一声倒在了桌上,热腾腾的奶茶从桌上淌了下来,直往夏衿身上滴。

夏衿没有动,任由奶茶流到自己身上。好在放了一会儿,奶茶早已不烫了,但薄荷还是吓了一跳,一把拉起夏衿,伸手用力地拍打她的前腿。

时刻注意着帐篷里动静的菖蒲也冲了进来。看看薄荷在处理夏衿腿上的奶茶了,她转过身来,冲着罗骞大喊道:

“说什么为了我家姑娘?你来边关,还不是为了你自己?你有没有想过你一气跑了,我家姑娘会背上怎样的骂名?你知不知道你母亲四处说你是为了我家姑娘才来的边关?你跟别人有着婚约,却人人知道你为了姑娘来的边关,你让人怎么想?我家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这些,你有替她想过吗?为了自己的儿女私情,你就枉顾父母恩情;为了自己痛快,你就不管不顾地将骂名加在我家姑娘头上。难道我家姑娘为此还得感激你、哭着喊着要嫁给你不成?”

她喘了一口气:“还有,你双脚一跑,倒是痛快了。可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我家姑娘怎么办?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背着骂名过日子?一辈子被你母亲谩骂搓磨?亲是退了,可郑家知道是因为我家姑娘才被退亲的,他们又会如何对待我们夏家?”

罗骞被她骂得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呆了好一会儿,他才消化了菖蒲的话,看向夏衿的目光极为复杂。

“我、我没想这么多…”他嚅嚅地道,“他们…没拿你怎么样吧?”

夏衿摇摇头:“宣平候老夫人帮我把事情压下去了,没让你母亲的话传出去。”

罗骞大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目光落在夏衿湿漉漉的裙子上,他神情黯了黯,“就算我考虑不周,但我的心是诚的。你就不能改变主意,给我个机会吗?”

他抬起眼眸,眼睛里蓄满了情谊:“夏衿,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有多想你。上个月,我随张将军出去查探敌情,中了埋伏,差点命丧当场。那一刻,我心里念着的唯有你…”

菖蒲咬了咬唇,担忧地看着夏衿。

她们跟罗骞都闹到这一步了,她好担心姑娘心里一软,又原谅了罗骞。说实话,原来她还没觉得罗骞有什么不好,不好的是他的母亲。可当罗骞指责夏衿时,她真心觉得这男人胸襟不够。是的,他付出了,他为这桩婚姻做了很多事,但他永远是单方面的。他想的是他自己,他从没想过姑娘愿不愿意跟他承担这一切。姑娘都明确表示不愿意了,他还要把这一切强加到她头上。

第二百六十八章 请求

“对不起,我不能。”夏衿看着罗骞,眼眸清冷。

她知道她吐出来的这六个字,会像一颗颗凉冷的石头,击伤罗骞的心。但如果不是这样,又怎么能绝了罗骞的念想?她既不打算跟罗骞在男女之情上再有什么牵扯,就应该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

罗骞恨她也罢,怨她也罢,她都无所谓。

“你…”罗骞没想到夏衿能这么绝情,他睁着眼睛凝视了夏衿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悲凉。他指着外面道:“你是不是看上他了?是不是看上那位苏候爷了?他比我长得好,比我地位高,他一路护送你来,想必是想娶你为妻吧?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脚下踉跄一下,转过身,一跌一撞地朝外面跑去。

“姑娘…”菖蒲见夏衿一语不发,完全不辩解,她不甘心地叫了一声。

夏衿摆摆手,看着罗骞的身影消失在帐篷外面,转头吩咐菖蒲道:“你去看一下,岑大将军在哪里。我要找他说一件事,你看他方便,就回来稟告,领我过去。”

菖蒲虽不解其用意,不过仍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后面还跟着岑毅。

“岑爷爷,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夏衿连忙站了起来,又对菖蒲嗔怪道,“我只说让你打听岑爷爷在哪里,然后我自己过去就是,哪里敢让岑爷爷亲自过来?”

她在岑家住了那么久,在还没跟邵家人相认时就参加过岑家好几次家宴。岑毅喜她爽朗侠义,又感激她治好了皇帝的病。再加上夏衿跟岑子曼又亲如姐妹,便让她改口叫“爷爷”。后来岑子曼跟夏祁订亲,夏衿又成了岑毅的结拜兄弟邵老爷子的孙女,这声“爷爷”就更叫得名正言顺了。

一个时辰前刚见面的时候她唤岑毅为“大将军”,是因为她身为皇上派下来的郎中,在那个正式的场合,见到军中首领。自然要以官职相称。现在私底下见面。唤“爷爷”更显亲切。

果然,岑毅一听这声“爷爷”,就哈哈大笑起来。摆手道:“你别责怪这丫头,是我自己要来的,她也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