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已被薄荷收拾干净了。夏衿作了个手势:“岑爷爷请坐。”拿起薄荷重新去煮的奶茶,给岑毅倒了一杯。

放下茶壶坐下。夏衿就道:“岑爷爷,把手伸出来吧。我帮你拿个脉看看。”

岑毅一愣,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拍着自己胸脯道:“放心吧,你岑爷爷身体好着呢。啥病都没有。”不过还是把手腕伸了出来,让夏衿把脉。

过了一会儿,夏衿将手收了回去。笑道:“您的身体果然像您说的,啥病没有。”

岑毅六十来岁的年纪了。但即便在京时也是拳不离手,身体好得很。现在除了有些上火之外,还真没什么毛病。

不过在这种地方,没新鲜蔬菜和水果,又整日吃烤出来的饼和肉,不要说岑毅,就是夏衿都有些上火。

“我说的对吧?”岑毅十分得意地收回手去,放下袖子。

他端起奶茶喝了一口,抬起眼道:“你这孩子想要找我,不是为了要给我拿脉吧?”

“不是。”夏衿摇摇头,“是为了罗骞之事。”

“罗骞?”岑毅一怔,看向夏衿,“他怎么了?”随即想起出征前老伴在他耳边嘀咕的那些儿女之事,他顿时明白了过来,问道,“他来找过你了?”

“是。”夏衿很干脆地承认道。

她迟疑了一下,问道:“他现在在军中任何职?”说完赶紧补充一句,“当然,如果这涉及到军中机密,就当我没问。”

岑毅一挥手:“能有啥机密。他现在在军中任参军一职。”

看到夏衿点点头,犹豫着没有马上说话。岑毅笑着抚了抚胡须,带了些揶揄的神情笑问道:“莫非你想让我削他的职不成?”

夏衿愣了一愣,赶紧摆摆手:“军中的官职岂是我能干预的?”她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我跟罗家之间的事,想来岑爷爷是否听说过吧?我们都在临江时,罗公子曾有意于我,但罗夫人不同意,为他聘了郑家女。罗公子为此一气之下来了边关。”

岑毅微微颔首。他跟宣平候老夫人夫妻俩感情甚笃,没事老妻就喜欢跟他叨叨这些家事。夏衿、罗夫人、罗骞、郑家这些个事情,他自然也从老妻那里听说过。

夏衿继续道:“在罗公子来边关前,罗夫人曾冲到我家来说了很多无礼的话。当时我当着双方父母的面,跟罗公子说不想跟他再有牵扯。只没想到他冲动之下来了边关。”

她脸上露出个无奈地笑容:“刚才他找到我,说他母亲同意了我们的婚事,要跟我重续前缘。但我这人打定的主意很少会改变,当初说再无瓜葛就是再无瓜葛。我刚才已经把话跟他说清楚了。他情绪有些激动,我担心他这几日在公事上会出差错,所以想恳求岑爷爷能通融一下,暂时不要把重要的公事交给他,以免出错,影响他的前程不说,也影响军中事务。”

说着,她站起来,裣衽郑重行了一礼,满脸歉意:“对不住,因儿女私情影响到军务,侄孙女实在愧疚。”

“哎,这怎么能怪你?赶紧起来、赶紧起来。”岑毅站起来虚扶一下,挥挥手道,“坐下吧。”

待夏衿在位置上坐了下来,他盯着夏衿,满眼地感慨:“唉,怎么邵老头儿就这么有福气呢?他怎么就得了你这么个孙女?”

“呃。”夏衿一愣,随即调皮地一眨眼,“岑爷爷您这是在赞扬我么?”

岑毅没想到一向性格冷清的夏衿还能露出这么可爱的女孩儿神态,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可不是赞扬么?”

笑完,他神色一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夏衿:“丫头,你既不喜欢罗家小子,那就嫁进我岑家,做我的孙媳妇吧。你不知道,我家云舟那小子,有多喜欢你,整日缠着我和他祖母,要我们待你父母来时就提亲。只是后来发生了曼姐儿的事,两家不好换亲,我们才把他打压了下去。为这事,那小子可是失魂落魄了好一阵。”

夏衿愕然。她没想到岑云舟那武痴竟然会看上她。

想来,是看上了她的功夫吧?

夏衿无语了一下,见岑毅盯着自己,似乎认真地在等自己回话,不由诧异地一挑眉:“岑爷爷您怎么这么看着我?难道你刚才那话还真了不成?那会子顾忌着换亲不好听,难道现在就不用顾忌了么?”

岑毅大手一挥:“人生短短几十年,生死难料,活就在活得痛快!顾忌那么多干什么?别人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咱们自己过得开心就行。”

“…”夏衿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老爷子思想的开放程度都快赶上现代人了。

见夏衿不说话,岑毅腆着脸道:“怎么样?考虑一下,嫁给我家云舟吧。”

“咳,这个…还是不要了。”夏衿尴尬地摆摆手。

她找岑毅来是谈罗骞之事的好么?怎么又扯上岑云舟了?再者,这里是军营好么?在这里提起婚嫁,真的合适么?

岑毅却满脸认真:“你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不愿意,可别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出来的话让我误会了。我可是会当真的。”

“我觉得不合适。”夏衿只得也满脸认真地道。

“是不是因为换亲的说法?”岑毅皱眉问道。

“不管是什么原因,我跟岑大哥都不合适。”

岑毅见夏衿态度郑重,不像是因为不好意思而做出的扭捏姿态,遂遗憾道:“那好吧。”他叹了一口气,“罗骞那里,你放心吧。我会派人盯着他的,这段时间也不会派他做什么重要公务。

“多谢岑爷爷。”夏衿站起来福了一福。

岑毅一挥手:“这不算什么。说起来要不是边关出了这瘟疫,你也不必跑到军营里来,被人拉住直接谈及婚嫁。要是在京城,自有父母出面。”

夏衿无语。要是这么说,您刚才那是干什么?

拜托的事既谈好,夏衿就不愿意再说这个话题。她正好也有事要跟岑毅单独谈。

她转头对菖蒲和薄荷道:“你们都出去,守着帐篷四周,别让人偷听,我有机密事要跟大将军说。”

两个丫鬟答应一声,走了出去。

夏衿这才对岑毅低声道:“岑爷爷,这场瘟疫您不觉得发生得挺蹊跷吗?你们有没有查过这事?”

岑毅没想到夏衿说的是这件事。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他点头道:“自然是查过的。事出之后,我们得知这病通过食物传染,曾重点查过水源和做饭的伙夫,但并未查出什么来。”

夏衿眉头一蹙:“我总觉得皇上的盅毒跟这瘟疫之毒是一路,是否可从这个思路上来查?”

岑毅一惊。他从未把瘟疫跟皇上的病联系起来。

他表情凝重起来,思忖良久,道:“我回去想想,然后再叫人仔细查查。”

第二百六十九章 抢功

送走了岑毅,夏衿就吩咐菖蒲去通知阮震,将她带来的马车上的东西搬下来,放到隔壁的帐篷里——知道她的建议一出,军中帐篷吃紧,有些士卒需得睡在露天,一向不喜欢跟人住一屋的她,决定让菖蒲和薄荷将她们的铺盖挪进她的帐篷,然后把军中为她们准备的帐篷空出来,堆放药材和医疗器械。

她得在这里呆上一阵子,直到所有将士十天里再无人发病为止。

菖蒲听令刚刚离开,薄荷就进来通传,说三个御医求见。

夏衿一怔,不知他们来此何意。不过倒也没有怠慢,亲自迎到了帐篷门口。

“可是夏姑娘?”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抬目打量了她一眼,开口问道。

旁边的一位五十多岁的忙介绍道:“这是我们的太医院的院判李大人。”

京城太医院,有院使一名,正五品,相当于现代医院的正院长;院判两名,正六品,相当于现代医院的副院长;御医十名,正八品;还有四名管理皇宫药库和惠民药局的不入流小官。

这是夏衿出发前宣平候老夫人和邵老夫人一起给她普及的基本常识,还有宣平候老夫人能探到的派出来的这些御医的基本情况。梁问裕和贾昭明有意结交,也透露出一些情形。

原来他们被派来边关的这十二个人,并不全是太医院的人。太医院一共十三人,给皇帝、太后请安平脉的六个御医都留在了京城,还有两名给后宫娘娘们治病的妇科圣手。余下五名也是见前面御医束手无策了,才陆续派来的。至于其他七位,则是各地召来的杏林圣手。因是以皇帝的名义派来。而且言明治好了病,回去之后就提到太医院里,所以都号称御医。

眼前这位跟她拱手的老头儿,名叫李玄明,因治疗疑难杂症很有一手,又威胁到了院使的地位,院使大人往皇帝面前一进言。他就被遣来了边关。

他身后刚才说话介绍身份的。叫周易知,在太医院跟李玄明关系较好;另一位则是江南来的名医孟夏。据梁问裕说,这位是孟郎中给了许多财物给李玄明。又比较会巴结,所以被一起留在了大军的军营里——这里跟前面三个疫区比,当然更安全,生活舒适度相对也高一些。

岑毅率将领们迎接时。夏衿并未见这三人露面;刚才巡视了军营一周,也没看到这三人。也不知是真忙。还是故意躲着,想给她个下马威。

相比起一直在尽力救治病人的梁问裕等人来说,夏衿对这三人没什么好感。

在脑子里回想着这些情况,夏衿笑着施了一礼。嘴里称道:“原来是李院判,久仰久仰,有失远迎。”

周易知见李玄明回了礼。忙又自我介绍道:“我姓周,太医院任职。”又指了指孟夏。“我听说夏姑娘是临江人,这位是你们江南的名医孟夏孟郎中,想来你也听说过。”

孟夏抚了抚胡须,微笑着看向夏衿,只等夏衿跟他见礼。

三人都是胡子一大把了,夏衿也不跟他们一般见识,福了一福道:“原来是周御医和孟郎中,小女子这厢有礼。”

两人这才回了一礼。

“三位里面请。”夏衿让开了身子,做了个手势。

李玄明朝里面看了一眼,躬身进了帐篷。其余二人也鱼贯而入。

菖蒲朝薄荷使了个眼色,薄荷点点头,跟在了夏衿后进去,立在一她的身后。

待四人分主宾坐下,菖蒲这才磨磨蹭蹭进了帐篷,满脸为难地低声对夏衿道:“姑娘,岑大将军来时奴婢已要过一回牛乳了;刚才再去要,那位邓校尉就说没有了。说每天的牛乳就那么一点,各位将士那里都得送一些。如果咱们再要,别人那里就没了。奴婢看他一脸为难,就没再要了,免得下面这些人说咱们仗着岑大将军的势,占用别人的份例。”

说是低声,但这声音却足以让其他三人都听见了。

夏衿无语地看了菖蒲一眼。

这丫头越来越精灵古怪了。刚才岑毅走的时候才说了,他已吩咐管后勤的那些校尉,能满足她要求的会尽量满足。这不至于他刚走,那边的校尉就开始为难菖蒲。定是这丫头看这三人不顺眼,于是把待客的奶茶都省了,只让这三位干坐。

不过这做法倒挺合夏衿心意。

军中物资都是有限的。在这戈壁之地,连吃水都不是那么容易,牛乳又能有多少?军中将士十来万,有资格喝的能有多少,岂还能让你予求予取不成?

担着个贪婪的名头,拿了别人份例中的牛乳来给这三个贪生怕死的老头儿喝,白瞎了好东西,夏衿才不干这蠢事。

夏衿心里好笑,一面满脸歉意地对三人道:“不好意思,实在是…唉,我这婢女办事不利,连点牛乳都要不回来。”又转头对菖蒲喝道,“既然牛乳不成,水总能给咱们一些吧?你去要些水泡壶茶来。”

菖蒲的声音那么大,三个老头儿想装着听不见都难。此时也只得道:“不用麻烦了,我们坐坐就走。”

他们虽如此说,夏衿装装样子还是要的,转头喝斥菖蒲道:“我说的话没听见吗?还不快去。”

菖蒲只得唯唯退了出去。

当然,她这一去就许久没有回来。

而这边,夏衿已跟三个头儿聊上了。她可没时间跟这三人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道:“不知李院使此来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李玄明笑道,“我等接到杨宁胜杨御医的来信,得知夏姑娘已把他那个疫区的病人都治好了,所以前去看了一转,上午才没能跟大将军一起迎接夏姑娘等人。此时回来,自然要过来拜访一下。不管怎么说,夏姑娘治好了疫病,我身为太医院院使,自然要来向夏姑娘道一声谢谢。”

感谢夏衿,倒也说得过去。否则瘟疫不停地蔓延,不用敌军攻打,将士们就全病死了。这边大军没了,大周国自然危矣。到时候即便李玄明等人命大,能活着回去,也要承受皇上的雷霆之怒,罢官事小,丢命事大。

只是,这话夏衿听着怎么觉得怪怪的。就好像她治病是为了李玄明而治,所以李玄明才来感谢她。

她眸光一闪,笑道:“李院使客气了。大将军才特意来谢过,李院使您又来谢,还真是让我承受不住。我毕竟年轻,又是个女子,虽立了一点小功,却不敢受尔等夸赞,份内之事而已。”

这话说得客气,却是把自己的功劳跟李玄明撇开了。

嘿,想抢本姑娘的功劳,你能绕得开岑毅么?

李玄明静默了一下。

前面派来的十二名郎中里,不管是谁,只要他治好了病,李玄明完全能把一半功劳抢到自己头上。实在不行,背地里使些手段,让那个大功臣死在边关就是了。到时候轮功行赏,他李玄明还是头一份。他身为院使,六十多岁了,还吃这份辛苦,千辛万苦地跑到边关来,不能捞点好处,怎么能说得过去?

但夏衿的身份却让他很是棘手。

要是她只是临江一个夏郎中的女儿,那没话说,即便她是太后派来的,也还好办。可她偏偏摇身一变,成了邵家老头的孙女。那邵老头原来是岑毅的上司,对他有救命和提携之恩,后来被人谄害,才被先帝流放去了北边。不说他受不受当今圣上的重用,光论他跟岑毅的交情,当着岑毅的面,夏衿的功劳李玄明就怎么也抢不过去——说白了,他一郎中,论在皇上心中的重要性,哪里比得上手握兵权的镇国大将军?他就算得贵妃青眼,也是枉然。

所以,他只能欺夏衿年幼好哄骗,让她拱手将自己的功劳主动分出来一半。如此一来,岑毅再怎么维护邵家,也不好说什么了。

但只两句话,就让他感觉眼前的这位小姑娘似乎不大好骗,说起话来竟然让他有一脚踏空的感觉,还真是邪了门了。

他开始大倒苦水:“唉,所以说,夏姑娘命好啊,年纪轻轻的,就立下大功一件。我们这些老头子,半截入土的人了,来边关的路上,差点没被马车晃散了身子,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你看看我,在京城的时候是微微发福、肤色白皙的之人,到了这里,却成了个干瘦黑老头儿。前段时间染了风寒,差点埋骨于此地。还有他…”

他指了指周易知:“周御医前段时间大病了一场,差点没去见阎王。”

又指了指孟夏:“还有孟郎中,前儿个一个士兵死了,那些兵痞子不讲理,动手就打呀。你看,胳膊上还有青淤呢。这病来如山倒,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怎么能怪我们不尽心?简直是蛮不讲理。”

夏衿听得这话,看向这三人的眼神里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这三位在她面前都摆臭架子,在那些无权无势的兵卒面前还不知是怎样一副嘴脸。他们是朝庭派来的御医,又是治病救人的郎中,他们对那些士兵的态度得有多恶劣,人家才会揍他们呢?

第二百七十章 阴招

李玄明犹不自知,兀自在那里絮絮叨叨:“不过既然皇上派我们来,吃些苦头也就算了。偏咱们医术的方向不对,但想治好瘟疫之病,谈何容易?我的医术以接骨最为有名,周御医则是妇科圣手;至于孟郎中则擅长治闻皮肤病。所以遇上这种疫病,我们就算再尽心也没办法呀。”

周易知配合着在旁边叹了一口气。

小姑娘家都心软,李玄明觉得把自己说得这么惨了,夏衿好歹要同情一下。即便心里不以为然,嘴里总要客气地附和两句吧?到时候他自然有话说。

却不想夏衿坐在那里一声不吭,脸上挂着一抹笑容,那笑容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

这让李玄明脸上挂不住了。只得将另一招抛出来:“幸好夏姑娘来了边关,一出手就把疫病控制住了。这不光是边关将士们的幸运,亦是我等之幸。夏姑娘医术如此高明,如果整日关在家里,那就太可惜了,学了医术就应该悬壶济世才好。不知夏姑娘有没有兴趣到我们太医院来?要是愿意,我这个院使说话还是管用的。”

夏衿好笑。

这李玄明打的什么主意,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他现在拿出来的就是个诱饵,只要她表示想进太医院,这次的功劳就等于分给了李玄明一半。到时候,没准她还得替李玄明在皇上和太后面前说好话。

打的倒是一手好算盘。可李玄明真当她是白痴么?

“我一个女孩儿家,哪能进太医院?院使大人说笑了。”她笑道。

谁知李玄明似乎早就预料她会这样说一般,脸上倒没什么失望的表情,反而笑得更灿烂了:“夏姑娘的医术这么高明,想来令尊大人的医术也不弱吧?你不方便来太医院任职。但可以推荐令尊大人呀。想来,能进太医院做个御医,令尊大人应该是愿意的吧。”

夏衿一愣,随即深深地看了李玄明一眼。

要不是她头脑比较清醒,没准还真有些动心。

夏正谦的性子她知道,就算是认回了爹娘,可让他窝在邵老太爷和邵老夫人的庇护下过日子。他心里是不舒服的。他既在医术上钻研多时。自然想做一个杏林圣手。如果能有机会让他进太医院,夏正谦想来会高兴得合不拢嘴吧?毕竟,做御医。对于一个郎中来说,是能力的体现,是官方对这能力的认证。

但就算再想让夏正谦做御医,夏衿也不会让自己被李玄明牵着鼻子走。这种卑鄙小人。跟他同坐她都觉得丢脸,怎么可能还要在他面前矮上一截。让她老爹去他手下仰他鼻息过日子?

更何况,伴君如伴虎。御医虽说在名声上好听,但其实危险得很。夏衿在宫中给皇帝治病时,又不是没感受过那份压力。如果她当时没把皇帝治好。恐怕现在已是被斩,或是亡命天涯。她不可能为了老爹的一点愿望,把一家子置于危险境地。

“我的医术并非家父所传。而是一个神秘婆婆所授。以家父的本事,在京城开一医馆。做一普通郎中正合适。至于做御医,却是不敢想。有多大碗吃多少饭,家父常常这样教导于我。现在虽远在边关,我也不敢忘了家父教诲。所以李院使的好意,夏衿心领了。”

李玄明又劝了几次,巧舌如璜,无奈夏衿死不松口,话说得柔和,态度却十分坚定。说了半天,口水都说干了,去要水煮茶的菖蒲也没见回来。三人只得怫然起身,告辞离开。

三人也不回大营,而是信步走到了离大营十几米外的地方,望着远处漫天的黄沙,周易知有些不甘地道:“大人,难道咱们就这样把功劳全给了这乳臭未干的小姑娘了?”

“哼。”李玄明鼻子里哼一声,“给她倒不要紧,只是如此一来,就衬得咱们要多无能就有多无能。”

想当初,皇帝先送了两名御医过来,结果两人不但没治好瘟疫,自己还病死了。然后又送了两位过来,虽未病死,却对疫病束手无策。皇帝满怀着殷殷之意,派了医术、能力都不错的他过来,结果呢,还是没能抑制这瘟疫的蔓延。现在这个小姑娘过来一出手,轻而易举地就把疫病就治住了。这叫他的老脸往哪儿搁?他回去之后,还能坐在院使这个位置上吗?

“可不是吗?”周易知叹了一口气。

他是李玄明举荐进太医院的。李玄明混得不好,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孟夏一直没说话,耷拉着脑袋,显得心事重重。

“孟郎中怎么不说话?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李玄明见状,问道。

孟夏心里正掂量着夏衿的身份呢。他跟李玄明不同,李玄明至少还有贵妃那条线,就算得罪和岑毅和夏衿,还有人帮他说话。可他孟夏就一民间郎中,即便是名医,对这些权贵来说踩死他如同踩一只蚂蚁。夏衿是邵家之人,又有岑毅撑腰,如果自己跟着李玄明跟她对着干,不知下场会如何。

此时见李玄明问到自己头上,他不由得犹豫了一下:“这个…”

李玄明看中孟夏,就是觉得这人头脑灵活,时常能出些鬼主意。此时见他犹豫,顿时脸色一沉:“孟郎中,你可别打着两边不得罪的主意。你要知道,你想进太医院,只能靠我。而且此时退出,你就不怕得罪我吗?再者你也别说想不出好办法的话。我举荐人进太医院,自然是举荐有能力、能给我助力的。举荐个什么都不会的笨蛋,我吃饱了没事找连累吗?”

这话一说,连退路都给孟夏堵上了。孟夏只得道:“在下不敢,在下刚才只是在想主意,哪有什么两边不得罪的打算?”

李玄明的脸变得极快,赶紧转怒为喜,拍着孟夏的肩膀笑道:”怎么样?想出什么好主意没有?”

“在下倒是有个主意。只是不知妥不妥当,说出来两位大人参详参详。”

你尽管说来。”

孟夏凑近李玄明,压低声音道:“这位夏姑娘,不是来自临江吗?大人您想想,咱们这里还有谁是临江的?”

李玄明一怔,想了想,回道:“岑大将军?”

孟夏摇了摇头:“岑大将军籍贯是临江的。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

李玄明见不得他卖关子。脸色一沉道:“是谁,你直说就是。有什么话,一下说完。别猜来猜去的。”

孟夏连忙道:“是幕中参军罗骞。”

“罗骞?”李玄明一怔,随即在脑子里回想一下他认识的军中的将士,好一会儿才想起罗骞的相貌来。

“对,正是罗骞。您看他年纪轻轻。相貌英俊,尚未娶妻。跟这夏姑娘正般配。我可是听说,这位夏姑娘是主动请缨到边关来的。娇滴滴的小姑娘,不远千里跑到边关来,是为了什么?有没有可能是为了情郎?”

李玄明眼睛一亮。用手指点着孟夏,满脸奸笑道:“好啊,孟郎中果然好脑子。这个主意好!”

未婚的女孩儿家。最怕的是什么?最怕的就是毁了清誉,以至于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都看不上她。最后落得个捡个条件差的人家来嫁。如此一来,她的婚姻不顺遂,子女的条件也不好,亲戚朋友看不起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

如今孟夏把主意打到男女私情上,这完全是夏衿的死穴啊。试想,如果夏衿在边关弄出什么丑闻来,太后和皇上还好意思宣扬她的功劳吗?怕是连提都不愿意提起吧?没准为了顾全皇家颜面,还会派人来把夏衿杀死,免得不好论功行赏。

得到李玄明的夸赞,孟夏因不得不跟权势作对的不安感一扫而空,继续道:“不止这些。大人您看看护送夏姑娘来的是什么人。那苏慕闲苏大人,可是武安候爷啊,御前带刀侍卫,皇上的心腹。听说他尚未娶妻。如今却跑来吃这份辛苦,还有染病丢掉性命的危险,你说,这又是为哪般?”

李玄明的眼睛再次亮了起来:“对呀。不管他来边关是为了什么,只要咱们说他跟夏姑娘有关系,那就有关系。这两男一女的戏码再精彩不过了,哈哈,孟老弟,你可真行啊。”

孟夏既然出了主意,也就打算豁出去了,定要帮李玄明把功劳抢到手,这样他的利益才能最大化:“不过空穴来风总不大好。咱们可以先观察几天,再使些计谋,让他们多走动走动,闹出些事情来。如此一来,谣言就有根基了,不至于一阵风就吹没了。”

“好好好。”李玄明亲热地拍着孟夏的肩膀,对周易知道,“这事你去办。”

而夏衿那边,菖蒲待李玄明三人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就从隔壁龙琴的帐篷里钻了出来,回了夏衿的帐篷。

夏衿一见她就鼻子里哼哼两声:“不错啊,都敢违背本姑娘的话,阳奉阴为了。”

菖蒲跟了她几年,哪里还不清楚她的脾气?说实在的,菖蒲敢这么干,还是受了夏衿的影响。要是按她以前的性格,绝对干不出让堂堂正五品的太医院院使干等的事情。这么些年,夏衿外表柔和、内里强硬的处事态度,两个丫鬟耳濡目染之下性格也慢慢朝她靠拢。

听了夏衿的话,菖蒲丝毫不胆怯,理直气壮地道:“哼,姑娘的医术高明,别人都称姑娘一声夏郎中,以示对姑娘的尊重。偏他们三人夏姑娘长夏姑娘短的,根本就没把姑娘当成同僚。还在姑娘面前摆臭架子,等着姑娘给他们行礼。这种人还想在咱们这里喝茶?做梦吧。”

薄荷也同仇敌忾地用力点了点头。

夏衿大感心慰。看来还得带这两个丫鬟出来呀,以前老呆在家里,可没有现在这种胆气,敢直接跟正五品的朝庭命官对着干。

“菖蒲,你去看看苏大人有空不,有空的话我过去一趟找他有事。”夏衿吩咐道。

菖蒲并没像以前那般立刻听令而去,而是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下,道:“姑娘,这…不大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夏衿奇怪地问,不过话声未落,她就反应过来了,菖蒲大概觉得罗骞才出去没多久,她就去找苏慕闲,没准会刺激到罗骞,让他做出什么傻事来。即便不做傻事,让他更加伤心难受,也是不妥。

“嗯,确实不合适。”没等菖蒲解释,她就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