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若是可以,柳沉疏的选择必然是离开;她知道他一定会信她、也会…放她自由地去想去的地方,绝不束缚。

有些事,不可提,也不必提。

只看当下,就已足够。

有的事一个人在心底憋得久了就会成为负担,一旦说说了出来,就算是对事实没有任何帮助,整个人也会觉得一下子就轻松了起来——所以柳沉疏近来一连几日的心情都是极好,这会儿正坐在院子里一个人弹琴自娱。

她弹的曲子是《广陵散》,这曲子杀气太重,她一向性子散漫惯了,本也并不擅长这首曲子——昨日无情也弹了一次,端的是杀气铮然、戈矛纵横。她一时难免也起了几分好胜心,今日取了琴,才一落指就不自觉地弹了这首曲子。她便也不强求,干脆就连着弹了下去——

毕竟是心境不符,她弹起来终究还是少了几分杀气——柳沉疏暗自叹息了一声,却是忽然间神色微变、抬手将琴弦按住,回过头去——四道熟悉的灵巧身影一瞬间映入眼帘,紧接着就响起了一阵焦急和惊慌的呼喊声:

“沉疏姐姐!沉疏姐姐,快!快救救小四子!还有三师叔,三师叔也出事了!”

——竟是一向随侍在无情身边的四剑童!

柳沉疏着女装的那几日四剑童同样也在翠杏村,自然是知道她女子的身份的。

柳沉疏的脸色一瞬间就全变了,再也顾不得弹琴,立时就将琴放到一边,纵身一跃而起——转眼间就已到了四剑童身边,就见四个清秀的童子此刻竟是人人带伤,排行第四的铁剑童“阴山铁柔剑”叶告更是脸色青紫、步履虚浮艰难,显然是已身中剧毒、命在旦夕!

“究竟出什么事了?”柳沉疏伸手揽过叶告,一边抬手疾点他周身要穴、而后立时取了金针替他解毒,一边拧了眉低声询问着。

“三师叔和诸葛先生昨夜得了当年杀害公子全家的那伙凶徒的线索,公子和几位师叔便都赶着去查案了,”其余三剑童的脸色早已是一片苍白,生怕耽误了救援的时间,不敢有半点怠慢,急急道,“我们方才本是要去接公子回来,谁知三师叔受了重伤,公子要我们护着三师叔回来找你疗伤、他自己一个人继续追查。”

“谁想在客栈里遇到了毒莲花杜莲——我们没防备,都被她打晕了,小四子还中了她的毒,我们一直到刚才才醒。三师叔和杜莲都不见了!定是叫杜莲给掳走了!”叶告这时候终于是也悠悠转醒,脸上的青紫之色渐渐退去,低声将话接了下去,急得几乎就要哭出来一般,“沉疏姐姐,快去救三师叔和公子!还有四师叔,他也遇上了许多高手——二师叔虽也去了,只怕仍是危险得很!先生…先生今日一早便进了宫,赶不及回来救人了…”

“追命回来了?那希音呢?”柳沉疏脸上早已没有了平日里惯常的笑意,只余一派凝重与忧虑,眉心几乎已打成了结,却仍是硬咬着牙让自己冷静下来,尽快闻名情势,“你家公子和几位师叔各自去了哪里?遇上了些什么人?”

“三师叔昨夜一个人回来的,希音姐姐并没有同他一起,仍留在南寨养伤。公子去了欧阳谷…”

柳沉疏用最快的速度替叶告解了毒、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四剑童留下了伤药、叮嘱他们尽快回神侯府以免再次遇险,而后立时就只身一人出了门,直奔他们遇到杜莲的那间客栈。

追命是昨夜回来的,据四剑童说,是他在路上恰好遇到称霸关东的“辣手书生”武胜东与“毒手状元”武胜西兄弟相残,武胜西那时已是濒死,追命询问兄弟二人反目的缘由,他才说出十多年前兄弟二人与另十一人曾一起做下几桩惊天大案——追命这一对照,立时就知两人竟就在当年杀害无情全家的十三凶徒之中!

无情师兄弟四人立时顺着这条线索连夜追查此事——至今为止,已有九名凶徒现身,除却当初就已死于无情和柳沉疏之手的“魔头”薛狐悲、关东的武氏兄弟,还有“铁伞秀才”张虚傲、“大手印金刚”关海明、“一刀千里”莫三给给、西门山庄庄主西门公子、司马荒坟、“毒莲花”杜莲。

每一个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名字,甚至…大多还都是在江湖上素有侠名的人物!

无情甚至还怀疑——誉满江湖的“阴阳扇”欧阳大,也是这十三凶徒之一!

这些名字,柳沉疏每听一个,就忍不住在心中倒抽一口冷气——柳沉疏咬牙,再一次提气、加快了脚下的步子,使了全力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了遇到杜莲的那间客栈。

——铁手已去欧阳谷相助无情和冷血,那头至少短时间内还不会遇险。当务之急,是一定要找到重伤的追命——这才是真正的生死一线!

作者有话要说:大捕头和柳公子今天也一样秀着恩爱【喂!

十三凶徒来了!

第36章 激战

柳沉疏的轻功全力施展开来,到达客栈不过只是片刻间的功夫,人还未来得及站定,却立时就已是倒抽了一口冷气——客栈大堂之中此刻早已是一片死寂,地上到处都歪歪斜斜地倒着一具具尸体,每一具都面色青黑、表情扭曲,显然是身中剧毒、死前异常痛苦。

这客栈已有些年头了,柳沉疏从前也来过几次,虽只是普普通通的小本经营,但颇有口碑、生意热闹,此刻却…柳沉疏的脸色早已就已是一片沉暗,用力咬了咬唇、定下心神,将整个客栈仔细检查了一遍,终于确认了整个店内再无活口,却在门口处看到了一路蜿蜒的血迹。

柳沉疏深吸一口气,墨袍翻飞间,客栈中转眼就已不见了她的身影。

四剑童年纪虽小,却是由无情自小教养长大的,还时常得到诸葛先生的指点,其实武功已很是不错——但四剑童在杜莲手下却仍是半点都反抗不得、瞬间就被放倒,客战之中都是普通百姓,只怕是更没有人能逃脱。这一路血迹,不是追命的就是杜莲的——但四剑童接到追命之时他本就已身受重伤,无情这才不准他继续追查、非要四剑童护着他回神侯府,这种情况下遇上杜莲…这血迹的主人,十有八-九应当就是追命。

追命的情形看起来想必是相当糟糕,但好在血迹之中并没有显出青黑之色,至少追命应当是还未曾中毒,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柳沉疏咬了咬牙,循着血迹一路追至了郊外,脚下却是忽的一顿,身形微闪,转眼间就已躲到了一棵枝干粗大的树后。

——不远处,正隐隐约约有人声传来。

距离隔得略有些远,柳沉疏听得并不是太清楚,只能隐隐约约听到那几人中有男有女、交谈声中时不时便会出现“无情”、“追命”师兄弟几人的名字。

柳沉疏立时屏息,四下里环视了一圈后神色微动,将自己的动作放得更轻,整个人几乎就像是飘出去的一般悄无声息地就贴到了侧前方一颗大树之后,屈身用树干掩住身形,抬眼向前望去——

不远处正有六人围聚在一起,五男一女,一人手中持一柄羽扇,上书“逆我者亡”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想必就是素有侠名的“阴阳扇”欧阳大;一人身材肥硕、手中一杆长枪却是杀气凛然;一人身形矮小,面色如土、唇边却已蓄了两络鼠须,看起来竟是个侏儒;还有一人披头散发、满脸刀疤,连整张脸都好像已被扭曲腐蚀,浑身上下鬼气森然。几人中那唯一的一个女子却是眉目清秀俊俏,貌美可人,可一只手中却执着一柄“铁莲花”,另一支手中挟着一个身形高大却衣衫破旧的汉子——即便是隔得这么远,柳沉疏也几乎就已在第一时间认了出来——那汉子,正是追命无疑!而那挟着他的女子,想必就是毒莲花杜莲了!

柳沉疏略略迟疑了片刻,终于是又往前了两步——好在此处已是郊外,树荫茂密,要想掩住身形并不是太难。柳沉疏向前几步,终于彻底看清了那几人。

追命此刻似是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双目紧闭、身上隐约带着血迹,但看他的面色,虽有些发白,却并无其他萎顿之色,一时半会儿间总算还没有生命危险。柳沉疏不敢妄动,一边仔细听着那几人的交谈,一边心念电转,寻求着救援之法。

柳沉疏在大宋毕竟也已待了大半年,再加上又有对江湖事了如指掌的神侯府及金风细雨楼诸人,对如今江湖上的高手也算是颇为了解了。前头的那几人她虽是都未见过,但观其形貌与兵器,再加上按照先前她与无情的猜测——十三凶徒的武功地位都应与薛狐悲等人相仿,那么这几人的身份就已是不言而喻了——

那一身鬼气森然的,应是十二连环坞的司马荒坟——据闻这人一生专管蜡烛棺材等与死人有关的东西,浑身鬼气、半人半鬼;那身材痴肥却手持长枪的,当是“人在千里,枪在眼前”的长臂金猿独孤威,长枪之快骇人听闻;而那侏儒却是外号“土行孙”的孙不恭,得此外号,则是因为他所精擅的,正是土遁的功夫!

这一行人中的每一个都是江湖上举足轻重的人物,若只有一人,柳沉疏对自己尚有信心;若有两人,则胜负难测,三人…不顾性命或可一战;但如今他们一行五人,追命又尚在他们手上,她根本是半分胜算也无…柳沉疏一颗心已沉到了谷底,此刻却是越发冷静,不敢有丝毫轻举妄动。

事实上若单单只是这五人也就罢了,柳沉疏现在担心的却是一个更加严峻的问题——孙不恭与独孤威都是常山九幽神君的弟子,这一次只是他们二人个人的行为,还是九幽神君根本也已参与在内?

当年朝廷欲封国师,九幽神君仅以半招之差败给了诸葛先生——以这等功力,若他出手,除非诸葛先生亲自赶来,否则即便无情师兄弟四人再加上自己,此行都是凶多吉少。但…诸葛先生如今正在宫中,如何能够赶来?

情势已越来越艰难和危险,但柳沉疏此刻已顾不上再去想这些——前头那几人先时已用追命诱得其余三捕答应孤身进入欧阳谷,此刻见追命已无作用,便商议着要先杀追命!

此刻当然不是出手的最佳时机,但追命眼看就要命丧当场,柳沉疏已再没有选择,握紧了手中的笔就要飞身而起,忽地神色微变,抬头看向右侧一棵槐树之后——四目相对,两人俱是微微一愕,对面那人却很快就温和地笑了笑,对着柳沉疏点了点头。柳沉疏也笑了一下,正要示意些什么,余光一扫间却忽然见一道人影骤然落于前头空地,柳沉疏正摸不准那人是敌是友,便听得那一行人中也爆出了一阵冷哼:“冷兄,你可算是来了!刚才在棺材店里,你一走了之,倒是潇洒英雄得很!”

那人说话语气虽冲,却并无敌意,甚至隐约还透露出了些亲近来——柳沉疏的心头立时更沉。那行人转眼间便又多一强助,柳沉疏生怕他们的人手越来越多,不敢再多等下去,当下就要出手——谁知那被称作“冷兄”的男人才刚道了歉,却是出乎意料地拔刀出鞘,趁着众人不备,转眼就已将追命夺至自己手中,飞掠而去!

那人一出手,便是一柄回旋的苗刀,迅疾非常,快到几乎令人看不清——必是苗疆第一快刀“无刀叟”冷柳平!

杜莲一行人当即大怒,正要追赶,两旁树后却是忽地蹿出了两道人影来,一人剑光如电、一人铁拳霍霍,当胸袭来——柳沉疏双目一亮,当即飞身而出,也不管这头战局,转眼就已向着冷柳平离开的方向拔足追去!

无论如何,追命在一人的手上,总比在五个人的手上要好对得多——所以铁手和冷血才会挡下欧阳大几人,任由冷柳平挟着追命离开、也让她能够追上去!

而以铁手和冷血的武功,要想胜过欧阳大几人恐怕是不易,但对方想要杀他们也绝不容易。

柳沉疏心知这就是最好的选择,没有半点犹豫,一路疾奔,不就便入了一片松林——冷柳平的身影已遥遥在望,柳沉疏暗自凝神、开始做出手的准备,却是忽然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冷喝:

“什么人!”

远处,一顶白色的轿子已映入眼帘——除了无情,还会有谁?

柳沉疏心下一定,又上前了几步,忽然听得冷柳平暴喝了一声“给你!”,随即就见他双手用力一抛,已将追命向无情的轿子扔了过去——轿子里的无情似是微微怔了一下,片刻后才开了口,声音却是一派镇定:

“三师弟?”

追命似是被那一摔给摔醒了,猛咳了两声,却是哈哈笑道:“大师兄!”——声音微哑,气息急促断续,显然是已受了不轻的内伤。

无情默然——他虽没有说话,柳沉疏却几乎能猜到他此刻心中的愧疚,定然是觉得若他没有要追命回去,追命便不会被杜莲所制,落到如今的境地。

柳沉疏深深看了一眼轿子,没有动。

“无情,我冷柳平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昨天承蒙你手下留情、又不揭穿,今天我将追命救出来还你这份人情,”冷柳平忽然间开了口,冷然道,“现在人情已还,你出来,我们决一死战!”

无情怔了一下,似是有些不解,声音里的杀气却像是略略消退了几分:“——冷兄?”

——恩怨分明之人,他一向都是很欣赏的,即便对方是敌人也一样。

“我受头儿恩惠,得过他的真传,”冷柳平漠然道,“决不能背叛他,他交代的事,也一定会为他去做。”

轿内的无情沉默了许久,终于是应了一声,伸手撩开了轿帘,双手一按座椅,已是飞身飘出,坐到了地上——他似有所觉,有意无意间往柳沉疏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

柳沉疏咬唇,点了点头。

无情与冷柳平已开始交上了手。

柳沉疏没有去管他们,飞身上前将追命扶起——追命似乎是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立时就苦笑了起来:“你怎么也来了?”

“我不来,让你现在一个人吐血身亡?”柳沉疏白了他一眼,手上动作却是半点也不慢,抬手解开追命被封的穴道,笔尖连点他身上大穴——追命“哇”地呕出一大口血来,脸色却是渐渐好了起来,气息也渐渐变得平稳,哈哈讪笑一声,片刻后却是低声道:“放心,大师兄一定会赢的。”

“我知道。”柳沉疏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伸手给他喂了几颗药,又将离经易道的内力输入他的体内、助他将药性化开。

追命意味深长地笑着看了她一眼,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两人却是齐齐变了脸色——冷柳平已被无情逼至悬崖,脚下一个踉跄便向后摔落下去,无情伸手去拉,但他毕竟不会武功,却是被冷柳平下坠的那股力道也拉着摔了下去,只剩一只手堪堪抓着崖边的草根泥块。

柳沉疏当即站起身来,却见有一道爱笑的身影抢先一步已到了崖边,哈哈笑着抬脚就要去踩无情削瘦苍白的手指——赫然正是“土行孙”孙不恭!

柳沉疏险些咬碎一口银牙,素来带笑的眼底早已没有了半分笑意,手中笔尖凌空疾点,一道道气劲带着慑人的凛然杀意直冲那侏儒而去。

柳沉疏先前见这几人挟持追命甚至欲下杀手,本就已是暗恨不已;如今又见他欲伤无情,心中怒意早已升至极点,这一出手中,满是杀气与怒意几乎有如实质——那侏儒似是惊了一下,下意识旋身欲躲,却终究是晚了一步,一道气劲正打在他气海处,他身形一滞猛地呕出一大口血。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崖边忽地刀光一闪,一道冷光回旋而出,瞬间划破了孙不恭的咽喉。

孙不恭已倒了下去,柳沉疏却是根本就没有看他一眼,转眼已到了崖前,抓住无情的手将两人一同拉了上来。

先前离得远、无情又是端坐着,便看不清楚,但此时此刻——无情一身白衣如雪,肋下极点映红却是异常刺目。

柳沉疏原本略有松动的神色一瞬间又冷了下来,立时伸手抓住无情的手腕差探他的脉象。

“我没事,并不是刚才受的伤。”无情伸手拍了拍柳沉疏的肩膀,声音微有暖意,“三师弟现下如何?”

“大师兄放心,我也没事,”追命两条腿都已断了,又受了不轻的内伤,行动不便,便只能靠在无情的轿子边哈哈笑着,一拍胸口,“好得很,死不了!”

无情点头,脸色稍缓。

柳沉疏已探过了他的脉象——伤势本来并不算很重,但无情本就体弱,肋下的伤终究是对他造成了不小的负担。柳沉疏咬了咬唇,手中笔尖连点,一边伸手给无情也喂了几颗药。

无情就着她的手将药服了,而后便感觉到有暖意自两人交握的手上慢慢传来,随即原本郁结在胸口的淤血与气劲似乎是都渐渐消散了开来,眼底忍不住也微微带上了几分笑意,伸手替柳沉疏理了理微乱的鬓发。

柳沉疏的脸色终于是也渐渐柔和了下来,仰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渐渐地又有了平日里的温和笑意。

一旁的冷柳平猛咳了几声,却见柳沉疏侧了头看过来,立时狠狠一怔——那墨袍的青年眼底带笑,神色温柔,可那一眼看来,竟满是慑人的杀气。

无情伸了手将柳沉疏揽到自己身后,转头看向冷柳平,淡淡道:“你可以动手了。”

“我已经不想动手了,”冷柳平看了柳沉疏一眼,又看了看无情,似是仍有些疑惑,却很快就将视线定格在了无情的身上,同样淡淡道,“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我冷柳平已死而无憾。”

无情默然,片刻后却是轻声道:“我也很想交你这样的朋友,但我们做不成朋友,我必要杀你。”

“为什么?”冷柳平一愣。

无情冷然道:“十多年前,你们十三人是不是曾经杀了盛鼎天全家满门?”

冷柳平浑身一震:“你是…”

“我是盛鼎天的儿子,盛家唯一的生还者。”

无情话音一落,两人尽数默然。

打破这僵局的人是柳沉疏——她神色淡淡地看了冷柳平一眼,握紧了无情的手,低声道:“崖余,我来时铁手与冷血阻截了欲要追赶的欧阳大、独孤威、杜莲、孙不恭与司马荒坟,如今孙不恭已死,但其余四人尚在,此刻想必也在危急关头,我们过去。”

无情点头,侧目看了冷柳平一眼,冷柳平哈哈一笑,也已站起了身来:“不错!我们做不成朋友,必要决一死战!我认得路,带你们过去——到时候你做你的捕快,我当我的杀手,恩怨一并了结!”

冷柳平一边说着,一边已走向了轿子边的追命,将他扶进无情的轿子里。

“别再看他了,难不成他比我还要好看?”柳沉疏微微侧身,伸手拉了拉无情的衣袖——无情回过头来,就见她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眼底满是戏谑揶揄却又似是隐有担忧。无情对着她淡淡笑了笑,正要说些什么,就见她敛了眼底的戏谑,神色间满是温柔,“你受了伤,我背你回轿子吧?你尽可能休息一下,稍后还有一场硬战要打。”

——无情双腿残疾,行动便只能用依靠双手发力的轻功,如今身上又带着伤,轻功对他来说的消耗与负担更胜平时。

没有一个男人不希望保护、呵护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而不是被喜欢的女孩子保护、呵护着——无情当然也不例外。被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背着,这让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无力于自己没有健全的四肢、没有宽阔结实的胸膛。但此刻已容不得他再去多想这些,柳沉疏说得对,如今他多省下一分力气、多休息半刻时间,一会儿对敌之时,他们就多一分胜算,所以他没有拒绝,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而后任由柳沉疏将自己背了起来,一步一步往自己的轿子走去。

几人赶到的时候,冷血与铁手与欧阳大几人正在激战之中——独孤威的尸体躺在地上,一杆“霸王枪”无力地歪在尸体身侧。尸体边站着的人是冷血,他胸口扇伤枪伤交错,已有些后继乏力,口吐鲜血,整个人都倒了下去。欧阳大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当下挥扇欲刺,一柄飞刀瞬间自无情的轿中飞出、直射欧阳大。欧阳大收手躲过飞刀,回身当即就向冷柳平扑了过去!

他一见冷柳平竟与无情一路过来,以为飞刀是冷柳平出手,当即就是先下手为强!

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发生,冷柳平猝不及防之下骤然中了一扇,再想解释却已是来不及了——柳沉疏自是不会再去替敌人解释,冷眼看两人自相残杀,对着无情点了点头,转眼就已纵身跃出、飞扑铁手身侧!

司马荒坟正与铁手战在一起,杜莲却是偷偷潜到了铁手身后,意图与司马荒坟一起夹击铁手。

柳沉疏怎能让她如愿?墨袍翻飞间转眼已扑至铁手背后,笔尖凌空一划间似是有无数墨意流转,破空声陡然响起,直射杜莲!

杜莲一身武功其实全靠她那一朵铁莲花,但先前铁莲花已被铁手毁去,这时候赤手空拳哪里是柳沉疏的对手,转眼便已毙命。柳沉疏还未来得及松完一口气,欧阳大却已是扑了过来——柳沉疏立时拧身躲开,但欧阳大这一招却似是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气势,柳沉疏躲闪不及,被他一扇划破肩头——墨袍被划裂开来,白皙的肩头立时拉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欧阳大正要追击,一道寒气忽地自背后袭来,迫得他不得不旋身躲开,却见一道白影自眼前一闪而过——原本在轿中相助铁手追击司马荒坟的无情不知什么时候竟是已然出了轿子,双手在地面一拍一按,转眼就已护到了柳沉疏的身前。

“你杀了杜莲。”欧阳大死死盯着柳沉疏,哑声道,“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柳沉疏和无情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而后就听欧阳大道:“去年,她为我生了个孩子。”

欧阳大此刻神色悲痛,竟不似作假。

无情眼底微有悲悯之意,却只是一闪而过。柳沉疏的眼底沉了沉,忽地冷笑了起来:“如今知道痛了?当年你们杀了别人全家满门,可曾想过别人的孩子会有多痛?”

“我只可怜你们的孩子…”柳沉疏不知是想起了些什么,声音低了下来。

欧阳大此刻已是眦目欲裂,整个人都不管不顾地扑了上来!

天空渐渐地开始飘起了细雨,雨水冲刷着土地,也冲刷着和早已和泥土混合在一起的鲜血。树林间一片寂静,地上横七倒八地躺着一地的尸体,有司马荒坟的、有欧阳大的、还有杜莲、独孤威、冷柳平的。

柳沉疏捂着胸口咳了几声,伸手拉开宽大的衣袖替无情挡住了飘落下来的细雨。无情伸手抓住她的手微微用力、将她拉着俯下了身来,皱着眉查看她肩头的伤口。

忽然有人哈哈大笑了起来——这笑声柳沉疏极为熟悉,只有追命笑起来才会这样粗狂。她回过头去,就见追命已撩开了轿帘——先前他伤重、半点都动弹不得,生怕被对方发现后挟做人质,便始终一言不发,直到现在才终于又出了声。

柳沉疏看了他一眼,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忽然见他对自己使了个眼色——顺着他的示意看去,一旁的铁手正笑意温和地看着自己,神色间却似是隐隐带着错愕和迟疑;再往旁边看去,原先晕倒的冷血不知是什么时候也已经醒了,素来冷峻的脸上此刻竟满是惊愕和无措之色——柳沉疏微微愣了一下,顺着两人的视线低了头,这才有些后之后觉地发现那两人的视线竟都是直直地落在自己和无情正交握着的双手之上。

柳沉疏扬了扬眉,忽地就笑了起来,在对面那两道错愕的目光下,出其不意地伸手用手指轻轻挑了一下无情的下巴,笑着道:“崖余,我们的事…你还未曾告诉你师弟们?”

余光一扫间,铁手脸上温和的笑意一瞬间僵住,冷血素来冷峻俊挺的脸上,居然似是隐隐泛起了几抹粉色。

作者有话要说:让女主背男主什么的…我是不是太丧尸了一点?下次不如来个公主抱?【喂!

二爷,四爷,你们还好吗?挺住!千万挺住!

嫌麻烦就没有分章,放在一起看吧,明天的更新还是六千+,我是要拿五月份全勤奖的人,你们懂的!

第37章 长谈

柳沉疏自然不会不明白铁手和冷血何以会有这样震惊的神情——他们师兄弟四人之中,唯有追命的易容术最好,第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女孩子;但追命为人虽是落拓不羁,却是个极可靠的朋友,没有经过她的同意,自然是不会将这个“秘密”告诉别人,即便是与他亲如手足的师兄弟也一样——冷血和铁手只怕是仍旧以为她是男子,竟是与他们的大师兄无情一同断袖了!

柳沉疏忽然觉得肩膀和胸口好像一下子就都不疼了,一手揽着无情的肩膀,一边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那两个人——铁手素来是出了名的温和宽厚、待人周到,一贯都是个好脾气,这时候虽是满脸的震惊和僵硬,但却并不见什么怒意与轻视,仍还带着平日里的宽厚友善,一派宗师气度;至于冷血…那表情可就比铁手有趣得多了,早已不见了平日里的冷峻和坚毅,脸上两抹隐隐约约的红晕格外引人注意——柳沉疏这才有些恍然,冷血与她同岁,今年不过刚满二十,比无情尚要小上两岁,只是他平日里一向沉默寡言,又是出了名的坚忍执着,反倒让人有些忽略了他如今才不过是弱冠之龄罢了,真是意外的单纯和…害羞。

柳沉疏微微挑眉,好像还嫌自己先前的行止不够惊人似的,忽地垂下了眼帘,轻叹了口气,幽幽道:“我知道断袖一事实在是伤风败俗、世所不容,只是情之一字,实在…”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便打住了,但有些话,本来就是不用说完的——铁手与冷血的神色虽仍旧还是有些僵硬,但目光却都已是渐渐柔和了下来,眼底甚至微有同情之色。

柳沉疏似是已经彻底玩得忘了形,才刚兴致勃勃地涨了嘴想要再说些什么,无情却终于是有些看不下去了,当机立断地截住了她的话头——一边抓住了柳沉疏的手,一边查看她肩头的伤口,难得好脾气地解释着:“三位师弟都是昨日才刚回京。”

柳沉疏这时候顺势回了头,无情抬了眼与她对视——眼底带着淡淡的警告之意,却又像是有着隐隐的暖意与纵容,似是并没有要她解释清楚自己性别的意思。

——事实上无情对此倒真的不是太过在意。那日在翠杏村,柳沉疏问他江湖上是否会传言两人断袖伤风败俗、有辱斯文,他便已经说过让她不必介怀了。柳沉疏若是不愿泄露女子的身份,那也并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师兄弟四人一同出生入死多年,早已情同手足,初时或许会惊愕犹疑,却也并不会因此而看低或是疏远自己。

无情的意思,柳沉疏自然也是看明白了,这下却是轮到她愣住了——转头看了眼仍旧惊愕却并无看轻与厌恶之色的铁手和冷血,又回过头来看了眼神色淡淡的无情,柳沉疏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笔,终于是一边摇着头一边满是无奈地轻声笑了起来——

铁手和冷血齐齐俱是一怔——那笑声轻软温柔,完完全全是一种属于女孩子的软糯。

“放心吧,你们大师兄并不曾断袖,”柳沉疏笑着,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的那两人,一双凤眼里满是狡黠,“早先多有隐瞒,你们不要见怪才好。”

无情忽然想起那日她脸色苍白,却温柔认真地对自己说“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但我在乎别人怎么看你”时的模样,眼底的神色越发柔和而温暖。

“女孩子孤身在外,确实多有不便,”率先反应过来的人是铁手——他好像是一下子就松了口气,终于又恢复到了平日里的温和,朗声笑了起来,“倒是我们眼拙了,沉疏不必介怀。”

柳沉疏含笑点头,继续转了头去看冷血——冷血低低咳嗽了两声,脸上的惊愕同样慢慢退去,可那几抹绯色却不但没有消退下去,甚至反而还好像有了隐隐加深的趋势。

柳沉疏略有些不解地暗自在心底“啧”了一声,却忽然就听到追命又爆出了一阵哈哈大笑来:

“沉疏,你快别再看他了!女孩子对冷血来说就是天生的克星,若是敌人,他就下不了杀手;若是朋友,他就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再看下去,他恐怕以后都不会再说话了!”

话音刚落,别说是柳沉疏,就算是温和如铁手、冷峻如无情,也终于是忍不住一齐笑出了声来——冷血的脸色更红,好像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似的又狠狠咳嗽了几声,这才对着无情和柳沉疏点了点头,简简单单地道了一句:“恭喜。”

他虽是面容冷峻锋锐,此刻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却似乎是意外的好脾气,不止没有半分怒意,眼底甚至还隐隐带着暖意与欣慰——一场大战之后,师兄弟俱都平安,大师兄家仇得报、又找到了情投意合的女孩子,为什么不值得欣慰与欢喜呢?

一行人很快就回到了苦痛巷——先到柳沉疏那里大略包扎处理了一下伤势,而后师兄弟四人便去了六扇门,一同处理这桩案子接下来的善后与上报。

柳沉疏的房门白日里一向是不上锁的,无情处理完了一切后续事务、自六扇门回到柳宅的时候自然也是如此。无情没有多想,便如同往常一样信手推门而入,下一刻却是一下子就僵在了当场——

推开门后,入目就是榻上女子纤细姣好的身影,她身上只穿了一身轻薄的白色中衣,衣带系得松垮,隐隐露出之下暗色的抹胸与弧度姣好的锁骨,圆润白皙的肩头上那一抹殷红的血痕异常刺目,此刻她正用左手拿着药瓶、颇有些费力和艰难地给自己受伤的肩膀上药。

无情的身形有一瞬间的僵硬,片刻后终于反应了过来,立时就推着轮椅退出了房间、飞快地江门再一次关上。

正在屋内给自己上药的柳沉疏手下微微一顿,忍不住也低低咳嗽了两声,一边赶紧将自己的中衣向上拉了拉,一边加快了上药的动作,可谁知越是忙越是容易出错,这一来一下子就有些手忙脚乱了起来。左手本就不如右手来得灵活,一不小心被衣领绊了一下,手中的药瓶一个不稳便脱手滑了出去,摔在地上发出了“哐当”一声不轻的瓷器碎裂声。

等在门外的无情本就有些心绪不宁,一听这声响立时就是神色一凝,再也顾不得许多,再一次推门而入——就见柳沉疏刚刚自榻上站起身来,一边拢着衣襟一边弯腰去看地上早已碎了的药瓶,听到开门声下意识地抬了头向门口看来——

四目相对,两人俱是怔了一怔,而后不约而同地低低咳嗽了一声、移开了视线——微微一顿后,却随即就同时都笑了起来。

柳沉疏又取了一瓶金疮药,拢了拢衣襟坐回榻上,侧过头轻声问:“都处理好了?”

如今的时节尚有些春寒料峭,柳沉疏身上却只穿了一身轻薄的中衣,无情应了一声,却是微微皱了皱眉,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了一件完好的外袍,小心地避开她肩头的伤口、用宽大的外袍将她裹住,低声问:

“伤势如何?”

“只是些外伤罢了,没有什么大碍。”柳沉疏笑,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

无情下意识地看了她的肩膀一眼,接着问:“上过药了?”

柳沉疏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晃了晃自己的手里的药瓶——无情低咳了一声,想起她先前给自己上药时很是费力的动作,神色微动,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迟疑了片刻后到了嘴边的话却是打了转,终究还是换成了另一句:

“先上药吧,我到外面等你…”

话音未落,手里便被塞进了一个略带凉意的东西——无情低头,就见原先柳沉疏手中的那个药瓶已然被她塞进了自己的手里。

“我左手动作不便,劳烦大爷替我上药吧。”柳沉疏那轻软温柔却又略带戏谑笑意的声音紧接着就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柳沉疏早已卸去了易容,无情抬眼,一张温婉精致的眉眼就近在咫尺,甚至连她颊边浅浅的绯色都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