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沉疏和他对视一眼,微微顿了顿,似是忽然又想起了些什么,又补了一句:“是我非要请大爷帮忙,故而是我占了便宜,不是大爷主动提议、想占女孩子便宜的。”

一边说,一边还煞有介事地用力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嗯”了一声。

无情斜斜看了她一眼——柳沉疏仍旧是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若是不曾看到她脸上的那两抹绯色,只怕他还真要以为她身为一个女孩子,此刻竟是半分也没有介意和不自在了。

无情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却终于还是没有再耽搁下去,撑着轮椅起身坐到榻上,伸手将柳沉疏揽了过来,小心地将她肩头的衣服顺着衣领略略撩开了一些。她肤色白皙却并不显得苍白,泛着一股健康的莹润,几乎就像是一块上好的美玉,让此刻上头那一道深入皮肉的伤口看起来越发触目惊心。

无情已尽量放轻了动作,但柳沉疏的伤口颇深,动作再轻也总是避免不了触到时引起的疼痛——无情微微侧眼,就见柳沉疏睫毛微颤,脸上却仍是带着温柔浅淡的笑意,仿佛半点也未曾感觉到疼一般。

——柳沉疏,一直都是一个极要强的女孩子。

无情低低叹了口气,也不点破,只是小心地用纱布将柳沉疏的伤口包扎好,而后替她拢了拢外袍,握住了她的手,沉默了片刻后,慢慢道:

“我已派了人手去找欧阳大与杜莲的孩子了,不必担忧。”

柳沉疏微微怔了一下,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毕竟是杀了他的父母,也不便再与他多做牵扯。给他找一户好人家,让他安安稳稳度过一生吧——但愿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

——他们都是幼时不幸的人,一个孩子若是没有家人的呵护与庇佑会多么绝望与艰难,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所以绝不希望再看到同样或相似的事再一次上演。欧阳大与杜莲虽是罪大恶极,孩子却毕竟是无辜的,不该为此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

无情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柳沉疏披散在肩头的长发——她总是不爱束发,一头乌发就这么随意地披散在肩头,柔软而顺滑,摸起来几乎令人有些爱不释手。

柳沉疏倾了倾身子往他身边凑了凑,一边任由他摸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慢慢问:“当年杀你全家的十三凶徒,如今已全都死了,是不是?”

“是,”无情点头,原本温和的神色里渐渐又染上了几分冷意与杀气,“薛狐悲、武胜西、武胜东、张虚傲、关海明、莫三给给、西门公子、司马荒坟、孙不恭、独孤威、欧阳大、冷柳平、杜莲——一共一十三人,除了薛狐悲,其余十二人都是死在这两日与我们的交手中。”

无情顿了顿,神色更沉:“但始终没有说出幕后的主使是谁。”

柳沉疏好似是对于无情身上的杀气浑然未觉,甚至还又往他身边靠了靠,握紧了他的手,低声将那十三个人一一重读了一遍,沉吟了良久,这才又开了口:

“今日我听冷柳平说——那‘头儿’对他有授艺之恩,其他人是否也是如此?”

“不错,那‘头儿’正是许以武学秘籍,这才能让一众高手听命。”无情点头,大约是明白柳沉疏还并不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立时简要地将这两日的大略案情解释了一遍,“武氏兄弟之所以反目,便是为了争抢对方的秘籍。当年除了我一家灭门之案,尚有几桩相似的灭门惨案也是这十三人所为…”

柳沉疏低低“唔”了一声,再一次沉默了下来。

无情侧过脸看着她微微蹙起的额眉头,略略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抬了手,小心地避过她受伤的肩膀,将人揽进了自己的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不要多想了,此事就…”

“此事当然不可能就此揭过,”柳沉疏伸手抱住他的腰,低低地叹了口气,张口就打断了他的话,不紧不慢地分析着,“这些人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举足轻重的高手,即便数十年前还不曾有如今的功力,但能教给他们这么多的绝技,那‘头儿’自然也绝不可能是什么无名之辈,武功之高深不可测。”

无情抱紧她,沉默着没有说话。

柳沉疏对此似是毫不介意,仍旧不紧不慢地梳理着:“你先前说的那几桩灭门惨案,其实都有一处相同点——几家的主人,包括你父亲在内,都或者曾在朝为官,或者曾在朝廷诛叛平乱时鼎力相助,都是难得的忠臣义士。故而那‘头儿’之所以下令灭门,应当是与朝政有关。所以…”

柳沉疏说着,忽然抬起了头,定定地看着无情:“虽然他们至死都不肯说出幕后主使究竟是谁,但其实你也早已能猜到了——符合这样条件的人实在是很少的,是不是?”

无情没有说话,只是低了头和她对视——柳沉疏松开抱着他腰的手,坐直了身子,伸手倒了杯茶,微微晃了晃杯子,回过头来淡淡笑着看向无情。

无情沉默了片刻,终于是点了点头,和柳沉疏同时伸手用食指蘸了些茶水,各自在几案上写下了一个字——柳沉疏托着下巴去看,并排着写在一起的却是两个并不相同的字:左边写着的是一个“相”字,挺拔而锋锐,显然是无情的字迹;右边那一笔雍容的颜体中却偏又满是潇洒不羁的风流意味,这一个“傅”字却只能是柳沉疏的手笔。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轻声笑了起来——满足这样条件的人,除了当朝宰辅左仆射傅宗书之外,实在是再不做第二人想。

片刻后,无情慢慢敛了笑意,几不可闻地轻声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

——傅宗书的武功深不可测,又权倾朝野,与之为敌会有多危险可想而知。柳沉疏与此事本来没有任何关系,也不是公门中人,他本来只想在柳沉疏面前揭过此事,谁想她非要点破,踏进这一谭泥沼之中。

柳沉疏撑着下巴,低低笑了一声,仰着头看他:“这一次这么危急,为什么不来找我帮忙?我的武功可也不差吧?”

柳沉疏的武功何止是不差,实在是绝不输于他们师兄弟四人的,但…无情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道:“事出紧急,来不及…”

他话说到这里,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柳沉疏明明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他却忽然觉得她好像什么都已经知道了一般。

就像他了解柳沉疏一样,柳沉疏从来也都是了解他的。

无情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柳沉疏忽然间倾身靠了过来,无情只觉得手上一暖,低头看去,柳沉疏已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手,顿了顿后,忽然间又略略松开了些,然后将自己的手指一点一点嵌进了他的指缝之中,十指紧紧相扣。

无情怔了怔,侧头看她——柳沉疏正靠在她的肩头,他一回头,她一张精致温婉的眉眼立时就占据了他所有的视野,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柳沉疏脸上微有绯色,神色却是一派温柔镇定:

“我这个人脾气很怪,耐心也很不好,最不喜欢等人了。”

——所以任由喜欢的人在外出生入死、命悬一线,自己却在安全的地方等着他功成归来,自己一定是等不下去的。

无情神色微动,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柳沉疏笑了笑,像是忽然又想到了些什么似的微微歪了歪头,扬眉道:“今日我背你,你…是不是不高兴?”

无情的身形立时就是微微一僵。

柳沉疏没有再追问,就这么笑盈盈地定定看着他,好像半点也不觉得自己这是在用力戳着别人的伤口、更加不怕对方会因此而恼怒一般。

“我并未觉得不高兴,”无情微微垂了眼帘,声音有些轻,可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柳沉疏到底还是将他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我是个残废。”

他声音虽轻,却很平静,并不带自卑和怨怼,只是隐隐透着几分遗憾和不平。

他其实一直都很羡慕几位师弟,因为他们身上有他一直想要却没有的东西——宽厚的胸膛、结实的臂膀、稳健的脚步…这些他全都没有。他从前觉得自己虽是残废,但从不影响他查案和捉拿凶手,直到今天,这种无力感却是前所未有的浓重——若是可以,他也希望自己能抱起喜欢的女孩子,给她宽阔结实的胸膛与臂膀。

——但这些他都没有,也不会再有。

柳沉疏慢慢敛去了眼底的笑意,就在这么近的距离下静静地看着他——两人也不知道究竟对视了多久,柳沉疏才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是残疾,不是残废。”

无情默然。

柳沉疏却是没有管他,只是淡淡地接着道:“你脚筋尽断,即便我能医治,但也绝不可能再和常人一样任意奔跑——更何况我一点也没有把握能治好你;你身体不好,又常常为了案情思虑过度、耗损心神,也不知道究竟还能活多少年…这些都是事实,谁也无法改变,无法否认。”

无情点头,神色淡淡,并不见恼怒,只是静静地看着柳沉疏,下一刻却是一下子就僵住了身形——对面那张精致姣好的眉眼在自己的眼前骤然放大,唇上那一片温软的触感让他的脑中几乎有一瞬间的空白。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放假,码完了就先更了吧…其实这一章的人物名是这样的:

柳·一天不调戏男神就不舒服·沉疏

盛·每天都被媳妇儿调戏·一调戏就脸红·崖余

铁·乖宝宝·好脾气·游夏【喂!

崔·不作就不会作死·但每天都在作死·略商

冷·一看见女孩子就死机·纯情·凌弃【咦?

【左仆射就是左相,所以男神在左边写了一个“相”字。十三凶徒的指使者这里又有一个bug,《骷髅画》里说是傅宗书,《少年无情》里又说是蔡京的弟弟蔡卞。我已经不想再吐槽温巨巨了,总之就用了傅宗书这个设定。】

第38章 禁酒

这只是一个一触即离的吻,不过是短短一个瞬间,唇上的温软就已经抽离开来——无情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心头就下意识地划过了一抹莫名的失落与遗憾,随即一下子如梦初醒、猛地回过神来,立时抬眼去看柳沉疏,视线却仍是有些克制不住地落在她的唇上。

——他们之间的距离极近,近到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柳沉疏温热的呼吸和…那粉色的唇瓣。

柳沉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笑了起来:“所以你要乖乖听我的话,这样才好活得更久一点——我一点也不想当寡妇。”

她没有安慰他、也没有对此避而不谈——事实上他本也不需要安慰。他的身体如何,他一向都很清楚,柳沉疏更清楚——这是确确实实存在着的、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无论如何都回避不了。他不甘、他愤郁,但他其实不需要安慰,更不需要同情。

他需要的是面对——他愿意面对,也只能去面对。

所以柳沉疏陪着他,一起去面对。

无情只觉得整颗心都柔软了下来,伸手抓住了柳沉疏仍旧还在揉着她自己脸颊的手——指尖触过她的脸,温度烫得连他也忍不住微微一怔,无情随即似是不经意间将她耳边的鬓发挑起理至耳后,却见她原先掩藏在乌发之下的耳朵早已是一片粉色。

无情终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抓着她的手将她拉进自己怀里,似是略略迟疑了片刻,却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慢慢低下了头去——唇上那一片温软的触感终于再一次如约而至。

柳沉疏没有拒绝,难得乖顺地闭上了眼睛。

这大概才终于能算作是两人之间第一个真正的吻——无情和柳沉疏其实都没有经验,起初难免有些磕磕绊绊的,但好在两人动作都极轻柔,也不是什么天真懵懂的小孩子,慢慢地也终于一点一点摸到了门道。

女子的唇柔软而温热,怀里的身子柔软得有些不可思议,温暖的体温透过轻薄的中衣传来,将他一贯有些冰凉的双手和胸口都捂得生出了熨帖的暖意,呼吸间尽是那人身上鲜花沁人的芬芳…无情下意识揽紧了怀里人的腰,一时间竟有些情难自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猛地回过神来——柳沉疏身上裹着的外袍不知是什么时候就已然从她身上滑落、孤零零地在案旁的空处团作一团,怀里的人只穿了一身轻薄的中衣,几乎是毫无缝隙地嵌在了的怀里,异常妥帖。

无情微微僵了僵,一低头,入目就是柳沉疏此刻早已变作一片嫣红的唇瓣,而后对上了她的眼睛——一双素来狡黠温柔的凤眼里此刻似是隐隐有了几分潋滟的水光,慢慢地才终于又化成了一片清明,抬了眼,四目相对。

“咳…”两人同时低咳一声,不约而同地别过头移开了视线,下一刻又都微微一怔,终于是一同笑了起来。

无情轻叹口气,伸手拉过那件外袍再一次罩到柳沉疏的身上将她裹住,柳沉疏靠着他的肩膀,深深吸了口气,笑着阖了眼闭目养神。

谁也没有说话,屋里一片安静,却又并不让人觉得沉闷,只有一派平静与安宁。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过了许久,久到无情甚至以为柳沉疏已经睡着了,才终于又听到靠在胸口那人轻软而平静的嗓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他们有许多你没有的东西,你…也有他们所没有的东西。”

——这个怀抱和胸膛,一点也称不上宽阔和结实,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瘦弱的,但…却让她异常安心。

无情低低应了一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睡吧。”

十三凶徒中的每一个人都是江湖上举足轻重的高手,除薛狐悲外的十二人在短短两日内尽数伏诛——这个案子的消息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江湖。柳沉疏原本只是在汴京城小有名声,而且这名声还多半是女孩子们之间相传的“风流”之名,但经此一役,她武功不俗的名声倒是也和四大名捕的名头一起,随着这案子一同传遍了江湖;再加上又有人将她先前在“四大天魔”一案中与无情一同击杀“魔姑”姬瑶花的事也传了出去——柳沉疏近来的风头之劲,在江湖上一时无两,俨然是年青一代之中又一个崭露头角的翘楚,备受瞩目。

柳沉疏对这些倒是都不怎么在意,不求声名远扬,但也不至于去刻意躲避,仍旧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照旧每日在家中种花待客,间或是去金风细雨楼给苏梦枕诊治。

柳沉疏受伤的消息自然是也瞒不住——事实上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柳沉疏也从未想过要隐瞒些什么。于是原本就颇为热闹的柳宅这几日更是门庭若市,每日都有姑娘前来探望。柳沉疏惜花好酒几乎是人尽皆知,要寻一株柳宅园中没有的鲜花很难,可要找一壶好酒,相比之下却是容易多了——于是登门探病的不止是姑娘们,还有各式各样的美酒佳酿。

柳沉疏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道了谢便都收下了,待到黄昏时分闭门送客后,蹲到地上兴致勃勃地挑了一坛就要拍开封泥,谁想身后就响起了一道熟悉的清冷嗓音:

“你伤势未愈,不宜饮酒。”

柳沉疏回头,就见无情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正坐在轮椅上看着自己,微微皱了眉,神色间颇有些不赞同的意味。

柳沉疏依依不舍地看了眼酒坛,神色艰难。

无情当即哑然失笑,又上前几步到了她的身侧,伸手揉了揉她一头披散着的乌发,温声道:“待你伤好了,我陪你喝。”

“好吧!”柳沉疏终于是咬了咬牙,满脸艰难和依依不舍地点了点头。

——起初的时候,柳沉疏的确是这样答应的,也是这样老老实实听话的。她的酒瘾本来也不算太过严重,至少和追命比起来是远远不如的,只是一天两天尚能忍耐,可意志再坚定,也架不住每日都有人送不同的酒来,更何况其中有几坛陈酿实在是诱人,酒香隔着酒坛都能将她的酒瘾勾得蠢蠢欲动。几天后,柳沉疏终于是再忍不住了,就这么在地窖里偷偷抱了坛酒,随手拍开封泥,闻着浓郁的酒香深深吸了口气,仰头刚要倒酒,忽然就觉得背后猛地起了一阵寒意。

柳沉疏脸色未变,回过头去——果然就见无情正驱着轮椅坐在地窖门口,沉着脸看自己。

柳沉疏摸着鼻子讪笑了一声,飞快地将酒坛藏到了自己的身后,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已然是一片温柔的笑意,眼底甚至还带着隐隐的讨好之色:

“我的伤本就不重,如今已经不碍事了。我就喝一坛——绝不会影响伤势的。”

柳沉疏一边说着,一边竖起了一根食指,强调着自己喝得并不多。

无情视线微转,落到那个她用身体去挡却仍还是不能完全挡住的酒坛,没有说话。

柳沉疏偷偷看了看他的脸色,心知自己理亏,也不免有些心虚,想了想后难得地做出了让步,软声道:“半坛——我只喝半坛总行了吧?”

无情没说话,只是皱着眉摇了摇头。

“一壶——就一壶?”柳沉疏狠狠心,又让了一步,伸手抓着无情的衣袖晃了晃,轻声喊,“崖余,崖余…”

地窖虽是点了灯,但光线仍有些昏暗,却显得柳沉疏的肤色越发白皙柔和。扯着衣袖的动作和她轻软声音听起来几乎就像是在撒娇一般——无情心头一荡,却是猛然间回过了神来,摇头的动作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安心养伤,待你痊愈之后,我陪你喝。”

柳沉疏手上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一双凤眼微微眯起:“当真不行?”

无情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答案已不言而喻。

柳沉疏随手掸了掸衣摆,拎着酒坛站起了身来,扬了扬眉:“若我今日一定要喝呢?”

——柳沉疏素来任性惯了,性子一向古怪得很,这会儿脾气被酒瘾勾得一同见长,终于是忍不住发作了。

无情伸手——掌心之中静静地躺着一颗铁莲子。

柳沉疏凤眼微挑,拎起酒坛仰头欲倒——一点寒芒自无情手中疾射而出,柳沉疏旋身欲避,那铁莲子竟像是长了眼睛一般打了个弯、绕过她再一次直射她手中的酒坛。

柳沉疏抬手提笔将那枚铁莲子打落,而后放下酒坛将它再一次密封好,回过头来定定地和无情对视了一会儿,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柳沉疏素来任性惯了,一向都随心所欲得很,谁想无情这次忽然来了这么一手——柳沉疏的脾气也被激了起来,铁了心硬是非要在这几日喝酒不可。

第二日起,柳沉疏便开始变着法地找地方躲起来偷偷喝酒——其实这倒也不是真的生气吵架,顶多算是脾气上来闹个小别扭罢了,闹归闹,倒是谁也不曾当真的,自然也不可能真的对对方出手。柳沉疏想着躲起来喝两口解解馋,然后去向无情撒个娇道个歉也就将此事揭过去了,谁想无情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本事,不管她躲在哪里,不多时他就会一路找来,让她半口酒也喝不了。

柳沉疏半是恼怒半是无奈地憋了几日,终于等到这日无情一早就去了刑部、一时半会儿只怕是还回不来,顿时只觉得连天气都格外晴朗,心情舒畅地去了地窖,却在看清眼前情形的同时,一瞬间咬牙切齿——地窖的大门上,除了原先她锁门用的一把普通门锁外,竟是又多加了一把锁——小巧玲珑却极为精致复杂。

作者有话要说:追命:大师兄,你太凶残了!同样是禁酒,你看我家呆咩多温柔!

沉疏:(挑眉斜眼看)这叫情趣,你懂么?

无情:三师弟,你与希音如今进展如何?

追命:…你们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楚!这日子没法过了!!!!!(掀桌)

第39章 醋意

柳沉疏毕竟不是天工弟子,对机关也不过是略懂皮毛而已,无情却毫无疑问是个中的大行家——柳沉疏盯着那把小锁翻来覆去地折腾了许久,终究还是没能将它打开,只能愤愤地用力瞪了地窖的门一眼,咬牙切齿地转身离开。

无情这一日回到苦痛巷的时候,就见柳沉疏正和一群来探病的姑娘们坐在院子里一边赏花一边弹琴论诗,脸上的笑意一片温柔,眉梢眼角间满是风流——他自院子里走过,她却偏偏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无情哑然,一下子摇头失笑,却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是神色如常地回了神侯府——柳沉疏虽任性,却并不是不讲道理、胡搅蛮缠的人。

果然,第二日的柳沉疏就像是已全然忘记了这日的气闷,拎着新收到的酒继续乐此不疲地和无情玩着“我藏你找”的“游戏”。

两人就这么折腾着闹了几天,终于还是消停了下来,原因却不是有谁做了让步,而是——希音回来了。

先前希音和追命一同去湖南查办幽冥山庄的案子,希音受了重伤,追命见她已无性命之虞后边让她暂且留在“武林四大家”之一的南寨“青天寨”养伤,他则是回京想向诸葛先生禀报案情。谁知追命回来的路上恰好偶遇了兄弟反目的武胜东、武胜西兄弟二人,由此牵扯出了十三凶徒一案。案子虽已破了,但追命自己却也身受重伤——师兄弟四人之中,追命是第一个与那伙凶徒对上的人,也是伤势最重的一个,几乎就是到鬼门关走了一遭,自是无法再依约去南寨找希音了。

追命特意派了人去南寨向希音报信,谁知报信的人还未到南寨,希音却是已经得到消息赶回来了。

希音在幽冥山庄一案中伤得极重,一直到如今也仍还是脸色苍白、脉象虚弱——柳沉疏又是担心又是心疼,再加上无情师兄弟四人伤势虽是轻重不一,但本也都是并未痊愈,终于是没了再和无情抬杠胡闹下去的心情,一门心思照顾起了几个伤病号来。

柳宅终于又恢复到了平日里的宁静,但柳沉疏很快就发现——这一次回来的希音,似乎有什么与以前不同的地方了。

希音自幼在纯阳宫长大,性子单纯,除了修道之外本是再也没什么别的心思了,但她这一次回来,柳沉疏却是时不时就见她有些走神发呆,像是有了什么心事一般。

柳沉疏虽有些担忧和好奇,但她毕竟无意窥视别人的秘密,便也没有追问,只是每日陪着她安安静静地坐上一会儿,其余一概只做不知。

希音这日又来了柳沉疏的院子里打坐——院子里草木繁盛,花草的排布又暗合五行易数,蓬勃的自然之气对她修道参悟很有好处。柳沉疏没有打扰她,抽空做了些花糕,等她打完坐了,才端着盘子在她身边坐下,伸手递了一块花糕给她。

希音小声道了谢后便接过花糕,一言不发地小口小口吃了起来——她一贯沉默寡言,柳沉疏也不以为忤,自己也随手拈了一块,一边吃一边摇头遗憾着不能温酒相佐、实在是少了一大乐趣,却忽然听见小道姑轻声开了口:

“沉疏,什么…是喜欢?”

柳沉疏微微愣了一下,侧过脸就见小道姑正一本正经地定定盯着自己,秀气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眼底略有疑惑和不解之意,似是极用心地在思考着什么难题一般。

柳沉疏略一思索,很快就明白了这话的由来,凤眼微挑,笑着问:“追命同你说了——他喜欢你?”

“嗯,”小道姑低低应了一声,而后轻轻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有些意外,“你…知道?”

哪里能不知道?也就只有小道姑一个人呆呆傻傻地什么都不知道,其他人哪个看不出来?柳沉疏忍不住低笑出声,见希音眨着眼睛神色越发疑惑不解,终于是没能忍住,伸手揽过她的肩膀,笑着伸手捏了捏她秀气的鼻子——希音似乎是不太习惯这样亲密的接触,但却也并不排斥,只是微微皱了皱鼻子,便任由柳沉疏那一只修长好看的手“蹂躏”着自己的脸。

“希音可喜欢他?”

希音点点头,停顿了片刻,却又皱着眉慢慢摇了摇头:“我喜欢他,但是不是追命说的那种喜欢,我…不知道。”

“我很想答应他,让他开心起来。可是我想…这一定很要紧的事,”希音顿了顿后,紧接着又轻轻咬了咬嘴唇,认真道,“所以我不能随便回答。我想快一点弄明白——然后可以告诉他。”

小道姑素来沉默寡言,有时候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很是不善言辞,这短短的几句话说得有些磕磕绊绊的,显然是极不习惯,柳沉疏却依然能从中听出满满的关切与情意,忍不住轻笑一声,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摇了摇头,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白净秀气的脸:

“傻姑娘,这答案只能你自己去弄懂——别人说得再多,也都不是你要找的答案。”

“追命也是这样说的,”希音也不追问,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而后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一顿,仰着脸看向柳沉疏的眼底少见地泛起了几抹好奇,“沉疏…也有喜欢的人吗?”

“有啊,”柳沉疏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忽地就笑了起来——她本是揽着希音的肩膀,这时候又往小道姑身边靠了靠,索性将下巴搁在了她的肩头,见小道姑看了过来,轻轻眨了眨眼睛,一双凤眼里满是温柔与狡黠,“我喜欢的人脾气不太好、常常冷着脸,还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性子又格外要强——但我却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

希音似是愣了一愣,微微垂着眼帘若有所思地将柳沉疏的话认认真真地消化了一遍,好像是隐约间明白了些什么,却又好像仍是有些模模糊糊地看不分明,只是慢慢抬了头,伸手轻轻地拍了拍柳沉疏的肩膀,动作略略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将手慢慢覆上了柳沉疏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她的长发,认认真真、一本正经地道:

“沉疏…很温柔,很好很好。所以…你们一定会一直在一起,一直很好。”

“是啊,我知道。”柳沉疏失笑,就这么毫不谦虚地点头收下了小道姑的夸奖和祝福,顺势在她颈侧蹭了蹭,伸手轻轻抱了她一下,笑着道,“希音也很好很好——所以也一定会和喜欢的人一直在一起,一直很好。”

小道姑点了点头,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意来——柳沉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催促道:“好了,快回去罢,神侯府大概是快要吃晚饭了,追命多半是正在找你呢。”

希音点头,道了别后便干脆地起身离开。柳沉疏随手拈了块花糕放进嘴里,一边撑着地坐直了身子,侧过头去看向不远处那也不知道是已经停了多久的轮椅和正坐在轮椅上的那一袭如雪白衣,抱着盘子微微扬眉,轻声笑了起来:

“怎么不留在神侯府吃晚饭?莫不是觉得我的厨艺还要胜过府上厨娘——厨娘若是知晓,只怕是要恼上我了。”

“哦?”无情也笑,推着轮椅慢慢向前,轮椅的轮子轧过地面,发出一阵有节奏的轻响——无情很快就到了她的身边,屈指轻轻扣了扣轮椅的扶手,“原来这世上竟还有女子会恼你柳沉疏柳公子吗?”

柳沉疏微微扬眉,并没有谦虚否认些什么,只是忽地皱了皱鼻子深深吸了两口气,而后立时就是满脸的疑惑:“若我不曾记错,今日我可不曾用过醋啊——这园中好浓的酸味,莫不是谁打翻了醋坛子?”

柳沉疏一边说着,一边还似笑非笑地斜斜看了无情一眼。

无情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一时间哭笑不得,也不接话、免得越描越黑,只是也斜斜看了她一眼——柳沉疏扬眉轻笑,却是顺手将手中的糕点递了过去,手刚伸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手里的是刚刚才咬过、剩下的半块,手下微微一顿正要收回,无情却是已经低了头,神色自然地咬住那半块花糕、不紧不慢地吃了下去。

柳沉疏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却是和无情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伸手将整个盘子都塞进了他手里,站起身来推着他的轮椅往屋里走:

“我现在去做饭,只怕还要些工夫才好——你先吃几块垫垫肚子。”

无情应了一声,闻着鲜花的芬芳,任由她推着自己走入暖橘色的夕阳之中。

柳沉疏伤得不重,再加上底子也好,没几日伤势便痊愈了,也终于解了不许喝酒的禁令——无情解了地窖门上的锁,柳沉疏却像是和那把锁彻底闹上了脾气一般,硬是问无情将锁要了来,铁了心非要解开不可。

无情心知她在机关上的造诣虽不算太高,但根基扎实、人也极是聪明,若肯用心,必然也有一番成就,便欣然将锁给了她,乐得看她钻研折腾。

不久后铁手和冷血的伤势也日渐痊愈,陆续接了案子离京。无情的伤势也渐渐痊愈,在柳沉疏悉心的照料下气色也慢慢有了几分好转——而后,便也接了一桩案子。

柳沉疏终究是放心不下,去了一趟金风细雨楼替苏梦枕检查了一下病情,而后将自己那满园鲜花托付给了神侯府的花匠、细细交代了所有的注意事项,这才和无情一同离京,启程前往陕西查办金印寺的案子。谁知道才刚出门两天,就收到了诸葛先生的飞鸽传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