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那时候我就有预感你以后一定会是我的人了?又或者——你长得太俊,那时候我就已经起了色-心?”

这话一出,原本还有些介怀和斥责之意的无情整颗心一下子就柔软甜蜜了下来,脸上原本就不多的愠色一瞬间变作了哭笑不得的无奈,屈指弹了弹柳沉疏的额头,板着脸呵斥:

“胡言乱语!”

他虽是板了脸斥责,眼底却带着隐隐笑意,语气间反倒是纵容和温柔更多过恼怒。

柳沉疏伸手捂住自己刚刚被无情弹过的额头,半是撒娇半是委屈地嚷了一声“疼”,随即却是笑盈盈地仰了脸在无情脸上啄了一口,而后终于是正了神色不再胡闹,示意无情去看从她怀里取出的那两个小瓷瓶。

两个小瓶子上触手温热,还带着柳沉疏的体温——无情将手里的两个瓶子打量了一遍似是没见到什么异常,翻过面来却是见两个瓶子上各贴了一张字条,一张上写着“冰天雪”,另一张上的却是“甩头蓝”三个字。无情若有所思地顿了顿动作,随即转头去看柳沉疏,眼底微带询问之意。

“无邪今日给我的。”柳沉疏点了点头,“路上我已看过了,你再看看?”

——早先幽州奸杀案那一回周白宇行止异常,她就怀疑是中了东北“一刻馆”的冰天雪,后来便找了杨无邪帮忙查证,今日他却终于是有了些结果。

无情点头,放下写着“甩头蓝”的那个瓶子,打开那瓶冰天雪、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整个人立时就感到了一阵微微的晕眩和恍惚。

无情微微皱了皱眉,盖上瓶盖,而后去探自己的脉象——脉搏比之平时明显地加快了好几分。

无情的眉头蹙得更紧,似是仍有什么问题没有解开,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呼吸,待思绪再一次彻底恢复了清明,这才打开了那瓶“甩头蓝”——一股和刚才“冰天雪”相似的晕眩再一次袭上心头,但这一次却不只是晕眩和恍惚,已经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心跳的加快、因为体弱而素来比常人略低几分的体温也似是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升高,他甚至恍惚间似是看到了柳沉疏笑盈盈地凑了过来、一双素来狡黠的杏眼里竟满是柔媚之色…

无情“啪”地一声盖上瓶盖,猛地摇了摇头——口中却是忽然被人塞进了什么东西。那人修长的手指微微一推,无情毫无防备间便已顺势将那药丸吞了下去——随即整个人立时浑身一震、思绪一下子就清明了起来。无情低头,立时就对上了柳沉疏微关切的目光:

“现在如何?还好吗?”

“我没事,”无情深深吸了口气,终于是放松下来,轻轻拍了拍柳沉疏的头顶以示安抚,“冰天雪的药性还不至于对周白宇这样的高手产生这么大的影响,但这甩头蓝的药性却是完全相符。”

“你既然也这么想,我就有十成把握了。”柳沉疏点了点头,抬手探了探无情的脉象,见他确实无事,这才终于放下心来,轻声道,“‘甩头蓝’是东北一刻馆的新药。”

柳沉疏说完,顿了顿后幽幽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几乎已有些近乎叹息:

“看来——多事之秋又要到了。”

无情拍了拍她的背,低低应了一声。

柳沉疏和无情这头已加强了警戒心暗自提防,但近来的日子却似是越发平静,就连原本沉寂了好一阵子的柳宅也已渐渐又热闹了起来——

谢家小姐不止自己往柳沉疏这里跑,还带了其他要好的女孩子一起来——其实女孩子们虽不满柳沉疏欺瞒性别,但事实上因着柳沉疏一早就说自己有未婚妻、和女孩子们相处也极守规矩从无逾越的缘故,倒是也早就断了心思、不曾有过什么别样的情愫。如今气闷了一阵子,见柳沉疏仍是温柔体贴、好脾气地诚恳道歉,姑娘们渐渐地也就不再记恨,反倒是同她越发亲近了起来——柳宅终于是又恢复到了从前的热闹。

总算是平息了自己性别带来的风波,柳沉疏也终于是彻底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想着以后再不敢随意扮作男子胡闹,一边却是半点不敢放松警惕,随时戒备着蔡京一党发难。

这日晚上神侯府众人都是难得的空闲,诸葛先生约了好友对弈,柳沉疏却是和小珍一起做了些点心,和无情师兄弟四人还有几个女孩子一起在院子里边吃边聊。

柳沉疏特地自柳宅的地窖里取了几坛她去年亲手酿的梅花酒,随手直接抛了一整坛给追命,看着他哈哈笑着拍开封泥抬手就灌了一大口,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却是将剩下的一坛倒了些在酒壶里,慢慢地温着——无情体弱,冬天喝些酒虽能暖暖身子、对他也有好处,但却也仍是要温过才好,否则只怕是要伤了胃的。

“我说——”追命抱着酒坛,四下里环视了一圈,视线忽然落在了铁手和冷血的身上,“我和大师兄都各自成亲了,二师兄和四师弟什么时候请我们喝酒啊?”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铁手和冷血的身上,小珍和习玫红也都已微微红了脸,却还仍是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坐在自己身侧的男人。

冷血一张冷峻的脸已染上了几分红晕,在灯光下却竟是显得柔和了起来,一时间讷讷地说不出话来。铁手温声笑了笑,和一旁的小珍对视一眼,正要说些什么,却是忽然被人打断。

“公子,二爷、三爷、四爷,”来人是个眉目清秀的小厮,规规矩矩地施了个礼后道,“方才王小石投帖求见,神侯已请他进来,正要叫几位也去见见这师兄弟。”

王小石时候来?无情和柳沉疏对视一眼,眼底俱是一派凝重。

但诸葛先生既开了口,众人也自是不敢怠慢,正要起身,却忽然又有人匆匆来报:

“几位公子,鲁书一、燕诗二、顾铁三、赵画四在门口借故挑衅、非要闯进府里来,舒大人已去拦着了!”

——元十三限的六名弟子并称“*青龙”,小厮提到的那四人正是*青龙其中四个;舒大人却正是御前带刀侍卫副统领、诸葛先生的至交好友舒无戏。

原本正轻松谈笑的众人立时都是神色一变。

“三师弟、四师弟,你们去禀告世叔,”无情率先开口,“二师弟,沉疏,我们去门口。”

几人立时都应了一声,追命和冷血转眼已不见了人影,铁手、柳沉疏和无情三人也正要转身离开,却听一声清脆的嗓音骤然响起:

“那就是*青龙?”习玫红眨了眨眼睛,满脸的好奇,挥了挥手里的刀大声道,“我也要去看看,他们凭什么敢闯神侯府!”

“你们先去,”眼见着铁手和无情都对习玫红有些头疼,柳沉疏心知耽搁不得,立时示意铁手过来接替自己推着无情的轮椅,一边低声交代着,“我留下来说几句话,马上就来。”

无情和铁手俱都点头,立时往门口而去,柳沉疏却是一把拦下了想要跟上去的习玫红。

习玫红一下子就有些委屈地鼓起了脸:“沉疏姐姐,我也要去——我的刀法也很厉害!”

习玫红的刀法确实不错,但比起*青龙来终究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再加上她性子单纯、江湖阅历不足,只怕是讨不得好——柳沉疏暗自叹了口气,柔声哄着:

“是,我知道你的刀法很好,所以现在有一件更要紧的事要交给你去做。”

习玫红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是什么?”

“*青龙是蔡相的人,这一回定是来者不善。四大名捕都已被他们引去,若是他们调虎离山便更是防不胜防——小珍不懂武功,若是被他们挟持了去,后果不堪设想。”柳沉疏的声音越发温柔诚恳,“你武功好,便带着小珍回铁手的旧楼里去,护她安全好教我们没有后顾之忧,这般可好?”

习玫红立时点头:“好!沉疏姐姐你放心,全都交给我就是了,绝不会让这些人的奸计得逞的!”

柳沉疏含笑点头,目送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冲着希音招了招手:

“希音,你在府里守着,若有变故尽快来找我们。”

希音点头。柳沉疏微微顿了顿,终于是又补上一句:

“多注意些旧楼附近,调虎离山的可能确实极大。玫红武功不错,性子却冲动、经验不足,怕要上当。”

“放心。”希音再一次点了点头,轻声道,“你快去。”

柳沉疏笑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转眼已是掠出了数丈之远、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沉疏今天也一样认真地调戏着大爷、酷炫地泡着妹子。

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周白宇吗?

第89章 刺客

柳沉疏本来的确是想在第一时间赶到门口的,但身形掠出后却是微微迟疑了一下,想了想,到底还是改了个方向,向着诸葛先生与客人对弈的凉亭处直奔而去——前不久蔡京去找王小石的事让她始终耿耿于怀、半点不敢掉以轻心。

王小石来汴京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整个神侯府,至今也只有柳沉疏一个人真正见过他——柳沉疏到的时候,诸葛先生刚遣了追命和冷血去门口相助无情和铁手,而他的对面正站着一个年轻人。

这人的相貌柳沉疏并不陌生,眉眼俊秀、身姿笔挺,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剑柄处却弯如新月——赫然是王小石无疑。但柳沉疏却又忽然觉得眼前这人有些陌生——那人素来带着可亲和活泼笑意的眼里,此刻竟是一片沉寂和幽深,他身上似是散发着一种莫名的压力与气息。

那种压力与气息,叫做——杀气。

而且——是刚杀过人,并且很快又要继续杀人的那种杀气。

柳沉疏的背脊已绷得笔直。

王小石和诸葛先生正在论“道”——神侯府的厨子尤食髓端了酒菜上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柳沉疏忽然间觉得王小石似是飞快地看了自己一眼——目光幽深,全然不像他平日里那般平易近人。

王小石本来也是高手,但也许是他脾气太过随和,一时间竟是容易让人忘记——他本来就是不输于苏梦枕的高手。

柳沉疏恍然想起——别说是她,就连苏梦枕也曾说过不知道王小石的武功究竟有多高,至少他已来了汴京这么久,却还从未有人见过他全力出手。

他是天一居士的弟子、是苏梦枕的兄弟,本该也是她的朋友——但这一回,他会是敌,还是友?

“沉疏啊,”诸葛先生似是心情极好,对着王小石连说了几个“有道理”,一边招呼着王小石吃菜,一边笑着看柳沉疏,“你也去门口吧,我这里没什么事,你不必担心,也省得崖余见你迟迟不去,反倒要惦念了。”

柳沉疏目光扫过面无表情的王小石,忽地就也笑了起来——她竟也不反驳些什么,只大大方方地笑着点了点头应下,转身往门口而去。临走前经过厨子身边,似是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脚下未停,余光却是再一次扫过王小石——下一刻就已立时移开,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诸葛先生爽朗和蔼的笑声仍在背后似有若无地响起。

柳沉疏到门口的时候,果然见门口正有人推推搡搡地想往门里挤。柳沉疏只一眼就认出了那四人都正是前几日她在蔡京马车边见过的熟面孔,其中一人更是当初在翠杏村设计暗杀无情的顾铁三——柳沉疏的眸色一瞬间就冷了下来。

“老二,老四,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们出言无状!万一惹恼了几位神捕大爷,日后私事公了,你们可是一辈子都睡不安寝、食不知味了!”——门外的四人之中有人厉声呵斥着。

这话听着是呵斥,其实语气里全无半点斥责阻止,反倒是讽刺和讥诮占了大半。舒无戏和无情师兄弟几人都不是傻子,自然不可能听不出这人话里话外讽刺着几人公报私仇、仗势欺人,当下脸色微沉,却偏又不好发作,一时间竟有些僵持。

“这话是从何说起啊?”柳沉疏当即就轻笑了一声,一边伸手随意地搭上无情的轮椅,一边扬了杨眉,语气不急不缓,似是没有半点生气,甚而还带上了几分惯常的漫不经心,“他们几个成天在外头奔波、出生入死的,崖余连在家里陪我的时间都不多,就这么点儿小事,他们哪来的时间记一辈子、再浪费那破心思去私事公了?至多也不过是我抽空随手挑两把药、毒死了丢到乱葬岗上,一了百了了罢?”

对面几人一瞬间变了脸色——如今谁不知道,柳沉疏不止武功好、花种得漂亮,一手医术更是妙手回春。若只比武功他们未必会怕,但若是柳沉疏真使起毒来,他们只怕是真要睡不安寝、食不知味了。

*青龙是蔡京的护卫,平日里也算是见惯了各种各样的人,多的是滴水不漏、遇事总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毫不相干的,却是从未见过像柳沉疏这样撇干净别人、偏要往自己身上抹黑的,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都沉了脸色,虎视眈眈地盯着柳沉疏。

柳沉疏抬手打了个呵欠,随手拍了拍一旁的追命道:“还有酒没有?借两口——刚才还没喝上几口就过来了。”

“柳公子,不,柳姑娘好兴致。”追命还未曾答话,却是有人忽然间笑了起来,“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柳沉疏抬眼看去,就见顾铁三正笑着看自己,神色温和、不见半点愠色,简直就像两人真的是一对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一般。但事实上,柳沉疏不自觉地回想起那时在翠杏村的情形——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柳沉疏心中暗自嗤笑一声,面上却是分毫不显,只扬了眉轻声笑了起来:“有劳挂心,一切都好。只是…顾三爷如今还是称我盛夫人的好,也免得日后人家说——顾三爷师兄弟几个不止硬闯神侯府,还对一个妇道人家也出言轻佻,实在是太没有教养和规矩,你说是吗?”

“你!”柳沉疏这话是含笑说的,话里话外却是没给对方留半分面子——对面几人一瞬间变了脸色,眼看着就要动手,眼前有人长臂一揽,却是硬生生将那几人尽数给拦了下来。

“盛夫人说的是,”顾铁三竟似是也不恼,从善如流地改口,“是我唐突了——还未曾恭喜二位终成眷属,是我的不是。”

“多谢。今日之事,不是我们不让你们进去,但你们一无拜帖,又未事先约定,贸然来闯,未免唐突。”无情见顾铁三似是没有硬闯的意思,又是一派温和守礼,也不好发作,只淡淡道,“若是我们求见蔡相爷,也不会这般失礼。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现在我们放你们进去了,只怕就要给人说神侯府没有规矩,随随便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了。”

——无情神色淡淡、语气平静,似是只在陈述着什么事实,可言语之间却分明就在暗示着那几人就是“随随便便的阿猫阿狗”。

柳沉疏忍不住笑了一声,抬手搭在了无情的肩膀上,侧过身子替他理了理衣襟,柔声道:“夜里风大,冷不冷?我看以后不如在门口也安些机关,若是再有什么不懂规矩的阿猫阿狗非要上门,就这么打发了吧?也省得你更深露重地还要出来应付,若是病了我可是要心疼的。”

——夫妻二人一唱一和,硬生生地就将对面那几人扣上了“不懂规矩的阿猫阿狗”的帽子。

追命终于是听得忍不住笑了起来——见对面那几人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这才赶紧喝了口酒正了正神色,猛咳了几声后一本正经道:

“我已经向世叔通报过了,世叔这会儿正有稀客来访,几位还请稍等片刻。”

说话间,被酒葫芦挡住的手却是不动声色地向柳沉疏竖了个大拇指——柳沉疏眼角微挑,大大方方地收下了夸奖。

“稀客?”鲁书一原本阴沉的脸色却是一下子就变了,低声将这个词重复了一遍,而后忽然叫了一声,“糟了!我们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话音未落,神侯府内却是忽然间传出了一声惨叫。

所有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那是诸葛先生的声音!

忽然有一道人影从几人上方一掠而过——他的衣服上已沾了血迹,他的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袱。包袱上带着浓浓的血腥气,淅淅沥沥地不断滴着血,触目惊心。

“我们来就是想要提醒诸葛先生,”鲁书一急急道,“今晚有人要刺杀诸葛先生!”

冷血怒喝一声,已然拔剑——燕诗二却是忽然迎了上去;追命飞身欲追,却被赵画四迎面拦下;同一时间,铁手已和顾铁三换了一招,同时退后一步、身形微晃;无情扬手,两点寒光急追王小石而去,却忽然被两张书页飞旋截下——出手的人,是鲁书一。

他们今日不是来报信,也不是来硬闯神侯府,而是来接应王小石、缠住四大名捕——现在他们都已做到了,就这么瞬间的一个阻拦,王小石已掠出了神侯府。

但他们到底还是失算了——他们只有四人,四大名捕也只有四人,但在场的却不止八个人。

墨色的衣裙隐在夜色里几乎已融为了一体,衣袂翻飞间,快得几乎让人有些看不清楚——柳沉疏没有出手去帮无情,甚至她没有出手去帮任何一个人,只是在王小石的出现的同一瞬间,同样飞身掠出。

今夜必然有乱——她毕竟是早有准备。

但她却仍是没有想到——竟会是这样的变故。

柳沉疏已追出了苦痛巷——王小石在前头提着一个带血的包袱拔足狂奔。

柳沉疏抬手,数点流光已带着破空声呼啸着向前方的人影疾射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青龙:说好的柳沉疏风流温柔呢?!夫妻都这么毒舌,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追命:沉疏只有对姑娘才温柔,你们是吗?[抠鼻

第90章 亡命

前头的人影猛然一滞,即便是身在空中,竟是也硬生生地拧过身形,堪堪避过了自身后疾射而来的那几道气劲,但步子却是无可避免的顿了一顿——然而就是这么一顿的短短一眨眼功夫,后头的柳沉疏已然是追了上来!

王小石避无可避,他只有拔刀——他拔的不是剑,是剑柄。

挽留剑那弯如新月的剑柄——就是一柄刀,一柄如同女子修眉时用的精致小刀一般的弯刀。

带着墨意流光的混元气劲自刀身划过,带起一阵金属碰撞的铿然声和四下迸射的火星——在这暮色深沉的夜里带起了一阵刺眼的光亮。

“沉疏!”王小石抬手,刀身堪堪架住柳沉疏手中毛笔,低声急急道,“沉疏,你信不信我?”

柳沉疏手中的笔非金非铁、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材质,但即便是和挽留这样的神兵利刃相抗,也丝毫没有半分逊色——兵刃的碰撞声铿锵作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清晰。

柳沉疏挑眉,脸上带着惯常的笑意,那笑却似是带着几分凉意,始终未及眼底:“你说呢?”

就这一问一答之间,两人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转眼已交换了三招——两人齐齐后退一步、身形微晃,下一刻,兵刃相交的铿锵声已再一次响起。

王小石身上和手中包袱上传来的血腥味越发清晰和浓重。

王小石收刀——拔剑。

挽留剑出鞘——这一回,终于是真正的挽留剑。

血河红袖,不应挽留——血河、红袖、不应她都已见过,这一次,柳沉疏终于见到了四大神兵里的最后一柄挽留剑。

这剑是在挽留着什么?挽留着岁月还是挽留着人?挽留着的——是使剑的人,还是剑下的人?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

柳沉疏欺身而上。

王小石一剑划过,却是忽然又笑了起来——这一笑,却竟像是又回到了平时柳沉疏所熟悉的那个王小石。

平易近人、活泼年轻,又很可爱。

王小石当然是一个很可爱的人——但这只是平时的他;如今他身上带着杀气和血腥味、手执名剑与她兵刃相向,柳沉疏却竟也觉得此时此刻他笑起来有了平日里的可爱。

“你信我的,”王小石笑,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淹没在这铿然的兵刃相接声中,“否则你不会一边对我出手,却还一边顺着我往前跑。”

——如今他们的位置,比之先前柳沉疏追上他的位置,又已奔出了数十丈之远。

柳沉疏挑了挑眉,动作却是半点未停,抬手间笔尖已是凌空疾点:“那么你又值不值得我信任?”

王小石抬手格挡,却并不回答他的话,只是道:“我是王小石。”

他是王小石——是自在门天一居士的弟子王小石,是踏上汴京城这块土地时满怀抱负和理想的王小石,是在金风细雨楼时敢问苏梦枕“这楼子里的钱是从何而来、是否合法合理”的王小石,也是在金风细雨楼一家独大、稳坐江湖第一把交椅时能够急流勇退的王小石。

转眼间,两人四手,又已换过三招、奔出十数丈。

柳沉疏却忽然沉了脸色:“你已经决定了?”

王小石脸上的笑意一敛,也已回到了先前刚出神侯府时的严肃与冷然:“这是唯一的办法。”

不远处似是已有脚步声隐隐响起。

柳沉疏神色微变,沉默了片刻后却终于只是点了点头,低声道:“保重。”

“多谢!”王小石又笑了起来——还是那种既亲切又可爱的笑,他似是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忽然道,“你和大哥果然没有闹翻吧?”

——柳沉疏和苏梦枕的这场戏,金风细雨楼中只有苏梦枕和杨无邪知道。不是苏梦枕不信任他的兄弟,只是这样的事,总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反正——即便他不说,白愁飞和王小石心里也未必不清楚。

“我哪敢和他苏楼主翻脸啊?”柳沉疏冷笑了一声,语带讥诮,目光却是一片柔和。

王小石也笑:“照顾好苏大哥!”

后头追来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别这么说,”柳沉疏笑了起来,“崖余听了要吃醋的。”

王小石微微愣了一下,终于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他忽然间抽身疾退。

柳沉疏神色一凛,抬手间已是数道气劲急追而去——前头那人竟是不闪不必,硬生生受下了这一招。混元气劲划过,带出几道清晰可见的血痕——王小石转眼间却已是趁着柳沉疏出招的机会再一次猛然掠出数长、远远地拉开了距离。

柳沉疏咬牙欲追,却忽然有两枚棋子自横里疾射而来,带出一股凌厉而呼啸着的破空声——柳沉疏身形一滞,笔尖连抖数下、抬手将棋子一一击落。

棋子摔落在地上,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在前头拔足狂奔的王小石已然彻底失去了身形。

柳沉疏停下脚步,回过头,眸色深沉——身后站着两个男人,一人手中还扣着两枚棋子。

——他手中的棋子,就和放在阻了自己追击、如今落在地上的那两颗棋子一模一样。

“叶棋五、齐文六。”柳沉疏淡淡开口——她没有见过这两人,可叫出那两个名字时,却反倒是不见什么询问的语气,好像只是在陈述着什么事实一般。

——除了*青龙里的另外两个,再没有其他可能了。

果然,那两人立时就都笑了起来:“盛夫人好眼力。”

“好,好得很!”柳沉疏轻声笑了起来,看也不看这两人一眼,转头就走——手中毛笔上下翻飞,转得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第二日的汴京城开始下起了雪——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将一切的鲜血和污浊尽数遮盖,只剩下了一片银装素裹,白得几乎有些刺眼。

柳沉疏没有撑伞,就这么站在院子里,安安静静地看着雪,肩头的墨色衣袍上已开始覆上了一层白色的积雪。

轮椅轧过地面的轱辘声自远处响起,慢慢地越来越近,直到终于在身后停下。

“怎么不撑伞?”男人略显清冷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隐隐的责怪和心疼。

柳沉疏笑,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难得见一次雪,忘了。不过也无妨,不碍事的。”

话音未落,垂在身侧的手已被一只略有几分冰冷的手握住——柳沉疏回过头去,就见无情一手撑着伞,一边握着自己的手微微施力。

柳沉疏顺着他的力道弯了腰倾身过去,无情松开她的手,伸手掸去她肩头和头发上的雪。

柳沉疏叹了口气,伸手接过伞,一边顺着他的力道坐进了他的怀里,将两人一同牢牢地遮在伞下。半晌后,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