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谷从不下雪,如今见了雪景,也不知究竟该说美还是不美。”

无情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

“傅宗书被杀,皇上震怒,已下令追捕王小石。但现在没有人知道王小石在哪里。”

“他应该是早就有了准备,一杀了傅宗书就逃出京城了。”柳沉疏叹了口气,“昨晚仓促,没来得及细想。现在想来…我猜他本来是想带着尤食髓的人头回去向蔡京复命、一举杀了蔡京的——但蔡京太过小心,绝不肯见这个‘杀人犯’,便让傅宗书出面见他、验明他手里的人头。王小石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杀了傅宗书后逃亡,也总算是除了一恶。尤食髓这人——倒是没想到蔡京的人都已安插到神侯府里来了。”

“以他的能耐,一逃出汴京,应当也没有什么危险,只是难免要小心躲藏。”无情点了点头,同样也叹了口气,“王小石能将此事做到这样的地步,实在已经很不容易。”

他杀了傅宗书,就必然要成为逃犯四处逃亡——他本是带着满腹抱负与理想来到汴京,如今已然是金风细雨楼的三当家,在汴京城足可呼风唤雨。尤其他还年轻、俊秀、武功高深莫测…到了这样的地位,他却仍然宁愿放下这一切去逃亡,而不肯投效蔡京,从此荣华富贵、平步青云——实在是一件极其不容易的事。

柳沉疏当即就也笑了起来:“因为他是王小石啊。”

来汴京这么久,局势变了、身份变了——王小石也变了,却到底还是原来那个满怀理想的小石头。

无情点点头,神色却又是忽然冷了下来。

柳沉疏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轻声叹了口气,伸手抱住他的肩膀、倾身靠在他的胸口,低声道:

“我倒是实在很遗憾——昨夜他一人去杀傅宗书,我没能帮上忙。”

无情的身形微微僵了一下,却听柳沉疏忽然耸了耸肩,又接着轻快道:“但不管怎么样,傅宗书总算是死了——为百姓为这天下除了一恶也好,为你家人报仇也好,他死了总是好事。你是捕快,不能滥用私刑,更何况他还是朝廷大员——所以我本想找机会自己去动手的。这一次,算是我欠了他一个人情罢。”

当年杀死无情一家的十三凶徒,幕后指使就是傅宗书——柳沉疏绝没有忘记这件事。

无情似是又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一夜,脸色越发有些苍白,却仍是摇了摇头:“是我欠他人情。”

“我们还要分什么彼此吗?”柳沉疏笑了起来,“我欠与你欠,又有什么分别?”

无情怔了怔,苍白的脸上终于又有了几分血色,眼神也似是在不知不觉间慢慢柔和了下来,低低应了一声,握紧了柳沉疏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王小石:沉疏,我把大哥交给你了!

苏梦枕:呵呵。

无情:你说什么?【斜眼看老婆和她的好基友

沉疏:亲爱的你听我解释!【王小石你果然恨我!

王小石:咦我说错话了?【挠头

第91章 信任

傅宗书的死似乎并没有给汴京城带来多大的影响和变化,一切都平静得与寻常无异、甚至比王小石逃亡前还要更加平静,但只要不是太过迟钝的人就会发现,京城的争斗已经从“明争”转入了“暗斗”——气氛压抑得几乎有些可怕。

所有人都开始忙了起来——

诸葛先生赶去了宫里——傅宗书一死,蔡京必然赶去宫中向皇帝告状,指斥诸葛先生指使师侄王小石刺杀傅宗书。

其实傅宗书虽是蔡京的人,但两人未必就真的那么亲密无间、同心同力——早先蔡京罢相,为了不使自己一系权利就此落空,这才使手下爱将傅宗书坐上相位;后来蔡京再次遭到擢用、提为太师,傅宗书却已然颇得皇帝信任、稳坐相位。以蔡京素来多疑的脾性,真的就会对傅宗书放心、全心信任吗?只怕是未必。但不管如何,傅宗书死了、死在王小石的手里,当然是一个将诸葛先生拉下水的好时机,蔡京又怎么可能会放过?

所以诸葛先生必须尽早赶去宫里,在蔡京开口之前先下手、以毒攻毒。

蔡京和傅宗书虽是一党,却怕因结党营私、势力过大而引皇帝震怒,平日里在皇帝面前总是针锋相对、争吵不休——其实除了皇帝之外,所有人都知道两人早已狼狈为奸,但只要皇帝认为这两人素来不和,那就已经够了。

——诸葛先生入宫,指斥蔡京派人刺杀自己,一击不中后又折返行刺傅宗书。

这可以是蔡京抹黑诸葛先生的契机,反过来也可以成为诸葛先生反击的机会。

四大名捕也很忙——王小石刺杀傅宗书得手,皇帝已下旨严惩,如今到处都是追捕他的官兵与衙役。无情师兄弟几人都是捕快,身在公门难免由许多无奈与约束,明里不能违抗,便只好在暗中请江湖上的好友们尽可能给王小石一些方便和相助。

柳沉疏自然也没有闲着——她去了金风细雨楼。

苏梦枕发现自己最近似乎经常收到信件,上一回是白愁飞带来的信,这一次是柳沉疏带来的,但写信的人却都是同一个——两次,都是王小石的信。

信是昨晚交手的时候王小石偷偷给柳沉疏的——如今信上的火漆仍在,显然是并未曾被人打开看过。

事实上柳沉疏不止自己没有看过,甚至也未曾告诉过无情王小石交给了她一封信——信是王小石写给苏梦枕的,帮会的事,柳沉疏一向不愿插手;更何况如今她是无情的妻子,算是一半身在公门,帮会的事也不便插手。

苏梦枕已将信封拆开——他的脸色很不好,在原本的病容之外,又显出了一种病态的血色,只有一双眼睛似是两点鬼火,幽幽地泛出几点寒光来。

苏梦枕又开始咳嗽了——其实这些日子金风细雨楼多半都是白愁飞在决断楼中事务、发号施令,苏梦枕卧床静养了一阵子,身体已是好了许多,那些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刻意为之,但这一次,柳沉疏只一眼就知道这绝不是装的。

他是真的咳得撕心裂肺、肝胆俱裂。

柳沉疏皱了眉,抬手疾点他的穴道——苏梦枕伸了手,将信递了过来。

信不长,只几眼就已看完,柳沉疏“啪”地一下将信排在几案上,脸色早已沉了下来——

“你打算怎么办?”

苏梦枕收回帕子,沉默不语——柳沉疏余光一瞥,只觉得那雪白的手帕上一抹殷红几乎有些触目惊心。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甚至觉得有一股血腥气开始在这屋里一点一点慢慢地弥漫开来。

柳沉疏没有催他,只安静地等着。

良久,苏梦枕才终于开了口:“老二的野心一直很大。”

他的声音很哑,听起来似是有些病弱和气虚,却莫名地显出一种压迫感来。

柳沉疏笑了一声,冷冷道:“野心大没什么——王小石也有野心,你的野心更大。但坏就坏在有的人只有野心——至于别的…反正不值钱,也就都丢了罢。”

苏梦枕忽然苦笑了一下——坐到他如今这样的位子,本来应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该有顺心畅快的大笑,而不该有这样的苦笑的。但他却还是苦笑了一下。

“你要怎么处理是你的事,我早说过帮会的事我不会管也管不了。”柳沉疏看他,语气依然极冷,“但这件事我记下了,绝不会就此罢休——你知道,我这人脾气不好,特别护短,尤其是对崖余。”

柳沉疏说着,也不等苏梦枕回答,当即就已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墨色的身影片刻后就已彻底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之中,只剩下柳沉疏的声音仍旧似有若无地在自己耳边响起:

“苏梦枕,千万别死了。”

——她嗓音轻软,语带讥诮,却又似是藏着隐隐的关切和温柔。

苏梦枕叹了口气,幽幽地看着窗外仍旧没有停歇的飞雪,一双眼睛里的寒焰微微地跳动着。

——就在几日之前,白愁飞连同刑部的任劳、任怨两人戕害武林同道,转而嫁祸到了四大名捕的头上,恰被王小石撞破,救下了遇险的众人。

柳沉疏这日的心情很不好——即便是到了夜里,脸上虽是仍然带笑,眼底却始终带着几分冷意和忧色。

无情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顶以示安抚。

柳沉疏这会儿正把无情压在床上、解了他的衣服给他从前留下的那些伤痕上药。见无情抬手,立时就伸手又将他的胳膊按了下去,皱了眉闷声道:

“别动,药都抹歪了。”

无情虽是四大名捕之首、是江湖上公认的高手,但这些年来毕竟也是出生入死不知凡几,再加上本身并没有内力和武功,这么多年下来身上带着的伤痕也实在是不少。有的是多年前留下的,有的距今也不过才刚几个月,深深浅浅的疤痕衬着他略显苍白的皮肤,便显得异常刺目。柳沉疏这日心情不好,便越发觉得这些伤痕触目惊心了起来,非要去掉不可。

无情似是有些无奈,低低叹了口气:“都是些旧伤,早就已经都好了,留些伤痕也没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柳沉疏拧眉,微微扬了扬下巴,“留着这些——我看了心疼。”

无情愣了愣,哑然失笑——其实无情毕竟不懂武功、也没有半点内力,暗器功夫虽然厉害,却毕竟不可能真的和柳沉疏动起手来。故而以柳沉疏的武功,要压着无情不让他动自然不是难事。但事实上也不知道是知道拒绝了也没有用还是被柳沉疏那一句“我看了心疼”柔软了整颗心,无情似是并没有半点拒绝的意思,就这么任由柳沉疏趴在自己的身上,低着头认认真真地替自己上药。

无情体弱,柳沉疏怕他赤着上身着凉,特意将屋里的炭盆点得比平日里更旺了几分——无情是不冷了,柳沉疏的笔尖却是已然沁出了几滴薄汗。柳沉疏歪着头想了想,干脆也脱了自己的中衣,支着肘趴在无情身上替他摸着膏药。

肌肤毫无阻隔地相触带起一阵细微的酥-痒,柳沉疏的头发自肩头和背后披散下来,和他的头发纠缠在一起——无情微有些僵硬地动了动身子,喉头上下微动。

柳沉疏似有所觉,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胸口,终于是笑了起来:“最近是不是终于长了些肉、胖了一些?”

无情没说话,只是笑了笑——笑声却微微有些哑。

柳沉疏扬了扬眉,似笑非笑地拖长了音调道:“夫君的定力如今可是大不如前啊——莫急,莫急。”

无情苦笑了一下,伸手揉乱了柳沉疏一头长发,却到底还是配合地躺着任由她折腾。

等到柳沉疏终于心满意足地“折腾”完的时候,两人已是都出了一身汗。无情喊了下人送热水进来洗澡,柳沉疏懒洋洋地趴在他怀里不想动弹,眉宇间却终于是舒展了不少,低声将王小石那封信的内容简要地告诉了无情——苏梦枕将信给她看,自然就是默认了将这件事告诉四大名捕与诸葛先生。

无情的神色也一下子凝重了起来:“这件事我本以为是任劳任怨做的,还没来得及细查,原来是白愁飞的计。”

柳沉疏叹了口气——白愁飞这人,柳沉疏自第一眼见他就并不太喜欢。有野心并不见得是什么坏事,但若是只有野心…那就会变成一件很可怕的事,就像是白愁飞这样。

无情轻轻拍了拍柳沉疏的头顶:“苏梦枕不会有事。”

——柳沉疏之所以发这么大脾气,一是因为白愁飞是假借了四大名捕的名头动的手,二来却是担心苏梦枕。

苏梦枕从不怀疑自己的兄弟——而他的这个兄弟,却是如此野心勃勃。

野心勃勃的人,怎么能甘愿屈居人下、只做一个“副楼主”?

柳沉疏低低应了一声,垂着眸有一搭没一搭地将两人交缠在一起的头发绕在指尖把玩——想了想后却又像是忽然间想到了什么,支着肘撑起身子,探身去无情换下来的衣服里摸出了一柄锋利的飞刀来。手腕微抖,寒芒一闪间便有一小簇头发整整齐齐地应声而断。

两人的头发交缠在一起,已然分不清哪些是谁的——柳沉疏也不介意,将那一小簇头发分做了两份,一份小心翼翼地收进自己的荷包里、连同当日九幽竹篱阵中的那一朵鲜花一起仔仔细细地收好,另一份却是装进了无情的荷包里,低声道:

“收着吧,哪天若是我死了或是你死了,总也能有个念想。”

——像他们这样的江湖人,本来就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的,尤其是…在如今这样的局势和世道下。

作者有话要说:沉疏:我要推倒我家崖余那就是分分钟的事

无情:…【→_→

第92章 中计

无情伸手接过荷包,目光微动:“沉疏,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柳沉疏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轻声笑了起来,“你是不是想说,若是哪天你死了,要我不必介怀、再找个好人家嫁了,嗯?”

无情微微愣了愣,没有说话,片刻后却是淡淡地笑了笑——他虽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可这般显然是已经默认了的意思。

柳沉疏忽然就哈哈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神色却是一下子就又冷了下来。

“你做梦!”柳沉疏的声音已然轻软,却已然是有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定定地盯着无情,冷冷道,“盛崖余我告诉你,哪天你要是死了,我就为你守寡;要是有了孩子,我就生下来将他养大——我自会将他教养得极好,但…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会有多大的遗憾,你不会不清楚吧?”

柳沉疏支肘在他胸口撑起了身子,却又是低了头凑过来,轻笑着接着道:“如何——这样你还能不能死得瞑目、死得安心?”

柳沉疏嗓音酥-软,无情却仿佛已然跟着她的话想象到了那样的情形——瞳孔猛然间收缩,下意识地扣进了身上那人的腰、让她和自己贴得更紧。

柳沉疏笑——她终于又恢复到了平日里那种狡黠又温柔的笑,伏下-身子趴回他的身上,用脸蹭了蹭无情的胸口,顿了顿后道:

“我若是死了,你也不许再去找别的女子——唔,至少三五年内不许去找,我这么好,你总该多念着我几年吧?以后若是找了,也不要叫我知道——我这人总是特别小气,死了在地下也会吃醋的。”

——柳沉疏一向是个护短又占有欲极强的人,可话说到最后,却终于还是忍不住心软了起来,只趴在他胸口垂着头闷声说了“三五年内不许”。

淡淡的笑声很快就自头顶响了起来——无情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似是在闲话家常一般不紧不慢地淡淡道:

“你若是死了,我就去找别的女子,带到你的牌位前来看你。”

话音刚落,立时就觉得胸口一痛——柳沉疏张了嘴,愤愤地在他胸口咬了一口以示恼怒和不满,而后睁大了一双凤眼狠狠地瞪他:

“你敢!”

“我没有什么不敢的。”无情低头看她,语气依然平静得带出一股理所当然的意味——柳沉疏竟是破天荒地也噎了一下,张口又想咬他,却忽然见一片阴影自头顶笼罩而下,下一刻就被那人略带凉意的唇舌将自己的尽数堵住、紧接着就被他翻身压在了身下。

无情的声音几乎是贴着她的唇响起:“所以你又是不是死得瞑目?”

“好吧,”柳沉疏微微一愣,终于一下子就笑了起来,伸了手攀上他的背、紧紧压向自己,“都不许死。”

无情笑,低声应了一声。

京城里的争斗终于彻底地转入了“暗斗”——诸葛先生指斥蔡京派人刺杀傅宗书,蔡京却又指认是诸葛先生下的命令,皇帝虽是当场将蔡京斥退,心里头却毕竟仍是向着他的,没过几日便又大加封赏。这一回交锋,诸葛先生和蔡京至多只算是个平分秋色、势均力敌,谁也没能占到上风。

王小石出逃在外,追捕仍然没有半点停歇——好在神侯府内时不时总能收到一些武林同道的传来的消息,知道王小石安然无恙,总也算是放心了不少。

苏梦枕的“病情”越发严重了,已有几个月不曾出过他住的那座白玉塔、终日缠绵病榻,金风细雨楼如今的命令,几乎全部都是自黄楼下达的——金风细雨楼中有四楼一塔,苏梦枕就住在四楼中央的那座白玉塔上。黄楼是楼子里娱乐宴请的地方,苏梦枕并不太喜欢这里,但白愁飞喜欢——所以他一天中有大半时间坐镇于黄楼之上,处理事务、设宴下令,而原本苏梦枕生杀决断、发号施令的“青楼”,如今却反而冷冷清清、无人踏足了。

别说是整个江湖,就连金风细雨楼里的人、就连白愁飞——也已经有几个月不曾见过苏梦枕了。

但柳沉疏这会儿却正在苏梦枕的房里冷着脸拍桌子——

“给自己留退路有什么用?非要等他动手杀你不成?夜长梦多的道理莫非你不懂?”

——柳沉疏的脾气虽是一向任性古怪,但毕竟是师出万花谷,一向行止风雅得体,少有这样近乎“气急败坏”的时候。

苏梦枕终于自窗外回了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他是我的兄弟,他要杀我,我不会坐以待毙;但他没有动手,我也不会杀他。”

柳沉疏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了看,本就不太好的脸色一下子更冷了:“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原来你还是个痴情种子?”

——苏梦枕望的那个方向,正是六分半堂的所在。

苏梦枕深深地吸了口气,没有回答。

柳沉疏简直有些气结,当即就冷笑了起来:“你把别人当兄弟,别人未必就也把你当兄弟——你近来越发‘病入膏肓’,他已经认了蔡京做义父了。”

苏梦枕这个楼主好像已然是名存实亡,王小石千里逃亡,楼中一切事务都由白愁飞一人决断,楼中已无人再敢置喙半分——他终于开始有些肆无忌惮,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公开投效了蔡京、做了他的义子。

“有了蔡京的支持,他自然能平步青云、地位升得更快。”苏梦枕的脸色和语气依然平静,仍是满脸病容的模样,一双如同鬼火的眼睛却是越发深邃——他侧头看了看柳沉疏,忽然话题一转,似是不经意间淡淡道,“你最近的脾气越来越差了。”

“我的脾气一向都不好。”柳沉疏没好气道,“以后你要是死在白愁飞手里——别指望我同情、你给你收尸。”

苏梦枕笑了笑,没有说话。

柳沉疏噎了一下,到底是没法真的和他翻了脸拂袖而去,只能叹着气在椅子上坐下,一边抬手倒酒一边道:

“我听说白愁飞最近把身边的那些女人们都遣走了——你和无邪别不当回事儿。”

柳宅如今早已又恢复了从前的热闹,汴京城的姑娘们都喜欢往柳沉疏那里跑,她自然是也听了不少关于白愁飞的“哭诉”。白愁飞这人一贯都颇会享受,自他权利一日大过一日,身边的女人们就从没有断过——这人谈不上好色,却也绝不是清心寡欲、自持冷淡的人。如今忽然间遣走了身边的女人,是要改了这毛病、清心寡欲起来了——反正柳沉疏是不信的。

杨无邪自然是时时注意着白愁飞的一举一动,但对于男人来说,女人这样的“小事”只怕是极少放在心上的;但柳沉疏毕竟是女子,一则细心、二来关注点有时到底和男人有些不同,生怕杨无邪和苏梦枕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忽略了过去,这才忍不住开口提醒。

苏梦枕显然也是微有些意外,略略顿了顿,见柳沉疏神色认真、并不是在开玩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是忽然间伸手扣住了柳沉疏的手腕、阻止了她想要喝酒的动作,淡淡问:

“三弟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江湖上不少朋友都帮了忙,他虽然还是要躲躲藏藏,不过没有什么危险。”柳沉疏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的手,动了动手腕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刚想问他“怎么了”,杨无邪却是忽然推门进来:

“蔡京去找了元十三限,”杨无邪看向苏梦枕和柳沉疏,素来儒雅的声音有些低沉,“天衣居士离了隐居之地、启程进京,现在正在洛阳同洛阳王温晚会面。”

天衣居士许笑一,就是王小石的师父;洛阳王温晚,是苏梦枕那小师妹温柔的父亲。两人本就是多年旧友,天衣居士的儿子本也在温晚麾下效力。王小石刺杀丞相、成了逃犯,天衣居士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更何况还有一件同样重要的事是——

“天下第七杀了天衣有缝,这事也已传到了天衣居士那里。”

天下第七是元十三限的弟子,天衣有缝是天衣居士的儿子。

——弟子成了逃犯,儿子惨死,谁还能坐得住、隐居得了?

“糟了!”柳沉疏神色一变,再也没有了喝酒的心思,当即起身就走——诸葛先生师兄弟几人之间的恩怨,苏梦枕和杨无邪并不太清楚,得知此事也仅仅只是心存警惕,但柳沉疏已嫁给了无情,却多多少少知道几分内情,立时脸色大变、急急赶回神侯府。

——元十三限,只怕是要向天衣居士下杀手了!

果然,不出几日,还没等神侯府的人对此部署妥当,柳沉疏就再一次从杨无邪那里得到消息——元十三限带人于甜山设伏,欲杀天衣居士。

诸葛先生急急赶去相助,谁料关心则乱,这一去却正中了元十三限的圈套——*青龙一起包抄甜山、格杀诸葛先生。

无情师兄弟四人悚然变色,当即一起赶往甜山对付*青龙、相助诸葛先生。四人已来不及再部署其他,在得到消息的同一时间就已急急赶往——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柳沉疏却是留在了汴京城中、没有同无情一起前往。

作者有话要说:大爷:又出差了,为什么不能带家属!(╯‵□′)╯︵┻━┻

第93章 变故

以柳沉疏的性子,自然是绝不肯任由丈夫在外出生入死、自己却一个人安坐在家里等他回来的——她一向就是个极霸道又任性的人。但这一次,她却没有和无情一起赶往甜山相助被*青龙包抄暗算的诸葛先生。原因很简单,只有一个——

她怀孕了。

那日自金风细雨楼急急回来,柳沉疏便将杨无邪得来的消息尽数告诉了无情。无情自然很快就明白了其中利害,当即吩咐府中相关人等尽快部署——柳沉疏等他安排完了,这才靠在他怀里闷声抱怨着苏梦枕的“死脑筋”和“不识好歹”。

“他还嫌我最近脾气越来越差,”柳沉疏扯着无情的衣袖,又是委屈又是愤愤不平,“还不让我喝酒——若不是担心他,谁耐烦管这么多闲事?”

无情忍不住摇着头笑了起来——柳沉疏虽是脾气不好,但对于朋友和病人向来都是极好的;苏梦枕既是她的至交好友又是她的病人,柳沉疏对着他,就算是说一句“好得掏心掏肺”都不为过。柳沉疏这会儿抱怨,充其量也就只是抱怨和担忧罢了,自然不是真的生他的气。柳沉疏素来任性惯了,这么头疼的模样倒还真是不多见——无情心下好笑,一边伸手揉着她的头顶以示安抚,一边却是颇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只是才刚揉了两下,却就是忽然动作一顿,似是一下子想到了什么似的,若有所思地看了柳沉疏一眼,忽地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怎么了?”柳沉疏歪了歪头,看向他的视线略有些不解。

无情没有回答,只是神色却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有些古怪了起来——那是一种惊讶中又似是带着几分欣喜的目光。柳沉疏甚至能明显感觉到按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有一瞬间的僵硬,忍不住微微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也伸手去探自己的脉象。

脉象平稳、气血充盈,一切都很健康啊——柳沉疏正有些奇怪地抬头想去问无情,头才刚刚仰起,却是一下子就顿住了。

等等!脉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这不是代表着气血充盈的稍有滑象,而是实实在在的滑脉!

滑脉主痰饮、食滞、实热等症,但她自幼习武,身体一向极好,从无这些病症,所以显出滑脉的原因便只可能有一种——柳沉疏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无情,而后又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试探性地轻声道:

“我——怀孕了?”

“以你的医术,难道还不相信自己的诊断?”柳沉疏一向从容自负,无情还是头一次见她这样忐忑犹豫的模样,简直是已然有些手足无措——无情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目光柔和,“苏梦枕说你近来脾气变差、又不让你喝酒,怕是已然有些怀疑,这下不必再生气了?”

“自己的生死和基业不关心,这些家长里短的他倒是反应快,”柳沉疏似是仍有些耿耿于怀、小声地低估了一句,眉眼间却已然是带上了点点温柔的笑意,“好吧,我不生气他的气了!”

无情笑,只觉得坏了身孕的柳沉疏任性得越发像是一个小孩子,比之平时越发喜欢撒娇——但这却也不是什么坏事,只觉得娇憨和可爱。无情揉了揉她的头顶,很快就被柳沉疏将手拉了下来,而后微微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拉着他按上了自己的小腹,微微迟疑着眨了眨眼睛,却很快就温柔地笑了起来:

“夫君——喜欢女儿还是儿子?”

其实柳沉疏才刚刚怀孕不久,还未曾先出什么明显的症状来,腰身依然纤细,掌下的小腹依然柔软平坦,察觉不出半点异常来——但无情却也仍是有些忐忑,不自觉地放轻了手上的力道,慢慢地贴上她的小腹,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