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喜欢。”

柳沉疏扬眉:“真的?”

无情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哑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却终于是老老实实道:“生个女儿吧。”

他们的孩子,不论男女他自然都是极喜欢的,但若是可以,他倒是希望有一个女儿——一个像她这样总是撒娇任性却又乖巧聪明的女儿。

柳沉疏终于是轻声笑了起来,毫不避忌地大大方方道:“像我一样的女儿?”

无情点头——柳沉疏笑着倾过身来,轻轻啄了啄他的嘴角,眉梢眼角俱是温柔的笑意,却又分明透出点点自负来:

“嗯,好啊——那样一定是个极讨人喜欢的姑娘。”

无情失笑,伸手将她拥进怀里,却小心地不让她的小腹被压到,笑着点了点头:

“确实——极讨人喜欢。”

如今局势紧张、暗潮汹涌,其实这孩子来得有些不是时候——柳沉疏和无情的打算,原本是再过一阵才要孩子的。只是有些事到底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既然已经有了这个孩子,柳沉疏和无情夫妻俩、甚至整个神侯府都是极高兴的,柳沉疏自然也会全心全意地护着他、将他安安稳稳地生下来,妥妥帖帖地教养他长大——她和无情的童年都有极不愉快的回忆,却是绝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再重蹈覆辙。

于是当几日后诸葛先生被围的消息自金风细雨楼那里传来,柳沉疏只略略犹豫了片刻,就立时干脆地下了决定——无情师兄弟四人即刻赶往甜山,她却索性留在汴京城中,一来她如今身怀有孕、不敢随意动武,若跟着去了却还要担心成了几人的累赘、反倒帮了倒忙;二来诸葛先生和四大名捕都不在京中,汴京城中的局势又是瞬息万变,她留下来在神侯府中坐镇,也好及时调度处理。

无情对此自是没有异议,再三叮嘱了柳沉疏务必小心,便立时带着三个师弟快马加鞭赶往甜山——追命临走时却是特地将希音留在了神侯府中。

小珍不会武功;习玫红武功不错,但性子单纯、又缺少江湖阅历;柳沉疏本是武功智计皆无可挑剔,奈何如今却是怀了身孕不便动武——小道姑的性子虽单纯了些、但人却很是聪明,武功更是极好,有她护着几人,再加上柳沉疏坐镇,想来已足够处理任何突发状况了。

无情师兄弟四人已经离京了——其实以前也不是没有分开的时候,但不知道是不是怀了孕的缘故,无情才刚离开,柳沉疏却发现自己已然开始想他了。

柳沉疏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自己依然还平坦着的小腹,神色间半是自嘲半是无奈,眉梢眼角却俱是温柔——希音坐在她身边,似是有些好奇,眨了眨眼睛,定定地看着她的小腹。

柳沉疏笑了一声,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逗她:“希音不如也早些生个孩子——若我们各自生了一男一女,将来不如做个亲家可好?”

小道姑眨了眨眼睛,似是在慢慢消化着柳沉疏话里的意思,片刻后似是终于弄明白了,也不害羞,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好。”

柳沉疏哑然失笑:“你若是也有了孩子,倒是正可以教两个孩子做个伴——只是婚事,却要看将来他们自己的了。”

“沉疏很好,”希音仰着脸看她,神色间仍是一如既往的认真和严肃,“孩子…一定也好,”

柳沉疏倾过身抱着她蹭了蹭,轻声笑了起来:“希音这么可爱,孩子也一定极讨人喜欢。”

希音眨了眨眼睛,抿着唇浅浅地笑了起来。

——一脸严肃和焦急的下人就是这时候来的。

“夫人,金风细雨楼出事了!”

柳沉疏立时脸色微变:“出什么事了?”

“白愁飞今日一早砍了苏梦枕的那棵树,苏梦枕今晚宴请白愁飞和一干宾客——不料酒中有毒,蔡京手下的张步雷已被毒死、风雨楼中有人刺杀白愁飞并称是奉苏楼主之令,眼下赴宴的众人已群情激奋。”

——神侯府和六扇门自是也有自己的消息和情报来源。如今诸葛先生和四大名捕都不在汴京,一切便全交由柳沉疏决断。

柳沉疏的脸色越发冷了起来:“白愁飞砍的——是苏遮幕在世时就极宝贝的那棵树?”

那人立时点头:“是。”

苏遮幕,就是苏梦枕的父亲,金风细雨楼的上一任楼主。而那棵树,不管是苏遮幕还是苏梦枕,都曾严令不准任何人损伤半分。白愁飞将它砍去,分明就已是公然撕破了脸。

“白愁飞今早砍树,如今已是傍晚——这么大的事为何当时不报?”

——柳沉疏生得温婉秀美、眉眼间更是常含笑意,但如今一冷下脸来,即便是语气轻缓,那人却竟仍是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凌厉和压迫感,让他几乎有些不敢说话,只讷讷地小心解释着:

“我…公子临走前交代,勿要让夫人操劳过度,我…”

“这倒是崖余的不是了,有劳挂心。”柳沉疏淡淡看他一眼,“崖余走时是否还说过,我可全权代他决断?”

那人愣了愣,一时间竟有些不敢说话。

柳沉疏站起身来,希音立时跟着起身,小心地护在她的身边。柳沉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边随手掸了掸衣摆往外走,一边淡淡道:

“贻误机要该当何罪,不必我再说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作者有话要说:沉疏你为何辣么帅!

第94章 杀阵

柳沉疏连夜赶去了金风细雨楼,希音不放心她一个人,便同样跟着去了。

苏梦枕当然不可能对白愁飞下毒——以苏梦枕的性子,别说是他不会先出手杀白愁飞,就算是真要动手,即便用计设伏,也必然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绝不会做设宴下毒这样的勾当。白愁飞费尽心机做了这样的事,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一个“理”字罢了——是苏梦枕对他下了杀手,他迫于无奈、为求自保才只能对曾经的结义兄长兵刃相向。

果然,柳沉疏和希音才刚靠近金风细雨楼,就见天泉山中顶一片灯火通明、不远处矗立着的四楼一塔映照的异常清晰——清晰得甚至在这夜幕里带起了一种令人心悸的危险感;再靠近几步,便已然有鼎沸的人声不断传来,显然是群情激奋。

“他都认了蔡京做义父,还想要名声?”柳沉疏抬头望了望中央的那座白玉塔,低声嗤笑了一句——希音微微仰脸看了看她,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轻声道:

“沉疏,别担心。”

“不担心,他病成这样都死不了,区区一个白愁飞还要不了他的命。”柳沉疏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担心,还是在安抚平息自己的心绪,但面上却始终都是一派从容平静,轻声道,“这边走。”

希音轻轻应了一声,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很快就彻底隐没在了山中。

苏梦枕正在白玉塔的房间里——他没有躺在床上休息,而是难得地站在窗口,定定地看着窗外。

杨无邪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

谁也没有说话——屋子里忽然传出了细微的“咔咔”声。

——声音是从苏梦枕的床上传来的。

苏梦枕没有动,杨无邪也没有动。

床板忽然整个全然翻转——然后就有两个人自床下“冒”了出来。

——一个玄衫,一个蓝白道袍,当然是柳沉疏和希音无疑。

希音是第一次来、也是第一次见到名震江湖的金风细雨楼楼主,但小道姑似乎并没有怎么在意,仍旧只是肃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神色平静,小心地关注着柳沉疏的动作——沉疏怀孕了,处处都要小心的。

“怎么着?”柳沉疏没客气,熟门熟路地拉了张椅子坐下,而后又拍了拍身边空着的另一张椅子,示意希音一起坐下,一边却是扬了扬眉,声音微冷,“要命和基业,还是要‘兄弟’?”

“我从不怀疑自己的兄弟,但我也从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苏梦枕终于回过了身来,似是对柳沉疏这一回带了人来感到微有些意外,脸上却随即就闪过了一抹恍然,“有了?”

柳沉疏笑了一声,习惯性地抬眼看他,却是忽然间神色一变。

白愁飞在第二日一早上了白玉塔——即便他早就已经将整个金风细雨楼控制在了自己的掌下,但他却也很少有能登上白玉楼的时候。

“青楼”虽是楼主生杀决断的地方,但其实一切号令都是从这里发出,然后才传递到青楼——这里,才是金风细雨楼一切权利的中心。

他知道自己一直都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也知道自己一直都渴望着有朝一日能站在塔顶、一切都尽在掌握。

现在他几乎就已经做到了——之所以是说几乎,那是因为苏梦枕现在还在这塔里。

不过没关系——很快,这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是苏梦枕赏识他、给了他一展雄图的机会、同他结拜做兄弟,他犹豫过、迟疑过,但却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没有办法,一山不容二虎,他不可能一辈子只做“副楼主”——区区一个“副楼主。”

而苏梦枕——他总是不死。

所以只能由他来让苏梦枕死!

苏梦枕的房间里很简单,非但不奢华,而且甚至还很朴素——朴素得简直不像是一个坐拥江湖第一大帮的人该有的房间。

但苏梦枕现在就躺在这间房间里的床上,窗边守着一个人——是苏家子弟。

白愁飞已踏了进来——他当然也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了五个人,不太多,但是也不算少。四个是他一向亲近的护卫,第五个是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

郭东神——雷媚。

白愁飞没有说话,先开口的是苏梦枕:

“你来杀我?”

声音平静,好像说出口的话并不是一句问句,而只是陈述着什么事实罢了。

白愁飞笑了一声:“看来兄弟做久了太了解对方,也不是好事——我更加紧张了。”

苏梦枕幽幽地叹了口气,忽然起身下了床——红袖刀就握在他的手中。

透明的刀身、绯红的刀脊、温柔的弧度——红袖刀依然还是这么美,美得有些惊心动魄。

但苏梦枕的脸色却很不好——满脸的病容和苍白,哪怕是半点不懂医术的人一看,也立时就能知道,这人已经病入膏肓。

“看来你最近的身体很不好?”白愁飞依然在笑,“以前我还不相信你和柳沉疏真的闹翻了,不过现在却也不得不信了——女人的脾气确实难缠得很,才多大点事就翻了脸,否则你也不至于这么容易就中了招,你说是吗?”

苏梦枕像是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似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你怎么连头发都蓝了?”白愁飞看他,“要弄到一瓶‘鹤顶蓝’——连我都煞费苦心。”

——阳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竟将苏梦枕的头发带出了一种蓝殷殷的幽光。

吃了这药的人,将会肌骨撕裂、死时体无完肤。

素以使毒制药闻名的“老字号”温家为了研究这药和药性和解药,已然折损了二十多位好手了。

苏梦枕忽然间转头看向身后,厉声道:“是你下的毒?”

——他身后的,就是原本守在他身边的那个苏氏弟子,苏铁梁。

白愁飞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就算他姓苏——也一样能有野心,你说是吗,大哥?”

苏梦枕忽然弯腰猛咳了起来。

“动手!”白愁飞厉喝一声,一道指风已向苏梦枕疾射而去——他身后跟来的五人也在同一时间动了,同一时间,苏铁梁已一剑刺向苏梦枕。

苏梦枕的咳嗽忽然间止住了,手中的红袖刀刀尖微扬——白愁飞忽然心头一跳。

但已经迟了——纵横交错的剑气一瞬间自他身后爆发开来,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血肉割裂的闷响和四声惨叫已然自背后响起。

“雷媚!”白愁飞回过头去,几乎已有些眦目欲裂,“你!”

“你有这么多女人,就算如今你都已经遣走了,可若是做了你的妻子,我又怎么放心?”雷媚笑了一声——她笑起来很美、也很媚,她手中分明无剑,周身却俱是纵横交错的剑气,“我已背叛了雷损一次,不想再做一个叛徒了。”

白愁飞咬牙,拧身避过横扫而来的一道剑气,却忽然间闷哼了一声——一道剑气自斜里扫来,一剑正中他的右臂。

那是一道和雷媚全然不同的剑气——凛然、浩大、又似是带着玄妙的至理。

白愁飞回过头去,就见原本刺向苏梦枕的那柄剑不知什么时候已沾上了自己的血。

“你不是苏铁梁!”白愁飞的声音已有些嘶哑,甚至带着几分歇斯底里的意味。

“苏铁梁”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再一次执剑扑来。

柳沉疏自墙后的暗室中出来的时候,屋里又已只剩下了苏梦枕和“苏铁梁”两人——雷媚已经离开,白愁飞和他那四名护卫的尸体也已被抬了出去。

但屋里仍旧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几乎有些令人作呕——柳沉疏忍不住皱了皱眉。

苏梦枕的脸色依然很不好——看不出究竟是在怅然还是在心寒,但总之绝不是除去对手后该有的愉快。他此刻正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东西——巴掌大的物件,形状奇怪,看不出究竟是什么用处,也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材质。

苏梦枕忽然抬手将那东西抛了过来:“事情已经结束了,这东西既然还没用到,就还给无情吧。”

“拿着吧,”柳沉疏抬手接过,随手掂了掂后就又抛了回去,“死了一个白愁飞,不代表没有第二个白愁飞。”

——这东西,本是无情的一件暗器。

柳沉疏说着,忽然间抬头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苏梦枕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将暗器再丢还给她,只是沉默着放进了衣袖里。

柳沉疏似乎是对这屋子里的血腥气感到极为不适,忍不住再一次皱了皱眉——一旁的“苏铁梁”立时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开口时的嗓音却是平静清冷的女子音色:

“沉疏?”

“没事,我喝口水就好了。”柳沉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在桌边坐下,果然伸手倒了杯热水,安静地喝了起来。

屋子里一时间尽数沉默了下来。

柳沉疏似是也不觉得尴尬,就这么从容地一口一口将水喝完了,这才又抬了头看了苏梦枕一眼,忽然有些漫不经心道:

“我想起一个故事。”

苏梦枕回头看她:“什么?”

“郑伯克段于鄢,”柳沉疏微微扬了扬眉,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我一直在想,你假装病重、任由白愁飞一点一点做大直到今天来杀你,是真的只为了示敌以弱、迷惑蔡京和六分半堂,又顾念着和白愁飞的兄弟之情,还是——你就是在等着这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大爷:我又没有出场,你和好基友倒是相谈甚欢,嗯?

沉疏:亲爱的我特别特别想你MUA~

大爷:…咳,下次不准再去了。

第95章 归来

所谓的“郑伯克段于鄢”,是载于《春秋》之中的一桩轶事——是时郑庄公之母偏袒庄公之弟共叔段,庄公非但不加以制止,反而越发纵容,使得共叔段越加骄纵、直至欲夺国君之位,庄公这才终于发兵讨伐、一举将其诛杀。

这和今日的苏梦枕与白愁飞——何其相似?

多行不义必自毙——道理虽是如此,可…做下这么多不义之事的机会,又是哪里来的、是谁给的呢?

是不能制止,还是不想制止?

苏梦枕似是没想到柳沉疏会忽然这么问,忍不住微微怔了一下,一双眼睛似是这冬日里的两簇寒焰,幽幽地看着她。

柳沉疏没有避开,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已然喝完了水的杯子,视线却是不曾移开,就这么淡淡地和她对视着。

苏梦枕忽然笑了起来:“你觉得呢?”

“我?”柳沉疏挑了挑眉,轻轻嗤笑了一声,“谁知道呢!”

苏梦枕再一次笑了笑,却是慢慢敛了笑意,转头看向窗外,片刻后却是忽然又幽幽地叹了口气,淡淡道:“是啊,谁知道呢!”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病重的人常有的干涩和低沉,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回答柳沉疏的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柳沉疏没理他,仍旧低头盯着自己手里的杯子,好像对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茶杯格外感兴趣一般——然后她就听见苏梦枕再一次开了口:

“沉疏,你胆子太大,也太重感情。”

“所以我只是个俗人,到底比不得你们这些做大事的——你们这些楼主、堂主、侯爷什么的,各有各的打算,但有一点却都是一样的——一个比一个狠,”柳沉疏随手抛了抛杯子,接住后随手将杯子扣在桌上,发出了“啪”的一声轻响——然后她终于站起了身来,“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郑伯,不过我也不想知道。”

柳沉疏说到这里忽然间微微顿了一下,不置可否地轻笑了一声:“当然我想这可能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想知道的只是,过了这么久,苏梦枕是不是还是苏梦枕?”

“如果你觉得我已经不是苏梦枕,你根本不会问我这样的话,甚至现在根本就不耐烦再和我说话。”苏梦枕笑了起来,病恹恹的脸上此刻终于开始有了几分真实的笑意和喜色,“我还等着听你的孩子叫我一声义父。”

“等你先能活到那时候再说吧!”柳沉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起身走到他身边给他诊脉,“亏得我昨天来了一趟、你中鹤顶蓝的时间也短,我暂时还能压制住,否则你今天恐怕是要给白愁飞陪葬去了!我记得你那小师妹的父亲、洛阳王温晚就是‘老字号’温家里‘活字号’的人?这毒着实厉害,一时半会儿我还解不了,你派人去一趟,看看那里有没有什么头绪。温晚和你师父红袖神尼是至交,想必不会有事。”

柳沉疏说不清白愁飞和苏梦枕兄弟俩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是苏梦枕的无可奈何,还是他早就已经在等着这一天——或许就像苏梦枕说的:“谁知道呢!”——就连他自己大概也不知道。但柳沉疏却从来没有怀疑过,苏梦枕每一次说“我从不怀疑自己的兄弟”的时候是在说谎——如果他怀疑了,他今日就不会中毒。

因为照顾他的人是苏氏子弟,是心腹——是亲人,所以他从来没有怀疑过。

苏梦枕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慢慢地闭上了那一双简直是犹如鬼火一般的眼睛,轻轻地叹了口气。

叹息声刚落,门就已然被敲响——苏梦枕应了一声,杨无邪与刀南神推门而入。

“公子,一切都已经办妥了。”杨无邪微微垂首,低声禀报。

就在白愁飞登上白玉塔的同时,杨无邪与刀南神却已是带着人将四色高楼尽数包围控制、切断了他们与白愁飞的联络——白愁飞就算是再得势,“副楼主”毕竟只是个“副楼主”,苏梦枕就算病得再重,只要他一日不死,他就仍是楼主、仍有那么多人对他忠心不二。

因为他是苏梦枕,是这座楼子的灵魂——他就是金风细雨楼,金风细雨楼就是他。

——所以白愁飞才迫不及待地想要他死。因为只要他还在,白愁飞永永远远只能做“白老二”。

而那些投效了白愁飞的人——白愁飞的尸体被从白玉塔中抬出的那一刻,他们自然也就明白了…该怎么做才能继续活下去、甚至活得更好。

苏梦枕似是已有些累了,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再没有多言。

杨无邪抬眼看了柳沉疏一眼,顿了顿后又道:“我从白愁飞的房内搜出了一包毒药——和昨天宴会上毒死张步雷的是同一种。”

柳沉疏忽然抬头看了杨无邪一眼——杨无邪对着她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和平日里一样儒雅温和的笑。

柳沉疏耸了耸肩——白愁飞要占一个“理”,杨无邪也要占一个“理”。白愁飞因为“被兄弟下毒”而不得不反,苏梦枕因为被兄弟陷害和逼迫而不得不反抗。白愁飞是不是真的那么蠢、把毒药放在自己的房间里,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苏梦枕有了“理”、师出有名了。

这就够了。

苏梦枕点了点头。

杨无邪和刀南神也不多言,见一切无恙,便很快也退了出去,继续料理善后。

柳沉疏收了针拢进衣袖,随手掸了掸衣摆,拉着希音正也要离开,才刚走了一步却是有微微顿了一下,回过头来低声道:

“小心雷媚。”

白愁飞忽然遣走身边的女人们,当然不可能是要修身养性了,原因一定也和女人有关——最大的可能就是正在追求一个女人。而金风细雨楼里,身居高位的女人就只有一个——“五大煞神”之一的郭东神,雷媚。

雷媚背叛雷损,因为雷损抢走了总堂主的位置、又迫她做了自己的情妇;然而她毕竟姓雷,雷损欠她,六分半堂却不曾与她有过仇怨——她又是不是真的能够忠于苏梦枕?柳沉疏不知道——这个女人,她看不透。

苏梦枕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