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没有,只是……之前好像从别的地方听说过他们罢了。”

这般语气凉凉地回答着,心中隐约像是想起了先前的什么,所以习惯性冲范细假笑了一下的秦艽也没有直白的告诉面前的老太太,他心里其实已经大概猜到里头的那两个听上去像是遭遇了什么不幸的人究竟是谁了。

而之后又和照看着厨房灶台的范细客套地说了两句,心里其实也想看看里头那两个先前骂过他的倒霉蛋目前究竟是什么情况的秦艽当下就想和脚边一直莫名很狗腿地拉扯着自己的泥娃娃一块抬脚走进里屋。

可还没等他撩开眼前那道青黑色的门帘,某个有着一头显眼的白发,所以显得面容格外冰冷严肃的人就先一步慢吞吞地关上门走了出来。

而缓步走出来的同时,脸上还一副明显带着心事的样子,可对上门口站着的秦艽视线的那一刹那,低头皱着眉擦拭着双手的的晋锁阳却是一顿,接着注意到先前帮自己去主动叫人的泥娃娃隐约在一脸邀功地看着自己的他才不动神色地抬起了眸。

“你怎么样?里面出什么事了?”

这般张口问着他,第一时间还是最为关心他本人安危的秦艽说完就将自己色调冰冷的细长眼睛迅速且难掩厌恶地落在了那明明此刻已经合上,却依旧散发出一股奇怪腐臭味道的门帘后。

而闻言下意识地往身后看了眼,确定锅上坐着水的范细应该暂时没注意到这里,将自己已经擦干净的手慢慢放下的晋锁阳才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两人的身后,又稍稍压下些心头不太好的情绪同秦艽摇摇头开口道,

“嗯,没事,我,我们先出去说吧,里面现在的情况……现在应该不太适合让任何人进去。”

“……”

他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显然是并不打算让除秦艽之外的第二个人参与接下来他们俩的对话了。

所以当下了解他是什么意思的秦艽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议,把泥娃娃单独留下负责看着屋里面情况未知的范青占和杨尧,两个人又这么一块出了范细的小院子,就在屋子后面小围墙旁边的破旧屋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话来。

而一前一后地这么相继从院子里走出来后,抬起头不经意四目相对间,视线差点撞在一块的两个人也都是下意识回避了一下。

但很快,意识到他们昨晚已经正式确定关系的两个人才各自都觉得有点不太妥当地抬起头,又一块将刚刚那一秒不自然的情绪压下,并如往常那样地私下里交谈了起来。

只不过很明显,昨天晚上一直到很晚才在秦艽家门口分开的两个人这会儿当面说起话来,气氛还是有点止不住的微妙和局促。

而相比较起心中到底对他人存着些善意和同情心的晋锁阳来,除开眼前的某位姓师阁下之外,对这世上的任何事一贯都比较绝情自私,且性格相当目中无人和记仇的秦艽也没有打算去抽空担心一下他们身后的小屋子里现在还躺着两条半死不活的鱼的意思。

偏偏面前的晋锁阳看样子还真就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两条忽然找上门来的死鱼身上,不仅一路都显得若有所思地皱着眉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之后竟然连半句话也没和他主动说起过。

而就在跟着他一块出来的秦艽终于忍不住开始在心里小心眼又心理阴暗地想着,某人待会儿要是敢对昨晚的那些事直接装失忆,或者是连句大清早的普通邻居间的新年问候都没有,就直接一张嘴和他谈正事。

那自己这次绝对不会再好心把阿香和他说的事主动告诉他,还要想办法直接弄死拿两条鱼坏了他接下来的事。

走在他前面半步的晋锁阳却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转过身,又眼神有些疑问地上下打量了眼,因为在悄悄琢磨坏主意所以脸色莫名有点阴森森的秦艽。

“你怎么了?”

“……没什么,好像有点冷。”

低着头面无表情地就随口撒谎回答了他的问题,秦艽那偏执暴躁,内心对身边人缺乏基本信任和安全感的阴冷态度让晋锁阳脸上的神情停顿了一下。

而随后意识到两人此刻的气氛好像真的不太好,对这种事反应一向也比较慢的白发青年也没主动开口说什么,只低头看了眼秦艽冻得全无血色的手指尖。

接着便在两人的眼皮子底下忽然轻轻拉起他的手,又在用自己的手掌心完完全全包住了他每一根冰凉手指,并无比温柔地捧到放到自己的嘴唇边轻轻哈了口气后,这才显得一本正经地皱着眉对他开口道,

“这样感觉稍微暖和一点了吗?”

“……”

“需要再来一口吗,秦艽?”

秦艽:“……”

晋锁阳这种‘热情周到’到有点搞笑的询问语气明显把刚刚两人之间糟糕的谈话气氛一下子给冲淡了。

脸色古怪的秦艽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嘲笑自己脑子有问题才把某人的性格和为人想的那么复杂好,还是对刚刚那一番确实让他狭隘偏激的恶龙之心,又开始像二八少女一样蹦蹦蹦乱跳的行为稍稍点评和鼓励一下好。

更多时候只是因为先天的性格问题和之前没什么经验,却不是真的脑子很笨才那么迟钝的晋姓师就已经以一种只有两人私下独处时,才会出现的神情抢在秦艽之前进一步握住了他的手,又很淡定地望着他灰色的漂亮眼睛和那张虽然初看平凡,却也让他愈发动心喜欢的面容慢吞吞道,

“要是喜欢,可以试试看拉一辈子,虽然昨天晚上已经对你说很正式地过这句话了,但现在也不妨再为你重复一遍。”

“……”

“我的杨花爸爸很好也很让我心动,所以他不用着急我是不是一早上起来就忘了昨天晚上究竟对他说过些什么,或是怀疑我一点都不明白他心里到底在不开心什么,事实上,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好像比昨天晚上更喜欢,更离不开他了一点点。”

秦艽:“……”

不确定面前这个神情一本正经的家伙今天早上起床是不是又莫名其妙地中了什么邪,但今天早上的晋姓师在内心已经被比赤水还汹涌澎湃的糖水淹没的秦龙君看来,确实比昨天晚上的那个晋姓师还要更帅,也更让他离不开了一点点。

而机智果断到简直令人心生佩服的晋姓师在无比顺利地扳回一局,并稍稍多花了些时间成功把自家心情好像总是不太好,还喜欢一个人硬是憋着的‘杨花爸爸’哄好后,也终于是跟着一块想起来了之前被他暂时搁置在一旁的倒霉鱼人二人组。

随后两人一块坐在屋檐下看着清晨的雪的晋锁阳先是皱着眉望向两人身后的范细家小院,又不免有些带着疑虑地望着身旁终于愿意开始和他谈正经事的秦艽道,

“确实是出了点问题,接下来可能真的会有些麻烦,早上主动找上门来,不知道为什么还认识我的两条鱼人中,那条叫杨尧的鱼人情况很不好。”

“……他怎么了,山那边现在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听说过巨人村吗?”

“……”

晋锁阳这么一说,秦艽当下便想起来了阿香先前在家里和他说的雷车或许就掉在巨人村的事,而晋锁阳像是没有察觉到他面上的些许异常,只是接下去继续道,

“早上背着他过来的同伴,就是那条同样也染病的青占鱼刚刚说,赤水河另一端的上游,周县的巨人村,有很多村中的巨人同时染上了一种奇怪的病。”

“奇怪的病?”

这话让秦艽之前还保持着事不关己的态度略微变了一下,一双冷色调的眼珠子里也跟着面前的晋锁阳一起涌上了一层异样而冷漠的灰。

而闻言,坐在他身旁的晋锁阳只点了点头,又将若有所思的视线落在山顶的赤水那头才皱着眉开口道,

“巨人村,据说是一支全部住在周氏后裔的神秘村落,而周氏,根据《姓书》上的不相关记载,其姓氏的来历最早则可以追溯到中国历史上的三皇五帝时期,相传那时黄帝统治的部落之一有一名叫做周昌的奇人,而这人打从娘胎里一出生便是个世间相当罕见的独臂巨人。”

“传说他脑袋如鼎般大小,身长数十米,长满了长毛的巨型脚掌有成人五掌左右,还能以猿臂,象腿轻易撼动面前的大树,屋顶甚至是树林中肆意伤人的野兽,那时周昌的父母为了喂养这生而奇特,只有一条手臂的巨人,每天必须去山上采豹子的奶水和新鲜的黄牛肉才能让他吃饱,可年纪越大,胃口也就越大的周昌一张嘴就要吃下一头黄牛和两桶奶水,却还是时常觉得自己并不满足,肚子里实在饿的难受。”

“当时有个说法,说周昌每每从家里出门扛着石斧去山上帮他父亲砍柴时,他周围的普通人家都以为是天上打雷或是降下灾难了,才造成了这种房屋和地面间恐怖的晃动,而这也间接导致了与之相邻的人家对这巨人的存在越来越恐惧,不仅四处怀疑周昌是山精的孩子,不是他父母所生,字里行间还生怕有一天周昌这么个庞然大物忽然吃肉觉得吃不饱了,就要来抓了他们这些普通活人食用了。”

“这些听上去就不太妙的流言陆陆续续传进周昌本人的耳朵里,自然是让他心里格外地不太好受,毕竟父母早已老迈,渐渐地也无法下地了,总不能让他们也跟着自己一起承受这样无端的指责,于是有一天,巨人周昌干脆给父母留下一句话和十五头豹子肉,又一个人躲到山里去过日子了,而当他的父母晚一步发现这点,并伤心的跑到山上去寻找自己的儿子时,却发现自己的儿子巨人周昌竟然已经活活冻死在了冬天的山上。”

“这一幕令他的父母万分悲痛,但巨人已死,老两口也只能就近在家的附近埋葬了儿子,又去村里取了天上某位神秘的神女娘娘赐下的神物灌溉,可令人感到万分惊奇的是,就在巨人周昌埋下尸骨并被浇灌神奇水源的地方,第二年却是生长出了一棵无比高大,甚至恰好能遮挡住父母家房屋以此遮风避雨的参天巨木来,当第十二年巨木枯萎,树的顶端竟还长出了一双同样高大的巨人孩子来,这也正是曾经最早的周氏后人的发源地的来历了……”

……

“而现在,就在那棵巨木曾经生长着的巨人村,却陆陆续蔓延开了一种让所有生灵老去的‘老病’,当地人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造成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只将这让生灵快速老死疫病悄悄地称为‘祖先的报复’。”

第170章 周

接下来小半个上午的时间, 晋锁阳趁着范青占和杨尧目前都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的工夫, 就这么站在范细家屋子后面,将巨人村最近发生的那些事都给秦艽大概地说了一下。

期间他被范细叫回去取了两次完全烧开的热水和毛巾, 又一个人进了自己那暂时用来安置那两条鱼的小屋给他们处理了一下一步步在恶化的伤势, 等第三次出来后, 他才有功夫休息了一会儿,也是这个过程中, 秦艽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却是想了些事。

在此前他并没有亲自去过这个所谓的巨人村, 但他依稀记得在自己龙宫存放文书的地方,应该有不少关于这些奇奇怪怪的本地生灵的户籍档案备份, 至于这个名为巨人村的这个地方则离范村的距离本身并不算远。

因为从地理位置来说, 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庄更靠近自己管辖的赤水上游, 且四面环山,多雾,属于典型的川蜀盆地多雨地区。

而作为一个在此之前几乎与世隔绝的山野荒村,先前的巨人村一直都是只存在于历朝历代的各种志怪故事中, 里头那些据说身形巨大的男女老少也从不主动和外界直接接触。

可谁知道, 就在他们这些外界的人完全都不知情的春节前两天时间, 那个隐约坐落在半山腰云雾深处,鲜少有人类和动物踏足的巨人村却是忽然发生了一件令人倍感蹊跷的怪事。

“老病?”

承接先头晋锁阳和自己忽然说到的这个奇怪的词,一瞬间秦艽的脸色看上去有些古怪,更多的是一种感知到某种异常的警惕疑虑。

而在此之前,其实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世间还有这种病,皱着眉的晋锁阳只回忆着先前在自己光线昏暗的小屋子里, 看上去痛不欲生的范青占咬着牙掀开自己裤腿,猛然间露出那半截枯朽的小腿的一幕,又神色凝重地缓缓开口道,

“嗯,范青占痛到昏迷前和我说,那些村子里的巨人们对外面世界的人大多很温和友好,只是因为胆小不爱说话,所以一直选择位置更高一点的半山腰伐木,捕鱼生活,加上他们对巨大的声音敏感,容易受惊,又生性腼腆害羞不敢下山和外界的人接触,所以经常连家里的小孩子生了病,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大夫帮忙开药,因此他和杨尧之前就会时不时前往那里给那些巨人免费看诊。”

“……”

“可是过年之前,范青占和杨尧又如往常那样带着一些常用药物到达那里的时候,巨人村的巨人们却一个个呈现出一种衰败奇怪的老态,那种被称为‘老病’的症状甚至在短短十几天内像瘟疫一般波及到了村子里的家禽,稻谷上,而追究起这件怪事的根源,据说来自于小年夜那一晚,天上忽然在巨人村上方发出的一声奇怪的巨响。”

“天上发出奇怪的……巨响?”

“嗯,据村子里的巨人的描述,他们好像看见小年夜的那天晚上,天上有一个脑袋后面绑着花辫子,身后还有大尾巴的女孩驾着一辆跑起来动静很大的车一头撞在了月亮上,被撞到的月亮在空中剧烈地晃动了几下之后,从上方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光,还有两个发光的东西分别掉在了巨人村的后山腰上……”

“……”

“左边那个看上去很亮很亮的东西掉下来消失在赤水湖水上游之后,此后巨人村的晚上就没有一丝正常的月光照耀了,右边那个像是一辆车的东西掉下来之后,却竟然在半空中生生砸出一个大窟窿,而那个半空中忽然多出一个大窟窿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之后就开始从上往下像是下雨一样流淌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黑水’。”

“……”

“那些‘黑水’落到地上有被村里不清楚情况的老者孩子误食之后,巨人村的飞禽走甚至是人就开始患上了‘老病’,范青占和杨尧大概也是因被迫接触了从那个窟窿里流淌出来的‘黑水’才变成现在这样的……不过,我总觉得那个大年夜在云上驾着车还撞到月亮的女孩的描述,听上去有一点耳熟……或许,就和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个驾驶着雷车的阿香有什么关系。”

这般说着抬起眸,看了眼外头的初雪,顺手替身旁的秦艽擦拭了一下肩上雪花的晋锁阳停了停,日常没太多情绪外露的平淡的脸上也露出些了些许若有所思的表情。

而从刚刚起就陪他一直耐心地讨论着这个话题的秦艽闻言则跟着眯了眯眼睛,当下却没有选择立刻如实地告诉身边的白发青年。

巨人村上方那两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奇怪窟窿,还有那个大半夜在云上驾车据说把月亮都给撞出窟窿的傻丫头阿香现在就在他家里和没事人一样好好呆着。

毕竟,一旦让他知道阿香曾经见过杨姬和罗刹人的事,那阿香口中关于‘门钥匙’和他自己原本的世界被一群人疑似在河中投毒的事势必也会瞒不住的。

到时候以晋锁阳一贯的为人和处事态度,那无论如何都是想办法立刻赶回去调查下毒的真相,也是绝对不可能抛下那个世界陷入危险的亲人们的。

而虽然知道以他和自己目前还算稳定的关系来看,晋锁阳是绝对不会舍得随随便便撇下自己就这么离开的。

但对于秦艽个人而言,他却还是很讨厌这种必须要把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无私分享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阿猫阿狗的感觉。

不过很显然,他也明白,要是今天自己为了一己之私就要将这些对于晋锁阳而言十分重要的关键性线索隐瞒下去肯定也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内心并不想耽误两人接下来一块要面对的某些正事,也不想将来有一天晋锁阳得知真相后,会不开心或是埋怨自己的秦艽想了想便干脆捏着苍白的手指尖同他不冷不热地开口道,

“……那个巨人村现在的情况,要是真和那两条鱼嘴里说的一样的话,我们倒是可以亲自去看那两个窟窿,还有那些从天上落下来的‘黑水’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从这里出发也只是一天就可以正常往返的事,并不算费事,而且我们两个人,正好可以分两头去各自看看那两个从天上掉下来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嗯。”

“不过你真打算好心收留那两条忽然冒出来就开始白吃白喝的鱼?”

秦艽又眯着眼睛语气怪怪地补充了一句。

“嗯?他们的病看上去有点奇怪,应该暂时没办法离开,我还要再留住他们看看是什么情况,怎么了?”

“……你还记得昨天晚上,你曾经问过我,说杨花当年到底是被我从什么地方捡到的,还问我知不知道她的生母是谁,然后我没回答你,只说前段时间,杨花以前的族人曾经找过我,还说要把她从我身边直接接走的事吗?”

“嗯,难道那两个人就是他们?那个杨尧是……?”

被他这么一说先是一怔,刚刚匆忙之下也没有来得及去注意那个浑身上下布满老态皱纹,名字叫杨尧究竟是什么鱼,此刻闻言却是跟着皱了皱眉的晋锁阳也是瞬间像是想起来了。

因为事实上,昨晚到后半夜他和秦艽在家门口的雪地上其实也私下又说了不少话,其中有一件就是关于杨花真实的身世问题的。

关于杨花的身世和生母究竟是谁,晋锁阳心中的疑问其实由来已久。

一方面他早早地就怀疑过那个神秘的鱼女夫人杨姬或许和杨花存在着什么关系,毕竟同为鱼女,杨花的年纪和来历可都有些可疑的过头了。

可另一方面,秦艽之前对身边所有人都保持着隐瞒和回避态度又让他一直不知道该如何仔细询问他这件事,因此公鸡郎的事情彻底解决之后,晋锁阳其实有好几次都是想亲口问问他的。

而昨晚两人说起这事的时候,当时秦艽的态度看上去似乎还是不太想正面和自己太具体。

但面对之后晋锁阳无比坦诚地向自己说出了杨姬曾经和自己在梦中见过面,还嘱托他帮忙寻找女儿的事。

面相凉薄阴冷,总显得一切来历和过往神秘古怪的男人也只是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才抬起灰色的眸子盯着上方的月亮不置可否地对晋锁阳坦白道,

“我那几年,因为某些事过得几乎可以说是居无定所,每天晚上随便找个地方躺下的时候我的脑子里都在做各种奇奇怪怪的噩梦,早上醒过来之后,又不知道新的一天究竟该如何开始,我不太想在任何地方停下,所以决定四处走走,心里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就这么一直往前走,然后有一天晚上经过赤水上游的时候,我就这么碰巧捡到了杨花。”

“……”

“我不知道她的生母是谁,我把她从河边捡回去,只是因为她当时看上去和我曾经的境遇有点像,被人随便起了个名字就丢在了河边,不太漂亮,不够可爱,好像还快饿死了,但我根本不会照顾小孩子,所以只能跑到就近的范村来一直住着,顺便和范细他们学学怎么过做一个能照顾得了别人的正常人。”

“……”

“但努力了很久之后,我发现自己好像还是根本融入不了范村的任何人,看着别人阖家团圆,我心里并没有十分感同身受的感觉,所以一直以来,我对杨花不够负责上心,对身边其他人也不够热情可靠,我只想一个人随便找个地方呆着,别有什么人不识趣地跑出来随便烦我,然后有一天晚上,有个人就忽然从河水底下冒出来了,后来,我就也把那个人……一起顺便捡回家了。”

听当时望向别处也不看自己的秦艽这么和自己表情懒散自嘲地说着,身旁离得他很近的晋锁阳先是眸子闪烁了一下,接下来心头的情绪却是柔软了,复杂了许多。

毕竟这确实算是他第一次从秦艽口中主动提起自己的过去,在此之前,他虽然一直很清楚地知道秦艽这个人很善良,只是总喜欢用有些东西来掩盖自己心头的善意,也不太善于表达真实情感,

但这一次的谈话还是加深了晋锁阳心头的这种想法。

而显然,这种两颗陌生的心在这样隐秘冰冷的夜晚渐渐靠近的感觉总是美好而满足的。

所以尽管能听出来身旁的人当时对自己的真实来历依旧有稍许的保留和隐瞒,但不太想触碰或是揭穿他隐私的晋锁阳却是没有去像对待以往的那些事一样让自己一味地去追根问底,而是保持着这种两人躲起来单独分享各自秘密的心情很感激也很温柔地将这些话默默地放在了心里。

——我会耐心地等到,你愿意亲口对我说出你那些秘密的那天的。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晋锁阳昨晚便再没有往下追问他,只是此刻重新和秦艽说起这件事,晋锁阳却是终于把当初子孙鱼村庄里发生的某些事给一起串了起来。

而想到杨尧和范青占这次地忽然出现,或许能给他们接下来寻找云中之城和杨姬的下落提供些进一步帮助,晋锁阳就听着自己身旁的秦艽抱着手一脸懒洋洋地继续往下面继续无情嘲笑他道,

“不过反正也随便你,本来这种事也不用无关人等替你随便操心,最好以后什么妖魔鬼怪,牛鬼蛇神遇到解不开的麻烦都直接冲着老天爷大喊一声,晋姓师,活雷锋,求您快来下凡救救我最好不是吗?”

“……”

“到时候晋姓师在世这间的美名还会有谁不知道呢,估计以后不用出门,都会自动有各路女妖女祟上门来求晋姓师救自己于水火,哎呀呀,真是想一想都令人格外羡慕啊……”

晋锁阳:“……”

要是还没听出他这话只是故意闲着没事在嘲讽自己玩,为人正派,从不和路边来路不明的女妖怪随便搭讪的晋姓师也是白和他交心坦诚那么多次了。

所以想了想,学聪明了因此暂时保持沉默的晋锁阳也没有吭声,只是忽然默默地低下头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块质地柔软,气味熟悉,却让秦艽瞬间表情一僵的东西,又顶着一张淡定正直无比的食草动物脸,并望着面前脸色紧绷甚至略有些不自然的秦某人慢吞吞道,

“其实,在这之前只有一个奇奇怪怪,我也没见过的‘女孩子’主动送给一块东西给我。”

“……”

“我记得他当时好像自称是自己是老谢的侄女。”

“……”

“但是这个人好像忽略了一个问题,他身上的味道实在是和我手上这块手帕有点像,尤其是像昨晚那样被我抱在怀里,还离我很近的时候,也是那一瞬间,我才忽然想起来,他上次好像还主动让他表叔约我除夕夜一起去看小鬼抬官人,可是他自己后来却消失了,还让我一直等到他后半夜。”

“……”

“秦艽,你认识这个人吗?”

秦艽:“……”

第171章 周

《姓书》云, 南朝有工匠三耳, 相传善补世间屋瓦墙梁。

一日家乡暴雨,雨水成黑, 眼看成灾, 三耳夜梦仙人, 见仙人邀其梦中同游云中。

耳不明,遂与仙人前往, 见云中一形同铜盘, 内里涌出黑水之洞赫立,方知天已破, 黑水现, 连下七日, 方成地上一方灾祸。

——《姓书·周氏篇》

……

因为初一那天早上,贸贸然被某人揭穿了一桩自己之前一时脑抽才会干出来的糗事。

所以接下来的两三天时间里,难得学会了一回‘保守’和‘矜持’这两个词怎么写的秦龙君都没有再主动上门‘骚扰’过其实就住在他隔壁的晋姓师。

刚巧这几天晋锁阳本身因为范青占和杨尧他们留在范细家养伤和治疗‘老病’的事,正好也没什么时间来找他私下联络感情。

所以一时间各忙各, 只有半夜才能用传声鬼说上几句话的两人就这样保持着一种刚和彼此确定关系, 所以还十分含蓄朦胧的相处状态就这么安然地度过了新年的头三天。

这个过程中, 阿香那笨丫头暂时化作狐形躲藏在秦艽家里的事几乎没有任何人知道。

除了那天回来后,就被秦艽严厉警告过不准出去随便胡说的杨花,就连晋锁阳都暂时不清楚这包括罗刹人在内的,所有人眼下都在焦急寻找的雷车之女竟就生生躲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而且还就藏在某个前天还和他大半夜溜出来见面,这两天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含蓄’和‘矜持’起来的人家里。

而说起秦艽这次之所以会选择这么做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他很清楚阿香和‘门钥匙’的下落, 眼下被任何不相干的人知晓都不会是一件好事,更有可能直接导致晋锁阳和村里的其他人也一起深陷未知的危险之中。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自己自打之前得知那公鸡郎的身后还有罗刹人这个幕后主使后,便已经暗自注意上了那对东山摆明着抱有什么特殊企图的豹人一族。

只是碰巧先前张长声忽然间从祟界逃婚,他从祟界回来的时候又正好赶上晋锁阳忽然对他坦白,这才令他不得已暂时搁置了原本都已经准备的差不多的计划。

而在此之前,他虽然一直有让横行介士差遣着赤水的河众帮自己暗中调查那罗刹人和海市的事情。

但这一次巨人村‘黑水’和‘老病’事件毫无预兆地就这么发生了,还是莫名地引起了秦艽的注意。

毕竟只要联系上次晋锁阳和罗刹女最后发生的那段对话,就能发现在陆地上销声匿迹多年的豹人祖先当初遗失在东山的,不出意外应该就是一件类似可以改变光阴的,甚至是控制时间的奇妙宝物。

而这偏偏又和他上一世与某人分开之后,并从阴司鬼差嘴里听说过的那个转世的时间之门莫名地十分接近。

而一旦说起这‘时间之门’,就又不得不提到那时他和晋锁阳一起将年兽和‘年’关押进那姒氏大门的事了。

毕竟众所周知,他正是在那一次和某人成功斩杀老祟主这个恶祟之后,才得以寻回自己的龙角并最终飞升化龙的。

可是鲜少有人知道,老祟主当年被关进姒氏大门的时候,影响着世间时间和光阴变化的‘年’的那股特殊力量其实并没有完全消散。

至少就秦艽所了解到的是,‘年’的存在应该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循环,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人能通过未知的方法再次重新利用它,并做出一些完全不可预计后果的事。

因为这个特殊的原因,即便如今改头换面的秦龙君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去做过什么坑门拐骗,杀人放火之类的十分影响他个人形象的事了。

一时间却还是不得不小心谨慎地背着某人就悄悄地同自家部下筹谋起一些已经多年没有做过的老勾当来。

“什?什么?您……您让我这些天去外头顺着先前那些诋毁您的流言继续编些瞎话?就说那‘赤水龙王’此刻已经抓住了阿香,还严刑逼供地问出了那罗刹人都在找‘门钥匙’的所在?可,可这样,不就坐实了您根本不是个好人,之前还居心叵测地和罗刹人一样想害子孙鱼一族抢夺财宝的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