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您好,我想你就是尊敬的安吉丽娜·马丁内斯女士吧?”

等在甲板上的,是一个面无表情的老人。他身后还跟着四个低眉顺目的包着头巾的仆人,这些人手里都托着一个盖着长绒布的托盘。

安吉丽娜上下打量他一番,爽快地答道:“没错。”

“那么……我想您应该已经对今晚国王陛下的邀请有所准备了。”老人语调平稳地说,他站得笔直,就像一根被钉死在地上的柱子,连脸上的神态都和任何一根柱子一般呆板。

安吉丽娜双手环胸,她隐隐地不太喜欢这种语气。虽然对方的措辞有礼貌,但实际上却是一种强迫和威慑……再说,本来教养什么的就不是她太欣赏的品质。

“准备?难道需要准备什么吗。”她不太顺服地挑衅,“你是希望我穿上礼服,做一下头发,还是最好化个妆?”

“你只需要保持本来面目就好了,国王陛下希望看到这样,女士。”老人沉稳地答道,语气没有一点受到影响的波澜,这让安吉丽娜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格外不畅。

“噢,是吗,最好是这样。因为即使你们希望,我也绝不会改变形象的。”她不自在地抖抖肩膀,依然尽量维持着不配合的姿态。

老人点了点头,道:“既然您已经了解情况,那么我就可以回去向陛下汇报了。今晚六点钟,我会派马车过来接您。另外,这里是国王陛下送给您的礼物。”

四个仆人将盖着金红色绒布的方盘递给在一旁警戒着的几个海盗,安吉丽娜的船员们将信将疑,得到安吉丽娜的眼神肯定后才谨慎地接过来。

“那么告辞,马丁内斯小姐。”老人微微低头说。

五个来自宫殿的人转身走下甲板,仿佛整艘船里探头探脑的海盗或好奇或不友好的目光没有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

“这就是国王的仆人?”弗雷德在旁边用一种惊叹的语气说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安吉丽娜也觉得他们出人意料地没有什么敌意,当然,这可能只是一种麻痹敌人的手段。她瞪了一眼弗雷德,这个年轻的小伙子被她有杀气的目光瞪得缩起了脑袋。

尤利塞斯和巴塞洛缪已经揭开盘子上的布,开始打量里面的东西。

“尊贵的国王陛下送了我们点什么?”安吉丽娜嘲讽地道。

“可能是……艺术品?”尤利塞斯不太确定地说,“你最好自己来看看。”

安吉丽娜上前两步,她的瞳孔在触及那些送来的东西时微微一缩。

巴塞洛缪道:“希尔顿·蕾斯三世大概错估了大部分海盗的品味,不过幸好这艘船上还有我和尤利塞斯这种识货的人在。”

“这些画很值钱吗?”弗雷德问。

巴塞洛缪·罗伯茨略微拧起眉头,他没有回答,反而转向了另外一个黑发男人,开口:“你怎么看?我担心我的鉴赏水平不足以评价这些画。”

“恐怕我也不够,在我看来,这些画……不值分文。”尤利塞斯低沉地道。

弗雷德对这样的答案感到难以置信。

“可、可是这是希尔顿·蕾斯三世送来的,他可是个国王……”

“看来我们的看法是一样的,尤利塞斯。”巴塞洛缪道,“而这也同样是另外感到奇怪的地方……”

安吉丽娜的视线依然胶在这些画上,他们显然是互相联合成一组的作品,缺了哪一幅都不完整。可其中三幅显然出自同一位画手的手笔,而另外一幅——也是组画中的第一幅——却好像来自其他什么人,它和别的画作格格不入,可别的画作又不能缺少它。

而跟新生号的别人不一样,安吉丽娜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幅画。

一个躲在礁石后的长着鱼尾的女人,和另一个意气风发的海盗男性。

在从海底弄上来的那个值钱的金贝壳上,安吉丽娜就曾看到过它。

她将目光投向作者不同的三幅画,现在她可以知道在第一幅画之后发生了什么了。

第二幅画同样是在海上,那条真正的人鱼被捕捞了,船上扯着渔网的每个人眼中都充满激动和贪婪。这很正常,他们是海盗,安吉丽娜清楚他们的心态。他们发了,没有人可以评估一条人鱼的价值,这将意味着比山还要高的金币……好几堆!

事情在第三幅画上发生了转变,头一幅画中的海盗头子此时握住了人鱼的手,他们十指相扣。那位长着尾巴的女士半个身子都在一个巨大的盛满水的玻璃箱子中,这个地方对她来说大概既拥挤又不是。她似乎费了不少力量才直立起来和男人牵手,她望向这个人的目光中是一种纯粹的渴望,干净得没有任何别的杂念。

安吉丽娜有点心烦,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看懂这些画里的情绪的……要知道她一向不擅长把握这种通常被她自己形容为“莫名其妙”的东西,以前还和马丁内斯船长在一起的时候,偶尔的艺术欣赏课上她永远比不过索尔……哪怕索尔已经被马丁内斯船长那样的大老粗评价为没什么艺术天赋。

安吉丽娜很清楚,她可不是什么多愁善感或者善于把握别人感情的家伙。

最后,她将视线投向最后一幅画。

这幅画的气氛和另外三幅都不太一样,如果说前面三幅虽然风格不同,但都只是都某个场景的客观描述,那么最后这一幅大概为了表达某种主题而增加了更多的想象色彩。

它距离前面的作品大概已经过去一些时间了,海盗男人长出了比任何时候都长的胡子,这使他看上去前所未有的沧桑。他怀着抱着一个眯着眼睛睡得很安详的婴儿,可脚下却踩着一大堆白骨。长着尾巴的女人回到了大海,他们一个在岸上,一个在陆地,依然彼此凝望。

这个景象一定是在分别。

安吉丽娜脑海中不可抑制地跳出念头,她不懂自己是怎么想到的,这种情况简直像是有什么人忽然把对艺术的感知力一次性灌进了她的脑袋里。

“安吉丽娜?”尤利塞斯的声音暂时将她从脑海中翻滚的画面中拉了回来。

安吉丽娜迟钝地看过去。

“你好像很出神。”巴塞洛缪也道,他试探地看着安吉丽娜,“难道你对这些有什么头绪吗?”

罗伯茨船长的话就像是一盆冷水,忽然从安吉丽娜的头顶浇下,让她清醒了过来。

“不,什么也没有,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她顿了顿,语调一变,又说:“没想到希尔顿·蕾斯三世是这种品味,这些画上简直画满了人鱼……太不切实际了。”

尤利塞斯看着安吉丽娜,笑得有点无奈。

巴塞洛缪摸了摸下巴,脸上浮满疑虑。

“是吗?可我总觉得这个男人有点眼熟,也许之前在哪里见过他……我得去想想,说不定能在晚上之前想起来。”

“我倒是更想知道为什么那位三世会送给我们这些东西……”尤利塞斯忧虑地凝视着安吉丽娜,似乎是希望她继续说点什么,“这看上去好像并不是什么随意从仓库里捡出来的礼物。”

“……谁知道呢?反正事已至此,不如我们干脆在晚上直接问问他。”巴塞洛缪耸了耸肩。

巴塞洛缪·罗伯茨好像还是对画上的那个男人放心不下,他很快返回皇家幸运号去进行更深入的思考了。

尤利塞斯轻轻捏住安吉丽娜的手,柔声问:“你怎么认为?”

“你觉得希尔顿·三世在用那条人鱼暗示我?”安吉丽娜说,她能察觉到尤利塞斯话中隐含的意思,“……我想他不太可能知道我的那些事的,再说,我也没有真的伸出过尾巴。”

“但愿如此……你可能没发现。”尤利塞斯的喉咙里发出一些咕噜声,他犹豫了一会儿,“我以前看过红胡子船长——也就是第一位希尔顿·蕾斯——的画像,虽然没有这么年轻,但他跟画里这个男人长得很像。”

安吉丽娜一惊,说起来那个男人还真是满头张扬的红色头发,在最后一张画里也长出了一点和头发颜色一样的胡子。

“可你真的觉得世界上会有人鱼吗?”安吉丽娜没什么底气地反驳,“说实话我有时候会去海底透透气……即使是这样,我也从来见过这样的生物。”

“……也对,谁能说得清楚呢?”尤利塞斯若有所思地说。

时间流逝得很快,巴塞洛缪到晚上七点钟仍然没有想起来他对画里的男人感到眼熟的原因就是红胡子,这大概是因为他把时间都花在雕琢自己的形象上了。

黄昏的颜色渐渐染红了朝霞,安吉丽娜看海妖似的盯着巴塞洛缪·罗伯茨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笔挺的西装,甚至还有领结和皮鞋。

罗伯茨先生被看得不太自在,他扯了扯自己的白手套,尴尬地说:“我想这是基本的礼节,你知道,重视品味的男人永远知道自己在任何场合的形象。”

太阳移到六点钟的位置,一艘看上去十分华贵的马车从连通码头的道路上驶来,并在等待它的一行人面前停下。

“请上车吧,马丁内斯小姐。”早晨见过的老人走下来,为安吉丽娜打开车门。

他好像准备借一只手给她扶,安吉丽娜看了老人一眼,推开他的手,自己一步蹬了上去。巴塞洛缪和尤利塞斯也跟着准备上去,可是那位年长者却挡住他们。

“抱歉,先生们。”他闭着眼睛平静地说,“受邀的只有安吉丽娜·马丁内斯小姐。”

☆、第一百一十四章

马车平稳地滚向位于城市另一边的宫殿。

装束和座驾的华贵不符的安吉丽娜托着腮坐在窗边,望着外面不断后退的橙红色的风景。

只有她一个人受邀,这是出乎意料的事。在此前,他们确实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突发状况。

尤利塞斯显得很吃惊,事情的发展似乎使他慌乱。他花了十分钟试图说服老人让他一起去,但是这个正在驾车的人出乎意料的固执,这让尤利塞斯的口才最终没有达到目的。

安吉丽娜即使一开始有一点害怕,在看到她的男友做出这样的举动后,也烟消云散了。说实话,他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她的……某种感情,是虚荣吗?反正安吉丽娜觉得高兴,她的心跳比平时更快,体温似乎也升高了一些。

相比较而言,巴塞洛缪·罗伯茨比起恐慌可能更多的是尴尬,毕竟他才是为这个晚上付出最多心血的人,看看那身正式的打扮,穿着那样的衣服打道回府一定非常滑稽。

大概是因为和尤利塞斯的对话拖延掉不少时间,老人的驾车速度有点焦急,安吉丽娜眼前的景象在她深刻地记下来之前就已经掠到身后。不久,他们就抵达宫殿了。

阿尔及尔的居民多半不能算是完全的高加索人种……至少在安吉丽娜看来如此,他们比她欧洲见到的人皮肤稍显黝黑,呈现常年和太阳相伴的健康有力的颜色。同时,衣着打扮也很不同,他们大多在头上包上一大坨头巾,身上比起穿更像是披着衣服。同样的,此时出现在安吉丽娜面前的宫殿也不是她经常见到的一贯风格,硬要形容的话……每个屋顶都像是这里的居民包着的头巾。

毫无疑问,宫殿外围的大门轻易就向他们敞开。又行驶了一阵,马车停在一座城堡外。

“我们到了,请下车吧,小姐。”

老人照样想要扶着安吉丽娜下马,可她在他伸手之前就自己跳了下来。

“希尔顿·蕾斯三世在哪儿?”安吉丽娜四顾后,问道。

她的无礼让旁边几个侍从忍不住皱皱眉头,但老人依然保持着他的涵养,五官甚至没有多余的颤动,他和缓地回答:“请跟我来,您会见到他的。”

安吉丽娜用带着泥的靴子踩过一整条干干净净的地毯,上面留下的脚印让她不禁怀疑是不是这里只有她一个人穿着鞋子。

这是一个让任何海盗都很难熄灭心中贪婪的地方:闪闪发光的地板和墙壁,摆满艺术品的回廊,甚至连路过的随从的衣服都会让人浮想上面有多少条金丝。

安吉丽娜觉得自己的眼睛被财富的光泽晃得很难过,她忍不住用手用力地揉了好几下。

走了不知多久,老人终于在一扇巨大的门前停住脚步,他替安吉丽娜推开一边的半扇,道:“请进,小姐。”

忽然,远处飘来沉沉的钟声。

等安吉丽娜在带领下走到座位坐下,正好打完七下。

该死的精准。

安吉丽娜更烦躁了。

她被安排在长桌的一端,而另一端坐着一个大约还是青年的男人。凭借良好的视力,安吉丽娜能够看清他的表情凶煞,看起来并不怎么友好,这个表情也令他看上去比实际上的年纪更成熟。同时,他有着和当地人一样偏棕色的皮肤,和与他那位传说中的祖父一般红色的头发。

毫无疑问,坐在这里的只可能是邀请她来的希尔顿·蕾斯三世本人了。

安吉丽娜可不是能在沉默中和对手较劲的家伙,她沉不住气略带不快地开口:“喂,你为什么……”

“又见面了,安吉丽娜·马丁内斯。”她对面的人说。

安吉丽娜一愣,她从这句话里听出一些奇怪的地方。

“又?”她皱着眉头说,“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见过你。”

“我们见过的,虽然没有正式认识。几个月前,就在伦敦。”希尔顿·蕾斯三世平淡地陈述道,“你的长相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之前的几年,我一直都在寻找像你这样的长相。”

安吉丽娜的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点模糊的记忆,她在伦敦发生的事不太有印象了,始终无法明确地记起在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国王……但她现在有点相信自己的确见过。

“那又怎么样?”安吉丽娜盯着他说,“长成像我这样的人,一抓就有一大把。”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黑头发和黑眼睛,再说,就算安吉丽娜一直不讨厌自己的长相,可她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美女。

“我知道你可能暂时太不太理解状况……不过只要你不在意时间,我可以慢慢解释。”红头发的男人镇定地说,“我很肯定我要找的人就是你,因为对于同类,人总是会有特殊的感觉的。”

“你是什么意思?”

“你看过我送给你的画了吗?想起什么了吗?”

“我应该想起什么吗?”

希尔顿·蕾斯稍稍停顿了一会儿,才一字一字清晰地道:“贝壳,西奈半岛在地中海海域附近的金贝壳,那个引领你来阿尔及尔的金贝壳。你以为除了我们这样的人,还有谁可能在那样的深海里放上一朵白玫瑰?”

“是你!”安吉丽娜从她的座位上弹了起来,她的双目因为吃惊而显著地睁大。

“冷静点,我比较希望和你坐下来好好地谈一会儿,我说了,只要不要吝啬于时间,我们可以详细地谈论一切的事情。”他做了个希望安吉丽娜回到座位上的手势,“是的,我一直知道你们在寻找我祖父留下的宝藏,但请相信我对你们并没有恶意……我和阿尔及尔都不需要更多的财富了,金山银山对我们没有意义。”

安吉丽娜不善于思考的脑子好像很难一下子接受这么的信息量。她逼迫自己懒惰的大脑飞快地运转,来消化他所说的一切,同时还要抽出一些空间来分析这些东西的真假……该死,应该让尤利塞斯男扮女装来的。

“我不明白,这么说来的话,难道跟踪是你的兴趣爱好吗?”安吉丽娜嘲讽地说,但她此时已经拿捏不准自己要用什么语气才能保证安全了。

“当然不是,我承认这样的行为有点无礼,但如果过早暴露的话,我不认为这有利于我们的合作顺利进行。实际上,我有件事需要寻求你的帮助,而这确实和宝藏有关。”希尔顿·蕾斯深深地看了一眼安吉丽娜,说。

安吉丽娜心虚地坐回座位上,她得承认希尔顿·蕾斯的判断正确,她的性格天生就是完美的不合作。

“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呢?我能做到的你都能做到不是吗?这是你自己说的,我们是一类人。”安吉丽娜不甘示弱地说。

“不,这件事从出生的一开始就已经确定,我是做不到的。”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势让老人把一个东西递给安吉丽娜,“你先看看这个。”

安吉丽娜从年迈的随从手中接过,这是一张被珍惜地保存着的羊皮卷,看上去很是有些年岁了,但因为得到最好的保护,所以依然完整而清晰。

她慢慢地展开。

虽然并不认识上面陌生的文字,但安吉丽娜依然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她还没有任何头绪的第四张、也是最后一张藏宝图。

“我需要你替我去寻宝,如你所见,真正的宝藏就藏在阿尔及尔领海最深的地方。其中的所有财富你都可以据为己有,只有一样,你只需要你替我带回一样东西。”男人低沉的声音从餐桌的对面传来,“我祖父的日记,我想要我祖父,希尔顿·蕾斯一世,红胡子船长的日记。”

红胡子船长的日记。

这个词汇几乎让安吉丽娜心里一动。

虽然她最近整个人都被迷茫所覆盖,可她仍然记得自己最初想要寻找红胡子船长宝藏的原因——找到成为一个海盗王的方法。

另一个海盗王的日记,这听上去正是她所需要的。多么完美的巧合,她和希尔顿·蕾斯都愿意放弃财宝,然后又将目标定为了同一样东西。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拿?”安吉丽娜不动声色地问,“既然你能在金贝壳里放一朵白玫瑰,我想取一本日记也不会太难。如果换做我是你,就绝不会随便便宜一个外人。”

“不,我做不到。这正是我需要来跟你详细解释的原因,我希望你愿意听我说完,这会是个很长的故事。”希尔顿·蕾斯三世像是早已料到安吉丽娜想要问的每一个字,“那么……我应该从哪里开始呢?你已经看过我送你的那些话了,事实上,那些画,包括我接下来要跟你讲的,是我的祖父母的一段往事……”

☆、第一百一十五章

从前,有一个出生在米帝利尼的陶工家的男孩,他是四兄弟中最小的一个,有活力而且充满野心,继承了来自父亲的像火焰一样的红色的发色。

正像所有有野心并且个性张狂的青年一样,在父亲死后,这个男孩和他的大哥二哥一起下海成为了海盗,坐着一夜暴富的美梦。

男孩或许确实有过人的天赋和运气,他的大哥二哥相继在海难和打斗中丧生,只有他一个人在这条路上坚持下来。后来,他成为一个年轻的船长,驾驶着一艘他从无辜的商人手中抢来的船,率领着一帮缺乏智慧的乌合之众,在波涛中寻求暴力的财富之道。

如果顺利的话,事情会一直这样下去。只要男孩能保持住他不在海洋中丧命的运气,没准儿他也能成为有名的大海盗,在抢够足以挥霍后半辈子的金钱以后金盆洗手,然后将来跟自己的子嗣吹嘘这段刺激的历史。

他并不是那种太拼命的人,他懂得见好就收。因此他的名字大概不会被时代记很久,但是也不会太差。

然而,他碰上了那个女人。

确切地说,是那条人鱼。

安吉丽娜在这时打断了希尔顿·蕾斯三世疯狂地叙述:“等等,你的意思是,你不会要告诉我,你的祖母是一条人鱼?!”

“是的,我以为是你的话,不会像其他人那么吃惊。”希尔顿·蕾斯三世平静地说。

“因为我没有见过真正的人鱼。”安吉丽娜回答,她的心情还没有完全平静,“而你的话听起来,就好像你的祖母是那种半人半鱼的生物。我是说,长有尾巴的那种。”

“啊,没错……她确实是人鱼,没有腿。跟传说中不一样,即使在陆地上那条尾巴也不会变成双腿。她虽然能呼吸岸上的空气,但离开水源不久以后就会干涸致死。当然,我没有见过她,这些是我的祖父告诉我的父亲,然后我再从我的父亲口中得知的事情。”

安吉丽娜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年轻的希尔顿·蕾斯,他所说的话像是从一个精神病人口中说出来的。

希尔顿·蕾斯并没有回避安吉丽娜探寻的目光,他反而问道:“我想你并不是天生就拥有你现在拥有的这些能力的吧?你应该吃下了一种药……我的祖父管它叫‘人鱼的眼泪’,你应该思考一下这个名字的意思。说实话,我不太确定它的成分真的是眼泪,但一定和我的祖母脱不了干系。”

安吉丽娜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她被她的亲生母亲塞下那种药的时候太小了,而且几乎是个废人,对外界的一切认知都非常模糊。

简单地说,她知道的很少。

希尔顿·蕾斯扫了呆滞的安吉丽娜一眼,他决定不管她能不能继续消化,而是自顾自地继续将另一个希尔顿·蕾斯的故事讲下去。

接下来的事,正从可以和画中推断出的一样。

一个狂妄而且渴望权势的男性捞上来一条货真价实的人鱼,这是一笔横财,如果将这样珍惜的生物献给哪个皇室,他甚至有可能从一个卑贱的身份一跃成为贵族。年轻的男人是那样的兴奋,以至于他命令船员将人鱼抬进他的房间里,方便他欣赏她价值千金的美丽,以及幻想未来可能发生的因为充沛的金币而闪闪发光的生活。

“你也知道,从后面发生的事来看,这个决定可能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因为他错失了一次轻而易举就能获得世世代代的富贵的好机会。但同时,这也可能是一个正确无比的决定,因为如果不是这样的……他就不会拥有阿尔及尔。”故事里的男人的孙子缓缓地说,“当然,对于我的祖母来说,被囚禁在一个简陋的水箱里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因此据我父亲说,祖父直到死前都还在忏悔自己在那个年纪时的行径。”

是的,这个年轻男人所幻想的所有,本来都是完全有可能实现的。他可以将人鱼献给贪婪的王室,然后坐拥金山银山和投怀送抱的美人儿。

要是他没有爱上那条人鱼的话。

爱情可能是人类最捉摸不定的一种感情,它不像是亲情或是友情那样有因有果,有时候降临得令人觉得毫无头绪——有可能是两个全然不同的对象,比如人和人鱼。

年轻的男人一开始无法接受这一点,他的精神饱受着折磨,而这种折磨在人鱼用刚刚学会的稚嫩的人类语言向他表白感情时,达到顶峰。他不能理解自己怎么会爱上一个跟自己全然不同的生物,更不能理解这个生物为什么会在他把她捞上来前就对他有那么多的关注。他们的关系注定是扭曲的、不正常的,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过一个陆生生物和一个水生生物决定长久地结合在一起的先例。

难道狮子有可能爱上水母吗?

别开玩笑了。

他真正决定踏上这条路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既然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放弃,他决定承受自己的感情,还有这段感情会带来的一切可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