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家人躲躲闪闪的眼神里,他夺过兄长的车钥匙,不顾姐姐哥哥的阻拦,开着轿车飞驰回别墅,打开门,站在玄关处,却再也迈不动一步。

拉紧的窗帘阻隔了午后的阳光,他的面色在阴暗中影影绰绰。

别墅内的布置还是一个月前的样子,只是太过冷清,少了一种阳光的气息,也少了人的气息,客厅里过于空荡,还是他们打算结婚时买的家具,他没有拖鞋,慢慢地走向紧闭的卧室,打开房门,走进这个属于他和她的新房里面是一片淡紫色,是她希望粉刷的颜色,他抬头看去,可以看到天花板上纳福被放大的婚纱照,照片中的她笑得幸福甜蜜,依偎在他的胸口。

床头柜两边放着两只花瓶,花瓶里插着新鲜的百合花,百合花白得过于绚烂,白得太过刺眼,让他的眼睛徵微地生疼,他怔怔地看着,忘记了一切的反应。

心里已经有了某种猜测,可是他不愿意去相信,他听到一阵开门声,心里一喜,慌乱中转身跑出去,然而映入眼眸的是拿着拖把和垃圾袋的钟点工。

钟点工看到陆暻泓的脸色从一开始的惊喜转为此刻的失落晦涩,不知他是为了什么,但还是将别墅女主人交代的事告诉了陆暻泓:“先生,您是新来的住客吗?这里的女主人让我没两天就过来打扫一次,不过倒是没通知我您今天会来,不然我就明天来打扫了。”

“她是什么时候聘用你的?”

陆暻泓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在客厅里回绕,钟点工不解地望着陆暻泓满脸的苍白迷惘,心想这么个好看的男人怎么行为举止怪怪的,但面上还是老实回答:“大概二十几天前吧,那之后我就没在这里见过她了,当时我看她拖着行李走了,应该走出去旅游了吧,您找她吗?”

落地窗前的雪白纱帘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陆暻泓就那样傻傻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他和苏暖的合照,他抬头看到钟点工打开的液晶电视机里的新闻。

是魅影和新建立半年却实力迫人的明尚出版社的合作剪彩仪式,顾凌城坐在贵宾席前,一脸职业化笑容地接受采访,他被聚光灯包围着。

“你都知道了吗?”泰伦斯忽然出现在别墅门口,他瞟了眼电视里的顾凌城,揉着太阳穴苦笑:“我没想到最后他竟然会就此罢休…,”

泰伦斯的话还没说完,陆暻泓便推开他朝着大门口快步走去,他的步伐找不到以往的优雅从容,泄露了主人的心急如焚。

当陆家人赶到别墅时只看到泰伦斯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陆暻泓和苏暖的结婚照,发现他们的到来只是抿抿嘴:“这件事你们也瞒不了多久,如果他真的爱苏暖,他总该知道的,苏暖为他做的决定值不值得,就看他自己的选择了。”

陆家的几位长辈面面相觑,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反驳,他们也没料到苏暖会突然离开,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却在顾凌城身边看到了苏暖的身影,而如今,却是连顾凌城也再也寻不到苏暖的踪迹。

他们又怎会不知道苏暖的意图,她想要用自己换回陆暻泓,却又做不到在面对陆暻泓时站在顾凌城旁边,所以才会在他们的眼前彻底地消失…

只是现如今,小弟可怎么办,他对苏暖的感情,绝对不是说忘就能忘的陆家众人的担忧是对的,当他们看到陆暻泓重新站在他们面前,都不由地吓了一跳,他皱起着眉头,走进别墅,越过众人,不声不响,关上书房的门。

在陆暻泓出现在门口时,他的眉头上多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那伤口里流出的红色液体,顺着他脸部的轮廓滴落在白色的衬衫衣领上,可是,他却没有抬手去擦一下。

在众人不解担忧的注视下,书房门再次打开,陆暻泓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他的领口已经被染红,陆暻凝再也忍不住走上前关心,却被陆暻泓避开。

“小弟,你去哪里了?怎么额头受伤了,还是快去医院包扎一下吧!”

“小弟,其他事缓缓再说,你先把伤口处理好行不行?”姬素清也有点看不下去,虽然也因为苏暖的离开而难过,但也不愿意看到陆暻泓因此而不管自己的身体,然而却被陆暻泓看过来的目光逼视地说不出话来。

他冷淡的眼神透过血红的妖娆,别样的刺眼,他没有多加理会众人的关切,也不去处理额头的伤势,抬步就走,对于劝阻的众人只有一句淡淡的质问:“我说过,请你们照顾好她,可是,现在她在哪里?”

陆家众人只有沉默以对,望着陆暻泓推门而出的决然背影,良久的安静后,是一片叹息声,他们互看一眼,自是明白陆暻泓的性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他们用尽一切人脉关系都找不到苏暖,在长久的失望后也许会放弃寻找,但陆暻泓不一样,他会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她为止,哪怕走遍世界每一个角落。

似是想到了某种可能,陆暻凝和其他几位的眼中闪过恍悟,陆膘凝率先一步走进书房,只看到一桌的凌乱和血渍,还有电脑上来不及关上的文档内容。

是一封辞职信,陆膘凝望着那硕大的几个字,怔愣地叹息,陆暻泓现在竟然愿意为了一个女人甘愿放弃自己的理想,那到底要怎么样的深爱才能做到?

他知道自己外交官的身份限制了自己的出境,便义无返顾地选择了辞职,陆矇凝望了眼窗外西沉的太阳,苦中作乐般笑了笑,如果苏暖看到这样为她疯狂的陆矇泓,会不会连睡觉也笑出声来?

想起自己青葱岁月里的那场轰轰烈烈的爱情,陆暻凝垂眸含笑,不再担忧,也不再自责,关了电脑,回头看向门口焦急望着自己的弟弟弟妹:“年轻人总要疯狂那么一回,你们该体谅一下小弟晚来的这次疯狂,既然这是他自己的决定,我们也不该阻挠不是吗?况且,我们不是也年经过吗?”

本来有赶着去阻止陆暻泓胡闹的兄长,在听到陆暻凝的话后,看着陆晤凝带笑无奈的眼神,皆收回了迈出的双脚,纷纷看向自己的妻子,想起了那段埋在记忆深处的爱恋,是啊,谁没有年经过呢?

也许让一向自制力过人的陆暻泓疯一回,并不是什么坏事,比起失去一生挚爱的女人,一份工作,一个理想,又都算得了什么?

一一一一《新欢外交官》一一一一

苏暖从袋子里扯了一片面包,放进嘴里咀嚼说:“我不是战地记者!”

一个阳光的男孩拉住她准备离开的手,真诚地笑,在这战火弥漫的地方:“那有什么关系,你只管拍就行了,还有比战争更好的题材吗?我们应该让全世界的人看到,和平年代里的战争是什么样子一一难道你怕死?”

怕死吗?苏暖想到了那一次的二楼坠落,她笑笑,点点头:“有点怕。”

男孩拿起相机又拍了几张照片:“其实我也怕,但是恐惧的根本目的是勇敢。”

苏暖听着他没有逻辑的话,拧了拧眉心,然后在男孩旁边的树荫下坐下,没有去顾忌是不是会弄脏裤子,她低头擦拭着胸前的单反相机。

男孩看到苏暖不走了,心情顿时愉悦了不少,笑着补充道:“就像战争的根本目的是和平一样。”

苏暖看着他的笑:“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男孩兴味地探过头来:“在哪里?”

苏暖懵,随即赔了一个淡笑:“呵呵,我随便说说的0”

男孩把挂在脖子上的相机一捞,在她身边一屁股蹲下,上下打量着苏暖:“真是的,这样搭讪的话也随便说,你一定是个很滥情的女人吧?”

“啊?”苏暖擦镜头的手一顿,有些尴尬。

“咔嚓”一声,她的尴尬被对方定格成画,男孩沾着灰尘的脸在阳光下熠熠闪烁,他关上镜头,凑近神思恍惚的苏暖问道:“你一个姑娘家的为什么要到这种危险地方来?你家里人怎么都不管你””

苏暖垂眸笑了笑,没有做出回答,然而思绪却不期然地飘到了两个月的画面。她只是带着护照跑去机场,趴在售票台前,气喘吁吁地说了一句话:“能不能买一张最快起飞的机票,到哪里都行。”

售票小姐看了她一眼,视网膜上还倒映着她狼狈的样子,回答:“有。”她拿着票,登机,落座,睡觉,浑浑噩噩的一个长梦,一觉醒来,空姐说:“小姐,飞机到达巴勒斯坦了。”

那个她只在中央新闻联播里看到过的地方,四处是战争的硝烟和军队的坦克炮弹,而她却在误打误撞间来到了这个国家,直到走出机舱她都没反应过来。

她没有当即买一张返程的机票逃离这个危险的地带。

她走出机场,站在街头,忽然被涌至的人群冲走,她背着一个背包踉踉跄跄,在她跌倒之前,一个男孩抓住了她的手,然后大叫:“快跑啊,以军来了!”

于是苏暖便跟随着人流被这个陌生的男孩牵着拼命地跑,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似要跳出来,害怕,刺激,兴奋,一一充斥着她的大脑。

跑着跑着,她忽然听到一声枪响,响彻天际,然后她竟然轻松起来。

那时候她想,人生真奇妙,那一枪也不知道打中了哪个倒霎鬼…

他们跑了很久,直到跑到荒芜的空地才停下来,男孩盯着她手腕上的伤痕,一条一条,那里的皮肤异常地薄,薄得像透明的糯米糍粑,包裹几根明晰的血管。

苏暖不习惯被人一直盯着看那些伤口,那些她曾自我堕落的证据,她抽出自己的手,傻呵呵地笑笑,试图掩盖自己内心的不自在。

男孩一愣,也跟着笑,许久之后才问出一句:“你热衷自杀?”

苏暖咬了一口有些发硬的面包,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又从包里拿了瓶矿泉水,配着面包喝了一口,看着远方冉冉升起的乌烟袅袅。

“别介意哈,我就是随便问问,你知道的,当记者的对什么都好奇。”

“那也不用揭人家伤疤吧。”苏暖瞟他一眼,开玩笑般地转移话题。

“我都救了你一命,你让我采访一下当做报答不算过分吧?”

苏暖有些气闷,拧着眉头看他:“报答?你怎么不说让我以身相许呢?”

男孩讪讪地抓抓短发,然后椰榆地笑起来,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里是满满的笑:“那敢情好,这年头娶老婆多难啊,你要真愿意,我还剩下一大笔老婆本了…”

男孩后面说了什么苏暖基本没听见,她的听觉一直停留在他的开头几句话,在自己的心里暗暗低喃:老婆…,老婆…

苏暖不可遏止地想起了陆暻泓,并且眼圈有些温热得难受,她低下头,深吸了口气,扯着面包,囫囵吞枣地咽下去,卡得喉咙发疼0

几天前她打越洋电话给林嘉嘉,林嘉嘉可以算是她唯一值得信赖的朋友林嘉嘉一惊一乍地跟她描述陆暻泓、顾凌城又瞿家还有陆家如何疯狂地在找她,也告诉她陆暻泓已经没事了,那些所谓的指控证据都是伪造的…

然后林嘉嘉问到她:“小暖你在哪呢,我怎么听着电话里乱糟糟的,你回来吧,我看顾凌城也不会再逼你做什么了。”

苏暖当时拿着电话,坐在一个破落的院子里,仰望着晦涩的夜空说:“我挺好的,就是瞎忙,可能暂时不回去了。”

“你忙什么啊?”

“啊?就忙些没心没肺的事,呵呵…”

“是为了他害的吗?”男孩好奇地瞪大眼问。

苏暖抬头,嘴巴停下咀嚼:“他是谁啊?”

男孩瞟了一眼她的手腕,努努嘴,哼哼道:“你现在心里想的那个人啊。”

“不是!”苏暖很淡然地笑着,拿起一角的面包塞进嘴里,“我为一个男人自杀了很多次,但是现在我爱的是另一个男人!”

她转过脸看着男孩,扬起下巴,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怎么样?我就是很滥情,三心二意,你要是不高兴就咬我啊!”

男孩被她这样鄙视地一挤兑,有点委屈起来,夺过苏暖手里的面包啃起来“我不就是好奇吗,那么凶,至于嘛,爸说的没错,女人都是小心眼的动物。”

说完起身拍拍屁股,转身离开小房间,再出来的时候却端了一碗方便面,笑嘻嘻的:“哎呀,是辣牛肉味的,最后一碗”

苏暖闻到面香,一咽口水,把干面包一扔,跑过去夺过碗就吃起来,狼吞虎咽的样子看得男孩呵呵地大笑,指着苏暖满嘴的红辣道:“这碗面本来就是给你吃的,你抢什么啊,一点也没有女孩的矜持。”

苏暖根本不厉害他的嘲讽,只是埋头一筷一筷吃着面,最近她总是吃不下什么东西,却惟独喜欢吃酸辣,此刻被辣椒味一刺激,胃口变得出奇地好。

“说说,你现在心里爱的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男孩的表情几近谄媚。

苏暖便开始回忆,停下吃面的动作,捧着大碗坐在小凳子上,表情却是无限幸福,唇角萦绕着宁静的笑容,然而眼神却是淡淡的忧伤:“他是个很完美的男人,很多人都说他冷情凉薄,可他却为了我做了很多不可能的事,我最终也不可免俗地爱上了他,也没想到我也因此而真正长大了。”

“只是,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没法在一起。”话锋一转,苏暖听到自己喉间咕噜的声音:“不过,曾经我也爱过另一个的男人,为了他自杀很多次,因为他不爱我,因为他我失去了太多,像我这样的人,完全自作自受。”

说完,一笑,又自顾自吃起来,似乎此刻在享用的是高级餐厅里的美味佳肴。

苏暖吃着吃着,忽然听到男孩开口:

“其实罗密欧的第一个恋人并不是朱丽叶,而是一个叫罗丽莎的女孩,罗密欧一直深深爱着罗丽莎,可是罗丽莎却一直没有回应罗密欧,她以为罗密欧会一直这样,永远徘徊在她的身边。”

“罗丽莎却从没发现罗密欧的痛苦,后来罗密欧为了见罗莎琳而混入仇家凯普莱特家的舞会,谁知在派对上第一次见到了凯普莱特的女儿莱丽叶,对她一见钟情,上演了一场伟大凄楚的爱情,而罗丽莎就这样在罗密欧的记忆中慢慢被淡忘了。”

苏暖抬起头来,看着他,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继续说:“没有人怪罗密欧滥情,反而认为他是情圣,每一次他都爱得深刻入骨,直到他找到灵魂里相属的那个人,他愿意为那个人付出生命,并且最终也做到了。”

苏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滑出眼眶,噼里啪啦地掉在汤面里,她低下头胡舌抛擦拭了一遍,然后才抬头看着满脸担忧的男孩笑笑:“呵呵,没想到这种泡面这么辣啊!”

男孩看着她强强压抑的哽咽,无声地轻叹息,仿佛看懂了她摩挲眼中的难过,递上纸巾:“可别把眼泪掉进饭碗里,眼泪里有毒素,你这不是变相自杀吗?”

苏暖被逗得破涕一笑,接过纸巾胡舌擦了一下,她只是忽然想起了陆暻泓,并且为此而心痛,她或许该回去,可是她害怕,害怕顾凌城的决绝。

一旦她出现了,她所要面对的难题足以让她发疯,于是,她学会了逃避,宁愿躲在这个战火四起的国度,也不愿回去遭受内心的煎熬。

吃完面苏暖问男孩:“明天我们要做什么啊?”

“明天我要运救助物资,你就在家里等着,物资到了,你就负责把他们发给孩子们吧。”

“嗯。”苏暖点头,又笑:“家?你把这里当家?”

男孩得意洋洋地打哈哈:“哥哥我四处为家。”

苏暖一筷子敲到他头上:“没大没小!”

男孩夸张地叫疼,然后又悄悄靠上来,凑到苏暖耳边怪兮兮地询问:“哎,姐…”这小子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上来就套近乎,苏暖翻了他一记白眼,却也不再赶他走:“你相机里的那对裸体男女是谁啊?”

“什…,什么裸体…男女?”

苏暖有些错愕,不禁握了握胸前的相机,她竟不知道这小子什么时候动了自己的宝贝相机,思绪峰回路转间男孩还一个劲地在那里得瑟地哼哼:“就是站在一土丘上的那张,满天星星那张,有一个明星一样好看的裸男的那张,哎…那个女的…那样的身材…”男孩的眼神上下一转,忽而盯着神情怪异的苏暖放大瞳孔,手指指着苏暖不敢相信地大呼小叫:“应该不是你吧?”

苏暖被他这么大声一喊,脸上染上两块红晕,却是气得炸毛,起身就追着他打。嘴里喊着:“谁让你乱翻我东西!”

“哇,看来真的是你,没想到呀没想到!”

“给我站住,看我不教训你个不听话的小鬼!”

“说我小鬼,你自己也大不了我几个月…,”

两个人在院子里追来逐去,乱哄哄的,却是另一番轻松的快乐。

她的生命里人来人往,爱爱恨恨,喧喧闹闹,到最后,还是一个人。

苏暖告诉自己:一个人,才是生活的真谛。

并非孤绝的单身只影的一个人,而是灵魂里感情上真正独立的一个人,无论被多少人包围,也无论被多少人隔绝,都是一个人。

这才是人类真正应该有的生活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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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男孩似乎从一开始就很熟,男孩也从一开始就追着她一声声姐又姐的叫,彼此仿佛认识了很多年似的,对于素来不喜和陌生人亲近的苏暖来说是个奇迹。

男孩叫张杰明,新闻系毕业的,跑来战区,做很多反战工作,也帮助战区儿童,为的不过是一腔热血,和苏暖这样误打误撞来到这里的人完全不一样。

后来苏暖也努力参与,给当地的孩子分发救助物资,给他们拍照,有时候也跟着张杰明一起潜入游行队伍中,拍下一些激烈的冲突现况。

有时候子弹擦着耳边飞过去,苏暖吓得心脏都不跳了,发誓下次不要来,然而还是一次次的来,一次次地在生与死的边缘游走,不亦乐乎。

没办法,谁叫她上了贼船,而且正义感和同情心泛滥成灾,再次被张杰明嘲笑为“超级滥情的女人”。

有时候物资紧缺得厉害,而空运忽然中断,那些孩子饿得哭泣,然后饿得沉默,她想尽办法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做成饭,喂他们,后来她自己也饿。

于是开始想念城市,想念城市里喧闹馨香的菜馆,想念有陆暻泓陪伴的日子,她努力劝着自己去放下,然而往往是越劝意志力越加顽强,铭记得越发清晰。

往后的一个月,苏暖累得够呛,也时常饿得腹部疼痛,连喘气都艰难,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一开始以为是大姨妈,后来才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这样一阵阵难受的疼痛已经持续了好几天,尤其是今天,她今天的状态格外的不好,时而疼得一秒也站不住。

结束工作后,坐在低矮的庭院里等张杰明回来,她饿了,非常想吃东西,最近的食量也大增,但她依然不会做饭,需要一个保姆为她准备一切。

身后有军靴的声音传来,苏暖的心跳一滞,她不知道是敌是友,也打不起这个赌,她还是怕死,所以起身擞腿就往房子里跑。

“苏暖!”她听到一声激动而气愤的吼。

苏暖的双脚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不是为了那个声音,只是她感觉到自己两腿间忽然一热,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低头一看,两裤管的妖冶血红她抬头看见了顾凌城,他就那样站在院门口,也发现了她的异常,苏暖又低头看看自己裤子上的鲜红,人便软了下去,却是跌落在一双结实的双臂间。

苏暖还是晕血,很奇怪,有这样怪癖的一个人怎么可以在这个时时处处充满杀戮危险的地方一呆就是几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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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苏暖消失那一天就开始寻找,带着一腔的怒火寻找,三个月后终于找到。

如果不是他无意间在新闻晚报里看到报道巴以冲突的一张图片,苏暖蹲在硝烟弥漫的街头,正在给几个穿着破落的小孩子拍照,一脸安宁的徵笑。

他连夜找到报社,不顾他们的工作人员是否已经下班,强行要求查看图片的来源,最后发现是一个叫张杰明的志愿者拍摄的。

他考虑徘徊了很久才搭乘飞机过来,也曾在踏上机舱的时候,一度担忧自己会不会在这个矛盾激化的国度莫名其妙被一个子弹打中脑袋。

可是,最终他还是来了,听从内心的驱使来了,并且真的见到了她。

她穿着土得不能再土的衣服,脸上花里胡哨的灰尘,中性妖娆的梨花头成了一个鸡窝,并且在见到他的瞬间就立刻晕了过去。

他联系到大使馆,派车把苏暖运往市区医院,苏暖的唇起了皮,并且很苍白,眼圈下是浓重的青黑色,他把她抱在怀里,紧紧地抱住,隐隐地担忧着。

那天她再次跑来跟他谈判,求他放了陆暻泓,他简直不能相信她竟然会有这么坚定的意志力,一次次的失信于他,却又一次次地为了别的男人恳求于他。

她怎么就认准,他一定会答应她的请求,就这么轻松地放过在他胸口划下一道一生都难以愈合的伤口的男人?

男人远没有女人想的那样大度,他们总是在暗地里斤斤计较,尔虞我诈地对付着对方,况且,他没冤枉陆暻泓,看了那些资料他就知道里斯特给他的证据全部是事实。

然而苏暖却铮铮地相信着陆暻泓绝不可能做违法的事情,只因陆暻泓对她说了三个字,相信我。所以她真的相信了,不遗余力地相信。

于是他给了她一巴掌,他无法容忍她那么坚决地替另一个男人辩护,尤其是在他面前。从前,苏暖的那些辩护和坚定的相信是属于他顾凌城的。

无论他做了什么,苏暖都坚定不移地相信他。

现在,她似乎是把爱都给了陆暻泓,甚至连一丁点也没给他刹下,无论他多么努力,多么用心,她都不曾再看他一眼,她的眼里只有那个叫陆暻泓的男人。

所以他忍无可忍地甩了她一巴掌,甩得她嘴角出血,苏暖却径直腾地一声在他跟前跪下来,哭得稀里哗啦,她从没有这样哭过,尤其是当着他的面。

她好像是真的害怕,害怕得双手不住地发抖,她断断续续地讲述如果那些证据浮出水面陆暻泓会遭遇的危险,眼泪没有停止过。

即便是当年为了苏振坤来求他,她也不曾这般伤心绝望,望着跪在脚边卑徵的苏暖,顾凌城听得心里酸涩,似乎有一把匕首狠狠地扎进他的心口,她每说一个字,就往他的心头用力地深入一寸,直到将匕首全部没入他的心脏。

这个傻女人,她难道不知道她越是为了别的男人求他,他就越生气吗?

他要让陆暻泓永世不得翻身,身败名裂,永远得不到她!

他依然记得她说的那些话,每每午夜醒来也记得他们的对话,她说:“我会离开的,不会再出现,只要你可以放过陆暻泓,我可以走得远远的,愿意消失在天涯海角。”

见他无动于衷,她继续努力地说服,她说她已经求过陆家的人,只要顾凌城放弃对陆暻泓的指控,销毁那些证据,陆家人也会既往不咎,甚至欠他一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