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徐明廷真的了解他这个表舅的话,他大概不会用这么强势的方式。

沈铎二十四五岁的时候,就能在围追堵截之下不退反进,掀桌干翻了一群叔伯。今日在场的沈钦就是饱受过他怒火的当事人之一。

这男人遇强则更强,迎难而上,宁折不弯,绝对不可能认输。

所以,面对外甥的挑衅,沈铎面不改色,只做了一个动作。

沈铎松开了任勤勤的手。

下一秒,左手一捞,抓住了任勤勤的手腕,把人拽到了自己身后!

徐明廷惊怒交加。沈铎面沉如水。

沈铎年长沉稳,气质如铜壁坚冰,拒人于千里之外;徐明廷年轻气盛,怒焰似火,充满张扬的挑衅。

任勤勤没法享受这种被两个男人争夺的荣誉。她只觉得被旁人看着太尴尬。

这个时候不能强硬挣扎。沈铎极要面子,让他下不了台,只会把气氛搞僵。所以得采取更加圆滑的方法。

任勤勤清了清喉咙,准备起手。

“哎呀!”有人抢了任勤勤的话筒,“都说见舅如见娘,舅舅和外甥,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血亲,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要吹胡子瞪眼的?”

邓熙丹一脸笑容春风化雨,三言两语就打破了尴尬。

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一位高人呢。

既然有女士递来台阶,沈铎和徐明廷松开了手,顺势下了台。

“瞧你们,把勤勤吓成什么样了?”邓熙丹体贴又充满怜爱地看着任勤勤,“勤勤,你没事吧?这两位男士也是,光顾着争,就没想过女孩子的感受?”

任勤勤最受不了邓熙丹这一副“母仪天下”的范儿。表面看着八面玲珑会做人,却是走哪儿都端着“女主人”的架子,很是有点自以为是。

任勤勤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没法和她争夺风头的小助理了。

“邓小姐,是你误会了。”任勤勤轻描淡写地一笑,“沈总和小徐总没有在吵架。我想去卫生间。沈总拉住我,说我走错方向了。小徐总又说沈总错了,我走的方向是对的。沈总不服气。我们正在争着,你就过来了。”

瞧,没有人伦的禁忌,也没有感情的纠纷,只有你自作聪明,多管闲事。

邓熙丹嘴角好一阵抽搐,像主脑里掌管表情的模块出了点错。

邓祖光这个猪队友,在旁边好一阵捧腹大笑。

“所以说,”任勤勤睁着一双天真的眼睛,问,“到底是哪一边呀?我有点急呢……”

“就是那头。”郭孝文指,“你先前走的是对的。”

任勤勤道了声谢,去牵马。

“几步路的距离,还骑什么马?”沈铎凉飕飕的声音飘来。

该死,被这男人识破了自己想先溜!

任勤勤讪笑,只好空着手走了。

等从卫生间里回来,现场气氛已十分祥和。

沈铎、徐明廷和沈钦已是一派舅慈甥孝。郭孝文也和邓祖光他们聊着马。再加上永远笑得像一位世界小姐的邓熙丹,这个画面真是岁月静好、扎西德勒。

看来,今天和徐明廷的首次约会,应当是提前结束了。

任勤勤硬着头皮走过去。

“怎么了?”意中人皱眉的模样落在徐明廷眼中,“是不是累了?”

“没有。”任勤勤并不是矫情的人,“刚才太阳晃眼睛呢。你们在聊什么?”

徐明廷说:“两个舅舅在叙旧,我在旁边听着。”

沈铎和沈钦叙旧,还真是活得足够久才有机会见到的奇景。

“真抱歉,我也不知道会遇见他们。”徐明廷凑到任勤勤耳边,“你要是觉得无聊,我们就先回去吧?”

这么体贴,任勤勤忍不住朝他感激一笑。

耳后传来针扎一样的感觉。任勤勤回头,就见沈铎正别开脸,同邓熙丹低声说话。

“勤勤,小徐总,既然来了,就和大伙儿玩一局吧。”邓祖光道,“他们差最后一局就能分胜负了。”

“说的是!”邓熙丹也笑起来,“我还说每队各一个女将,这样才公平呢。沈铎,她正好进你们红队。”

“我看还是算了。”沈铎淡淡道,“这丫头已经很久没有打马球,技术都生疏了。”

任勤勤眉心重重一抽。

“那正好把郭总替下来呀。”邓熙丹道,“不然你们队实力太强了,我们蓝队一直被你们吊打。”

“你想去吗?”徐明廷低声问。

任勤勤还没答,沈铎又说:“熙丹,你是你们队的主力,我和郭总两人才能勉强压制住你。换了勤勤,我们就必输了。”

“哎呀,沈铎!”邓熙丹笑着拿球杆打了一下沈铎的肩,“球场上怎么没见你这么客气?”

任勤勤眼皮跳,深吸了一口气。

“你们不要勉强勤勤了。”郭孝文说,“小徐和我们玩一局也一样。”

“不勉强!”任勤勤扬起笑脸,“我刚才只是在想,我和徐明廷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分配的好。”

邓祖光笑道:“原来小美人只是不想和男朋友分开呀。”

任勤勤只想找出一瓶威猛先生,朝邓祖光的脸猛地喷一喷。

“这好办。”徐明廷道,“勤勤,我们俩和邓小姐一队。郭总也不用被替换下来了。”

“蓝队这下一口气换了两个人,以逸待劳了。”沈铎似笑非笑。

徐明廷收回了手,朝表舅一挑眉,“那,小舅和我组队?”

沈铎当然也不想和徐明廷并肩作战!

任勤勤牙关咬得腮帮子发酸,才阻止自己笑出声来。

“啊呀,这有什么难的?”邓祖光弯腰从地上捡起两根树枝,握手掌里,“你们俩来抽签,长的就是红队,短的就是我们蓝队。这样最公平了!”

沈铎没吭声。

“我来!”任勤勤乐呵呵地抽了一根树枝。

邓祖光把剩下那一根亮出来,和任勤勤手里的一比——留给徐明廷的那根是长的!

这下连邓熙丹都没能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

任勤勤晃着小树枝,朝沈铎嘚瑟地笑了,迎着夕阳的眸子里跳着两簇幸灾乐祸的火苗。

作吧,让你作!

可见老天爷也看不下去,要让沈铎吃一回教训。

沈铎紧咬了一下牙关,才把表情绷住。

徐明廷也是一脸晦气,勉强客气了一句:“早就听说小舅马术特别好,今天终于可以请教一下了。”

沈铎自鼻孔里嗯了一声,牵马去了。

最后一抹残阳已落到了山后,天空一片剔透的蓝紫色。整个山谷就像沉进了一片幽蓝的浅海之中。

马球场里灯火通明,两队人马列队。晚风吹拂着人们的衣襟,在一片肃静之中竟然营造出了一分杀气。

马球赛规矩并不复杂,两队人马加一起也不过才八个人。

蓝队那边领队的是沈铎和徐明廷舅甥俩,红队领队的则是任勤勤和邓熙丹两位女将。郭孝文光荣退役,和邓祖光他们在场边看热闹。

看着沈铎那张臭脸,任勤勤乐不可支,朝他灿烂一笑。

那神采动人的笑脸落进眼里,沈铎紧绷的嘴角一松,一抹温情浮上眼眸。

就这一走神,开赛的哨声吹响。

任勤勤一马当先,如一道闪电冲出,扬起球棍利落一铲。

白色的小球在暮色里像一颗流星,朝着蓝队的球门飞射而去。

这一招抢占先机还是沈铎的绝招之一,当年亲手传给任勤勤的,没想会有一天被她用来对付自己。

这简直是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

这徒弟不仅抢了球,还朝师父丢来一瞥充满挑衅的目光。

你不是说我技术生疏了吗?我就让你看看我有多生疏!

任勤勤蓝衣金马的背影说不出地嚣张。沈铎一阵气血翻涌,快要给这个孽徒气死。

岂有此理!沈铎一夹马腹,也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今日不清理师门誓不罢休!

☆、第 72 章

凡事都怕较真。业余比赛原本就图个乐子, 队员们打起来也都不走心。

可一旦较真, 整个气氛就全变了。

这最后一场比赛, 一开场□□味就十分浓郁。

队员们你追我赶, 马蹄轰鸣,烟尘滚滚,竟然打出了几分职业赛的架势。

可是要懂行的人仔细看, 就会发现这赛况完全就是一锅大乱炖。

任勤勤她们的红队还算有组织。

任勤勤抢球,邓熙丹接球传球,虽然是第一次配合,却井然有序。邓祖光和另外一名队员球技不值一提,但也能起到拦截对手的作用。

镜头扫到蓝队那边,画风则顿时凌乱起来。

徐明廷还算知道和队友配合,但是他和那两个队友实力悬殊太大,没一会儿就被甩在了身后。

沈铎根本就没想和徐明廷合作,他单枪匹马和任勤勤别苗头。

任勤勤熟悉这男人每个策略,每一个技巧。沈铎一抬手,她就能判断出他是要打高球还是低球, 还是玩假动作。

而任勤勤虽然师承沈铎,到底嫩了许多,同样的技法, 她使出来就不如沈铎那么圆滑利落。

两人你堵我,我拦你,互相拆台。两匹马也早就在球场上磨合熟了,也不慌乱, 斗得不亦乐乎。

任勤勤在一片混乱中轻巧地杀出重围,漂亮地下腰,一杆子就将球击飞,朝邓熙丹送去。

邓熙丹却是没接住。

徐明廷立刻提缰去抢。刚奔到一半,沈铎从斜后方直冲上来,把他挤到了一边。

徐明廷黑了脸,当仁不让地追了过去,一杆子将球从沈铎眼前又抢了回来。

沈铎朝外甥丢去警告的一瞥。徐明廷却当没看到,带着球朝球门冲去。

沈铎挟着一道凌厉的杀气直追。

两个大男人抢起球,气氛更加热烈。

雄性争强好胜的热血沸腾得酣畅淋漓,两个平日里看着都斯文矜持的人,爆发起来却有着雄赳赳的豪迈狂野。

任勤勤和邓熙丹他们停了下来,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

邓熙丹为难:“我们要不要……”

“别,别!”任勤勤忙阻止了她,“这剧情可是百年难得一见!”

两个男人抢得不可开交,一路逼向球门,都没注意没有对手来拦截他们。

最后还是沈铎技高一筹,甩开了徐明廷的纠缠。赛瑞斯撒开蹄子纵身一跃。沈铎扬手一杆,将球送进了球门里!

进球的铃声却没有响起,满场反而有片刻鸦雀无声。

因为沈铎将球打进了自家的球门!

“噗……”

回家的路上,任勤勤一回想起那一个乌龙球,以及沈铎脸上五彩缤纷的神情,还忍不住一阵笑。

拜沈铎开场就给对手送了一个球所赐,最后红队以二比一获胜,完美收场。

任勤勤还不忘落井下石:“都说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沈总赠了我们一个金球,将来金银财宝一定会像这球一样,滚滚地涌进您的家门来。”

说完朝沈铎拱手:“恭喜发财!”

沈铎表情放空。

就他这么好面子的人,今日这桩耻辱够他回去消化个一两年的了。

回想到这里,任勤勤又是噗哧一声笑。

“还在乐呢!”徐明廷自驾驶座望了一眼过来,“今天这个约会,会不会成为你最糟糕的约会之一。”

“怎么会呢?”任勤勤乐不可支,“沈铎的乌龙球可是比日全食还罕见的景儿。我还要感谢你让我大开眼界了呢。”

“那我松了一口气。”徐明廷试探着说,“这么说来,我要再约你,你还能出来咯?”

这追求技巧多娴熟呀。

任勤勤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个清冷而秀气的少年,独自坐在书桌前写着功课,初夏的风吹拂着他的刘海。

那少年不会主动开口约她。而她也很满足于在一旁默默地望着他俊秀的脸发呆。

那段如水晶版透明的岁月是真的一去不返了。

“不方便了吗?”徐明廷问。

“没什么不方便的。”任勤勤说。

她既然已决定给徐明廷一个机会,便不会浅尝辄止。

“不过,还是等竞标结束吧。”任勤勤补充道,“也不过十来天的时间。”

“好!”徐明廷一口答应,“不过有个事。下个月十号,是我爷爷八十大寿,加上最近公司情况好转,家里打算在酒店办一场酒宴,邀请亲朋好友过来喝一杯酒。那时候还没有投标,但是我希望你能和我一道出席。”

任勤勤暂时沉默了。

出席家族聚会,就不是普通的约会了。

徐明廷察言观色,补充说明:“生意上的朋友都会来,不是家族内部的聚会。宋宝宝和燕妮也要来的。你如果还担心我妈妈……放心,她已经完全变了。”

“可以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吗?”任勤勤说,“我会尽快答复,不耽搁你另外约别人。”

“你是我的唯一想请的人,勤勤。”徐明廷说,“不急,我等你。”

同徐明廷挥手道别后,任勤勤走进了小区。

刚走到公寓楼下,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窜出来,直往她身上扑。

“哎哟,腿子!”任勤勤忙把狗架住,“你主子怎么又不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