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两人总是在书房谈论各家文章的,所以上了楼郭元平就要向书房方向转,金陵却将郭元平带向卧房的方向,道:“郭先生,这边请。”

郭元平微微蹙眉,还是跟着金陵后面走了过去。

门口,郭元平站在门外等着,金陵进去通报。好一会儿,金陵才出来请郭元平进去。

郭元平刚进门,金陵便在外面把门合上了。

循着轻轻的咳声,郭元平穿过起居室,走进卧房内间里。

子轩只着了雪白的中衣,靠在床上微微蹙眉咳着。

屋子里早早就生了炉火,温暖如春。

扫了一眼偌大的卧室,只有他和子轩。

走近床边,郭元平微欠身道:“大哥可好?”

子轩抬起头来,勉强牵起一个苍白虚弱的微笑,伸手示意郭元平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

那圆凳显然是为来客准备的。

待子轩呼吸平和了些,才对已坐下的郭元平道:“偶染微恙,不便起身,只能这样见你,让你见笑了。”

郭元平忙道:“大哥快别这么说,是我唐突造访失礼了。”

扬了扬手,子轩淡淡笑着,轻轻摇头,道:“我实在没体力浪费在寒暄上…今天来是为哪篇文章?”

郭元平道:“文章事小,大哥既然身体不适,还是好好休息吧。只是,听说大哥有事吩咐,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

“吩咐谈不上,”子轩从身边拿出本账簿,“只是眼□边实在无可托之人,要请你帮我查点事情。”

又是账簿。

沈家人最近怎么都有了查自家账目的嗜好?

郭元平接过那本账簿,随手翻开一页便怔住了。

这账簿看起来是新的,墨迹是新的,连纸都是新的。

但内容和子潇先前给他的那本竟是一样的!

再仔细看,字迹是子轩的。

这本账簿到底是有什么玄机,沈家两个性情截然不同的少爷居然都对它有如此大的兴趣。

心里疑问迭起,面上却依旧风平浪静,郭元平道:“不知大哥要我查些什么?”

子轩道:“就查这本帐。”

郭元平微蹙眉,“请大哥明示。”

子轩轻咳几声,平稳了下呼吸,才道:“这是记在沈家大兴钱庄的一本账…帮我查查看,这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郭元平信手翻着这早已烂熟于心的账簿,故作不解道:“可是,这上面写得很清楚,都是些首饰脂粉之类的东西…不知道大哥有何疑虑?”

子轩摇摇头,道:“你且仔细看看便知蹊跷,就是前朝内务府也不会出现这样离谱的账簿…不是大兴钱庄有问题,就是操纵钱庄的人有问题…”

合上账簿,郭元平明白子轩的疑惑所在。

那也是他看过账簿后的疑惑。

这账簿有问题。

或者说,这账簿是一本密码。

眼下这些看似离谱的账目其实都是合乎逻辑的,只是尚未被解读出来。

不管这上面到底是什么意思,郭元平相信是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的。

子轩查这账簿,因为这账簿是在他管辖下的大兴钱庄里出现的。

子潇对这账感兴趣,自然也是因为这账里有蹊跷。

而他跟这来自沈家商号的账本有什么关系?

话虽如此。

但自子潇把这账簿硬塞给他时起,他就注定与这事脱不了关系了。

何况还有子轩的请求。

“大哥放心,我会尽力查清。”

点头,子轩补了一句,“记得,这件事替我保密…”

微愕,点头。

这世上何苦要有这么多的秘密?

徒添负累。

不知其苦

第五十七节·不知其苦

子潇还在院子里,他的手下人来得愈发频繁了。

一炷香左右就会有一个人来。

而且这些人都不敲门,全是在四面八方的墙上屋顶上跳进院子的。

在厨房里收拾早餐的空挡,江天媛从窗子里暗中观察了一下这些人,清一色的黑衣劲装,来去无声,显然比先前那些人要精干得多。

想必这些就是传言中子潇手下的杀手团吧。

江天媛很清楚培养这样一群杀手要花多少人力物力心力,但她想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危机感能促使一个普通的年轻商人去完成这样的事?

千里迢迢跑去英国学侦查,就为了维护自家的生意场吗?

莫说南京,便是全国,全世界,又有哪个商人用得上这些?

经商用的是脑子,不是拳头。

江天媛纵是不懂商也懂得这点道理。

那到底是维护生意场,还是保护自己?

江天媛总觉得,这个永远给别人安全感的男人是在怕些什么。

以前,他也是这样子吗?

江天媛一边煮着汤,一边任思绪飞到很久以前的日子。

郭元平不是郭先生,子潇不是沈二爷,她也不是革命党的日子。

窗外又一道黑影闪过,前来报告的那个黑衣杀手从厨房屋顶上一掠而走。

江天媛微惊,思绪也回到了当下。

苦笑。

这样危机四伏的时候,她居然还有心思来想这些。

有他在,总是能不可思议地轻松下来。

“天媛姐。”

轻轻的脚步声之后,娉婷的声音在江天媛身后响起。

江天媛回头看看一脸疲惫的娉婷,“莫然怎么样了?”

娉婷道:“刚注射了一剂镇痛药,加了些镇静药,大概晚上会醒来吧。”

江天媛对她笑了笑,道:“让你折腾了一夜,累了吧?去洗漱一下,一会儿吃早饭了。”

听江天媛这样说,娉婷犹豫了一下,没走,却把一样东西拿到江天媛面前,“天媛姐,这是二哥的东西吧?”

江天媛回头来看,见娉婷手里拿的是一方手绢。

是子潇那晚落在她床上的,她洗好放在房里梳妆台上,本想什么时候还给子潇,可每次见面都是匆匆忙忙的。

沈家少爷不差这一方帕子吧。

他没提,她也总是记不起来。

娉婷问了,她也就点了点头。

“是,前些日子他在我这里住过一晚,是在那时落下的。他一直没提起,我都要忘干净了。”

娉婷看着江天媛,不是往常那样调皮的神情,严肃得如包公断案那般,“二哥喜欢你。”

江天媛怔愣了片刻,笑,道:“就因为这块手绢?”

娉婷点头,“元平哥哥说过,二哥从不会把自己的东西留在属于别人的地方,他说那样做会很危险。就是在家里,二哥也不会把东西乱放的。可现在他的东西在你家里,他却没取回来。”

话到嘴边,江天媛突然想起什么,收住了原本想说出口的话,再开口时已清清淡淡地换成了另外一句:“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我,我倒是知道,那晚他之所以到我这里来是因为你们不喜欢他。”

轮到娉婷怔住了。

她对子潇的气恼已经在一日日的冷战中淡了下来。子轩似乎对子潇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加上那日子潇在恒静园尽力查下药一事,她已渐渐觉得要么是自己反应确实过度了些,要么就是这其中还有被她忽略的隐情。

但每每与子潇面对面时还会不自觉地别扭,不去看他的眼睛,不愿开口说话。

气恼在娉婷心里模糊了,但江天媛还记得清楚。

她无论如何都忘不了子潇那夜的神情,就像是离群的狮王,落寞已生,骄傲犹在,苦撑着坚强。

转身,把汤从火上拿下来,江天媛背对着娉婷道:“娉婷,你有没有仔细想过,你二哥为什么不肯把回春堂交出来?”

为什么?

她记得自己当时只是觉得子潇是不肯舍弃回春堂为他带来的利益。可现在想想,比起钱庄,一个医馆还能有什么放不下的收益呢?

江天媛回头来看她,娉婷垂下目光,摇了摇头。

轻轻一叹,江天媛道:“我要是告诉你,子潇当日要是把回春堂交给了你大哥,莫然和你大哥都会有危险,你能明白吗?”

点头,娉婷马上又摇了摇头。

点头,是她现在清楚地知道子潇这样做有他的道理。

摇头,是她并不完全明白里面的道理到底是什么。

还有,既然他是有理的,他又为什么不肯告诉她。

她记得自己那日对他说的话,句句带刺,他却没有一句回驳。

江天媛牵起一点点苦笑,道:“傻丫头,不在其位,不知其苦啊。他最疼的是你,可你让他为难了。”

看娉婷轻咬着下唇不说话,江天媛便知她所说的娉婷已懂了,便回身继续收拾早饭,边道:“去替我把这手绢还给你二哥吧。”

听到身后脚步声渐渐消失,江天媛抬头看了看窗外。

子潇站在石桌旁,端着那杯咖啡慢慢喝着,眉心微蹙,若有所思。

她一点也不知道他在安排什么,也不知道那些杀手来来回回地在对他报告些什么,但完全安心。

或者,就像他把那方帕子忘在她身边一般安心吧。

食色性也

第五十八节·食色性也

承平苑。

名字叫苑,但不是官家的后花园,是妓院。

人去不堪的地方,是要去做不堪的事。

这是一般人都会有的想法。

所以,子韦与Anna便把每次见面的地方定在妓院。

在南京城里,早几年前就没人会对子韦出入花街柳巷这件事有什么奇怪了。

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怎么不引人注意而进出妓院?

有钱能使鬼推磨,最适用的就是妓院这种地方。

所以,日近中午的时候,子韦能在承平苑二楼一间精致的房间里搂着Anna庸庸懒懒地醒来。

昨晚太白楼的一切动乱都没影响到这两人的情致。

关上门窗,挑亮红烛,吃饭,喝酒,抽烟,跳舞,舞至兴满,便缠绵在了一起。

就在这不大的屋子里,子韦不知自己是疯到什么时候才昏昏睡去。

他只记得自己从未这样放肆地醉酒,也从未这样毫无顾忌地放纵自己对女人身体的欲望。

仿佛身体里一道封锁的门被突然打开,所有魔鬼全在一夜间被释放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