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不会知道,打开这道大门的钥匙只是Anna悄悄放进他红酒杯子里的一小粒药丸。

子韦一动,被他搂在怀里的Anna也睁开了眼睛。

若子韦仔细看看,必看得出那幽蓝的美目中是丝毫不带睡意的。而子韦尚带着朦胧的睡意,感到Anna在他身上恰到好处的碰触,便翻身把Anna压到身下,慵懒而贪婪地吻着Anna那锦缎一般细致的皮肤。

“昨晚张合年差一点就杀了林莫然,在太白楼,可惜让他负伤逃了。”

听到Anna在喘息中说出的这句话,子韦立时停住了所有动作,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惊愕地看着身下喘息未定的Anna。

这一句话告诉了子韦几件事。

他接管的太白楼出事了。

张合年和林莫然正面交火,那林莫然的事马上就会被白英华放到台面上解决。

她向他借太白楼是与这件事有关的,她早知道,却没告诉他。

最要命的是,她若能知道这个消息,那不是她离开过便是有人进来过,不管是哪一个发生,都是在他丝毫没有觉察的情况下。

他怎么能不惊愕。

看子韦愣在那里,Anna轻轻环住子韦的腰,含笑撒娇似地道:“我要林莫然,你去帮我找来。”

子韦一时还没回过神来,“什么?”

Anna又道:“据报,林莫然藏在城西金陵学堂附近小巷子的一户人家里,去帮我把他抓出来。”

回过神来的子韦生出些许恼怒,翻身下床,从地上拾起自己的衣服穿起来,边道:“你能有人控制太白楼,有人跟踪林莫然,干什么还要我去抓!”

Anna从床上优雅地坐起身来,带着冷冷的笑,道:“因为如果你不去抓他,沈夫人就会抓你。”

子韦正把衬衣披上,听Anna这样的话,手停了下来,回身盯着她道:“你什么意思?”

Anna在床上拿起自己的衣服不紧不慢地穿着,“Nike一早开着你的车和张合年的人一起搜捕林莫然去了,这个时候你那耳目众多的二哥应该已经得到什么消息了吧。你要是不把林莫然抓回去,到时候在沈夫人面前反被沈子潇告上一状,你是知道后果的。”

后果?

他抓到林莫然,白英华处置子潇。

或者是子潇有理有据地向白英华参他一本,他被白英华处置。

太白楼出事倒还没什么可参的,但和张合年的人一起满世界搜人这件事就大了。

这个时局不稳的时候,军火商人是各方势力拉拢的对象,却也是所有正经买卖人避之不及的。

和他们混在一起就意味着搅入了政治势力的争斗里,这是这个年头谁也不想沾惹的麻烦,何况是从不涉政的沈家。

子韦仿佛已经看到了白英华愠色满满的面容。

像被一盆冷水从上到下淋透,子韦觉得全身发冷,呆立了良久,才毫无表情地道:“好…我去。”

子韦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外衣穿好,在承平苑莺莺燕燕的注视下走出去的。直走到大街上,迎面的冷风才把他唤醒过来。

子韦刚刚清醒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个问号,这事要发生在子潇身上,他会如何?

可这事永远都不会发生在子潇身上。

因为他已有一切,不需要费这样的力气去折腾。

世道就是如此,永远不会存在绝对公平的竞争。

既然不公在先,又何怪他不讲情义呢?

如此想着,心里生出的一点负罪感便在冷风里随着子韦嘴角的一丝冷笑而烟消云散。

车不知道何时还来的,停在承平苑门口。子韦习惯性地把手伸进裤兜找钥匙,突然想起车既然能被Anna的人开走,钥匙必是不在的,但这个想法刚生出来,手指已碰触到了兜里的钥匙。

微愕。

苦笑。

再看到这车便感觉心里不甚舒服,子韦就在最近的沈家商号取了匹马,策马扬尘而去。

金陵学堂附近的小巷。

金陵学堂。

子韦也曾在金陵学堂读书,对学堂附近的小巷并不陌生。那附近的巷子里住的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这些年世道荒乱,巷子里五六成都成了空屋。

一个人负伤而逃,说明他是有求生欲的,那便不会躲进空屋等死。

这年月人人都怕惹上麻烦,若是素昧平生的人断然不会将一个负伤的陌生人收留下来。

那便是熟人。

住在金陵学堂附近的熟人。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

虽然子韦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很荒唐,但这想法却挥之不去。

巷口,子韦勒缰下马。

小巷幽深,只有稀疏的犬吠随着子韦轻轻的脚步声响起。

若是负伤逃来,总应会有血迹留下,可子韦从巷口走到巷尾都不见丝毫血迹。

没有血迹,那便可能是骑马或坐车来的,可地下却连车辙和马蹄印都没有。

Anna那般神通,她口中的消息不大可能有假,那就便是还有线索没被他发现。

于是子韦又从巷尾一步一步慢慢往巷口走回去。

巷子里约有十来户人家。

有人住的房子,大门前总是干净的,门口也有些新鲜的脚印。

有人在家的房子,门都是虚掩或是从内拴上的。

如此,有人常住且有人在家的便只剩下三户。

虽不及子潇的身手,翻墙上树的活子韦还是做得来的。一番查看下来,三户都是寻常人家,没有任何藏匿伤者的迹象。

一阵思虑,子韦叩响了这三户人家其中一户的门。

开门的是个中年妇人。

“夫人,”子韦有礼地道,“请问江天媛江小姐是住在这里吗?”

见子韦西装革履,与这小巷人家是格格不入的,妇人不禁警觉起来,问道,“你是什么人啊?找她做什么啊?”

子韦见这妇人并不认得自己,松了口气,忙堆起笑容,道:“她是我姐姐。我从英国回来探亲,昨天刚到南京,不巧弄丢了她写给我的地址,只记得是在这巷子里,却不记得是哪户人家了。”

子韦最大的本事就是让女人在他面前放下所有戒心。

这妇人见子韦一副不经世事的洋派少爷模样,便打消了疑虑,抬手往前指了指,道:“这巷子里就只住了一个小姐模样的人,想必是你姐姐了,就在一进巷口第四家。”

子韦道了谢,待那妇人进屋关了大门,才向那户人家走去。

门口干净得很,应是不久前洒扫过的,一把半旧的铜锁在外面牢牢锁住大门。

细听,微有人声。

院中有人,却大门紧闭,必定有见不得人的事。

后退几步,跃上墙头,在墙边一株老树的隐蔽下向院子里探望。

一眼看到院子里情景,子韦差点从墙头摔下去。

院中石桌旁,一女子坐在子潇怀里,子潇微颔首吻着怀中伊人。

子韦虽只能看到那女子的背影,但只看身形便知是江天媛。

看不到她的表情,子韦却能清晰地看到子潇的神情。

那是种他从未在子潇脸上看到过的深情。

尤其是对女人。

他甚至都不确定,子潇这之前是否吻过别的女人。

更别说是这样的认真。

子韦比谁都清楚,此情此景的认真深情在任何一个男人脸上都是装不出来的。

院门紧闭,是为了金屋藏娇?

一重惊愕未消,一重惊愕又起。

子潇吻上江天媛的玉颈,江天媛伸手宽开了子潇的西装外衣。

再往下是什么场景,子韦再清楚不过。

慌忙跃回巷中,逃也似地快步走回巷口,跃上马背扬鞭而去。

听着马蹄声很快消失,子潇松开了搂在江天媛腰上的手。

江天媛也从子潇怀里站了起来。

子潇本在院里等手下报告,却听到巷中的对话声,没听清说话内容,却辨出那熟悉的声音。

子韦跃上墙头之前,江天媛正好从屋中出来,子潇一句话没说便把她拉进了怀里。

让他惊讶的是,他什么都没说,江天媛却像是什么都知道,配合得自然妥帖。

松开江天媛,子潇还是道:“对不起。”

“我是挺想抽你的,”江天媛不带一点愠色,整了整衣服,波澜不惊地道:“不过,你该先跟子韦谈谈了。”

一怔,刚才她明明是背对着院墙的,怎知是子韦?

看出子潇的疑惑,江天媛一笑,道:“下流招数只能对下流的人起作用。”

子潇点头。

江天媛转身向屋里走去,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回头,带着点淡淡笑意,轻描淡写地道,“对了,只是做戏,下次别这么认真。”

子潇微愕,鬼使神差般地冒出一句话,“你以前也做过这样戏?”

江天媛笑着摇头,“我从来都是一个人,没有一个人唱的戏。”

转身,走回屋里。

从来都是一个人。

过去是,现在也是。

以后,不得不是。

来者犹可追

第五十九节·来者犹可追

日西斜,蔷薇往沈府外走去,走到门房那里,对职守的家丁不冷不热地道:“我出门替大少爷办事,天黑前回来。”

之前在白英华身边做事时,出门报备这些手续对她是不存在的。而今被白英华遣到了恒静园,只做了个寻常丫鬟,蔷薇虽打心眼里不愿意理会这些狐假虎威的门房,但也不得不循规蹈矩一些了。

家丁提笔在记录簿上写下,一边头也不抬地问:“出去办什么事啊?”

蔷薇不耐烦道:“问那么多干什么,快把门牌给我,耽误了大少爷的事你担待的起吗?”

家丁抬头瞥了她一眼,冷笑道:“呦,咱们大少爷还真是慈悲为怀,一点也不记仇啊。是不是大少爷看上你的姿色,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能喊你一声姨奶奶啊?”话音一落,门房的几个家丁婢女都哄笑了起来。

之前这些人每每见她都是点头哈腰,生怕巴结不够,如今却又成了这副嘴脸。蔷薇气得脸色煞白,却也说不出什么。怪也只怪自己先前侍宠称骄,从没给这些地位低的仆婢们什么好颜色,到这时候也只能打碎牙齿或血吞。

“这是怎么了,”蔷薇正尴尬着,一个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女子声音响起,“何事如此好笑啊?”

一群仆婢立时停止了笑声,蔷薇转头,见是念和。

子潇院子里的当家丫鬟,也是全府上下最会做人的婢女。如今,也正是她顶上了蔷薇的位子,成了沈府的大丫鬟,典管着沈府上下所有女婢。

看看蔷薇的脸色,念和心里已有了数,不温不火地对门房家丁道:“聊天叙旧也要看个时候,若耽误了主子的事就是咱们失职了。”

家丁忙取了块门牌递上,念和接过,拿到蔷薇面前,温和含笑道:“妹妹早去早回,免得大少爷和少奶奶挂念。”

蔷薇面无表情地拿过门牌,匆匆浅浅地行了个礼,转身走出了门。

目送蔷薇走出门去,念和才看向门房的几个仆婢,沉下依旧温和的声音,道:“今日且不罚你们什么,若有下次,休怪我不讲人情了。”

“是。”

走过两条街,蔷薇还是觉得心里堵得难受。

被门房羞辱是她自己埋下的祸根,她不怨谁。

但念和来为自己解围,这让她感觉像是吞了个苍蝇一样,难受得要命,却又说不出来。

世人皆知文人相轻,其实女人尤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