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对从来就看不顺眼的女人。

看不顺眼,因为念和的人缘从来都比她好。念和来沈家没多久就讨得沈家上下一片欢心,把她派去伺候喜怒莫测的二少爷,却连子潇也对她偏爱有加。

两人是一起进府的,若非蔷薇与白英华是远亲的关系,近水楼台,这大丫鬟的位子恐怕一早就是念和的了。所以蔷薇对念和总是没什么好感的,如今被念和撞见她的难看,还替自己解围,这让蔷薇更难以接受。

这次出来,说是替子轩办事,其实只是灵玉让她上街买束绣线。

之前,这样细碎的活都是她吩咐别人去做的,所以门房问起来,她实在不想说出口。

锦绣绸缎庄,灵玉点名要沈家这个绸缎庄的深月白色绣线。

蔷薇一进门,店伙计就迎了上来:“是蔷薇姑娘啊,您这回是需要些什么?”

蔷薇道:“深月白色绣线。”

伙计又道:“现在店里深月白色绣线有好几种,材质色泽都不一样,不知蔷薇姑娘想要的是哪种?”

蔷薇在身上取出一方折起的帕子,打开帕子,取出包在里面的几根线头,道:“照这个拿。”

“好,您请稍等。”伙计说罢,转身走去后堂拿货。

“我道是谁呢,”蔷薇正随意看着货架上的锦缎,突然听到身后熟悉的女声响起,“原来是蔷薇姐姐啊。”

蔷薇忙回身来,确认是白英华房里的映容。

蔷薇离开庄怡园后,便是映容与白英华最近了。才一段时日不见,先前唯唯诺诺低眉顺眼的小婢女此时竟是这么一副开朗精干的模样了。

还没等蔷薇说话,映容便道:“好段日子不见姐姐,姐姐这是来为大少爷办事吗?”

蔷薇只得硬着头皮道:“是大少奶奶找些绣线。”

听蔷薇这样说,映容立马皱起了那好看的眉头,道:“姐姐那么聪明,怎会做这样的傻事啊。”

蔷薇听的一怔,不等开口,映容把蔷薇拉到一边,放低声音道:“你别看夫人表面上那么维护大少奶奶,其实还是对她有些看法的。前些日子还听夫人念着,大少奶奶进门都快一年了,肚子里居然没有一点消息,不知道她一天天的都在干什么。而且,我前两天还听到夫人和沈谦管家说,准备给大少爷纳妾呢。”

蔷薇满不在乎地笑笑,“这些与我何干啊?”

映容叹了一声,道:“姐姐难道没有想想,夫人先前那么疼爱姐姐,怎么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把你调走呢?大少奶奶的出身摆在那里,大少爷若是纳妾,想必也就是从府上女婢里挑选了。姐姐和夫人是远方亲戚,这又被夫人调去了大少爷房里,这里面是什么意思,姐姐不会不明白吧?”

蔷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映容看了看周围,又小声道:“以姐姐的聪明美貌,别说作妾,如今就是想要当大少奶奶也不是难事吧。”

微愕,蔷薇沉下了脸色,道:“这话不要乱说,被人听到是要有大麻烦的。”

话虽这么说,但映容却分明听出蔷薇声音里的欣喜和轻松。

映容一笑,道:“映容就等着姐姐的好消息了。”

拿了绣线走出锦绣绸缎庄,蔷薇突然感觉天气晴明了许多,夕阳西下的景象也不是出门时看到的那样凄凉了。

大丫鬟再大也不过是个奴才,小妾再小到底还是主子。

若能当得主子,谁还去在乎奴才品级的高低呢?

有梦都惊破

第六十节·有梦都惊破

蔷薇这样一路想着,路过一个巷口时没注意从哪儿冒出个人影,还没回过神来,一张湿漉漉的帕子就捂在了她脸上,还没来得及害怕,人已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蔷薇发现自己正躺在张陌生的床上。

头仍是晕晕的,蔷薇勉力坐起身来,却惊愕地发现自己的衣衫已被宽解开来,凌乱地披在身上,再看床上,一片狼藉。

房中桌边,一个衣冠齐整的年轻男子正饶有兴致的低头品茗。

蔷薇一声尖叫,忙用被子遮挡住自己的身体,瑟缩到墙角。

男子牵起一抹带着邪气的笑意,抬头看向花容失色的蔷薇,道:“每一寸地方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了,还藏着掖着干什么?”看着蔷薇煞白的脸色,那男子不忘补道,“不只用眼睛看,还有用身子看。”

蔷薇被这突如其来的灾祸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天,才落着泪道:“你…你怎么不杀了我…”

男子大声笑了一阵,像是笑够了,才道:“就这么点胆色还想当沈家的大少奶奶?还是省省力气,给我做个妾算了!”

蔷薇大惊。

方才的恐惧都被他这句话惊得一干二净,蔷薇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你…你是什么人?”

男子一笑,不答,却道:“我只是想跟你做个生意,你就当我是个商人吧。”

这个男子竟然对自己了如指掌,肯定是盯上自己很久了。蔷薇一时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东西能和人来做生意,不禁问道:“你想干什么…”

男子慢慢悠悠喝完杯子里的茶,不紧不慢地道:“很简单,你告诉我一些我想知道的事情,你回去继续竞争沈家的大少奶奶,我保证没人会知道你被男人碰过。怎么样?”

咬着嘴唇,蔷薇颤抖着声音道:“如果…如果我不答应呢?”

男子抬头环视了一下屋子,道:“我一时忘了,你们这些足不出户的丫鬟怎么会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呢。”

蔷薇这才打量起身处的房间。

一张床,一套桌椅,一些摆设,和寻常卧房没什么不同。

看着蔷薇恐惧中带着迷惑的神情,男子含笑道:“这地方雅称青楼,俗名妓院,听说过吗?”

当妓女,还是当丫鬟?

蔷薇此时才突然觉得,当个丫鬟或许也没什么不好。

张口无声,好半天,蔷薇才脱力一般地道:“你想问什么…”

见蔷薇开了口,男子笑着道:“这就对了,想当主子除了有主子的姿色,还得有主子的胆识嘛。我想知道的事也很简单,你只要把所有你知道的关于林莫然的事告诉我就行了。”

蔷薇一愣,“林莫然?你是说…小姐带回来的那个林大夫?”

男子点头,“看来你见过他。知道什么就全告诉我,要有半句瞎话,你这辈子就别想再出这个门了。”

深深呼吸,极力平静下心神,蔷薇一边努力回忆,一边断断续续地把林莫然来给子轩诊病和林莫然如何识破白雨泽下毒之事讲了出来。待说完的时候,蔷薇已完全平静了下来,补道:“自从进了恒静园我就很少出去,林先生一直住在二少爷的园子里,只来过恒静园两次,我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了。不过,听二少爷园子里的人说,他住在沈家是因为做错了事,被二少爷软禁在园子里等候处置的。”

男子听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想了一想,才道:“你最好说的是实话,否则我可不保证今天的事能瞒沈家人多久。”

蔷薇忙道:“我发誓句句属实!”

男子一笑,道:“好,我暂且信你了。”说着,站起身来,背对床榻,“把衣服穿上,走吧。”

听着身后匆忙的穿衣服声,男子在棱角分明的脸上浮出一丝冷冷的笑意。待声音停了,男子才慢慢转过身来,看着已穿好衣服站在床边的蔷薇,桃腮上还带着依稀可见的泪痕,如被冷雨打过的蔷薇花,美艳中透着凄楚,惹人垂怜。男子走近几步,蔷薇心里一慌,向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床边上,男子却在距蔷薇一步之遥处停下了来,冷笑,道:“这样的美人,真是便宜沈子轩那废人了。”说罢,侧身让出路来,手向门口一挥,道,“请吧,未来的沈家大少奶奶。”

看着蔷薇仓皇地跑出房间,男子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走到门边小心地把门关上,待转身回来时,张合年已站在桌旁。

方才,张合年就藏身在门口的屏风后。

男子丝毫没有惊讶,走到张合年面前,颔首而立,全不见方才的邪气,毕恭毕敬地道:“老爷,看起来林莫然就是您要找的那个人了。”

张合年冷哼一声,道:“打一开始就觉得他不对劲,他倒真有胆子来自投罗网。”

稍一思忖,张合年目光落在面前男子的身上,带着些清浅的愠怒,道:“你也真是不长出息,杀人的胆子哪去了?你也是个男人,脱个女人的衣服怎么跟绣花似地,还连眼都不敢睁开一下!”

男子低垂着头,小声道:“您只吩咐脱了她的衣服…没说要做别的…”

张合年气不打一出来,不等再开口教训这男子些什么,门突然被叩响。

“老爷。”

叩门的男子在外低声叫了一声,才推门进来。

那人进门便报:“老爷,查到沈子潇的车昨晚在太白楼茶室后门停靠,林莫然逃走后他的车也开走了。据报,当晚这辆车曾在金陵学堂附近一条小巷出现。我们查过,这巷子里只有一户人家可疑,是新近搬来的一个年轻女子,叫江天媛,是金陵学堂新雇佣的化学老师。而且查证晌午有个年轻男子也找过这个叫江天媛的,据描述,那个年轻男子像是沈家三少爷沈子韦。”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张合年嘟囔了一句,微微蹙眉,道:“暂时不要惊动沈家的人,先把那个江天媛住的地方监视起来,一有异动马上回报。”

“是。”

来报信的男子说罢便退出房间快速离去了。

张合年看看仍颔首恭立在他身边的那男子,摇了摇头,沉声道:“听命。”

男子忙挺身站好。

张合年瞪了他一眼,道:“你就留在这过夜,睡过三个女人再回来见我。”

男子一怔,半晌,才颔首道:“是…”

江风,渔火,对愁,眠

第六十一节·江风,渔火,对愁,眠

郭元平从沈家出来就径直回了学校的住处,将两本账簿放到一起细看,除了字迹不同,内容果真是一模一样的。

既然货物名称可能有假,郭元平便把目光转到了记账时间上。

从头翻到尾看过来,郭元平不禁生出了另一个疑问。

账簿上的记录时间上只出现过三个日期。

一日,十一日,二十一日。

不是所有的月份都有三次记录,但是只要有记录,必是在这三日中的。

这三天有什么特殊意义?

或者,每隔十天意味着什么?

又或者说,对于商人来说,这样三天代表着什么?

想了一下午,直想到天黑也没想出什么头绪。

郭元平苦笑,到底自己不是商人,不知道他们脑子里琢磨的是些什么。

收好这两本账簿,郭元平从堆满了书的桌子前站了起来,舒展了一下已有些酸痛的肩臂,才想起还没吃晚饭却已经快过了宵夜的时间了。

穿好衣服走出学校,郭元平在夜色下慢悠悠地走着,去为自己找点能当晚饭的宵夜。

夜,无星无月。

一个人走在颇为清静的街上,郭元平脑子里还是账本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数字。

挥之不去。

苦笑,沈子潇,上辈子是欠了你多少啊?

在这样的夜色里想起子潇,顺理成章地想起读书的时候一起瞎混的晚上。

想着,在冰冷的夜风里那抹苦笑渐渐变得温暖起来。

以前他们总在码头附近吃宵夜,如今各自奔忙,已有很久未去过了,不知战乱之后那些摊位是否还在。

这样想着,便加快了脚步向码头方向走去。

尚未靠近码头,依稀听到有大船靠岸的声音。

这个时间靠岸,想必是商船吧。

没有再多想什么,郭元平继续向前走去。

原来摆满摊位的地方如今只有零星的亮光了。

郭元平心中轻轻一叹,走到其中一个卖汤包的摊位前,正要向摊主问价,忽然听到船上船下喊话的声音,便向那商船看去。

“八爷,今天这么早啊,我这夜宵还没吃两口呢,你船就到了。”

“龙王保佑,顺风顺水。”

“沈家伙计还没到呢,八爷要是着急回走,我叫码头伙计先给你卸货吧。”

“算了吧,你赵老三不就是想多挣我几个钱吗,我才不干呢!”

“嘿,八爷你怎么还是这么小气啊…”

“先生,”摊主见郭元平站在摊前却一直看着别处不跟他说话,不禁问道,“汤包烧卖蒸饺,您吃什么啊?”

郭元平这才收回目光,带着歉意对摊主笑了笑,道:“哦,给我一笼蒸饺,一笼烧卖。”

摊主又道:“您在这里吃还是带走啊?”

“带走。”郭元平说罢停了一停,对正在给他拿蒸饺摊主道,“大哥,你认得那个八爷吗?”

摊主抬头往商船的方向看了看,道:“知道,那是沈家八号商船的船老大嘛,所以人家都叫他八爷。他的船每回都来得特晚,今天算是来得早的呢,沈家伙计们等着卸货的时候都爱在我这里吃夜宵。上个月初一的时候天不好,他的船来得尤其晚,沈家伙计们在我这吃了好几顿,我这所有吃的全卖光了他才到的,那些伙计们可把他骂惨了!”

初一。

一听到这个日子,郭元平微惊,忖度了一下,似漫不经心地道:“上月初五晚上我到码头散步来着,好像也看到条船挺晚靠岸的,那也是八爷的船吧?”

摊主连连摇头,“不可能,初五我也在这的,没有船晚上靠岸。况且八爷都是每月初一、十一、二十一靠岸的,初五不可能见到他的船。”

郭元平笑笑,道:“那是我看错了吧。不知道这八爷带的是什么货啊,总是这么晚靠岸就不怕歹人抢船啊?”

摊主一边把包好的两包东西给郭元平,边道:“不管八爷运的什么,有沈二爷呢,沈家的货谁敢抢啊!”说罢,又道,“先生,一共六文。”

郭元平忙拿出钱来递给摊主,道了声谢,又向那商船看了几眼,转身离开。

恒静园,园后药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