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抬起来的同时,子潇也抬起了手,指向仍站在船舱门口附近的白雨泽,“为什么是他来做这件事?”

白雨泽被子潇这一指惊了一下,慌忙看向白英华。

白英华却向他轻轻一笑,“雨泽,你应该让子潇知道。”

子潇微微一怔,也看向了白雨泽。

白雨泽垂下了目光,不安地交握起双手,小声地道:“我…我不是沈家人,做什么都不要紧…”

子潇实在无法在白雨泽声音和语意都不清楚的这两句话里搞清楚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于是再次转过头来看向白英华。

“他不是沈家的人,但他对沈家家规很清楚,他知道做这件事后果就是与此事有关的所有沈氏族人都要在族谱上永久除名。”白英华看着仍像犯错孩子一样低着头的白雨泽,“我本来确是想让你来运行这件事,那日与沈谦商量这事的时候凑巧被他听见。他说你对沈家很重要,不能冒这样的风险,他愿意顶替你来做这份差事。”

白雨泽轻轻点头,“对,我不是沈家人,做这没事…”

子潇惊讶地看着白雨泽。

他实在无法把白英华的话与这个在他眼里一向懦弱怕事的表弟联系在一起。

白英华轻叹,道:“他对子轩下毒,也是因为怕子轩再查下去会惹祸上身,只是方法有些欠妥,你也就不要再记恨他了。”

看着仍是一副怯怯诺诺模样的白雨泽,子潇半晌没有出声。

“夫人,”沈谦试探着打破沉静,“时候不早了。”

白英华正要说话,子潇冷然沉声道:“别动。”

“二少爷…”沈谦正要相劝,被子潇扬手截断。

“妈,我可以不声不响地放这批货走,但我有一个条件。”子潇静定地看着蹙起眉来的白英华,拍了拍身边的一摞箱子,“这是您最后一单生意。今晚之后,我将依照家规接管沈家所有生意,无论生意明暗,希望您都不要再插手。”

或许在别的储君那里,登基到亲政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但在子潇这里,登基即意味着亲政。

或是□。

“二少爷,您…”沈谦再次开口,却是被白英华堵了回去。

“沈谦,”白英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说的没错,这是家规。”

白英华看着子潇,牵起一抹子潇从未见过的内容复杂的苦涩笑意,“可以。但我也有条件。”

子潇点头。

白英华向舱门看了眼道:“你刚才闹出的响动恐怕会招来些好事之人,让你的手下人去清清场,不难吧?”

子潇正要说话,却听到舱外有脚步声渐近。

“二爷。”声落,人现,赵行出现在舱门口,“夫人,二爷,郭先生让我上来回话,周围都已彻查,都在控制中,一切安全。巡警已被周致城打法走了,只等夫人消息。”

子潇蹙眉道:“郭元平人呢?”

赵行回道:“郭先生已回了。”

白英华深深吐出口气,道:“沈谦,去叫周先生来起货。雨泽,准备核对数目。”

看向子潇,白英华淡淡地道,“今晚,管好你的人就够了。”

要人

遥夜,冷烟和月,疏影横窗。

在恒静园住得久了,娉婷越来越相信,纵使院墙外沧海桑田,此处仍会因这一园之主的存在而平静依旧。

沈谦循例每日来探望一次,只是每次都是匆匆来行个礼,简单寒暄几句,就又匆忙退下了。

下午时候她被子潇的手下人请去汉霄园给子韦处理伤口。

枪伤。

她到汉霄园时郑听安已被送回郑家了,子韦也不说话,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她没问。

也没心思去问。

比起那两个哥哥之间的是是非非,她更牵念这个哥哥的病情。

子轩的病情很平稳。

平稳地日渐加重着。

娉婷不敢在子轩羸弱的身体上用任何不确定后果的药,但在她能力范围内的任何检查都无法给出一个确定的病因。

她不敢让子轩看出自己有多着急,子轩更不敢让她看出自己到底有多难受。

然而子轩能在安定剂作用下熟睡,娉婷却不能。

下楼走到庭院里,夜寒如冰。

娉婷把披肩裹得更紧了些。

回来虽还不足半年,但一切都在沧海桑田般地变化着。

唯一不变的是她仍对子轩的病束手无策。

心乱,乱得心里一片芜杂,理不出头绪,更堵得无法喘息。

这样的时候,她自然而然地想一个人。

那个让她成为真正大夫的人。

许久没有他的消息。

那个名字刚一在脑海中出现,与这个名字有关的种种就如涨潮般涌到眼前。

在这个静得只有风声的冬夜里,突然很想一个人。

从未这样想过一个人。

如此渴望他立刻出现在面前。

哪怕不是帮她救治子轩,只让她看看他平静清澈的眼睛也好。

如有他在,她相信自己此时一定会安心。

但此时,他人在哪儿?

明知他是什么人,做着什么事,但却忍不住把他放在了那样重要的位置上。

思绪如雪纷飞之时,余光忽然扫到花墙外的黑影。

夏日里繁茂的花藤在此季已只剩疏离的枯枝,站在院里清晰地看到园外人影踯躅。

本能的害怕之后,娉婷立即警觉起来。

沈府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能走到沈府最深处的园子而不被人知,几乎不可能是外人。

这样的时间一个人徘徊在这样的地方,想必也是某个满怀心事的人。

借着夜色掩映小心地走近去,娉婷看到一个分外熟悉的身影,一个哪怕在黑夜中,哪怕只是一个侧影,她也绝不会认错的人。

“二哥?你怎么在这儿呀?”

子潇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到有人走近,这一声“二哥”也着实让他惊了一下。

“娉婷?”定下神来,子潇用温和的笑意换掉方才蹙眉沉思的冷峻神情,转过身来,和娉婷隔着花墙道,“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娉婷摇摇头,“你呢?你怎么在这里啊?”

子潇含笑着道:“晚上喝了杯咖啡,睡不着,出来走走。”

娉婷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轻抿起嘴唇来。

“怎么了?”子潇看着枯藤后娉婷满是心事的神色,不禁向花墙走得更近些,关切地道。

犹豫了一下,娉婷道:“二哥,林莫然在哪儿?”

子潇一怔,“怎么想起来问他?”

在子潇这样的反应里,娉婷完全能断定子潇必是知道林莫然身在何处的,忙道:“二哥,你告诉我他在哪儿,我必须要见他一面!”

子潇仍是不疾不徐地道,“告诉我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要见他?”

娉婷轻轻摇着头,抱紧了手臂,“自从年后大哥的病情一直在加重,不管燕先生的药还是我的药都不见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一定能行的。”

子潇微蹙起眉,“林莫然先前不是已经来看过大哥了吗?”

娉婷仍然摇头,“他一定有办法的,他一定能做到的…二哥,他在哪儿?”

子潇蹙眉想了好一阵,才道:“我手下的人今晚才查到,林莫然被关押在督军府了。”

“关押?”娉婷惊叫起来,她很清楚林莫然是干什么的,她更清楚督军府是什么地方,“二哥,那些人会杀了他的,你快去救他啊!”

子潇忙扬手示意娉婷小声,等娉婷咬着下唇不说话了,子潇才道:“放心,有二哥在不会有事的。”

“怎么,”看娉婷低头不语,子潇再次拾起温和的微笑,“不信二哥了?”

娉婷忙抬起头来摇了摇头,“我信。”

轻笑,子潇低声道:“听话,赶快回去睡吧,别吵到大哥休息。我也要回去了。”

“Bonne nuit.(晚安)”

娉婷也牵起一抹并不明朗的微笑,目送子潇转身走远。

转身往楼里走去,双手在上臂滑下时,右手不经意间隔着衣物碰触到左臂上的一件硬物。

那是一件从虔诚之人身上取下的平安之物。

她怎么能忘了,在另一个遥远的世界还有一个从未远去的人在守护着她的一切。

思绪触及此人,心里澄然一静。

无论你在哪里,请保佑我身边一切安好。

回安澜园,子潇给自己煮了壶咖啡。

一杯咖啡,一本《君主论》,一个人在书房坐到天亮。

第一缕阳光洒进书房后,子潇起身去房里梳洗整齐,换了身笔挺的深色西装,叫了赵行开车直奔督军府。

让赵行把车停在了一条巷外,子潇只身走向督军府大门。

刚想踏上门前高阶,一辆黄包车奔到了子潇身边。

从车上走下来的是江天媛。

付了车钱,江天媛走到子潇身边,不顾子潇讶异的神情兀自挽起他的手臂,“谈交易是要知己知彼的,对吧?”

微微一怔,子潇扬起一丝笑意,任由江天媛挽着他的手臂,毫无障碍地走进督军府大门。

经张合年一事之后,几乎整个督军府都已知道,他们的督军大人还有这么个宝贝女人。

待两人不紧不慢地走进前堂,江淮已得通报来到堂中了。

“爸。”江天媛松开挽着子潇的手,上前亲昵地挽起江淮。

“伯父。”子潇依旧不卑不亢规规矩矩地向江淮颔首见礼。

看着气色仍显苍白,但明显恢复良好的女儿,江淮心里踏实了许多,对江天媛半开玩笑道:“还真是女大不中留啊,这才在子潇那里住了多久,气色就这么好了。”

江天媛拉着江淮撒娇似地道:“还不是这里的厨子不争气啊,再好的材料都做不出好东西。”

江淮颇满意地看向子潇,“还是你说的对,这里到底不是合适女孩子家养病的地方啊。”

子潇谦和地颔首应和。

不等子潇开口说来意,江天媛一脸高兴地对江淮道:“爸,你看过今天的报纸了吧?”

江淮点头,满目赞赏地看着子潇,“当然看过了。真是后生可畏啊,我不服老都不行了。”

子潇被这莫名其妙的赞赏说得云里雾里,不解其意,也只得谦虚道:“伯父谬赞了。”

江淮笑道:“这可不是谬赞,你这样的年纪就做了沈家的当家人,前途无量啊。”

子潇微惊。

不过一夜之间,这件事竟能传到了报社耳中。

江天媛看着略有不解的子潇,对江淮道:“爸,子潇还不知道这件事已经上报了呢。他整天说看见字就头疼,这些报社待见他,他却不待见人家,从来不看他们写的东西。”

江淮摇头笑笑,“这些也都是一家之言,多不足信,不看也罢。不过子潇能大权在握,这的确是件可喜可贺的事啊。”

“多谢伯父。”

江淮看看女儿,道:“我今早就叫人备了贺礼,正准备过会儿送到沈府去,你们既然来了正好拿给你们。”

江天媛拦在江淮开口叫人取礼之前撒娇道:“爸,你就不问问我们想要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