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没话找话、夹缠不清的…真后悔又被他的演技蒙骗,坐上他的车,跟上了贼船似的。早知道无论如何都不理他,让他在海边冻死算了——她一激灵。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是对彭因坦心软了。这个念头像是有虫子咬了下她的指尖。

她低下头,从腰包里翻着钞票。

彭因坦这会儿车子开的不怎么快。以他车子的时速,应该很快就到她家门口了,但是他今晚开的慢上许多。

彭因坦看索锁从她包里翻出一卷钞票来,眉头一皱。

果然当他停下车,索锁已经从那卷钞票里抽出了十元五元一元还有五角的一沓子,开始数给他看。

“我看了你车上的公里数,起步价开始算,余外加一块钱燃油费,一共该给你四十三块钱。拿着。”索锁把钞票递给彭因坦。

彭因坦没接,“我这车,怎么也得卡起步价11、每公里两块的那档次吧?”

“不好意思,我穷,从来不打那档次的车。”索锁说着,就把钱拍在了彭因坦的腿上。

彭因坦看着钞票从他腿上七零八落地滑下去,索锁推车门就要下车时,又停下来,郑重其事地把落在自己这边的几张钞票捡起来理顺好,拉过彭因坦的手放在他手心上,说:“彭大少爷,记着啊,不懂得尊重人可以,要尊重人民币。没有人民币,你哪来那么多掺水分的尊贵?”

她仍是冷着脸,腮上挂着讥诮。

要抽手离开,彭因坦却握住了她的手。

“那天晚上我不该那么说。我道歉。对不起。”他说。

索锁愣在那里,忘了自己手还被彭因坦握着。而她的手和他的手之间,几层人民币也被两人手心的温度穿透了…

“我打电话给你就想说这个,没别的意思。”彭因坦见她不动,又补充。

索锁没反应,就直愣愣地看着他。

这眼神让原本就觉得很丢脸的彭因坦更觉得尴尬…而且还不舒服。

“你倒是说句话啊,怎么样嘛。我不是成心要发脾气骂你的,还有也不是…”

“嗯,行了。”索锁突然说。

她说完,两个人同时沉默了。

她抽手出来,避开彭因坦的目光,“行了。”

彭因坦本来觉得她这么说了,应该这事儿算过去了,可是看她的眼神,他觉得没过去。

“那天晚上说的,除了不该说的,都算数。”彭因坦说。

他握着方向盘,示意索锁可以走了。

然后,他在座位上挪了挪,换了个姿势。

“要是你觉得我道歉不够诚意,那你就说出来,想怎么样。”他说。

索锁坐在那里还是没动。

他看着索锁,等着她的反应。

她像是凭空挨了一闷棍,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不过她仍然很清楚地表明了那天晚上有的事情,她虽然也记得,但绝不想再被提起…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也没说错,我是那样的。就打今儿起,你离我远点儿好了。本来我也就是给你做点东西吃。我以后就做好本分,不会过界乱说话的…”索锁说着,发现自己腰包上的拉链没拉好。她拉上拉链,“欠你的钱我一分都不会少给你的,该怎么还就怎么还。我不想欠人钱,也不想欠人人情。就是最近要顾上餐厅的工作,你那边的饭我可以提前做好了让小虎送过去。我尽量安排好时间,应该不会耽误你的。还有我每周可以休三天假,这三天要是需要我会过去给你做饭的…今天晚上的事谢谢你。我不怕丢工作,但是我怕因为我,让经理和康先生难堪。我都说明白了吧?你也听明白了吧?以后别这样,我当不起…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她下车时看了看他的手,想说什么最后却没说。

彭因坦的脸僵的很,那眼神也似乎是第一次见她,根本不认识她了似的。

她推开车门,彭因坦叫了她一声:“索锁。”

她下车回身看他,“咹?”

彭因坦神色有点慌乱。他身上、车上都散着她扔过去的钞票。她想她这么做也跟他一样,是很伤人的…不过她就想这么做。

没事我先回去了。姥姥在等我。”索锁关好车门。

彭因坦跟着下了车,来到索锁身边。

索锁皱起眉来,问:“我说的那么清楚,你到底是哪句话没听懂?”

彭因坦脸皱着,说:“那个…我肚子疼…借卫生间用下可以吗?”

索锁愣在那里,看着彭因坦脸越来越皱。

她突然就想笑,不过眼下这情形,她是不能笑。

她绷着脸,看看四周没人,一伸手拍着彭因坦的肚子,问:“肚子疼?咹?真的?”

“啊!”彭因坦捂着肚子瞪索锁。“肠子拍断了怎么办!”

“这儿草丛树林这么多,你一大男人又不怕丑,就地解决不得了吗?我家卫生间不借你。”索锁说着,钥匙串在手指上转着。

叮呤当啷清脆的声响和海浪声一起来,彭因坦脸真的要变形了。

“喂…你见死不救啊!”彭因坦就差哀嚎了。

他多讲究的人,现在这关口,都要顾不得了。

“就地解决啊,多简单的事儿。”索锁眉眼一弯,似笑非笑地说。

“我是那么公德心的人吗?”彭因坦护着肚子。

“私德都谈不上,谈什么公德?”索锁眉眼更弯了——彭因坦高大的身材此时看上去都觉得缩小了几个码。

“索锁!”彭因坦叫道。这刚刚在车里还很讲理的那个女人…一定是他肚子疼的产生幻觉了,根本就没存在过。

“干嘛!”

“唉哟…我给你减一次去还不行吗…”彭因坦一手按在索锁肩膀上,紧捏了捏。索锁眉一抬。“两次…三次,不能再多了…”

索锁拿掉他的手,从腰包里抽出她的记事本来,取了他们俩的合约,让彭因坦现在就签字。一边递给彭因坦笔,一边还不忘了揶揄他:“这种关头还要讲价。可见也不是太着急。”

“这种关头你…你…”彭因坦签的字都变形了,干脆闭口不说。

索锁开了大门,彭因坦就往屋里跑。

索锁喊他:“喂,你甭跑那么急。我不开门你也进不去…哎哎哎!”

彭因坦倒回来扯着她就猛跑起来,索锁被他拽的脚下如飞。

到门口彭因坦推着索锁差点儿贴到门上,等索锁开了门他挤开她就往里冲。

索锁见除了廊灯屋内都黑着,知道姥姥没在外面等她。她低声叫道:“换鞋…喂你!楼上卫生间…别惊动姥姥…”

彭因坦哪儿还顾得上她说什么,两下把鞋子一脱这边一只那边一只丢在地上,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

索锁关上门,把包和外套脱了下来挂在架子上,弯腰把彭因坦的鞋捡起来放到门口。

彭因坦的鞋子真大,拿在手里有点沉。

她把鞋子并起来放好。看了看,又掉了个个儿,鞋尖冲外…站起来时,她伸脚一踢,那对鞋就乱了。

屋子里很暖和,她搓搓脸。今年因为冷的较往年早,集中供暖提前了十天。

她走在温暖的屋子里,忽然想到那些寒冷的夜里,和姥姥坐拥毛毯,守在壁炉边取暖聊天的日子…她轻手轻脚地往里走。往卫生间方向看看,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转弯向里,听听姥姥房间的声音,敲敲门。

姥姥在里头应声,索锁推门。

她看到姥姥在床上盘腿坐着,再不像前些日子似的在家穿的都要很臃肿,笑嘻嘻地问:“暖和吧?”

“嗯。暖和的我坐在沙发上直打盹儿。”

“姥姥,以后晚了你就先睡。我回来您也就听见了。”索锁说。

姥姥对索锁笑笑,问:“这么晚回来,还有车嘛?”

“有。不过今天搭了顺风车。”索锁本来想说自己搭末班车回来的,话到嘴边就改了口。想到外头还有个活生生的彭因坦,清了清喉咙,说:“姥姥,那您早点儿睡吧。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海鲜面好不好?我买了贻贝,搁冰箱里保鲜呢。”

“好啊。”姥姥答应,笑眯眯地看着索锁。

索锁被她看的有点儿心虚,加上好像听见抽水马桶的声响,就赶忙跟姥姥说了晚安,关好了门。她回头看时,并没见彭因坦的身影。她开了灯,走到卫生间门前,里头还是一点声响都没有。

她刚要走开,才听到水声。

很轻很轻的,她往后退着。心想要不怎么说,抽水马桶的钱是绝对不能省的。看看,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家里藏个人,也藏得住…也幸亏姥姥耳朵没那么灵了吧。

她看看姥姥房门,地上那一线灯光消失了。看样子姥姥关灯休息了…

卫生间门开了,彭因坦揉着肚子出来。

他好像干了什么苦力似的,大汗淋漓。在亮处一看,他脸都发白了。

索锁看着眉头一皱,刚要说话,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一摆手马上又回去了。

索锁瞪着眼睛抱着手臂站在卫生间门外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他出来,她想要过去敲门,又觉得不行,拿了手机出来给他发信息——她走的稍远些,问他怎么样了。

彭因坦回复:能活着出来就不错…

虽然知道他是胡说的,她也有点着急。这样子真不像是装出来的,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突然就拉肚子了。

她眉头皱的紧紧的。

忽的想起家里是有药的,急忙去翻出药箱来看。药箱里治疗腹泻的药有好几种,不知道哪一种更对症…她正琢磨着,彭因坦终于出来了。她招手让他坐过来,指给他药看。

彭因坦看了看,还没说话,又站起来往卫生间跑去。

这回索锁就等在卫生间门口了,待彭因坦出来,她问:“肚子很疼嘛?”

彭因坦有气无力地点头,“嗯。”

“那是有炎症的。”索锁抬手摸摸他的头,很烫。她心想这可有点糟糕,彭因坦别是得了肠胃炎或者是更严重的什么细菌感染一类的问题。她正在想要怎么办,彭因坦低了低身子,额头就搁在她肩膀上。他额头滚烫,烫的索锁一哆嗦,动都不敢动。

“我送你去医院吧。”她说。

“给我点儿药吃就行。”他说。他也动都不动,也不管他人高马大的,头压的索锁肩膀沉死…“不想去打针。”

“放P。生病不去医院像话嘛?”索锁听了,没好气地骂道。这会儿也顾不上是不是会被姥姥听见了,就说:“赶紧的。出来我带你去医院…就社区医院好吗?拐个弯就到。”

彭因坦听到是拐个弯就到,没那么抵触了。他刚说了句“好”,没走一步,又叫道:“你等等我…又来了…”

索锁乍着手,看着他进了卫生间,又马上出来,“干嘛?”

“你别在这站着,那边等我去。”彭因坦说。

“你真是麻烦死人了…”索锁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彭因坦的意思。

这瘟神…还顾得上怕丑。

她边转身,便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出来。但笑容转瞬消失,她抬手揉着额头,忍不住叹气。

这叫什么事儿啊…

她去把刚刚脱下的衣服拿下的包都穿好戴上,站在门厅里等着彭因坦出来。

第五章 可不可以不勇敢 (七)

还好这回彭因坦出来的比较快,索锁没等很久。看他那脚步虚浮的样子,她就没出声。等着他换鞋的工夫,她就站在他面前,看他摇摇晃晃地一下子就坐在了地板上,她一伸手要搀他,就觉得他浑身滚烫蓉。

彭因坦眼冒金星。

这一通折腾真够折磨人的,他头晕的厉害。心里倒是明白,恐怕是脱水了,不去医院也不行。

他坐在地板上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一头冷汗都顾不上擦。他正要穿鞋,就见索锁在他面前蹲了下去,把他的鞋子拿给他,手扶了他的小腿,让他把脚伸过去——他本来就头晕,这下就更晕了。索锁从架子上抽了鞋拔子,帮他把鞋穿好,看他这样子,小声问:“能行吗?要不我去叫医生来?”

“能行。”彭因坦心想要是就这样晕倒了,那也太丢人了…虽然今天晚上他把人丢的也差不多了,怎么也得挣回来点儿面子。“我没事儿。这几下就把我撂倒,小看我啊?”

他说着撑着地板站起来就往外走。

索锁看出来他是强撑,出门的时候就小心地扶着他。

还好彭因坦这点意志力还是有的,出了院门上车,索锁开车不过两三分钟就到了社区医院。她在医院大门外就大声喊医生快出来,嗓门大的连医院的卷帘门都被震动了似的。值班医生被她喊的忙跑出来接诊。

医生问彭因坦都吃过什么东西,他把晚上吃的东西能想起来的都说了。索锁听到他说吃过路边的烧烤,抬手就给了他一下子,打在肩膀上。

“你这么娇气的肠胃,吃那些?”她大声说。她突然间火冒三丈。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这家伙嘛?那是吃路边摊子的肠胃嘛…“真是活该拉肚子!”

连医生都给她这突然的一嗓子吓的一哆嗦,摆手说:“别急、别急…路边摊也不见得不干净。可能是烤肉不熟。去化验下吧,出来结果确诊咱们再用药…馒”

彭因坦被索锁一巴掌打的发蒙,还是很规矩地跟着护士去了。

化验结果出来之前,索锁就陪着躺在病床上的彭因坦。中间他又跑了一次卫生间,差点没晕倒在里面,还是医生把他搀了出来。

医生给测的体温是三十八度五,彭因坦烧的有点儿迷糊了…索锁看着他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忽然间就觉得他也挺可怜的。他的外套是脱下来了,只穿了衬衫。衬衫是浅蓝色细条纹的…她想他好像很喜欢蓝颜色。

手帕是蓝颜色的,手机壳是,衬衫也挺多这个颜色。

她拿起来外套给他盖在身上。他腿脚太长了,病床又小又窄,实在是有点委屈他…

护士把结果拿过来,医生看了就说是急性肠胃炎,要打针。

索锁看着彭因坦那张脸,说:“乖乖的听话,才能好的快。”

彭因坦攒了点儿力气,趁医生在准备针剂,抬手解了腰·带就要脱·裤子,哪知道索锁就是站着不动,一副完全不怕他耍流mang的样子,他倒是下不去手了…医生转过身来看着他们俩,笑的口罩都一鼓一鼓的了。

“女流mang。”彭因坦气的原本雪白的脸都涨红了。

医生笑的针管都要拿不稳了,跟索锁说:“他体格棒的很,一般人细菌感染拉上几回,早趴下了,他还有力气吵架呢…来,趴下。”

索锁这才出去,把帘子一拉,在外头等着。

过一会儿,彭因坦捂着屁股出来,走两步就靠在墙上,伸手要索锁扶他。

医生笑着说去旁边病房打点滴吧,躺着舒服点儿,顶多两个小时就可以了。

索锁就扶着彭因坦去病床上躺下来,等护士进来给彭因坦打点滴。彭因坦把外套搭在床头,索锁没留神接住那外套就滑了下去。

有东西掉在地上,索锁捡起来。

是彭因坦的手机。

她把手机和外套都放在彭因坦的枕边,看了看这间狭小的病房里并没有水。这时候护士进来,她轻声问:“请问水在哪里?”

护士说出门右转,厅里有。

索锁等着护士给彭因坦把针扎好。等护士出去,她又看点滴的滴速。

“这样可以吗?”索锁觉得护士给调的速度还是快了点儿,给他调慢点。

她仰着脸看着亮晶晶的盐水袋,彭因坦躺在病床上看着她——她的纤长的脖子抻着,忽然头一低,问:“可以?”

彭因坦嗯了一声,说:“可以。”

“我去给你倒杯水。”索锁说着,把外套脱了下来,放在板凳上。

她今天穿了件绛紫色的毛衫。因为跑进跑出的,也出了一身汗,围巾就随手解了下,往外走时,围巾穗子垂在她小腿上,眼看就要踩着了…彭因坦转了转目光,盯着天花板。

“给。”索锁的脸忽然出现,彭因坦摇头。索锁就把吸管塞到他嘴里,“喝点水。你嘴唇都干了。”

她说着坐下来,听见彭因坦“咕咚”一声咽了口

tang水。等他喝了几口,她才把纸杯拿在手里。这里并不是标准病房,连个放东西的柜子都没有。她一手拿一个纸杯,自己也喝光一杯。

彭因坦看着她一字领的毛衫领口处露出的锁骨,皮肤白的和颈上、脸上形成鲜明对比,还有她的手,竟是四个颜色的。他不由自主地哼了一声,索锁喝着水,斜了他一眼。顺着他的目光打量下自己,把围巾一摘,两只空杯捏在一起,作势就要砸到彭因坦脸上,说:“看什么看?不准乱看。”

彭因坦撇了下嘴,说:“有什么好看的呀。”

穿着深色的毛衫,她人就更瘦…不过肩膀平整,骨架匀称,浅色的牛仔裤,已经磨的很好看…靴子还是那对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擦干净了,锃亮。

“你怎么会去吃烧烤?”索锁把纸杯扔进垃圾桶里,问。

彭因坦说:“就…想吃了嘛。”

“你想吃,还是你前女友想吃?”索锁腿架了起来。

彭因坦不响。

索锁固然不好对付,乔伊斯难道就容易糊弄?

女人嘛,直觉永远是最灵敏的生物…

乔伊斯和他一起出来就不说话了。

他问要去哪里吃饭,她说很累了想回去。乔伊斯现在住在自己的工作室。工作室在一个老厂房区改造的艺术家之村里,那是这个城市的798。他开车送她过去要经过台东。看到路边卖烧烤的大排档,乔伊斯突然说想吃这个…说的时候看着他。

他们认识时间其实不长,偶尔约会,她总是适应他。

他是很意外,不过也同意了。

本来想至少应该坐下来,乔伊斯却把晚装包挂在手腕上,就拿着烤鱿鱼牙吃。

他也不好不意思一下,就拿了一串鱿鱼牙。吃嘛,也吃不出什么味道来,全都是调料味。乔伊斯却吃的津津有味,大快朵颐。他站在一边喝着水等她。

他得承认,会这么吃东西的乔伊斯他没见过。

于是很好脾气地等着。

他没什么耐性,尤其在跟女人约会的时候,不怎么耐烦等…乔伊斯当然很漂亮,而他更惹眼。好多人看了他俩之后,竟然就坐下来要吃的。烧烤摊的老板笑的眼睛都要找不到了,在烟熏火燎当中,只听见他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