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锁没吭声。她往旁边让了让,等彭因坦过去,她拦住了陈润涵。

陈润涵翻了翻白眼,说:“知道了。”

他看看索锁身后站着的孙经理和老崔,走过去就对老崔鞠了个躬,说:“对不住了崔哥哥,我刚是糊涂了。您要打要骂都随您意,医药费营养费都算我的。您要不解气,送我去派出所我也认了…”

老崔看看孙经理,又看看索锁。这俩人都没吱声,他就说:“算了…”

“就照你说的赔。另外你保证以后不能在这餐厅里撒野。”索锁说。

陈润涵起先不吭声,到底被索锁那冷的剑一样的眼神逼的火起,说:“你就一小屁厨师,真以为要交人模狗样的男朋友,会鸡犬升天了啊,你也不掂量掂量…”

他话音未落,索锁瘦瘦的手一把就卡在了他的喉咙上,往后一推就将他的人推到墙上。

索锁手卡的位置正是要害,陈润涵没提防索锁这一手,顿时愣在那里,连孙经理和老崔也吓了一跳,急忙过来劝说索锁别冲动。

“陈润涵你给我闭上你这张臭嘴。我是小屁厨师,你连屁都不是。你要再敢在这儿撒野,我厨房里有几百把刀,分分钟把你剁成肉酱。我说得出做得到,别逼我动真格儿的。”索锁说着,逼近了陈润涵一点儿,压低声音道:“你自己掂量。”

她说完一松手,也不管其他人了,转身就往厨房走去。

此时已经到了餐厅打烊的时候,索锁进了厨房立即发话说大家做好收尾工作就下班。她站在操作台前,

低了下头,才觉得整个后背都像裂开了似的疼…没有人出声,大家都在安安静静地干着活。

过了好一会儿,索锁听见有人敲门板,抬头看时,孙经理对她做了个OK的手势、老崔双手合十跟她比划着说谢谢。她点了点头,挤出了个笑容。等门关上,她也坐下来,开始填写今天的工作日志。

等厨房里已经收拾的差不多,厨师杂工们也都开始陆续离开,索锁也已经把自己的道具电脑都收拾好。她有事要问二厨,抬头看了看,厨房里只剩下小林和老郭。听她说找大宋,两人都说没有看到他。

索锁点点头。

她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等小林和老郭一起出来,就把厨房门落了锁。小林他们去更衣室换衣服准备下班,索锁走到他们的办公室门外看了看。里面没有人。她想推开门,却发现门锁着。

她摸了摸口袋,发现钥匙没在身上。想想自己也没什么要进去拿的,干脆也去换衣服下班算了。

“小索,我们要走了。”老郭刚从男更衣室出来,吼了一嗓子,“要不要等你一起下班?”

“不用啦。我还得一会儿呢。”索锁答应,“明儿见啊。”

索锁进了女更衣室,已经空荡荡的了。浴室的门开着,玻璃上还蒙着一层水汽。索锁也想洗个热水澡再下班,想想还是不要。只是去洗了把脸,换了衣服。

她背上还是跟裂开似的疼,好像比刚才更疼了似的。

她也想跟同事们一样高高兴兴地这就下班,可是外头还有个人在等她呢…

她磨蹭了好久才从餐厅里出来,幸亏彭因坦倒是没有那么让人尴尬,堵在餐厅门口等她。但是她稍稍一站,就看到了码头上站着的彭因坦——他是背对着这边的,似乎还没有想到她这就能出来。今晚的月色很好,海面上银光闪闪,撒了一层银屑似的。彭因坦的身影在这清冷的月色中,清晰极了。

索锁摸了烟盒出来,点上,才朝他走过去。

走了没几步,彭因坦就回过头来了。

索锁拿着烟的手朝他挥了一下算是打招呼。等走到他跟前,她又狠吸了两口烟才掐灭了,扔在地上捻了捻——彭因坦低头看她的脚上,不是刚才的皮靴了,而是换了双轻便的慢跑鞋…这鞋要是走路穿是奢侈了点儿,况且也不怎么合适。不过她穿上,显得脚很秀气,也比他更矮了点儿。

索锁以为彭因坦看她抽烟少不了嫌弃她作死,不过他默不作声、脸绷的紧紧的。

“还生气?”她问。

一身烟气,在冷冷的空气里一时也化不开。

彭因坦屏住了呼吸。

索锁看出来,嘴角一弯,说:“人到了不该到的地方,就可能听些原本听不到的话。我说你幼稚,你不服气…这才到哪儿呢,你就受不了?”

彭因坦就看着她,继续沉默。

索锁从包里把他的手机和一沓子钱都拿出来,塞到彭因坦口袋里,说:“大禹下班后送过来的…你看看有没有问题。我没看出什么问题来,不过没电了。你等回家再…”

彭因坦的面孔来到她面前,鼻尖儿碰到她的鼻尖儿了。她住了声,看着彭因坦。

有雾霾的天气,月亮也似乎有暖意。

彭因坦说:“钱比健康重要?”

“花冤枉钱不好。”索锁说着,手缩到口袋里。“你的钱也不是容易得来的…”

她停住了,因为发现彭因坦的眼神似乎有些发冷。

彭因坦直起身来,转身背对着索锁。

他看着平静的海面,和海面上平静地荡着的船。

“很多人都觉得我的钱来的容易。”他轻声说。

他最讨厌别人提到他父亲或者母亲,提到他是谁谁谁的什么人。好像不管他做到什么样的高度都是理所当然,但只要有一点错处,会被无限放大…

“你自己知道不是就可以了,”索锁低声道,“该懂的都会懂。不懂的你也没有必要费力气去证明什么。”

彭因坦回了下头,看着索锁。

她半边脸埋在围巾里,头低着,脚尖在地上一踮一踮的…她大概并没有发现他在看她了。

“你父亲是什么人我不清楚。我就觉得这没什么重要的。你也不要看不开…因为就算看不开,你也改变不了父子关系。与其费力证明你不是靠关系成功的,不如把你自己的事情做的更好。那个…那个什么奖,还有什么什么奖,不会因为你父亲才颁发给你的吧?”

索锁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彭因坦的背影。

他的背真直,这让他显得比平时还要高一点。

真是个倔强的人啊…她竟然有点想笑。不过这个时候彭因坦心情应该很差很差,她就不火上浇油了。

“你还记得那个奖啊?”彭因坦转回身,似笑非笑地看着索锁问。

“记得啊。某人拿了奖,狗肚子里存不住二两香油,

赶紧四处显摆。都显摆到我这不相干的人这儿了,我还是捧场地记得一下吧。”索锁也似笑非笑地回答。

彭因坦静静地望着索锁,轻轻的海浪推到岸边,韵律优美。

索锁走过来,胳膊肘碰了碰彭因坦,说:“算啦。”

“什么算啦?”彭因坦歪着头问。

“跟你爸怄气,算啦。今天你这么生气,多半不是因为陈润涵说了什么,而是你自己心里有魔障。”索锁转了转身子,活动着她疼的像被人用刀劈开几瓣的背。“其实你心里明白,你自己今天的成绩,可以问心无愧地跟人说一声你是靠自己。可是不知道你受过什么刺激,这么大个忍了,还非要跟你爸怄气,所以人家说你的时候扯上他,你就不开心…”

“索锁。”彭因坦垂下手来,把索锁的手从口袋里拉了出来,攥在手中。

他的手有点凉,索锁的手很暖和。

索锁要抽手,“我看你又皮痒了吧。”

海上不知道是那艘游艇里,悠扬的音乐忽远忽近。

彭因坦拉着索锁的手,走在码头上。

他也不说话,就拉着索锁走。

索锁轻轻叹了口气。

她挺累的,现在真需要一个地方倒头就睡…那地方最好是她的床垫。她可以一觉睡到天光光…可是她看着彭因坦,觉得这小子竟然比她还要累。音乐声越来越响,似乎就从旁边的船舱里传出来,近在咫尺。明明是非常优美的曲子,索锁听的却像摇篮曲…

彭因坦站下来,低声问:“可不可以请你跳支舞?”

索锁左右转转脸,问:“在这儿?”

啊,这音乐声好像是专门为他们演奏的,还有海浪,那是天然的乐手。

“跳完这支舞,我就回家哦?”索锁说。

彭因坦笑笑,她点点头。

索锁的舞跳的马马虎虎。不过她总有一个原则,不管怎样,跟上对方的舞步就好了…尤其像华尔兹这样华丽的舞步,她记是怎么着也记不住的。但彭因坦的舞跳的好,而且他大概马上就知道她其实并不擅长此道,他的舞步就缓了下来。

船上的音乐声已经停了,索锁以为彭因坦也就可以停下舞步了,不想他好像意犹未尽,并不想停。只是舞步越来越缓慢,最后,他就轻轻拥抱了她。

索锁没动。

好久,彭因坦才说:“现在还想回家嘛?”

索锁说:“嗯。我不在外面过夜。”

“走吧。”彭因坦抬手给索锁整理了下帽子。

索锁的手缩了下,还是被彭因坦抓住。

一起往回走,索锁才发现他们俩刚刚不知不觉已经走的很远了…索锁是很着急回家睡觉的,彭因坦却拖拖拉拉。

索锁几次想甩开他快走,都被他赖皮地拖住。

好容易上了车,彭因坦又开的慢,等到了家门口,已经快十二点钟。

索锁没好气地说:“以后也不准你到我工作的地方来撒野。更不用你接我下班…再这么闹下去,我没脸见同事,更没脸见康一山的。”

她说着要下车,彭因坦拉住她。

“还有,更不要随便动手动脚的。我不是你什么人。”索锁拍彭因坦的手。彭因坦没躲,这巴掌拍的啪啪响,她的手掌都疼了。

彭因坦低声问:“我早上说了句话,你听没听见?”

索锁手覆在彭因坦手上,看着他。

她眼睛闪闪发亮,彭因坦就倾身过来了。她手掌横过来,遮住了他的下巴,说:“听见了。不过我不太明白你喜欢我什么。”

彭因坦拉了下她的手。

“我穷,很坏,贪财,不好看…我跟你以前的女朋友们都不一样。你是没见过我这样的,图个新鲜吧?要是我跟她们一样,你看都不会看我的。这是喜欢我?”

“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可是不管怎么说,我知道喜欢一个人什么感觉。”彭因坦说。

索锁撇了下嘴。

“如果你对我也有好感。那就考虑下和我在一起。”彭因坦说。

“你寂寞。在这个城市里,天气越来越冷,你受不了寒冷的冬季,还要一个人过。你在这里一共就只呆三个月。对这个城市来说,你就是个过客。对我来说,也是。”索锁拍拍彭因坦的手背,“回去泡个热水澡,好好睡个觉。明天把这些都忘了。去找个和你差不多的姑娘,谈谈恋爱,打发打发时间。还有两个月时间,很快过去的。”

“你怕?”彭因坦问。

“我不怕。但是我不想浪费时间。”索锁说完,对他笑了笑,“晚安。”

彭因坦这回没有拦她。

但当她拿着锁匙开锁时,彭因坦从背后拥住了她。

“如果你改变主意,想和我一起浪费点儿时间…我都在。晚安。”

【第六章·完】

第七章 寒冷的年华 (一)

【第七章·寒冷的年华】

“叮”的一声轻响,电饭煲红灯转绿灯,米饭已经得了。索锁转身看看对面工作间里的彭因坦——距离她上次观察他,也就是生米下锅的时候,他的姿势一变都没有变,仍然是盯着他的电脑屏幕皱着眉头——她今天进门时就发现他神情有点儿萎靡。问他是不是感冒了,他说当然没有。

他气壮如牛,当然感冒是不太可能的。

两天没见,她今天休班,应该过来给他做饭的。他这边没有动静,她主动打电话问,他说不用过来。她再问他到底要不要,他就说要是她“非”想过来的话,那就来吧…她其实才不是“非”要过来。

小虎请了假,姥姥煲的汤两天没人给他送,都便宜了她。汤她是喝的蛮滋润的,彭因坦不打扰她,她休息的也好极了。可再这么下去,姥姥要开始唠叨了,她怎么受得了…比起见彭因坦来,她更怕姥姥唠叨狸。

彭因坦今天安静的出奇,看来是真遇到了点儿难题。

他稳稳地坐在那里认真工作的样子,其实还是有点儿小小的性感的…索锁抖了抖胳膊,打个激灵,把刚刚淘米时淘出来的一小把米粒抓起来放到窗外躇。

从第一次来她就养成了这个习惯,留点儿富裕的米粒喂鸟。隔几天再看,米总是一粒不剩。

索锁把菜都摆在桌上,走到工作间外敲了敲玻璃门。

彭因坦在里头“嗯”了一声,趴在他电脑边睡大觉的黑子一个骨碌滚了起来,马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索锁看着,忍不住笑。

彭因坦听见她笑,转头看她——索锁站在门边,戴着她的新围裙。围裙是他从晓芃那里要来的。昨天和母亲一起去晓芃店里,看到店里居然有个角落摆的都是家居用品。晓芃说她这一季是第一次推出这类奢侈品。也满怪的,竟然还挺受欢迎的。他母亲说,时尚女性也有这方面的需求,厨房里乐趣很多的。他当时觉得好笑,母亲和晓芃,以他的了解,大概对厨房只会有个概念,幸亏不要她们亲自设计,不然围裙准做成拖地长裙…他一口气要了一打围裙和头巾,其他的暂时就先不要拿了。拿回来他就扔在门口的一个袋子里,和黑子的猫粮放在一起。索锁进门看到黑子的猫粮碗里空空的,骂他虐畜。去拿猫粮的时候看到了那个袋子,他说那是给你用的。索锁翻出来说质量还蛮好的,就拿了一套用。头巾一戴,还挺俏皮…他看着黑子跳下桌子跑到索锁脚下蹭了蹭。

索锁因为等会儿还要碰食物,就没理黑子撒娇的行为,黑子马上倒地打滚儿。

“流氓无赖猫。”彭因坦按下电脑,说。

“喂!”索锁皱眉。

“我的猫,你干嘛对它这么好?”彭因坦站起来,没好气地说。

索锁看他坐的那个黑色木椅,问:“这椅子挺特别的…跟别的椅子不一样。”

“是吗?”彭因坦刚走出来,听索锁这么说,站到她身边,一起看着那把椅子。“哪儿特别?”

索锁回想着自己上回坐在那椅子上的感觉。椅子造型很古朴,用料也实在,就是搁在这间房间里,风格有点儿不搭。

“特别硬,特别沉,特别…丑。”她说。

彭因坦没吭声。

“吃饭吧。”索锁见他不出声,还恶狠狠地瞪着她,就说。

“没眼光。”彭因坦说。

索锁想想,说:“那只能说你眼光特别。”

“废话。不然怎么会看上你?”彭因坦说。

索锁回瞪他一眼,“闭嘴。过来吃饭。”

这人快没救了…

“那是我自己做的。”彭因坦跟在索锁身后,说。

“啊?”索锁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看看彭因坦气哼哼的样子,又不像是骗人的。“你干嘛…费这劲?”

“你管我…怎么没有肉?”彭因坦屁股还没沾到椅子,就叫起来。桌上四菜一汤,全素。

索锁看着彭因坦额头上的那个红色的大包,说:“你最近吃的油腻了,必须清淡点。”她进门就看见他额头上的包了。彭因坦的脸总是干干净净的。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脸上长痘痘,

彭因坦按了下额头,瞪着她,说:“没肉不行。没肉不给你签字。”

索锁给他盛了米饭,说:“一顿没肉不会要了你的命。”

她挽着袖子,雪白的一截手腕露在外面。那一截比热乎乎的白米饭看上去都要白净。白净的那截过去,手上就呈深色了…拿着饭勺的手就那么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儿。

不过她有一只袖口卷的不好,露了一个尖角。就更撩·拨的人心里发痒,彭因坦心想她怎么就这么劲儿劲儿的呢…

彭因坦猛的拉过索锁的手腕子,一口咬上去——索锁的手腕子很细,他嘴巴几乎能把她手腕含住。且他咬是真的下狠力气咬的,简直能听见他的牙齿叩响她腕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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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锁就呆了。

彭因坦这一口咬的不算不狠了,她只是没反应。

“还说钱`债rou偿,怎么能不给肉吃!”彭因坦松口之后说。

索锁张了嘴,要好一会儿才说:“你属狗的?!”

“你也坐下吃饭。要不今天真不给你签字。你算白做这顿饭。”彭因坦说。

等索锁真去拿了一只碗过来坐下,他才开始动筷子。

虽然是素菜,还真是好吃。

彭因坦不知不觉又吃了两碗米饭。

“我是不是胖了?”他摸着自己的脸,“再这么顺着嘴吃下去,我变成康胖子那样怎么办?”

索锁瞅他一眼,不出声。她坐在那里,还是在拿着湿毛巾擦手腕。

被他咬那一口,整个手腕子都火辣辣的。

这一下,明明咬在手腕子上,却不知怎地背上有一处,竟似中了标,到这会儿仍似芒刺在背,仍然麻麻的。

“有没有变胖?”彭因坦问着,又盛了一碗汤。

“你买不起秤?药店门口有免费的。”索锁没好气地说。

“也是。”彭因坦笑了,“行了,别擦了。再擦皮都破了…给你个教训。让你不给我吃肉…你吃饭呀,一个人吃饭好没意思。”

索锁把毛巾放在一边,低头吃米饭。

“你怎么只吃米饭,吃点菜。你吃的太少了。”桌子下面,彭因坦的长腿自在地晃了晃,碰到她的脚。

她收了一下。

他却恶作剧似的,又碰了她一下。

索锁正要踢回去,他却站了起来,说:“忘了喝酒。”

索锁就继续吃米饭。

彭因坦去开了一瓶酒,拿了两只酒杯过来,给索锁倒一杯,自己一杯,说:“上次去法国,有一天去买东西,在超市里看到,随便拎出来一瓶酒,不到十欧,2010年秋天酒。拿回去开了,我们就随便一喝,小葵一个不会品酒的人,都说,哇,三观都要颠倒了!真好喝,真香,感冒鼻塞都能闻到的香!那个清淡,那个甜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