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衍进门就看见了这一幕,内心狠狠地“卧槽”了句,还交谈甚欢起来了!有那么开心吗?看见他跟刺猬似的恨不得扎他一身洞,看见别人就笑得春风化雨似的,真没见过这么白眼狼的女人!

他大步往里走去,服务员欠身说了声,“欢迎光临!”然后一句“请问几位?”还没来得及发出第一个声母,头顶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客人就已经朝着某个方向气势汹汹地走去了,俨然一副马上要杀人放火的架势,吓得服务员只好赶紧去后台叫经理,说这边来了个像是要砸场子的人。

安安歪着头抵在车窗玻璃上,外面车水马龙,行人匆匆,观景木依旧苍翠地绿着,只是那绿显得略微深沉了点,秋已经很深了,今日天气阴沉着,温度更是降了好几分。

安安掰着指头算了算,“八年!爷爷去世八年了。”这会儿她无端端有些紧张,这些年她每次回来都要去墓地看看,每次看完都觉得悲痛重新上演一遍,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也是最牢固的枷锁,有些东西像是烫在灵魂的,只会随着时间的发酵越来越清晰。

景博轩没说话,他知道她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于是沉默着,任凭这股哀愁蔓延再蔓延,只是在红灯停车的时候,用大手覆盖她的掌心,紧紧地握住。

那双手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让安安一颗糟乱的心,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她隔着四五个拳头的距离,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终于露出一个微笑。

景博轩捉住她的手,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来分解她的注意力,“你要是晚上能有这么活泼,我做梦都会笑醒的。”

安安柔软的手瞬间变成了利爪,差点挠花他的脸,气哼哼地别过头去。

车窗上有她模糊的影子,傻孩子唇角还是上翘的,哪有半分生气的样子,他忍不住笑起来。

红灯变绿灯,车子平稳启动,安安把头抵在车窗上,看外面人流攒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视线定格在一家西点店,有个身影一晃而过,那副样子,与早上在二楼窗户往下看的时候的某个身影完美对接。

安安:“…”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停停停,停下车!”安安突然扭过头对着景博轩说了句,“我看见小庄了,我觉得他可能去搞破坏了。”

景博轩静默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没想到还是个行动派。”他挑着眉笑,大概已经能预料到即将发生的人间惨剧,“放心吧!他不会做什么,倒是秦思妍修理他的可能性比较大。”说完在下个路口把安安放下来,“你先过去,我找个停车位。”

出乎服务生意料的,那位看起来像是要把店拆了的年轻男人,并没有任何过激的举动,只是有些倨傲地在一张桌子前停了下来,不知道说了什么,面无表情地坐在了桌子旁女人的一侧。

这会儿不忙,服务生盯着那个男人多看了几眼,是个很英俊很年轻的男人,浑身上下都是浓烈的荷尔蒙气息,即便是面无表情的时候,仿佛也带着撩人的样子。每天这里人来人往,养眼的自然也不少,只是今天这个,看起来分外的赏心悦目。

赏心悦目的某个人,此时心情一点也不美丽,前几天还跟你在床上翻云覆雨的女人,转眼就跟人在谈笑风生地相亲,这种感觉,实在谈不上美妙。

他冷着眼睥睨对面的人,“罗老师,好久不见啊,最近还在相亲?听说贵校美女不少啊,还没物色出个合适的?”这说话夹枪带棒的语气,实在是不礼貌的很。

罗宇也是一头雾水,懵逼地看着庄衍,不知道这小屁孩儿时吃错了什么药,遗憾求救似的看着秦思妍,那眼里明晃晃地写着,“你的麻烦你解决!”

秦思妍看着庄衍,莫名觉得有些脑仁疼,压着即将喷薄而出的脾气,用最平静的语气问了句,“你来干什么?”

庄衍难得好脾气,挑着眉梢和她打太极,“你觉得呢?”只是那目光里,却闪着咄咄逼人的光。

秦思妍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连和罗宇解释的心情都没有,直接扯着庄衍的袖子,“你跟我过来。”

庄衍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巴不得被她扯起来带走,这可比看她在这儿和个矮冬瓜谈笑风生让人心情愉快多了,是以他站起来的时候,还挑衅似地瞥了一眼罗宇,那模样实在有够欠揍的,可惜罗宇对秦思妍没意思,所以实在品尝不出庄衍目光里那股高含量的占有欲。

这家店有一个通道和隔壁的商超连着,秦思妍把他扯进了夹道,一把将他甩到了墙上,“别闹了!”

安安进去店的时候,并没有看见秦思妍和庄衍,店面并不大,她扫视了一圈就看见了罗宇,和他对面椅子上——秦思妍的外套和包包。

安安走过去,颇有种人生如戏的感觉看着罗宇,“你好!罗老师。”

几个月前,她还和人相亲呢,转眼自己已经结婚了。

罗宇就有种隐隐感觉,自己和安安是有缘分的,刚刚还在想她,这会儿就看见了,如果这都不叫缘分,那什么还能叫缘分?

相比于安安的尴尬,罗宇的神色真的可谓是明亮惊喜了,就差在脸上写上“看见你我真特么太高兴了”的字样了。

“安安,真巧啊,又见面了,我就说来着,我们有缘分!你坐,快坐!吃什么你点,我请客。”几乎要喜极而涕的罗宇显然已经忘了今天来是和秦思妍相亲的,献殷勤献的热烈异常,如果把这股劲用在相亲对象上,估计媳妇儿早就领回家了。

“不用了,我和…”我老公要去扫墓,马上就走了。

后半句卡在喉咙里还没说出来,就被罗宇打断了,“安安,不用跟我客气,你看我们多有缘分啊!上次给了你电话号,你到现在也没有打电话给我,我一直觉得怪遗憾的。”

安安有种不妙的直觉,她刚想插句话,解释一下情况,然而刚刚张了张嘴,罗宇就又打断她,用一种急切地想要表达的语气说:“其实我觉得我俩蛮配的,无论是性格还是家境,都挺配的,嘿嘿!”

安安:“…”预感成真了。

罗宇傻傻地笑着,全然没有发现一个缓缓靠近的人,正目光如刀似的嗖嗖往他身上扫。

门口的服务生,一句“欢迎光临”还带着袅袅的余音在唇齿间震荡,然而已经目光不受自己控制地瞥向刚刚进来的男人身影,他穿着深蓝色条纹的高档西装,软底的皮鞋带着一股金钱堆砌出来的贵气,浑身上下的配饰低调而讲究,处处透着好的修养的家境,关键是,穿着这样一身的男人,那张脸简直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好看。

今天这是怎么了,客人的颜值质量是赛高啊!服务生啧啧了好几声,只恨不是自己的男人。

遇到个公然调戏自己媳妇儿的人,景博轩已经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最后摆出一个自认为还算绅士,然而其实充满着占有欲的的表情在安安身边坐下来,他的手臂不动声色地搭在安安身后的椅子上,从罗宇的角度看过去,就像是安安在景博轩怀里躺着一样。

景博轩对着对面已经蒙圈的人露出一个含义不明的笑,点点头说,“你好!”

安安只想到两个字——秒杀!

然而这会儿实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感受着景博轩浑身浓重的侵略性,安安硬着头皮对罗宇解释:“罗老师,这位是我先生!”

什么叫日了汪?罗宇才叫日了汪!

什么叫从天堂到地狱只有一线之隔?这就是!

45|3.13√

心痛的无以复加,那种明明觉得是自己的食物,偏偏在别人嘴里的落差感,真是心都疼碎了,等秦思妍和庄衍回来的时候,罗宇已经胸口疼的不想说话,被逼着当了将近十分钟——被虐狗小分队虐的——那只汪,他只想一颗□□送对面的男人上天,麻蛋,好气!

景博轩聊骚的技能通常都在背地没人的时候,作为一个修养好的富n代,他很少在公众场合做出些过分暧昧的举动来,但是今天是个例外,领地感很强的男人,本能地捍卫着自己土地,他和对面的男人闲散地聊着天,无论从语气还是动作上看,都透着一股浓烈的防御性。

当然,他并不觉得对面的人足够有能力让他升起危机感,只是自己的东西被人惦记,那种感觉相当让人不爽。

他像只狮子一样,在领地里留下显眼的标示物,好让闲杂人等通通退散。

落在安安眼里就两个字——幼稚!

虽然这幼稚看起来让人还蛮开心的。

秦思妍先对罗宇说了抱歉,“对不起罗老师,今天真是不凑巧,有点事要处理,你看?”

作为一个语文老师,罗宇的理解力还是在线的,忙顺势接道:“我也没什么事,那就不打扰了,我们改天有机会再聊!”而且这地儿他也一刻都不想待了,这哪是相亲,这分明是自虐。

没有要求留下联系方式,改天再聊基本的意思就是不必相见了,都是社会里滚爬的人精,这点画外音还是能听明白的,偏偏某个智商严重偏离轨道的人,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改天就不必了,大家多忙啊!罗老师哪天结婚了,我和思妍一定去包个红包!”

秦思妍刚忍下的某种想要揍人的冲动,这会儿又手痒难耐,偏偏那人还没有一点儿自觉,兀自发挥着自己人至贱则无敌的人生格言,“罗老师可要加把劲啊,老是相亲也不是办法。”那副看起来十分为人着想的样子是真特么欠啊!

秦思妍一巴掌拍在庄衍后颈处,“瞎扯什么呢!”然后又对罗宇说,“抱歉啊,罗老师,这孩子脑子缺根筋,您多担待!”

罗宇的目光要是能当武器使,估计庄衍早就被射成诸葛亮借箭的那个草船了。

鉴于一个语文老师良好的修养,他忍住了骂人的冲动,无视熊孩子大脑短路下的非人类语言,对着秦思妍和对面的虐狗小分队说了声,“没事,成天跟青春期的叛逆分子打交道,早就习惯了,那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然后逃也似地离开了,门口的服务生已经脑补了一场强取豪夺的狗血大剧了,这会儿无比同情地看着人民教师的离开,连“欢迎下次光临”都说得异常轻柔。

等人推开店门彻底消失后,这边四个人的气氛登时变了,秦思妍强撑的笑意一下子垮掉,冷着脸对庄衍说:“任何一个思维正常的成年人,即便理智掉线,也不会对一个不太熟悉且无辜的人说出太过过分的话。庄衍,你今年二十岁,不是十二岁,你看看你成天干的都是什么事!”

秦思妍面对面地数落他,把刚刚在夹道没有说完的话继续补充完全了,“该忘的就忘了吧!我也没有要你负责的意思,你情我愿,荷尔蒙和酒精的双重产物罢了,我相不相亲跟你没关系,就是觉得自己年纪大了,该成家了,就这样。”她已经气急了,也顾不得羞耻了,话都摆开了跟他说,两个人刚刚谈了十分钟,愣是什么都没谈明白,这会儿她也有点儿火大。

说完秦思妍有些厌弃地皱了皱眉,明明从小自己就最讨厌老师在她面前说教,如今她倒是把这项特异功能学了个十乘十!

想起这些,顿时也就没了再说话的*,对着安安说,“你们要回去吗?带我一段。”

安安看了眼庄衍,又看了眼秦思妍,“我们去墓地扫墓,要不你让小庄带你回去?”

庄衍连车都没有——懒得考驾照,只有一辆略有年代感的飞鸽牌自行车,以前倒是经常带着秦思妍在大街小巷狂飙,俨然能把一辆破自行车开出四驱车漂移的效果来,每次秦思妍坐他的座驾,都能把他骂得出新高度。

庄衍不知道哪根劲儿搭对了,这会儿对着秦思妍很认真地说,“我来这儿,就想和你说——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是为了负责。”他个头儿已经很高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到她胸口的小屁孩了,秦思妍这会儿需要略微仰着脸才能对视到他的眼睛。

那双眼里是难得的认真,他沉静的时候,颇有种不辨年龄的稳重,虽然只是偶尔,但也足以让人心跳加速。

有那么一瞬间,秦思妍心软了,她几乎要答应了,可理智让她回归了正常思维水平,坐下来,语重心长地说,“庄衍,咱俩已经认识十年了,我看着你从一个男孩长到男人,你甚至可以在我眼前毫无顾忌地洗澡,毫无顾忌地看片儿,以前我总骗自己说是因为你和我太熟悉,但是后来我发现,我们之间的关系很微妙,你信任我,甚至有点儿依赖,可是不是爱情,有时候我更觉得你把我当亲人,你对我没有半点儿企图,所以就算了吧,你还年轻,可以耗,我已经不小了,我想有个家了,而你今年…还不到法定婚龄,咱俩不合适的。”

庄衍不犯浑的时候,眼神很有种压迫感,他也坐下来,侧着头看秦思妍,“我对你没有企图?秦思妍,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秦思妍想起那夜两个人差点把房子拆了的架势,抿着唇别过头不说话了,耳尖微微泛红。

庄衍因为她这个小动作,心口微微有点儿起火,有些东西摆在眼前太久了,久到你从来就没想过去碰,忽然有一天出于某种意外,你突然把它吞到了肚子里,意外地发现,滋味儿美妙的超出预知。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一个正常的男人从十几岁就有了某种本能的反应,会在自我想象里疏解某种无法表达的需求,他想过秦思妍吗?是有的,在某些夜里,被扰人的春梦闹醒,会心痒难耐,那时候秦思妍已经发育的很好了,她个子在同龄人中偏高,身材在同龄人中也处于发育过好的一列,有时候盯着她的胸口会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按上去看看是不是想象中那么柔软。

想起她的时候,全身的血液会凝在一处,带着又硬又胀的感官刺激,让人目眩神迷,后来呢?后来有一次他被同学邀请去家里复习,结果却是对方借着复习的名义在老式dvd机里放片儿看,他怀着一种学习和瞻仰的态度看了不到十分钟,呼吸甚至还没来得及紊乱,不知道从哪里接到线报的秦思妍就冲了进来,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揪了出去,那凶悍的样子跟碟片里女人柔软的身体形成鲜明的对比,从此做春梦再也不敢把她当对象了。

久而久之,他就下意识觉得她属于硬邦邦那一挂的。

直到前几天把她压在身下…哦,或许是被她压在身下,喝了太多的酒,虽然没有醉,但总觉得那天的意识不太清晰,就记得那一地的狼藉,她柔软的腰肢,触感很好的两胸,还有紧致的某处,挤进去的时候,仿佛整春天的光景都在浑身饶了一遍,那种战栗的兴奋和迎着浪头翻滚的刺激,让他有点儿忘乎所以,愣头青似的在她身上横冲直撞,像个瘾君子一遍一遍地索要,最后趴在她的身上,觉得那一刻死去也不可惜了。

有一点儿她说的对,他对的没有企图,但是——“心里没有企图不代表身体没有,你说过,我太年轻,太年轻就容易分不清自己想要什么,是吧?”他凑近了她,用一种很轻很暧昧的语气说,“或许我早就想要你了,只是连我自己都还没发现。”

那句话里暗示的信息秦思妍自然能听懂,可是爱情这种东西,真的是很难琢磨,她已经不想再费心去猜了,也不想再等了,痛苦的煎熬有时候是一种快乐,可这种快感消磨成疲惫之后,想要放弃的时候,就像山崩和海啸,轰然而至,速度奇快,而且没有回头路的。

于是秦思妍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还是说,“小庄,你冷静冷静我们再谈吧!”

丫就没见过这么油盐不进的女人,女人耳根子软的狗屁结论究竟是谁得出来的?

操!他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句,可到底是没表现在脸上,说起来也奇怪,明明以前他在她面前放个屁都能从容地面不改色,飚脏话毫无心理负担,这会儿上了床反而想维持着那点儿人模狗样了。

这感觉真不妙,于是又重重地哼了声,“你觉得我大脑不清醒?我特么要是大脑不清醒这会儿直接把你拖酒店里再来一次了!”口头交流不行就来原始的身体交流。

秦思妍一把捂住他那张吐不出来象牙的破嘴,恨不得拿针给缝起来,周围已经有人微微侧头看向这边,带着显而易见的看热闹眼神。

安安猛地把头埋在景博轩怀里,好羞耻,听不下去了!

为了太太纯洁的心灵,景博轩体贴地替她捂上了耳朵,一脸“朕心甚慰”的表情看着对面的庄衍,颇有种儿子长大成人的感觉,照这不要脸的趋势,攻陷对面的女人还是指日可待的。

显然男人的思维和女人的思维不在同一个次元,秦思妍这会儿拆了庄衍的心都有了,气急败坏地压着声音骂他,“大庭广众的,能不能说人话?”

“那就找个没人的地方,我就说嘛,门口开个房去,随便你怎么聊,我绝对完美配合。”

安安偷偷扒着眼看了看秦思妍,可怜的闺女,气得脸都红了,偏偏她要脸,不好意思在公共场合发作,只好憋着,那副像是害羞引发的面颊通红的样子,估计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正在被求婚呢!

安安趴在景博轩耳边儿问,“你们男人是不是对这事都无师自通啊?”怎么骚话一个比一个说的顺溜。

景博轩低头对着她耳朵轻声说:“嗯,就像我清心寡欲了三十年,你一出现就打通了我的任督二脉,这事吧,也得看人。”

…还真是张口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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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地,邢岚形容潦草地坐在墓碑前的空地上,这是她第二次来庄建宁的墓碑前——第一次是庄建宁下葬的时候。

她没有带花,今天她不是为了祭拜,至于为了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

她只带了一瓶酒,红星二锅头,这么廉价的酒,带着年代的斑斑锈迹,如今只出现在那些长了苔藓一样潮湿的回忆里了,她是在城郊的小超市买水的时候看见的,顺带带了一瓶。

她爸爸以前最喜欢的酒,喝完就趁着酒意在人前吹牛逼,那股睥睨天下的气势,仿佛这人间都是他的,有时候她会觉得厌恶,更多的时候觉得他可怜。

一个拖家带口的男人,挣着微薄的死钱,每月的工资填不够家里那一处又一处的窟窿。

她为什么辍学?除了不被欣赏的落寞,更多是受不了每次往家里要钱的时父亲一副看待累赘的冷嘲热讽,体面,对于一个家境不算好的人来说,奢侈的可怕,她想从泥沼里伸出头来喘口气,靠不了任何人,只能靠自己,从黑暗里摸索着,沾了满手泥满手屎地往上爬,去祈求那一点儿稀薄的空气和干净。

她扭过头,用一用扭曲的姿势看着墓碑上的人,他眼神冷漠地看着她,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对,她对他来说从来就无关紧要。

“活该你要死,庄建宁!”从脚心到发丝,每个细胞都在恨,“是你毁了我,都是你!”她忽然疯狂地叫起来,用拳头一下一下捶打着石碑,她在包里翻翻捡捡,里面有把枪,她想拿起来崩了自己,让血溅在他的墓碑上,可是举起来的时候她又放下了,他才不会在乎呢!

最后她拿出几张文件一样的纸,是判决书,她看着上面的文字,那恨意就越发弥漫起来,撕碎了往天空撒。

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一切的一切,都消失得干干净净,连一点渣滓都不剩,仿佛这十几年就像是一场梦,梦里的尔虞我诈和锥心刺骨都是凭空设想出来的,都是假的。

她忽然发抖起来,浑身都是颤抖的,对着石碑又踢又捶,仿佛它是庄建宁的肉身,她要把他撕烂了,捣碎了,把这十几年都抹杀掉,就当从来都没有遇见过他。

没有遇见这瑰丽的人生,没有遇见这一场幻梦,就当一切都是假的,她是那个没有天分的美术生,她会辍学,会转业,会去做一些平庸而无关紧要的事,或许只是一个超市的收银员,或许只是蛋糕店的一个服务生,她会像许许多多的普通人那样,一边埋怨这操蛋的世界,一边为了生存挣扎求生,她会在这尘世浮沉,像这世界上每一个普通的人,没有光怪陆离的浮光掠影,只有柴米油盐的烦恼,她或许会遵循父亲的愿望找一个老实的人嫁了,会生一个或许并不是那么聪明而且有点淘气的孩子每天让她操心。

那些她曾经无比讨厌的平庸,如今对她来说就像是天大的奢侈。

可是她的人生在遇见庄建宁的时候,就走到了一个分岔口,他像是一支带毒的罂'粟花,用致命的鲜艳来吸引她,吸引她去过更绚烂的生活,吸引她去看更辽阔的风景,是她点燃了她的野心,告诉她人生还会有千万种可能。

也是他推她进入深渊,推她到万劫不复。

“我恨你!”她对着墓碑踢踢打打,最终累了,瘫倒在边上,靠着墓碑就那样坐下来,雨并没有下大,但是她的衣服已经湿了,她是凌晨来的,在这里坐了将近六个小时了,再细的雨也能把人打湿了。

她刚刚打完一场官司,她跟了那么多年的男人,就这样把她像垃圾一样踹掉了,临走的时候,甚至还要羞辱她一番,她恨不得吸他的血撕他的肉。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像十多年前一样,一样地无能为力,她以为她终于摆脱了那种庸常,到头来还是一样。

她就像一坨狗屎,并不会因为糊在金漆的墙上就高贵几分。

这感觉让她无比的恶心,恶心后是憎恨,憎恨这世上的一切,憎恨一切的人,尤其憎恨这个男人,“你毁了我你知道吗?都是你!”她的声音像是从牙缝了挤出来的,带着咝咝往外冒的毒蛇一样的信子。

·

这是个很寻常的秋日,天气略微阴沉,酝酿了点儿细雨在头发丝上飘来飘去,渐渐凝成水珠,不像是雨,倒像是蒙蒙的雾气。

安安和景博轩最终带着庄衍和秦思妍一同去了墓地,秦思妍纯属是不想现在回去惹得父母一顿臭骂,而庄衍…自然是想乘胜追击!能把秦思妍说的哑口无言,他这会儿正得意着呢,恨不得靠那张三寸不烂之舌,把这女人就这样拿下。

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他很久没去看过爷爷了,不是他混球,是不敢,总觉得自己无法消解那种悲痛,他曾经很讨厌他,越讨厌内心的愧疚与遗憾就越多。

秦思妍途中接了个电话,是母亲打来的,语气十分严肃地说,“思妍,你找个没人的地方,我有两句话跟你说。”

秦思妍抬了下眼皮,很快就垂下,平静地说,“没事,妈你说,我听着呢!”

秦母清了清嗓子,似乎不大好意思开口,但最后还是张了嘴,“思妍啊,今个儿小庄来找过你,我看他似乎对你有点儿意思,我跟你爸商量了一下,都觉得你俩不太合适。…你先听我说完。首先是年龄,要是小个一两岁,我们也就不说什么,整整五岁,这差距有点儿大了,年轻人心性不稳,我和你爸都希望你找个稳重点儿的。其次是性格,你俩从小在一起就呛呛,这婚姻呢,不是儿戏,两个人过一辈子不容易,磕磕绊绊的,生活中总要互相退让,你们这样,我和你爸不放心。”

秦母一长串话一口气说完了,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来,总结道:“我知道你一直对小庄有点儿意思,但是你得想清楚了,思妍,你今年不小了,妈的闺女妈能不知道,多大的人了做事还是冲动。这不是过家家,今天不顺心,明天就能翻盘重来。这回你得冷静下来,听见没有?”

最后一句话,颇有母上的威严,这句句我只是给你提个建议的语气,到最后才流露出一点儿强势的味道真是不容易。爸妈以前可不这样含蓄的,以前都是指着她的鼻子,“你到底听话不听话!”左手拿着扫把,右手拿着鸡毛掸子,只要她胆敢说个不字,立马让她屁股开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父母开始变的?开始小心翼翼怕惹她不高兴的?她已经想不起来了,只是微微觉得自己有些难过,她这一辈子总是不安生,好好的康庄大道她偏偏不走,偏爱在那些花和荆棘五五开的小路上狂奔,磕磕碰碰,挂一身伤,自己心大,从没觉得有什么,反倒觉得刺激,可怜父母整天跟在她身后受累,提心吊胆,生怕她哪天折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人世间。

她吸了吸鼻子,说了声,“我知道了妈,你放心,我有分寸!”

那声音里是冷静到极致的平稳,没有波澜,甚至半分犹豫都没有,这样的语气让庄衍心里咯噔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剥离一样的恐慌,这让他觉得不安,越不安就越不敢说话,饶是他平时怼天怼地怼空气,见着美国队长也敢一拳轰过去,这会儿像是被人点了哑穴,话都不敢说一句。

车内的空间能有多大,就算庄衍和秦思妍分别贴着车门坐,他也听见了秦母的声音,他渴望能听见秦思妍说一句反驳的话,可到底她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他盯着她,恨不得把她盯出来个洞来,可秦思妍始终没有回过头看他一眼,哪怕她早就察觉了他的目光。

安安透过后视镜去看那两个贴着车门坐的人,中间仿佛横亘了一个太平洋似的,彼此都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但那无声的交流像是火花四溅的战场,噼里啪啦,热闹异常。

真是冤家!

这是一个很寻常的秋日,天气有些阴沉,雨丝飘飘洒洒,直到下车的时候,安安还是这样觉得,即便庄衍和秦思妍在互相针锋相对,但她相信在一起的终会在一起,哪怕中间要去西天取个经,最后也终能修成正果。

她一点儿都不担心,只是有些紧张地扯着景博轩的手,第一次带景博轩去见爷爷,她希望爷爷会喜欢。

他也回握她,两个人踏过一层一层的石阶往半山的墓地去,有风,冷冷的,她往景博轩怀里钻了钻,两个人有些脚步不便地往上爬,他的鼻息就在头顶,扬起头的时候,她能看见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她忍不住去摸了摸,被他那双炽热的目光盯得脸红,赶快收了手。

他却被她点了火似的,声音含笑地调笑她:“去祭拜爷爷呢,你严肃点儿,回去随你闹,我不还手,嗯?”

安安狠狠掐了他一把。

这一切都很寻常,身边是很熟悉的人,说着很熟悉的话,担心着很稀松平常的事,一切简单地一目了然。

可当它突然变得不寻常的时候,就像走在路上平白看见了城市像是海浪一样翻卷,那种惊悚和超越常识的刺激让大脑能一瞬间崩溃,每个神经元都崩断了似的,意识碎成一片一片,再也拼凑不起来。

她们去祭拜,对着爷爷说很多很多的话,倾诉自己这一年遇见的大大小小的事,说着自己的幸福和甜蜜,景博轩时不时加几句话,两个人像是*一样自然而然地在爷爷面前秀着恩爱。

两个甜蜜的人完全没注意到前面一排的墓碑前一个滑坐在地上的女人眼里淬了毒一样地含着浓烈的恨意在听着,凭什么自己跌到地狱里,那些人却活得像是身处天堂?

嫉妒让人发狂,恨让人丧失理智。

邢岚手渐渐摸上那把枪,她用非法渠道带入境的德产左轮,里面有六发子弹。

她摸着枪身,双眼已经被迷离的恨意浸透了。

枪声响的时候,安安正在和爷爷说话,她把花放下,看着墓碑上老人慈祥的面目,眼眶有些湿润,她抬手覆上冰冷的石碑,勉强挤出一个笑,她说:“爷爷,我带博轩来看你了!我很好很好,你在那边还好吗?”只说完这几个字,整个人就像人忍受不了似的悲哀地扭过头,眼泪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景博轩拍着她的背,用诱哄的声音说,“别惹爷爷难过,高兴点儿,好不好?”

安安擦擦泪,还没平复完心情的时候,她听见细碎的声音,像是人踉跄地站起来衣服的摩擦声音,她感受到景博轩浑身僵直了一下,然后整个人被突然翻转了一下,她听见枪声,“砰”地一声闷响。

她看见景博轩的面目一瞬间扭曲,他高大的像座山的身体,突然沉重地压在她身上,手臂紧紧地抱着她,只说了两个字,“别动!”那声音里是压抑着痛苦的沉重。

他们倒在地上之前,安安从景博轩为她筑起的高墙间看见邢岚,她站在往上一排的那一层墓碑前,面目狰狞,含着一些变态似的疯狂表情,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们的方向,她听见她说:“去死吧!”

她的身后,是庄建宁骨灰埋葬的地方。

邢岚又开了几枪,像发泄一样,但都偏了方向,打在石碑上,溅起的碎石砸在安安的后脑勺,她清晰地感受到景博轩的手臂更紧了些,努力地把她整个人都圈在怀里。

大脑是空白的,两只耳朵里似乎有一百架飞机在轰鸣,只有身上的重量无比的清晰,她哆嗦着手往他背后摸了一下,粘稠的血液沾了满手,她想尖叫,可是叫不出来,喉咙像是被一把手狠狠地攥住了,她只能挤出微弱的一声,“景博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