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山楂摘光以后卢氏就严禁两兄妹到山林去了,虽然在这村子住了几年也没野兽来闹过,但她就怕那山林子深处突然冒出来什么厉害东西伤了自家孩子。无奈卢俊是个闲不住的,总爱趁她不在时候带着遗玉乱跑,就算两个孩子都是有分寸的,但也架不住一时脑热跑到深山里去了。

遗玉见卢氏面色微愠,抢在卢俊答话之前开口说:“娘!你看我们捡了个小鸟回来!”这招转移话题虽然使的不算高明,但胜在她幼女的身份还有对方的疼爱,于是卢氏也就没再继续追问卢俊,只招手唤了遗玉上前来,细看了她手里的那只“小鸟”。

“这鸟长的挺怪,哪捡来的?咦,怎么伤成这样?卢俊,你是不是又爬树套鸟窝了!”

遗玉见卢氏并没认出这是只鹰,刚想松口气,没想她声音陡然一提又扯到了卢俊身上,只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要知道卢氏真想训斥儿子的话,总是能找到理由的。

“娘……”卢俊把乱糟糟的小脑袋垂下,只喃喃喊了一声就不再吭气了,这是他多年以来的经验之谈,只要她娘在气头上,那可万万是不能顶嘴的,多说多错,不然几句骂就要换成是扫帚加身了。

遗玉心知他宁愿挨骂也不会把自己供出来,更不会告诉卢氏其实是她求了他带自己去山林子里的,于是连忙抢在卢氏发飙之前插话道:“娘,小鸟好可怜哦,它会不会死啊?”

卢氏原本准备好的斥词被噎在喉间,扭头看了看一脸可怜兮兮,五官都揪在一起的小女儿,低声叹了一口气,伸手接过了她手里的幼鸟。她哪里不知道自己的小女儿是在替儿子开托,只是她实在看不得她伤心的表情罢了。

于是卢氏把绷子放好起身给这伤鸟清理了伤口又取了一块干净的布条捆在它腹间,期间这幼鹰还挣扎了几下,但被卢氏一个扣指敲在脑门上后就安静了下来,就连原本桀骜的小眼神在看向卢氏也多了几分畏惧。

完事之后卢氏把小鹰交到遗玉手里又继续坐在院子里忙她的事,卢俊看到她娘并没有接着训他的打算,也就乐呵呵地拿了自己的小弓跑出去找小伙伴玩耍了,屋里只余遗玉一人坐在饭桌前摆弄那只小鹰。

大概是躺在硬梆梆的桌子上不舒服,它略微扭动了几下小身子,拿一对黄底黑瞳的小眼睛直直地盯着遗玉的眼底,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看出它隐藏在倔强之下的惊怕和委屈,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头一次知道孤儿院的孩子和外面被父母抱着的孩子有什么不同一样,羡慕别人有父母又对自己被父母抛弃而心酸委屈,在外人的注视下又害怕流露出自己的负面情绪,害怕看到人们的同情。

遗玉想到自己童年的记忆中只有墙皮脱落的房间还有高大牢固的孤儿院墙,空气中那潮湿的霉味似乎现在还能记起,不禁有些失神,原本轻轻抚摸小鹰羽毛的手指一不小心戳到了对方的伤口,随即手上猛然一痛,她差点惊叫出生,强忍着已经冲到了嗓子眼的声音,回神后她连忙扭头去看院中卢氏,见她没有察觉,这才瞪了一眼刚才狠狠啄了她一口的小鹰。

雪白的幼鹰此刻正用张着它乌黑的喙,小巧的舌头顺势舔过擦在了喙沿的血渍,遗玉见到那丝鲜红这才想起了似乎被她遗忘到了脑后的事情,又见这幼鹰舔干净了那点红色之后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反映,她心中定了定,接着一瞬不瞬地盯着它看,过了好半天都没见它有什么奇怪的反映,然后她就小心翼翼地挑开了缠在小鹰伤口的布条,不顾对方反抗仔细看了看,确定血痂还是那样,伤口也没有长好,最后她碰了一下那里见这小东西又想咬人后才大概确定,自己并不是唐僧之类的奇怪东西。

她也清楚在确定血液对动物没有效果之后,心中还是隐约有一丝遗憾的,人性本身就有贪欲,想要得到更多是一种天性,不过更多的还是庆幸吧,毕竟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而她暂时只想对自己的亲人负责而已,她的心不大,需要的能力足够她保护她爱的人就行了。

虽然几乎确定了自己的血对动物没有作用,但是遗玉觉得自己当务之急还是早点研究出来自己血液奇怪的用处为好,算是多一份筹码,也少了一份不安定因素,把身边未知的东西掌握起来,才是最安全的。

第十四章心结解开

遗玉这几日很是烦恼,自从家中多了一只幼鹰以后,她的除了练字刺绣外的日常生活又多了一项任务,那就是给小鹰晴空找吃的。众所周知鹰是肉食动物,前几日卢氏拿了粟米喂它,晴空宁死不屈的样子才让遗玉想到了对方的伙食问题,家中本无闲钱,一个月也难得吃上一次肉食,更别提是一只鸟了,最后还是卢氏提出如果他们要养这只“鸟”就必须负责抓虫子给它吃。

遗玉还是十分想留下这只被卢智取名为晴空的小鹰的,但却在捉虫一事上犯难,女孩子多数都怕虫类,她虽不大害怕但也对近身接触这些东西敬谢不敏。想要找两个哥哥帮忙,大哥不愿意浪费时间在这种“小事”上,二哥一听还要找虫子立马支持卢氏把晴空放回山林,他倒不是害怕,而是坚持认为捉虫子喂小鸟的举动太过幼稚,遗玉听了他的原因后,实在不忍心告诉他喂小鸟一事在他的日常行为之中还算是比较不幼稚的。

于是最后捉虫喂鸟的任务还是落在了遗玉身上,这会儿她就正在跟田地里的几只蚱蜢奋斗,远处卢智靠在一棵大树下看书,家中的大黄牛在他附近低头挑草吃。

遗玉轻手轻脚地蹲在田垄边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杂草丛中,直到看准了那有些稀疏的草丛间一抹黄绿窜过,便飞快地扣下双手,无奈这只蚱蜢轻功实在了得,两条小细腿轻轻一蹬就在她的两座五指山落下之前逃的无影无踪。

她丧气地回头看了一眼悠闲无比的卢智,深吸两口气没能压下心中的烦躁,于是一屁股坐在了草丛里,上半身后仰平躺了下去,睁着一双大眼看着头顶的天空开始发呆。

没有工业污染的天空是蔚蓝的,是与上辈子她看过的夹杂着灰黄的蓝色截然不同的清澈,如果不是那几团云纱的衬托,几乎要让她产生自己是在看海的错觉。这几日她总是心神不宁的,好像自从知道了自己与其他人大不相同的血液之后,她就开始变得浮躁了,从带回晴空那天后她试着实验了好几次,结果都不约而同地证明了她的血液确实对植物有着比催生剂还强的作用。

家中小院墙角的两棵杂草都在“喝”她拿水稀释过的血后猛蹿了半截高,更别提现在后山林中的山楂树了。

总的来说一滴血拿一碗水稀释之后作用会弱上七成,但就是这剩下的三成浇灌在十几棵山楂树的根部,也都在两天之内让它们重新长出了果实,看来稀释后的血液仍然有作用,只不过是延缓了植物生长的速度罢了。卢氏在知道后山山楂重新长出之后先是吃惊,后直觉将这种现象归属于该植物的特殊性上去了,家中除了遗玉以外的三人都对此十分欣喜。

此时离他们停止卖糖葫芦已经有半个月了,但由于工具都是现成的,卢氏昨日兴高采烈地去集市买了两罐子糖回来,又重新开始搞起了食品加工,今天一大早就带着不用到武馆去的卢俊跑去了县城,算来那些山楂也够他们卖上几日了。

由于血液的特效,她也算找到了一条让自家发家致富的捷径,按说她应该感到高兴才是,无奈人总是患得患失,一旦拥有了,就会担心什么时候会失去,这几日她思前想后实在是想不出万一哪天她的血就没了作用,那岂不是从白白欢喜一场?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想的太高了,摔落时候也会更难爬起来,于是这原本的好事就变成了她烦恼的根源。

陷入沉思的她耳中传来几声“哞哞”牛叫,紧接着就是一阵慢慢靠近的脚步声,耳边草丛一阵摩擦声之后,她的右手边躺下了一个人,同她一起仰视着一碧万里的天空。

过了半晌也没见对方说什么,遗玉想了想首先开口问道:“大哥?”

卢智嗯了一声,接着用小男孩特有的清亮嗓音对她说:“我看你抓了半晌一只虫子也没捉到,今天晴空恐怕要比昨天吃的还少了。”

遗玉听了他的话偷偷撇了一下嘴,然后埋怨道:“大哥二哥都不帮忙,自然抓的少,晴空吃不饱就怪你们好了。”她倒是难得对兄长使下小性子,感觉还不赖。

“那就让它怪我们好了,你若真烦了做这个,我还是会帮你的。”

遗玉立马精神了不少,一骨碌从草地上爬了起来,对着依然躺在地上的卢智说:“大哥这可是答应我了,说话算数!”说完伸出右手翘起一根小指就要同他打勾。

卢智那双漂亮的眼睛闪了闪,伸手同她勾了两下后又问:“这可是高兴了?不用再虎着小脸了吧?这几日我看你愁眉不展的样子可是难过的很呢。”

遗玉脸色顿时有些发红,没想到她这几天心情不好竟都带在了脸上,连卢智这么半大个孩子都看出来了,虽然尴尬但她还是忍不住回嘴,“小玉哪有不高兴。”

卢智没有答话,扭头又去看天空,就在遗玉还以为他生气了的时候,他缓缓开了口,“你就算是不高兴,我也是开心的,因为你会哭会笑才真的是好了,现在我就总想着咱们一家子就这样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在这村里过一辈子,也是使得的。你不要生哥哥们的气,是娘看你不开心以为你整天在家练书刺绣闷的,又见你不爱出去和人玩耍,这才想找些旁的事情给你做。”

遗玉被他的话弄了个迷糊,呆呆看着他望向天空充满稚气却又坚定的表情,好半天脑袋才终于转过来弯,只觉得鼻头一酸眼眶已经湿润,她连忙重新躺倒在草地上以免被卢智看到。

她实在没有想到一向老成的卢智难得有这样“童真”的话出口,但就是这么简单的几句却有效地解开了她的心结。

她一直想的就是怎么样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却忽略了“好日子”的概念,她对自己的血液患得患失,却没曾想过就算没有这些特殊的能力,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在一起,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有什么渡不了的河。

卢氏和两兄弟并不知道她的灵魂实际是个成人,只凭着本能去关注她的生活,虽然对她来说,这种“课外”活动并不需要,但是其中所蕴含的关心却让她连骨头都觉得暖暖的。

她又有什么好害怕好担忧的?上辈子最渴望的亲情就在她身边,哪怕下一秒她又变成那个平凡的遗玉,他们也不会抛弃她,这样就足够了。

遗玉偷偷抹了两把眼泪,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烦恼了好久的东西竟然都是庸人自扰罢了,她悄悄挪动了一下自己的小脑袋贴在卢智的小肩膀上,同他一起抬头看天空,只觉得苍穹之上碧空如洗一如她现在的心情。

最后卢智还是帮她捉了一小袋的虫子,足够晴空吃上几顿的了。

两人中午热了些昨日的剩饭吃下,照常在院中各忙各的,遗玉的蜀绣基本针法已经都掌握了,只剩下较难又比较伤神的几种卢氏暂时不准备教给她,但就是这样,她现在绣出来的一些个小东西也可以夹杂在卢氏的绣品中拿出去卖了。当然这些都不是她的真实水平,依她现在的实际进度,虽做不到卢氏那样的信手拈来,但多亏了好记性,她依样画瓢的本事却是练了个十成,足以以假乱真。

傍晚卢氏回来,带给遗玉一把崭新的小梳子,木质的料子上面刻着简单的流纹,形似一枝迎春,数一数共有二十根圆头梳齿,因为是把新梳所以还带着淡淡的木香味,遗玉第一次得到这样精致的东西,喜形于色地摆弄了好半天,这份开心是不掺水分的,女孩子哪有不喜欢这种精致的小玩意儿的。

卢俊见她乐呵,也就在一旁凑趣,说些不要钱的便宜话,这类诸如“以后二哥有本事了,给你买一百根绣花针”、“以后二哥赚钱了,每天都让你穿新衣服”、“等二哥长大了,买间糖铺子只供你一人吃”的话遗玉听多了也就从一开始的感动变成感叹。

“小玉,等二哥武艺学成,就去跑江湖赚大钱,到时候给你买上一大箱子的木梳!”她真不知道自己要那一箱子的梳子做什么用,梳汗毛用吗?

卢智在一旁冷笑道:“跑江湖?你想跑到哪里去?不要娘和妹妹了?”

卢俊被他大哥笑的心里发毛,嘴上却顺口道:“我带着娘和妹妹一起去还不成吗?”

“带他们一起去?你就不怕她们遇到危险吗?”

“怕什么!我卢俊现在武艺已然小成,算的上江湖二流的高手了,再过两年,那就是天下一流!”

恰好卢氏从院外洗了菜进屋,听见两人对话,路过时候顺手就给了卢俊后脑一记铁砂掌,连头也不回地走进灶房,卢俊没留神结结实实挨了这么一下,惊叫之后郁闷地揉着发疼的脑袋,抬头就见卢智笑意中更添几丝嘲讽。

“武艺小成啊,二流高手,未来天下一流。”卢智又撇了他一眼,转身掀了帘子进灶房帮卢氏做饭去了。

一直在一旁看热闹的遗玉终于忍不住卡在喉间的笑意,她不敢去看似乎已经石化了的卢俊的表情,只是憋着劲儿迈着小短腿冲到了院子里才笑出声音,总算是给她二哥留了半点面子。

第十五章秋旱袭来

卢氏在冬季来临前再次摘光了后山林的山楂,制成糖葫芦转手又净赚了两贯钱,不过这点收入却不到两日就给花了个精光。她找村中最好的木匠打了一张两人坐的书桌,又添置了十打上好的麻纸,在屋子向阳的窗户处给卢智收拾出来一块专门写字看书的地方。

就连遗玉也享受到了用笔墨纸张练字的待遇,蜀中地区写字用的纸张最好的就是麻纸,虽然县城里也有卖南方特产质地更细腻一些的藤纸,但价格也要贵上不少,就连这二等的麻纸十打百余张也花去了三百来个钱。

白鹰晴空在伤好之后就被遗玉提出放回了山林,临别的时候这扁毛畜生好歹也算是通点人性绕着遗玉头顶飞了两圈才冲进深山。

为了准备过冬,卢氏提前将三个孩子的冬衣准备了出来,当遗玉试上她改大的襦袄之后才发现自己忽略的又一个问题,尽管卢氏巧手地将旧衣和新布改在一起,即合身又整齐,但是它们却都仅是较厚的布料而已,根本就没有半点棉花的影子。

遗玉差点就忍不住询问卢氏有关棉花的事,只是仔细想后就知道了这大概又是这个怪异朝代同她所认知的唐朝类似的地方,棉花种植尚未引进,人们冬季还只是依靠叠衣御寒,好在遗玉现在的体质并不十分怕冷,也就不大害怕即将到来的冬天。

至于棉花确实是个好东西,似乎是从外邦引进来的,中国地大物博,肯定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里也生长着这种东西,只是不为人所知而已。

今日以来气温干燥,大半个月没有下过一场雨,原本村人引水灌溉的小河干了一半,无法顺利流进田间。农田里的粮食刚刚发苗,麦田更是面临越冬的关键时期,一旦返青苗过弱,来年十有八九要面临饥荒。

这日卢氏给兄妹三人做好午饭,村长就派来人来通知集合商量这件事的解决办法,为此事烦恼了好几日的卢氏也顾不上填饱肚子就跟人去了村长家,这一去到了傍晚时候才回来。

村民们商量的结果是大家兵分两路,一部分人负责挑水给田地灌溉,一部分人负责疏导堵塞的土渠,明日一早在村前集合。

卢俊听了卢氏的转述之后自告奋勇地要去帮忙挑水,卢智也表示希望出力,但卢氏最终只答应带了卢俊去,并言自己到时候会请人帮忙。

于是第二天一早两人就带上工具出了门,家中又剩下手无缚鸡之力的一对兄妹,直到中午两人吃了午饭也不见人回来。

半下午的太阳晒的人浑身懒洋洋的,遗玉拎着小竹凳蹭到卢智身边坐下,直直盯着正在看书的他,企图引起他的注意力,可惜对方感到她的靠近却连头都不抬一下。

最近遗玉愈发觉得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下降了,原本对她体贴有加并且还算小心翼翼的大哥似乎是她的错觉,现在就连偶尔享受一下他的温言细语的待遇也变得屈指可数了,仅比起总受欺压的二哥卢智来说要好上一些。

不过这会儿她确实有事要求卢智,也就不会使那小孩子的性子,老老实实地开口道:“大哥,你别看书了,咱们——”

“饿了灶房锅里有大饼。”

“小玉不饿,咱们——”才吃过午饭不到半个时辰而已,她怎么会饿。

“渴了就去倒水喝。”

“也不渴,我说咱们——”

“没事的话,就去绣你的花。”

好吧,她确定自己是打扰到对方看书的兴致了,但是他就不能等自己把话说完吗!遗玉气急地一把抽出卢智手上的书本,待他终于舍得看她一眼后,大声说道:“咱们去田里看看娘他们吧!”

卢智面无表情地从她手上拿回书,轻轻抚平被她抓皱了的纸页,反问她,“去看他们做什么?”

“当然是去帮忙了。”

遗玉老实地回答,这几天晚上被卢氏搂着睡觉的时候她都能感觉到对方根本没怎么休息好,今天又是要去干体力活,她确实很担心卢氏。

“你挑的动一担水吗?”

遗玉摇头。

“你拿的动锄头?”

遗玉再摇头。

“没事干的话,你还是去绣花吧。”一句话说完,卢智又重新翻开书本找到刚才他没看完的那一页继续研读。

遗玉就这样被凉在了一边,她实在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心里清楚卢智不理会她的要求一方面是不想她去添乱,一方面是怕她过去被人使唤着干活。

但是她这次是真的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早在看开了拥有的特殊能力之后她就打算要尽可能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合理运用它,帮助家里农田增产是她能想到最直接的一件事情了,可惜一直都没有正当理由实施自己策划好的方案。

直到昨天卢氏把村长的安排说给他们听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于是今早卢氏走后她就悄悄在灶房背着卢智忍痛放了十几滴血又兑了水盛在小竹筒里,只等到了田间再伺机加入到浇灌的水源当中去就好了。

她算好了所有的步骤,却忽略了最关键的地方——卢智根本不让她出门!

“大哥,小玉虽然帮不上忙,但是想去看看娘,小玉很担心,娘昨晚都没睡好,一直给小玉掩被子。”

遗玉无奈之下只好使了苦肉计,背在身后的一只小手狠狠按了一下上午放血的那根手指头,小鼻子一抽嗓子一噎就呜呜地哭出了声,金豆子更是顺势掉了下来,没有作案的另外一只手可怜兮兮地去揉眼睛擦泪水,只是小脑袋抬是不是,低也不是,即怕眼尖的卢智看出来自己表情不对又怕他看不见自己的眼泪,达不到目标效果。

好在卢智一听见她哭就合上了书本,小小叹了一口气后,伸出一手去扶着她的小肩膀另一手去抓她擦泪的小手,轻声哄她道:“好了,小玉不哭,看你眼睛都红起来了,不许揉了,大哥又没说不带你去。”

“呜呜呜……小玉担不动水……”

“卢俊能担得动就行。”

“呜呜呜……小玉举不起锄头……”

“卢俊举的起来就成。”

于是两刻时之后,兄妹二人出现在了靠山村前的田垄间,一眼望去就见稀稀拉拉不少人都正在粮田中忙活。

遗玉扫视了一圈之后才看见了包着皂白头巾正在十几丈外的田里弯腰浇水的卢氏,刚想撒开丫子跑过去就被身后的卢智一把拽住,遗玉回头疑惑地看着他,只得到了一句话。

“不要跑,走过去。”

遗玉当他担心自己跌倒,也就老老实实地走到了卢氏跟前,却在离她还有七八步的时候停了下来,不是她不想上前去,只是看到卢氏的表情实在不大美好,她恐怕根本就不欢迎自己和卢智的到来。

“娘。”遗玉弱弱地喊了一声,余光瞄到走到她身旁的卢智,不着边际地蹭到他的身后才觉得盯在她身上的凌厉目光弱了一些。

“你们来干什么的,添麻烦吗?看看这里都忙成什么样了,还来添乱!卢智!我怎么交待你的?”卢氏果然生气了,田里的情况确实不大好,村中比较老到的农民都断言明年收成不会好,心情欠佳的卢氏见到两个不听她话跑出来的孩子自然不会给什么好脸色与他们看。

“娘说让我们不要乱跑。”

“那你怎么不听娘的话!还带着小妹到田里来,你觉得自己长本事了可以不用听娘的话了吗?”

“娘,我们很听话没有乱跑,我们走过来的。”

“……”卢氏本来还严厉的表情一下子就扭曲了。

遗玉不由一脸敬佩地看了一眼她大哥,心道恐怕全家敢挑娘语病的只有他了,她偷偷瞄着卢氏纠结的表情,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同情,暗道最近被卢智噎得说不上话的不只是她一个人,难道是少年叛逆期到了?

她在一旁胡思乱想,也没注意后来两人说些什么,回神的时候卢智已经帮卢俊挑水去了,卢氏看她又莫名其妙地发呆也没再多念叨她,转身继续浇水去。

见卢氏确实不打算让她帮忙,她便在取得对方首肯之后就去找土渠的水源了,由于干旱河水变得干涸,卢氏也不怕她在河边出什么事儿,这会儿水源处的大人也多,总不至于让她一个小孩子遇到危险。

遗玉小跑到了离大片农田不远处的小河边,果然看见不少人聚集在那里,有的正在重凿土渠,有的却是来回挑水,看了一圈也没见到卢智和卢俊,她也没再刻意去找他们,一个人静静走到河边通水处。

实在是大人们都太忙,原本以为要废不少功夫的遗玉实际上很容易就把挂在腰上的一筒稀释了她血液的水倒进了浅浅的渠口,这里经过村人一上午的开凿已经重新通了水,一指深的水面盈盈流动着,缓缓将清水送向各家的田间。

遗玉很清楚她血中奇特的作用,知道经过这样的稀释后,虽然不能让大家伙的田地都像后山的山楂树一样瞬间成熟,但想来明年也不至于青黄不接。

尽管她大可以多放一些血进去让靠山村的田地大丰收,但是在这种气候下的丰收未免太过扎眼,引来外人的猜疑就不妙了。

第十六章偶忆往事

遗玉在水源上动了手脚后没多大会儿功夫,村长就宣布了土渠已经成功拓深并疏通的消息,村人们又各自检查了自家田间灌溉的情况,这才纷纷拿上工具返回村庄。

遗玉也被卢氏派来找她的卢俊拉上,跟着大部队回了村子。

一路上倒是见了不少生面孔,因她经常呆在家里不出门玩耍,知道的也就是自家小院附近的几乎人家,其余的人却是不大认识的。

这会儿就有一个很面生的中年妇女拉着卢氏说话,遗玉在一旁听着他们闲扯,虽然能懂,但还是不大习惯他们浓重的蜀音,可笑的是卢氏操着一口关中腔竟然也能和对方聊的火热,真怀疑她们能否听清楚对方说些什么。

“二娘啊,一会儿叫你们家小玉到大姐家耍去,柱子和春桃好歹比旁的孩子懂事些,你也不用担心谁把你闺女欺负了去。”

“好咧,进村直接让她上你家,晚饭前叫她回来就行。”

“瞧你说的,大姐家还能缺孩子一顿饭不成?”

“那好,就让她吃完晚饭再回来罢。”

于是一刻之后,遗玉坐在了牛大婶家宽敞的小院子里,身前是一块三寸厚的石板,上面放着一些小孩子用泥巴捏成的奇形怪状的东西,还有一把杂草和几颗石块。

对面是一个绑着两根小辫子的圆脸小姑娘,水汪汪的大眼睛此刻正十分严肃地盯着她看,小嘴一张一合地说道:“我这会儿是我娘,你这会儿是我,晓得赛?”

遗玉嘴角抽了抽勉强点了点小脑袋,如果可以选择,她真想现在就回家,可是来之前娘已经交代了她,不吃完晚饭不能回去。

“春桃,把菜去洗了。”小姑娘装着很忙碌的样子一边摆弄着手里的软泥,一便指着石板上的一把杂草对遗玉说道。

遗玉暗自叹了一口气,伸手抓起那把野草问道:“去哪里洗?”

“瓜娃儿!脑壳乔的唉!你和面罢。”小姑娘把手里的泥土放在石板上,装作生气的样子训斥了遗玉两句,然后伸手夺过她手里的野草转身进了屋子。

她看着那团越看越像便便的东西,正在犹豫着是否要下手去捏两下意思意思,就听见屋子里传来了牛大婶的闷着嗓子的斥骂声。

没多大会儿功夫,刚才还老气横秋的小姑娘就拖着两管鼻涕泪奔了出来,坐在她身边呜咽着,时不时还打上个响嗝儿。

她见对方可怜兮兮的样子,顿了顿,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方干净的小手巾靠近那张沾满泥巴并且分不清鼻涕和眼泪的小花脸,一边轻轻擦拭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春桃姐,咱们两个还耍不?”

“呜呜……”

“春桃姐,你别哭了呀,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呜呜……你、你会唱歌?”

“嗯。”遗玉见小姑娘虽然小鼻子还是一抽一抽的,但总算不再掉眼泪只是微微抽着小鼻子,于是松了一口气,心道这个孩子还算是好哄的。

她最怕看到小孩子哭了,不知道为什么一遇到这样的场景就觉得心里酸酸的,很容易就想起曾经那个在孤儿院的角落里一个人哭泣的自己,那个时候却根本就没有人有空去安慰她。

“你唱罢,我、我不哭了。”

遗玉点点头,给她轻轻哼了一首卢氏晚上哄她睡觉时唱的关中童谣,春桃小姑娘听完以后不但不再哭了,反而兴奋地缠着她教了自己,等对方终于能把这首歌歪七扭八又五音不全地唱上一遍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稍后她在牛大婶家吃了晚饭总算能回家去了。

离开之前小春桃还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小手,觉得“玩”了这一下午比绣上一天花还要累的遗玉,只想着赶紧回家去好好休息一下,于是只能勉强答应了对方明天一早还来找她玩,这才让小春桃高高兴兴地放她离开。

第二天一早卢氏就下地去了,卢俊因为双日要到武馆去也早早出了门,卢智一向醒的比较早就在窗前练字,只剩下年纪小身体尚且贪睡易困的遗玉还赖在被窝里面,屋门大开着,新鲜又带着寒气儿的空气不断窜进房内,由于少了卢氏的体温床上的暖气儿渐渐稀少,等到被窝发凉,她迷迷糊糊地醒了。

伸出小手揉开被眼屎黏住的眼睛,又坐在床上迷瞪了一会儿,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后停在卢智挺的直直的背上。

“大哥。”遗玉十分喜欢自己现在的声音,带着小孩子特有的濡甜,早上起来的时候由于喉干,更是软软的带些无力感,奶声奶气的。

“嗯,去洗洗脸然后吃饭,灶房锅里给你温着。”卢智也不回头,继续一笔一划地练他的字。

遗玉应了一声后,快速从床上爬了起来穿戴洗漱好,又吃了早饭,这才披着头发拿了小木梳走到卢智跟前等着,待他最后一个笔勾完,她才伸出小手递过梳子和发绳。

卢智放下毛笔,身子往里面移了移好让她在自己身边的席子上背对着自己坐下,动作熟练地把她的头发理顺,然后在颈后松松绑了起来。

经过大半年的时间,她的头发也长了不少,总算不用在脑袋两边扎两个小辫子,可以从后面抓成一把了,但是由于小胳膊太短,老是弄不好头发,于是每天给她梳头就成了卢智的任务,毕竟家里除了遗玉也就属他最闲了。

“好了,过来把这张字摹一遍。”卢智摸摸她的小脑袋,把他刚才写好的大字推到遗玉手边,又从一旁抽了张干净的麻纸出来,将沾好墨的毛笔递给她。

遗玉把梳子揣进怀里,乖乖地在桌前盘腿坐好,在他的指导练了一张字,又听他讲解了几则论语后,被要求背诵前天教习过她的一段千字文里的内容,可还没背完就被找上门来的小春桃打断了。

小姑娘站在屋门口双手叉腰,一脸气愤地质问遗玉:“小玉,你早上怎么不来我家耍,昨天你应了我的。”

卢智看了看小春桃又看了看自己妹妹,开口说:“答应别人的事就要做到,剩下的晚饭前再背。”

遗玉十分希望他大哥能再严厉一些,她宁愿背一上午的千字文也不想玩过家家顺带哄孩子,昨天唱了一下午的歌,到现在喉咙还不舒服。但是看着小春桃一脸渴望的的表情她还是没有忍心开口拒绝,毕竟昨天晚上她却是答应了要陪对方玩。

只是她坚决不会再同小春桃一起玩过家家了,于是取出自己的小绣筐拉着她坐在饭桌前的席子上,打算给她找点找点别的事情做,自己也顺便绣完还差一点就完工的绣活。

春桃见了绷子彩线这些东西只觉得很稀罕,小孩子都是喜新厌旧的天性,她也没再提让遗玉陪她玩昨天的游戏或是唱歌什么的,相反老老实实地跟着遗玉学使针。

遗玉捡了一块她练手用的此等布块上了绷子递给她,又手把手教她缝了几针之后就任由她自己鼓捣了。

明日是十五,卢氏要到集市上去采购,遗玉手上攒了三块手帕,两块绣花,手上这块绣的是一幅鲤鱼穿莲,也算是蜀绣图形中比较常见的东西,最难的配色部分已经在卢氏的指导下完成了,只剩下一些简单的修饰和收尾,她打算今日做完,明天让卢氏一起拿到集市上去卖了。

遗玉并不喜欢冒尖打眼,但毕竟要和家人朝夕相处,有些事不是想盖就盖得住的,比如说她一首诗看上两遍就会背,一种针法练上三天就能上手等等这类小事,脑子一根筋的卢俊当然是看不出来什么,卢氏和卢智却都早早发现了自己女儿(妹妹)的神志清醒之后越来越特殊的表现。

卢氏不奇怪是因为她爱女之心过于深切,她只当这是老天爷赐给她女儿痴傻四年的赔礼,卢智不奇怪那是因为他本身就聪明过人,假想一个天天吃馒头稀饭的人看见吃鱿鱼海鲜的会羡慕嫉妒,可是一个拿鱼翅剔牙燕窝漱口的人看了就不会觉得稀罕了。

“小玉,你看我绣的小草像不像!”

遗玉停下手中游走的绣花针,侧身去看小春桃手里的绣布,之间上面歪歪扭扭用几根线拼成一根状似是草的东西,昧着良心夸奖了几句,又见小春桃甜甜的笑容后,不由自主伸手飞快地在对方的小脸蛋儿上捏了一下。

“啊!小玉你做什么捏我啊!”小春桃被她的行为吓了一跳,胖嘟嘟的包子脸顿时皱成一团,圆圆的眼睛一眨一眨,水汪汪的。

遗玉看着看着,突然有点明白卢智为什么老是喜欢掐她的脸了——欺负萝莉就是心情舒爽啊。

“春桃姐你长的真好看。”这是她的心里话,小姑娘却是很可爱,说是好看并不假。

“我哪叫好看啊,我家隔壁的香香姐才叫好看呢。”香香?遗玉在脑海里寻找有关这个人的记忆,只记得好像是一个跟卢智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夏天的时候在村口老树乘凉她曾经远远的见过,不过没怎么看清楚长什么样子罢了。

八卦之心一起就想仔细询问,可没等她开口就见小春桃又是一脸认真地看着她说:“小玉你也长的蛮好看,以后你肯定和香香姐一样好看。”

遗玉看到小姑娘乌黑的眼睛珠子倒映出自己的小脸,不但没有因为对方的夸奖而高兴,反而心中一片酸涩。

上辈子长相平凡的她也曾羡慕过那些漂亮女孩子的肆意,还记得大一时候她自荐成了班长,虽然成绩再努力也无法做到拔尖,但凡是同学提出的或是辅导员要求的都会全力以赴。

可大二改选的时候还是被班里一个长相出众又性格温柔的女孩子给顶替掉了,她也气愤过也伤心过,明明对方工作学习上都没有自己认真,但偏生人家生了个好脑袋又是一副好皮相,自己只能含笑退让。

后来三年作为副班长的自己不但负责双份的工作,一旦对方出现失误却都是她去料理事后,耐人寻味的是她得到的不是感激,反而是背后中伤。

慢慢地她的伤心和嫉妒反而变淡了,如果她得不到人们的认可是因为她不够努力也就罢了,偏偏只是因为人天生无法改变的客观因素在作祟。想通以后她也就学会冷眼旁看别人的喜怒哀乐,不再用自己消极的心理去衬托那些“主角”的人生,但成为她人人生中的舞台背景却始终无法避免的。

只是意外身亡之后她竟遇到了穿越,变换了时空和身体,能够重新经营自己的人生是她不曾敢想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愈发相信自己将会有段不一样的人生,以前种种渐变浮沉往事,今非昔比,她这一辈子绝不打算再做任何人的背景。

要知道,不喜欢光彩照人的活着的人,不代表就自甘平凡。

第十七章有兄如此

过了几日竟然下了一场难得的大雨,饮尽秋雨之后的粮田果然情形好大,经验老道的农民都预言明年就算不是丰收也绝对不会饥荒,靠山村民们脸上又带上了笑容,毕竟对于他们来说,田产无异于命脉。

人们只当是先前应急之策并着这场及时雨挽回了粮田,就连遗玉也不十分清楚这里面到底是她血液的作用大一些,还是自然和人力的作用强一些了。

卢氏总算不用担心明年收成,脸上不似前些日子般愁眉不展,但每日还是要专程跑到田地里去看上一看才能安心。

就这么又过了半个多月,天气真正冷起来了,早上起床对遗玉来说变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她虽然不大怕冷,那也是和上辈子的体质相比,真同习惯了冬日不穿棉衣的卢家其他三个人来说,今年冬天对她来说确实是一次心理素质的考验。

卢俊不用去武馆的时间大多都用来去后山捡柴了,遗玉跟着去过两次后来实在受不了满身大汗后又突然冷下来的感觉,也就天天在屋里呆着绣绣花看看书,小孩子的日子总是单纯又无聊的。

此外,小春桃成了她家中的常客,开始时只是缠着遗玉教她绣东西,后来卢智也时不时教她认上几个字,牛婶因为这件事还专门往她家里送了五六个鸡蛋来,要知道这个年代的乡下人虽然不至于忍饥挨饿,但是想识字念书那可是难上加难。

且不说能否交的起一个月二百钱的学费,靠山村连着附近几间村子也只有傍着张镇那一间小私塾。遗玉陪卢氏去武馆给卢俊送吃食时也曾路过那里一次,那是比她家这间屋大不了多少的屋舍,稀散地摆放着三四排桌子,总共也就有十来个学生。

那教书的先生颇有势利眼又带一些酸气,虽然有几分才学,但是收的只是些张镇上家境殷实又有名望的子弟,附近村庄也有几个祖上能和一些文人雅士扯上关系的人家能把孩子送了进去。

遗玉多了小春桃这么一个玩伴,虽然两人心理上有着一段不可逾越的年龄代沟,但让遗玉自己都奇怪的是,两人竟然还算相处愉快。

对于她多了这么一个小朋友,卢氏是所有人里面表现地最高兴的,其中原因恐怕只有她自己才清楚。

就在遗玉满怀期待地准备迎接她在这里的第一个新年的时候,村里出事了。事件的主人公正是以前小春桃对遗玉提到过的那个香香姐,一个十三岁的漂亮小姑娘。

腊月二十二,祭灶的前一天晚上,吃罢晚饭的一家人正坐在院子里烤火,烧的通红的松木枝噼里啪啦的爆着小小的火花,热气熏得遗玉小脸通红,但只有先把身子烤暖了,等下洗洗脸躺到被窝里才不会觉得冷。

遗玉烘着小手,心想等天气暖和了就多帮她娘绣点复杂的东西出来,明年冬天一定要让她娘买上个火盆子放屋里去。

突然,远处渐渐响了女人怒骂的声音,卢家四口都闻声抬头去看,虽然月光并不明亮,但由于多数人家都在院子里烤火,在这漆黑的夜色里还是能隐约看到远处的人影。

似乎是谁家出了什么事儿,吵闹声越来越大,卢氏皱着眉头望了一会儿,然后就对三个孩子交待了一下,起身朝那边出去了。

又过了半刻的时间,那吵闹声竟然又变成女人的嚎啕哭声,火堆前坐着的三兄妹不约而同地都从竹凳上站了起来,跑到了院子门口。

哭声越来越大,夹杂着谩骂,卢智拍了拍卢俊的肩膀说:“我去找娘,你们俩在院子里看着火。

就在他抬脚要走的下一刻,遗玉反射性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口,卢智扭头看了一眼她,又对卢俊说道:“我带小玉一起去,你就站这儿等着。”

见卢俊心不甘情不愿地撇了撇嘴点头应了,他才反手拉着遗玉一起朝那出事的地方走去,他的步子越走越快,遗玉也只能迈着小腿一路跟着他小跑起来。

到了那地方,只见松松散散十几个村民围在一间院子外面,于是卢智拉着遗玉又朝前走了几步绕开挡住他们视线的村民,这才看清小院子里正发生的事情。

一个年近四十的农妇正坐倒在地上捶腿嚎哭,口中一刻不停地骂着,她身边蹲了两个妇人正在劝慰,眼前却站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人,双手插在袖口里一脸的不耐,很明显就是她嘴里骂的那个人。

“你这个畜生……呜呜……把我们一家往死里逼啊……你是想要她的命吗!你这个作死的东西……我怎么养了这么个没人性的……”

遗玉不明所以,轻轻扯了扯卢智的手,小声地问道:“大哥,娘呢?”

卢智没有理会她,左右看着周围,在夜色里寻找卢氏,只是这儿满共也就那么十来个大人夹杂着几个孩子,哪里有卢氏的身影。

“你倒是说话啊……那张镇的郑立是个什么东西连我都知道……香香被他买去可怎么活啊……呜呜,你、你到底欠了人家多少钱咱们给就是……让他们把卖身契还给咱们……”

那边哭的热闹,卢智却因寻不到卢氏心里焦急,顾不上那么多,拉着遗玉就朝人家院子里走,刚迈两步就听那青年终于开了口。

“谁给钱,你给?哼哼,咱们家有几个钱我还不清楚。再说了,我这是送香香去享福呢,那郑公子可是张镇长的小叔子,香香给他做了房里人,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你也就等着以后享福就行,在这儿跟我闹什么,也不嫌丢人,还不如去劝劝哪个死心眼的丫头片子。”

“你还要不要脸了,你妹妹清清白白的一个姑娘,你就真狠心送她去给人做奴婢!你说!你就说你到底欠了人多少钱!”遗玉一边被卢智拉着超前走,一边扭头去看,就见看见那妇人一下从地上趴起来蹿到青年跟前,揪住他的衣襟嘶喊道。

“成,我说了你要真能拿的出来,我就落个脸子去把香香的卖身契要回来。”

“你说!”

“连本带息一共二十贯,您去给我取来罢。”

遗玉深吸一口凉气,进屋前最后一眼就见到那妇人瘫软在地,身后两个刚才还在劝她的妇人也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二十贯钱,他们一家子一年不吃不喝只靠地里的粮食也要七年才能存够,还必须年年丰收。

遗玉还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耳中就听卢俊低低喊了一声“娘”,扭头就看见卢氏正坐在一进屋的拐角处一张席子上,她的身旁是小春桃的娘牛大婶。

牛大婶怀里搂着一个哭的发抖的姑娘,由于背对着他们俩,看不见面目,但想来就是那个香香了。

卢氏听见卢智的声音抬头看了他们俩一眼,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示意他们等着。

遗玉被卢智拉着在离她们三人稍远的席子上坐下,院中这才又响起了哭声,还有那青年男子嘲讽的说话声,两者清清楚楚地传进屋子里,她抬眼就看见卢氏脸上愈发愤怒的表情。

“你说你这么做傻不傻,你真死了你娘怎么办?替你哥还一辈子债,等老了又没人将养她……”牛大婶轻轻拍着小姑娘,嘴里说些安慰的话,不多大会儿怀里的人就没了哭声,似乎是睡过去了。

卢氏这才用眼神向牛大婶告辞,轻轻起身带着两个孩子回家去了。

三个人出奇地沉默了一路,直到走到自家院子门口,听见卢俊大嗓门响了起来。

“娘!出什么事儿啦?”

卢氏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只吩咐他把院子里的火熄灭了,就拉着遗玉去给她洗脸了。

后来直到睡觉卢俊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却也没再问什么,遗玉心想定是卢智在外面交代过他什么。她其实也想问,虽然已经猜出了个大概,却还是想听听卢氏说点儿什么,只是卢俊都不去触她娘眉头,她自然也不会抢着往枪口上撞了。

于是一家四口就这么安静地睡了一夜,第二日天刚亮遗玉就被卢氏叫醒催着穿衣起床,在吃早饭的时候终于开了口。

“娘和你们商量个事,你们看看成不成。”

遗玉心头一动,大概有些明白她是起了什么心思,随着两个兄长一起点了点头,之后卢氏就把那香香,也就是刘香香家里的事给他们说了。

这刘香香的大哥刘贵,也就是昨天晚上遗玉看见的那个没正行的青年,两年前因其父病死,不得已在张镇签活契做了镇长家的家丁。

这张镇长年过五十,家里只有一个病歪歪的正室,两个妾却是得宠的很,其中一个叫柳娘的妾,娘家仅有一亲兄姓郑名立,因自己妹妹得了这门亲也就跟着搬到了张镇。这位镇长小叔子原本是外地一个流氓,什么偷奸耍滑吃喝嫖赌的事情都好上那么一点,尤其占一个赌字。

刘贵被张镇长派着跟了郑立一阵子,别的东西没学会,这个“赌”字却沾了个透,从今春起逐渐把手头上的一些积蓄花光不说,渐渐连往家里送月钱都不按时了,后来更是变本加厉地从家里拿来赌。

前阵子他跟着郑立跑了一趟青阳县的大赌坊,一下输了一大笔,赌坊是个什么地方?你没钱就借给你,只要你继续赌就成,但还钱的时候却要翻倍的,于是一贯变两贯,两贯番四贯,直到赌坊再也不愿意借钱给刘贵的时候他已经欠了人家二十贯钱。

还不出来人家就要他剁指头,一根手指一贯钱,连脚趾都算上也才刚好够,但刘贵怎么可能真让人剁了他的指头,最后求了陪他同去赌坊的刘贵,答应了把自己妹妹卖给对方才让他躲了过去。

不知道他前几天怎么哄了刘香香签了那卖身契,直到前天下午郑立派人来靠山村送了信,让刘家收拾收拾东西明天把闺女给人送去,这才让刘香香的娘亲赵氏知道有这么回事儿。

无奈刘香香的爹死的早,家里只有她娘赵氏一个人扛着,亲哥哥逼她去给人做奴婢还债,原本满怀待嫁之情的她,心寒之下昨晚就跑到村后找了棵树准备上吊自杀,好在被路过的牛大婶发现才给劝回了家。

至于那刘贵却不知道为何,昨天大晚上又从张镇赶回了靠山村,恰逢牛婶送回了刘香香又让赵氏知道她女儿寻过死,这才逮住儿子闹了昨夜的一出。

第十八章村民筹钱

听完卢氏的讲述,遗玉心中感慨,同样是没有爹的人家,她就有娘疼有哥管的,刘香香却被自己的亲兄长当成是财物般转手就给了别人。

“娘也不怕你们年纪小,听了这些个不该听的事情脏了耳朵,但凡是个人总是要做错事情,可是那刘贵就不只一个错字了得,智儿、俊儿,你们两个是我一手教大的,从没经过旁人的手,娘很清楚自己孩子是个什么性子,也不怕你们将来会像那猪狗不如的东西一样。”卢氏说到这里顿了顿,眼中已经带上了十分的慎色。

“娘打算从家中取五贯钱出来,做个先,好让村长发动全村人筹钱给刘家把香香的卖身契给赎回来,咱们村子里也有二十七户人家,每家再凑上个一贯半贯的也就够了,只是这五贯钱却是明年收粮以后用来给你们两兄弟盖间屋添些家具的,娘让你们做个主,是要新房子还是挽救一个和你们并无关联的可怜女子。”

卢氏话一说完,就盯着两兄弟等着他们答话,她心中也是忐忑,这笔钱其实说什么她都是要借出去的,只是借此考校两个儿子的人品,希望不要让她失望才好。

“当然要借!香香姐不能嫁给流氓!”卢俊昨晚并没有去刘家凑热闹,刚才听卢氏讲完刘香香的事情就有些憋不住话了,若不是气氛太压抑,他恐怕早就跳起来咋呼了。

遗玉一脸古怪地看着卢俊憋红的腮帮子,不知为何觉得他激动的样子十分可疑。

卢智等卢俊发表完意见这才缓缓开口说:“房子咱们够住就行,暂且不急,还是救人要紧。”

卢俊赶忙在一旁衬映道:“对对对!大哥说的对,咱们家房子又不是不能住了,等以后再盖也不迟,娘,咱们赶紧去给刘家送钱罢,晚了香香姐就该嫁给坏蛋了!”

说到“嫁给坏蛋”几个字的时候卢俊的牙齿都在嘎嘣嘎嘣地响,遗玉这才恍然大悟,知道为什么自己觉得不对劲了,原来卢俊那副表情竟然就像是别人活活抢了他老婆一样!

那刘香香她虽然没有见过,但是却是听说长的漂亮,卢俊也十一岁了,这年头的小孩子都早熟的很,要说有个暗恋对象也不奇怪,似乎刘香香比他还大上两岁,也不知道卢俊是看上人家姑娘长的漂亮了,还是因为喜欢岁数大的。

遗玉知道自己想的远了,连忙又把思绪拉扯回来,又见卢氏把目光转向自己,愣了一下之后才反映过来她的意思,于是连忙点头应声道:“大哥二哥说的对。”

于是一家人就此拍案,卢氏当下就分配了任务。

“我先去村长家里同他商量筹钱的事,卢智你去趟刘家知会她们娘俩一声,让她们在家里等着。”

“好。”卢智起身离开了。

“卢俊去你牛大婶家喊上她到村长那里找我。”

“嗯!”卢俊也连忙跑了出去。

卢氏转身待走,却被一双小手给扯住了衣角,回头就见遗玉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问道:“娘,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