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手脚麻利地把自己拾掇好,就去给坐在床上磨磨蹭蹭刚刚提上葱色窄裤的遗玉梳头,只简单取了两根鹅黄色的发带连同她两鬓的头发一起辫成四股的麻花一路拧在后颈,结了个四蝶拱心扣,又将她额前及眉刘海捋顺,才扯过床上同色的中长小夹袄给她套上。

遗玉虽习惯了早起,但每日起床后小半会儿里都多少带些懒劲儿,只一边泛着迷糊一边下意识配合卢氏伸胳膊抬腿的,让第一次看见她这幅模样的刘香香在一旁捂了嘴偷笑。

待给她穿戴好,卢氏才摸了摸她的小脑瓜,扭头就看见刘香香憋笑的模样,咧嘴道:“你这个妹妹,平日多像个大人,也就早起这会儿才像个小孩儿,日子长了你就知道她这模样少见,赶紧趁机多看几眼,等她哪日寻你开心时,也好拿来堵她的嘴。”

刘香香摇头道:“昨日咱们见面时已是三更半夜的,好不容易天亮能看清楚人又是灰头土脸,今天梳洗干净才发现,我这妹妹倒是好相貌,在村中时都说我长的好,只我八九岁时候可没她这么清秀的脸盘儿。”刘香香本身就是拿得起放的下的心性,不然当初郑立派了人去靠山村抓她,也不会自愿跟着对方离开了,昨夜她又同卢氏一场交心之谈,新认了干娘和妹妹,不管内心愁苦几分,表面上却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卢氏笑着待要回她话时,遗玉已经晃过了神,哪还能容她们谈笑自己,冲着刘香香拿自己肉乎乎的白嫩食指搔了搔透红的小脸蛋,说:“哟,大姐这会儿舍得笑了,昨夜也不知道是哪个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被她一说,卢氏和刘香香脸上均有些赧色,她们俩昨夜因一时激动着实有些不像样子,倒让个小孩子看了笑话去,刘香香倒底是在郑立跟前做了三四年的通房丫鬟,虽心性儿仍然是好的,可说话做事却不再含糊,因此也只是微微一下脸红,便又笑骂,“你这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说你好都不行,只此一回,我以后可是再不夸你了。”

卢氏笑眯眯地看着她俩斗嘴,只觉得几日以来头顶上的阴云散去,竟是难得有了轻松的心情,她转身将换下来的衣裳收好,又重新整理了一下刚刚翻乱的行李,就听见门外“咚咚”两下扣门声。

“夫人,醒了么?”

卢氏听见阿生的声音,忙上前将门打开,抬眼看见立在门口露齿而笑的阿生,微愣了一下,答道:“我们都收拾好了,咱们这就走么?”

阿生嘴角愈发咧起,道:“东西先放屋里罢,咱们下楼吃了早饭,再走也不迟。”

卢氏点头,“那好,我们这就下去。”说完她又看了一眼阿生那一嘴有些晃眼的大白牙,暗自嘀咕着这人今早心情这样好难道是拾了钱不成。

遗玉跟在卢氏后面迈着小步子走下楼梯,踩完最后一层台阶,又转身向前走了几步,抬眼就看见坐在大堂正中矮案前,离她五步之遥的主仆二人,阿生还好,依旧是昨天那身灰白布衣,可他身边正把玩一只浅口茶杯的那人,却差点晃瞎了遗玉扫过去的眼睛。

那眉眼自然不用说,其实和昨日也没什么不同,依旧那么淡淡雅雅的,可是昨日让遗玉印象深刻的那些些偏执之感却不见了踪影,今日仅是他换了一身衣服,便让人察觉出不同来,遗玉自觉得两世为人,也从未见过如此衬穿蓝色之人。

裁剪合身的冰蓝丝绸面料对襟长衫,衣襟同窄袖口处是更深一色的宝蓝锦织夹靛蓝腾云绣纹,那正只握着茶杯把玩的莹润手掌拇指处是不同与昨日碧玉扳指的嵌蓝宝石戒指。一头乌发全数拢起结在头顶,拿一只嵌双珍珠单碧玉的三指宽银质发冠扣住,又有一莲头白玉发簪从中穿插。

依旧是轻阖的双目,却不见昨日眼底淡淡青色,反突显出垂首时细密睫毛微微的抖动,依旧是昨日略勾的挺鼻,可现下却在那身莹蓝的映衬下,显得柔和些许,依旧是昨日那张淡薄嘴唇,却因饮水沾染一丝润泽,显得艳丽几分。

那少年依旧是昨日严整之态,正襟危坐之姿似从为改,仅双腿规矩地盘了,坐在草席的软垫上,浑身上下隐隐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味儿,宛若一块巨型的蓝玉石雕,虽成色决绝,却不容亵渎。

贵气逼人!遗玉只能想到这个成语来形容眼前的翩翩少年,昨日她看不透的那点偏执,分明就是被少年刻意压制住的贵气,如今看来,这位少年恩公,也不像她原先所想仅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而已。若不是他容色中尚且带有淡淡稚色,加上遗玉心性坚定,恐怕还真会被对方晃了神去,只是但见这副光景,想必再过个三五年,待他脱去了那些许稚色,定也是个途惹女人垂泪伤神的孽根祸胎。

走在前面的卢氏同刘香香也是好不容易才回了神,待她们坐定之后,除了脸皮较厚的遗玉外,都略微有些脸热,暗自后悔刚刚失态,竟是将这位少年恩公给盯了个穿。

似是在察觉到她们走近时,常公子浑身的贵气就开始淡淡收敛,等她们坐下时候已经明显比刚才惊鸿一瞥时候黯了三成颜色。

天色虽早,楼下也已有三五房客在他们附近坐了,其中不乏盯着常公子愣神之辈,卢氏刘香香余光扫去,心有同感,也就放下了刚才那点尴尬。

阿生知道自家主子这身打扮太过招眼,可是昨日的衣裳已经沾染了尘土,这位主子本就不喜隔日同穿一衣,已经因为是在外赶路收敛了不少毛病,但也至少讲究个洁静,阿生便只能给他换上这仅剩的一身干净的。

看见旁人眼中的惊艳,阿生心中无奈之感油然升起,见卢氏三人虽差点被他主子晃过去,但又很快恢复的神色,不由对其高看几分,又不着痕迹地打量坐上这三个梳洗干净的女子。

原是以为不过是几个乡下女人,昨日三更半夜遇见时几人仓皇逃窜,等到白日又满身灰土让人看不太真切,想他那时还惊讶向来喜洁的主子怎么忍耐同这几个满身尘埃的女子公乘一车。

现下看了,却又内心惊异,三人皆不是寻常之姿,那年纪最长的夫人眼瞅不过三十上下,一脸端容、眉眼精干,那年轻许多的容貌秀丽、清秀可人,剩下那个看着不满十岁的小姑娘却是俏意隐现、晶肌玉骨,一副美人胚子模样。

难怪会被人掳了去!阿生心中这样想,嘴上却客气对卢氏问道:“夫人要吃些什么,听小二说这小店的素菜包子不错,要不咱们来上几笼?”

因先前说好卢氏付饭钱,她自然是又点了几道小菜,在等待上菜的时候,阿生却收敛了笑容,正色对卢氏开了口。

“夫人,我有一事相问,万望夫人告之。”

卢氏自然点头,虽心中疑惑,但却是不会拒绝眼前与她有恩之人的询问。

阿生遂接过一旁常公子从袖口处掏出的红底荷囊,一手托到卢氏面前,问道:“夫人,不知这里面装的碧绿叶子是何物?”

卢氏是知道遗玉昨日被常公子“顺”走了那装了薄荷叶子的小袋子的,于是答道:“里面是薄荷。”

见阿生仍是一脸不解之色,又补充道:“单薄的薄,荷叶的荷,是一种味道麻麻的植物叶子,可以泡水喝,治喉痛、清肺热。”

阿生恍然,又问道:“我也算走南闯北,却没见过这种东西,是叫薄荷么?夫人是在哪里买的这薄荷荷囊。”

卢氏听他这么一问,面色有些古怪,阿生看了还当对方不好回答,刚要开出昨天与主子商量好的条件出来,就听卢氏干干地说:“我女儿自小喜欢摆弄野花野草,这、这薄荷是她从我们村子西头河边捡回家,养着玩的东西,名字也是她自己胡乱取的。”

遗玉在一旁听了,嘴角微抽,心道若不是她清楚效用,哪里有闲工夫弄些“野花野草”回家养着“玩”。

阿生听了她的解释,脸色微变,对卢氏点头后,便扭头去问遗玉:“小妹妹,这薄荷你可还有。”

遗玉老实答道:“就剩下这一袋了。”

阿生听她如此回答,神色顿时哀怨起来,他昨天想的还好,最好能打听出来这东西什么来历再派人去找,然后问她们买上一些,以供公子现在使用。

可两种打算现下都落了空,这玩意儿竟然是人家小姑娘捯饬着玩的,更糟糕的是人家身上也只有这么一点了,而今早起来,难得睡了一个好觉心情尚佳的主子,却开口提醒他:这荷囊虽然管用,但是味道比昨日淡了一些,大概只能用上三五日便会没了味道。这可怎么是好?

阿生正在烦恼的当儿,遗玉的小脑子里也闪过了许多猜测,刚想开口劝慰满面愁色的阿生,就听见那低低的嗓音响起。

“有种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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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龙泉镇

只因为常公子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几人呆了呆。

阿生听了他问话,暗道还是自己主子聪明,原本他想的是等入关以后就派人快马去靠山村移几株薄荷草回来应急,却没考虑到了地方却找不见那“野花野草”的可能,倒不如要了种子来,就算找不到也能等上一阵子种出来,总比什么都没要强。

于是他嘴上也就顺着常公子的话又重复问了遗玉一遍:“小妹妹,你有这薄荷种子么?”

遗玉不知道他们两人心中所想,但也不会直接去问他们要这薄荷做什么,答道:“有的。”

阿生又问:“可否卖给我一些。”

一旁卢氏听他这么说,容色一敛,插话道:“若是恩公需要,只管拿了去就是,说什么买的,却是让我们羞愧了,”然后她又扭头对遗玉说,“你且拿了那薄荷种子出来,全数交给恩公罢。”

遗玉虽然好奇这两人种薄荷有什么用,却不会吝啬这点东西,于是点头答道:“在包裹里放着,等下咱们路上我取了给恩公。”

说完她不等阿生脸上喜色扩大,又好心地补充,“只是,这薄荷不大好养,我也是琢磨了好些时日才摸到些门道,若是用种子种植难免不易成活,还是分根种植比较好,若你真有心养活这东西,我就仔细把注意事项讲给你听听。”

她这话虽是掺了水的,但也有几分实在,原她是拿了自己的血喂养薄荷草的,本不用怎么顾及它的生态习性,可是毕竟养了三年,一些技巧和发现还是有的。

阿生见她答起话来口齿伶俐、条理清晰,心下赞叹之后才忙点头应好,于是遗玉就细细把种子植法跟他讲了,又把那分根种植的要点也一并交待了,只是阿生越听脸上苦色越浓,这东西还真不好养活,长在河边生命力强,养到宅中却是娇贵了,遗玉这么零零总总一长串交待下来,他倒是听了个晕头晕脑。

遗玉看他神色就知道对方已经听混了,暗叹了一口气后,说:“不如等我们到了地方定居下来,我种成了再送与你们。”

阿生看了常公子一眼,得到他默认后,便冲遗玉微笑点点头,又对卢氏说:“那就多谢了。夫人,不知你们准备在哪里定居,长安附近的乡镇有不少,你们却是挑了哪一个?”

卢氏道:“我夫家原也是关内人士,九年前我才寡迁到了蜀中,只有长安附近一个叫建兴的小镇还些印象,不知你听说过么?”

阿生是知道卢氏是个寡妇的,却初听她讲说婆家是在关内,虽然好奇也不便多问,又仔细在脑中搜寻了这个叫做建兴的小镇,片刻后有些疑惑地对卢氏说:“夫人,这长安城附近的乡镇不论大小或是穷富,我都略知一二,你所说该是长安城南半日脚程的一个小镇子,只是,那地方现今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啊?”

“我没记错的话,那镇子确实是在南边,怎么?那里有什么去不得的么?”卢氏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地问道,她是从计划着逃跑那天就想到了去这个叫建兴的小镇子,当年她在关内居住时候也去过一些地方,只是离长安近的都是富县,印象中也只有那个建兴小镇朴素些。

“我记得那建兴镇是这两年富起来的,只是如今镇中有一恶霸,经常做些搅扰四邻之事,你们若是迁居到了那里,恐怕也要深受其害。”

卢氏三人听他讲到“恶霸”两字,不由想起郑立那副混世模样来,颈后皆是一寒,卢氏于是就打消了定居该地的打算,又觉得阿生是个知事的,刚想询问他,就听阿生主动开口。

“我也知道夫人此行除了定居也要顺便找儿子的,为何不考虑在长安近处找地方安定下来?”

卢氏也不怕现拙,坦然答道:“不怕恩公和壮士笑话,我身上盘缠并无剩有多少,原想着找个稍远点的小乡镇,花些钱买几亩地,好办手实落户籍,可现今我家中有五口人,暂且不算我那科考的儿子,也要花四份钱,若是到了那些个富地,恐怕连户籍都办不下来。”

户籍手实相当于这个朝代的个人档案和身份证明,是朝廷普查人口流动和人口统计的标准参照,其中最大漏洞便是多花些钱买闲田便可改名换姓,朝廷对农民的政策还是很宽大的,当然若是工、商成分的人想要务农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卢氏九年前怀着遗玉带着两个儿子到靠山村时候就是改了户籍的,只是那时她带到靠山村的手实上成分已经是花钱改过的,此事暂且不提,单说如今她们若是想要在长安附近定居,必是要找了田产便宜的地界住了。

阿生也没惊讶,若是卢氏身家过多那才让他怀疑,又拿眼睛瞅了自家主子已经停止了把玩那茶杯,开始摩擦拇指上海蓝宝石戒指的动作,心下了然。

“夫人,若只是因为户籍问题,却是好办,你们大可不必专程挑那穷乡僻壤之地。长安城东南面五十里处有个龙泉镇,镇间民风淳朴,多是务农之家,也有些解甲归田的士族在镇上养老,周遭田产也都上等,我家公子也有些门路,帮你们三五个人办理下户籍,划下十亩闲田,寻间庄子暂住上三五个月的,也不费什么功夫,更不用花钱,夫人意下如何?”

卢氏顿时犹豫起来,她也知道这落户划田之事对有些人来说只是芝麻小事,若是应下必然省去许多麻烦,只是已经亏欠了人家颇多,真再麻烦对方,难免有些说不过去。

阿生倒是懂得察言观色,见她如此神态,忙道:“夫人,小妹妹还要帮我种薄荷,这落户之事确实不算大事,在我家主子眼里怕还没有几株薄荷草重要,你就应了吧,咱们也好收拾收拾继续赶路。”

卢氏本是干脆之人,想通其中细末之后便就应了,俗话说的好,债多不怕还嘛。

三人又对阿生与常公子诚心谢过,那包子米粥连同小菜已经一一送上,几人吃完早饭又另打包了两笼包子,装了行李继续赶路。

第二日下午,一行人便已抵达了阿生所说的龙泉镇,马车缓慢驶进了镇子,遗玉坐在车内好奇地掀起了窗帘,但见道路一旁尽是规格齐整的民房建筑,单坡屋顶,褐砖红瓦,往前再行数十余丈,突见高门大院映入眼帘,比起先前看见的民房似是巨人一般突兀而立,红砖绿瓦,又有赤漆描柱,又行至数十丈外才再见一间华门大宅,赤漆门脸上,又有左右各四枚金色菱形门簪,上刻繁复花纹,遗玉暗自吃惊,觉得卢氏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

阿生便将马车停在了这街北的第二间宅子前面,遗玉透过车窗子见他利索地跳下马车几步快走到眼前这座大宅门前,伸手抓了那赤漆大门上的金色门环,使劲儿扣了几下。

不大一会儿便有人前来应门,这扇两人高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条缝隙,一个头戴藏蓝四折扣额小帽、身穿同色短衫缩脚裤、足蹬黑色布鞋家丁模样的精瘦少年从门里钻了出来,一句“谁啊”刚问出口,待看清阿生面庞,先是一愣,而后惊喜地瞪圆了眼睛。

“李哥!你怎么来了!”这小厮不过十四、五岁年纪,虽皮肤略黑,细看却也五官整洁,一看就是个机灵的。

阿生伸手在他脑门儿上拍了一下,大笑道:“公子回来了,快将门开大了,进去告诉李管家!”

黑脸小厮伸了脑袋去看停靠在大门口的马车,正对上遗玉望过去的一双晶亮大眼,愣了愣神,便转身将那两扇赤漆大门左右推开了,一路飞跑进去。

阿生又走回车前,将车帘打起,伸手扶了常公子下车,后面卢氏三人在其后依次下来,几人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功夫后,那大门内隐隐骚动起来,眨眼便见五六个同先前那小厮一样打扮的家丁奔了出来,慌忙站定在背手直立的常公子跟前五步远处,整齐地鞠躬喊了一声“公子”,待常公子微微点头之后,才又纷纷忙了起来。

有上马车上拿行李的,有凑到阿生跟前询问的,有牵了马车绕去后门的,还有引着常公子同卢氏母女三人往门里走的,好不忙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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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闲容别院

一行人穿过前院来到到正厅时,遗玉余光打量了一下厅内家具和摆设,桌椅不似寻常百姓所用矮案地席之类,全是不知什么木材制成的上红漆带靠背椅子,另有半人高的红木茶几设于椅旁,做工形状都比她在张镇长家看到的要精细美观许多。

常公子在厅内正北墙、挂**裱图处的主位坐下,遗玉被卢氏拉着坐在了西侧,身下红椅上均铺有绣花软垫,坐上去软绵绵的,这让习惯了坐席子的卢氏三人难免有些浑身不自在。迎他们进来的下人,两个拿着她们的行李站在厅外,那个黑脸小厮则与另一人站在厅内处等待吩咐。

阿生立在常公子身边两步处,见她们都坐下,这才笑着说:“不用拘谨,这里是我家公子在龙泉镇上的别院。”

遗玉刚进大门时候就看见那门匾之上书有“闲荣别院”四个字,只是昨日阿生给卢氏出主意时候并没有说清他们在这镇上是有产业的,却不知是故意没提还是真地忘了讲。

卢氏脸带疑惑,刚要问话,就听见一阵细细脚步声传来,两个身穿粉白襦裙的丫鬟手端褐色托盘打厅外走了进来,低眉顺目地将盘中茶壶茶杯一一置在几人身旁茶几上,再缓缓将杯中注满热茶。

遗玉余光扫到其中一个面容清秀的丫鬟,在倒茶时候偷偷瞥了她们的一眼,目中露出微微不屑之色,不由让她暗皱眉头:阿生先前提到在这镇上给她们找了庄子借住,该不会就是这“闲容别院”吧?只是这哪里是什么农家庄子,比起张镇上镇长家中大宅都气派了。

“夫人,我叫人给你们收拾了一间单独的小院出来,地方不大可是什么都不缺,你们暂且在这里住下可好?”阿生的话落实了遗玉的猜测,只是她心里却不大想在这宅子里住下,她和卢氏昨晚已经商量好,到龙泉镇后先付些租金,借住在阿生找的庄子上,等置办好田产户口,就继续务农赚钱,做些活计补贴家用,钱一存够或盖或买都要有自己的房屋。可是阿生让她们暂住进这满是下人的大宅别院里,还单独拨了小院出来,白住她们不好意思,交租又要交多少是好?

卢氏也同遗玉一样心思,听到阿生这么说,略微思索了一阵,便摇头拒绝了,“我们都是乡下人,住这高宅大院怕是不妥当,不如找间民舍租些时日,等攒够了钱,再另作打算。”

阿生笑道:“夫人这就见外了,我们少爷还等着你家小妹给种那薄荷草不是,住在一起也方便帮衬着。”

卢氏苦笑,“那是什么值钱东西,抵得上拨给我们一间独院住,这可是我们占了天大便宜了,况且真住下来怕是少不了半年光景,平白打扰了你们。”卢氏话虽婉转,语气里却透露着坚决,阿生看出她是断不愿意答应,于是为难地转身唤了一句“公子”,几人纷纷把目光移过去。

遗玉侧脸就看见上座的常公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一身蓝衣略有褶皱,两鬓发丝也有些松散,不由拿他这副模样同前天在福源客栈楼下惊鸿一瞥时候做比较,觉得此刻的他虽依然端坐,但身上却隐约透漏着一丝慵懒疲态,若不是手上轻托了一杯热茶,真让人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就在遗玉打量他的时候,常公子突然淡淡开了金口,“不住这里,就离开。”

他话一出口,厅里几人脸色各有不同,卢氏和刘香香面带难堪,遗玉则是皱起了眉头,阿生却有些尴尬地立在原地,头一次不知道该怎么接自家主子的话。

气氛就这么冷了下来,这时候,打外面急匆匆小跑到门前一个人,倒把大家的眼神都引了过去。

阿生看了看那跑到门口处又突然停下的人,脸上又挂了笑,张嘴唤道:“李管家。”

厅外这个男人,面上看着约四十上下,瘦高个儿、国字脸,着棕绿深衣、及踝棕靴,听见阿生喊他,忙边拉展衣摆,边冲他微微点头应过,待稍事整理仪容,这才抬脚走了进来,不似刚才慌张模样。

“公子。”李管家站定在常公子身前五步处,抄手置于腹前,躬身微微行了一礼,却只得到坐的着那人微微一个颔首。

“我还纳闷儿怎么刚迎门时候不见你,都进来大半天了你才跑来,是去忙什么了?”

那李管家却不答他的话,只冲他歉意一笑,几步走上前去,凑到常公子耳边细声嘀咕了一阵,遗玉竖直了耳朵都没听清楚半个字,等到李管家终于打完了“小报告”直起身来,常公子面色未变,却忽然站直了身子,一手搭上一旁阿生急忙递上的手臂,身后跟着那躬身垂头的李管家,快步离开了正厅。

卢氏三人有些发愣,这话还没说完呢,这怎么把她们扔这儿了?待要起身追上,还没刚离开椅子站直了身子,就被那门内守着的黑脸小厮迎面拦下,一脸笑意地对着卢氏道:“夫人请跟小的走,小的带您到那小院子去看看,想必已经整理好了。”

说完侧身对厅外那两个拎行礼的下人递了个眼神,便回身对她们做出引路的姿势,卢氏眼瞅着那俩下人拎着她们行李不见了人影,不得已只能跟着黑脸小厮离开了正厅。

那小厮引着她们出了厅子向西走去,进了一间花厅,走过一座东西穿堂,便是一个小巧精致的花园,又前行数十步绕到北边,才见一座独门小院,门上有匾书一个“悠”字,院门大敞,等他们走了进去,正迎上两个先前提着她们行李的下人,黑脸小厮轻声问了他们几句,便将其打发了。

遗玉被卢氏拉着手,微微侧目去打量这间小院,院中只在北侧有一大一小两间厢房相邻,虽只是一层却比她初进镇子时看见的民房要高上许多,黝色的瓦片整齐地覆盖在双斜面鹿顶上,另东侧有一尖顶四角凉亭,院中栽有杨树,又有几丛花草。

小厮带着她们朝那间大的走去,推开雕花木门,一股淡淡潮气散了出来,屋内正北是一副五尺长的游园图,下设两张雕花木椅,中有一红木高几,东侧看着是一间卧房,两人肩宽的房门上垂下一条福绿锦帘来。

“夫人,可需要喊两个丫鬟进来使唤?”那小厮静静侯在一旁,等她们收了打量的神色,这才开口问道。

卢氏本就是迫不得己跟了来的,听他如此一问便肯定是拒绝。

“戌时晚饭便会送来,隔壁房里还有一间小厨房,只是明日收拾了才能使用,小的先下去了,若是夫人有什么吩咐只管出了院子,院外自然有人候着。”

说完他便不等卢氏再问,匆匆转身退下了,留下屋内三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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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两份文卷(修)

长安城大宅

亥时三刻,灯火摇曳的书房中,已经坐在书桌前忙碌了近两个时辰的人影,总算将毛笔置于一旁,举臂伸了个懒腰,提声冲房门喊道:“阿福,上些宵夜来。”

门外有人应了一声,屋里这人才又起身慢慢踱到书房另一侧铺了长毛绒毯的矮案边坐下,伸手捞了一份案上今天投来的文卷,仅看了两眼,便锁起了眉头。

“狗屁不通!”

一句喝骂之后,又想到下午派去打听的人回来禀报的事情,脸上这才露出浅笑,顺手再取了一卷文章展开阅起,只是这回却没像刚才那样只看两眼就破口大骂,反倒是越看越细,整篇阅完之后,他就慌忙起身从一旁书架上取了一卷外系红色绳结的文章下来展开,将两卷文章放在案上来回对比。

“咚咚”,直到敲门声响起,他这才回了神,抬头才见他一对浓眉之下,满含惊喜之色的双目。

烛光之下,却见案上两份文卷,左右皆无什么不同,仅在结尾之处,右边那份多上了几句话:

故同时书卷两份,一交与崇学司,若一日未见音信,必是不为举荐者所容,道不同何相谋,素闻怀忠履义者当属一人,则其二方于隔日递与先生,如先生有心,则可寻崇学司索首卷,两卷背处皆有墨印,合其乃断。

弘福寺后院

卢智悠闲地坐在窗前翻着一本史书,毫不理会对面已经叹了半天气的卢俊。

“唉、大哥,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三天前送去的卷子,现在都没消息,人家季大哥都已经领了牒子去户部签到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看书?”

卢俊苦着脸看着连头都不抬一下的卢智,终于忍不住伸手将他手中的书本夺去,好让他能认真听自己讲话。

“大哥,咱们银子还有一些,季大哥昨日不是说有些门路么,咱们不如也送一些银钱过去疏通疏通?”卢智书被拿走,也仅是微微一皱眉头,便站了起来,不理身后大叫的卢俊,闲步走出了屋子。

院中隐隐穿来前堂佛音,此时正是晨间,又值春色微浓之际,南墙一丛迎春,暗吐嫩黄,单看表情半点都猜不到卢智心中是否焦急,明日若还等不到崇学司消息,那便是无缘春闱了。

“赤金始艳色,正当春浓时,不及兰香雅,更比腊梅迟。”轻轻吟罢一首,卢智有些自嘲地微微一笑,刚要转身进去,就听见一阵爽朗笑声传来。

“小小一簇迎春,也能引得这样感慨,实是公子心中有怨啊。”

卢智转身看去,就见西边一棵老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穿乌色深衣的中年男子,他低头掩去目中一闪而过的精光,悠然迎了上去。

“这位、大人,不知又是如何听出我心中有怨的?”

那乌衣男子不答他话,反问道:“为何称呼我大人?”

“观形、察色。”四字一处,卢智没有漏掉男子眼中划过的赞赏之色。

“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字之后,中年男子面色亦柔和下来,“咱们进去说,可好?”

话毕,卢智便伸手略略一引,将男子带入了自己暂住在寺中的客房里,房中卢俊见他领了个人进来,愣神片刻便去忙着去端茶倒水了,卢氏教导他们多年,虽是住在乡下,可是礼仪规矩却不曾少讲。

“这是?”

“舍弟,家母不放心我一人入京,便与他同行。”

中年男子点头之后,便盯着卢智略显稚嫩的面容看了起来,等卢俊将茶杯端上,这才开口说明了来意:“我是为了你的卷子而来。”

卢智笑道:“不知是哪份?”

“你说呢?”两人相视一笑之后,便开始了一番长谈,

“你可知你卷中所书,乃是不为许多人所容的?”中年男子一副好奇之色地看着卢智问道。

“若是不知,便不会夜书两卷,投与大人。”卢智答的淡淡,脸上表情也未有些许拨动。

中年男子又道:“那你可知,我先得到的是哪份卷?”

卢智本心中有底,但他这么一问心底却是一讶,暗暗猜到一种可能,轻声道:“不管是哪份卷,却都是已经到了大人手中。”

中年男子笑意转浓,“好,如此性子,先前倒是我误会了,因先得了你投到崇学司那卷子,只当你是纸上谈兵之徒,我派来打探你日常行为之人,却是没有夸张……”之后他又把如何得了卢智卷子,如何派人打听其言行等等一一解释了,才借着道:“不过我今日,却不是为了举荐你而来。”

卢智眼皮猛然一跳,待要开口,又听中年男子继续说道:“为官者,尚分三六九等,你虽知道这朝中吏治多有不妥,却是不知此乃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势,你可知道,就算我赏识你,就算你入了春闱,出头之日,却也遥遥无期?”

卢智沉默不语,等着中年男子继续说下去,“你观那朝中为官者,但凡寒门出身的,除去当年东宫时候生死跟随的,又有几个是真正能行大事、谏圣言的。凭你的志向,举人入闱不是最佳途径。我手中尚有势,便送你去那官吏子孙堆中,待到四年之后再试,虽是寒门却无人敢小窥,或可结识王孙后代,不再孑然一人。”

此话说完,中年男子便默默喝起茶水,卢智当下心中转过数十道弯,待他一杯饮尽,方才立起身子,恭敬对男子鞠了一躬。

中年男子方才哈哈一笑,伸手扯下腰中一块紫玉来,递入卢智手中,道:“近日可来府中寻我。”话毕方才转身扬长而去。

坐在不远处的卢俊本就竖着耳朵听他们对话.只是这两人竟是像在打哑谜一般,说起话来不清不楚的,处处是暗指借喻,好不容易听明白最后几句,那中年男子却起身告辞了。

“大哥,怎么回事儿啊?你认识那人吗?”待兄弟俩站在门前目送那中年男子走远以后,卢俊才忙将卢智扯进了屋子,好奇地问道。

“他是当朝吏部尚书,杜如晦、杜大人。”卢智嘴角收起了那块虎形玉佩。

“啊!”卢俊双目圆瞪、张大了嘴巴,“就、就、就是那个杜断?”

卢智走到矮案前坐下,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饮尽,等卢俊收起了震惊之色,才不慌不忙地开口娓娓道来。

原来卢俊十一日晚上安定在弘福寺后,仔细询问了访友归来的季德一些朝中官员之事,后连夜抄了两份事先准备好的文卷,卷中内容却是一模一样,皆指出当朝官吏选的不足之处,及学子举荐制度的弊端,又讲明如今寒门学子同士族后代天壤地别的学习环境和待遇,林林总总列出了十一项个中危害。

两份文卷写好之后,明知道他所写文章有可能言辞过激,内容过于有违传统,却还是将其中一份投到了崇学司,只是这份试卷却是来试探当今举荐部门的反映而已,倘若各司贡尚多数不是墨守成规的,毕定因其文章所述,在第一日便找了他,若是第一日没来找他,那他隔日就会把先前写好的第二份文卷投送到当朝有权势的名贤杜如晦府上,赌的便是闻名朝野的贤者能认同他的理念,发现他的才智。

投到崇学司那份果然当日就被否定,只是没有想到却被其中一个司贡取了递给自己同窗一位有权势的高官阅览,并央其举荐他,那位有权势的高官虽然喜欢卢智的文章,但因他只递了卷子到死板的崇学司,而对他有些不满,只当他是不通事务、纸上谈兵之人,表面答应了那司贡,私下却找了人到自己借住的寺院打听了他的品行。

昨日那打探之人才回报了这位高官,得知他品行佳好,几日以来又没有任何傲气或者焦躁的表现后,才对他另眼相看。可是昨晚这位高官阅读每日投到府上的卷子时,竟然发现了一份同先前那份一模一样的卷子,正是卢智投出的第二份文卷,而这高官,便是杜如晦本人,他比照过卢智前后两份流到他手中的卷子之后,想了一夜,才定下心思,故今日特来一见卢智,卢智也是从他口中才得知对方竟然先看见的是自己第一份文卷。

“啊、这弯弯绕绕的,听的我都头晕,大哥,那杜大人今日可是来通知你,可以参加春闱了?”

“非也,我不参加春闱了。”卢智的声音今日来难得地透着轻快。

“啊?”卢俊顿时被他惊地跳了起来,大声嚷嚷道:“你说你不参加春闱了!那你准备做什么!”

“继续念书。”

“啊——嗯?”卢俊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他怎么听到自己大哥说要继续念书?

“国子监、我要去国子监,继续念书。”卢智又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将杯子重重放在了矮案上。

吸取意见,(小修)

第四十二章长舌丫鬟

卢氏一行在闲容别院住下后,一连几日都没能见着常公子,问了下人只说是不知道,找了这别院李管家几回,也都被推说公子外出办事,还没回来。

她们的户口过了几日倒是顺利办了下来,李管家送来时候,还带她们去镇外的田里看了拨给她们的十亩良田,卢氏心中总算落下一块大石,虽仍希望搬出去住,但得了人家这般帮助,又一想起那日厅中常公子冷淡的话语,慢慢也就不再每日去缠问他去向。

遗玉在搬进来第二天就开始着手种植薄荷,那名叫李乐的黑脸小厮被他爹李管家派来打下手,在遗玉的要求下,悠院西侧的那些不知品名的花草被拔了干净,又有专人来松了土添了壤,整治成一块比起靠山村卢家小院里那小菜圃还大上两倍有余的花圃。

卢氏因存了报恩的心思,又怕这东西换了地方长不活让人家空欢喜,种子种下之后却比遗玉还要上心,却不知道自己闺女在她眼皮子底下做的那些小动作。

关中农种多是春播,卢氏一心务农,前几日在龙泉镇附近的小村子顾了三、四农工,每天同刘香香一起呆在田里,小院子里白日只有遗玉一人在。

这龙泉镇比张镇大上三五倍还多,入住半月以来遗玉也没少出门逛哒,才知那日他们初到竟然是从镇后进来的,到底是离京不远的乡镇,比起蜀中青阳县诚都不遑多让,镇上前半部分多是些杂货铺子,也有两家饭馆客栈,中间半部分则是闲容别院一类共计五座大宅,最后面就是她们初进镇时看见的那几排民房了。

除去买种、雇人,卢氏尚余了两贯钱,在镇上铺子里买了笔墨等物以供遗玉练字,刘香香原本也是大字不识一个,看到遗玉每日早起练习书法便眼露羡色,被卢氏看在眼里后,每日晚上不论回来多晚,都会教习她几个常用字。

这日,卢氏同刘香香出门后,遗玉便坐在厢房厅内练字,这厅中虽没书桌等物,可却有一张红木大几,加上缎面小凳,比起她以前所用边角毛糙的矮案,条件却是好了不止一倍。

因家中书本都没带来,她便默写起往日卢智所背文章,今日她所书写字体不同以往所练扁方正楷,而是字形娇小、较为清秀的小楷,说是小楷却又有所不同,这时代尚有几个知名书法家,但也仅有一二人善书小楷者,皆是些蝇头小楷之流,遗玉也见过那类字帖,不大喜欢那过于紧凑的笔调,且她书法根基扎实,于是早有了研究一种小号楷书的心思,只是近日才得了闲,开始琢磨起来。

她神情专注地在纸张上勾调,一时心无旁骛,等到又写满一张纸,才听见院外咚咚敲门声,她拿了空茶杯将写好的纸张压住,这才起身出了厅堂。

刚走到院门处待要开门,却听见门那头两人交谈声音,不由停下了动作。

“爹也真是,干嘛要我们来送东西,这么半天都不来开门,我手都敲疼了,真讨厌。”

“就是嘛,也不知道大白天的,关个门做什么。”

这两个女孩子声音很是耳生,遗玉肯定自己没有听过,至于院门为什么关上,却要提及前日从院门蹿进来的野猫,险些把她刚种在花圃里的薄荷给翻烂,这才每日闭门,只为堵那野猫儿。

“真不知道公子怎么想的,收留这几个土包子就算了,还拨了悠院给她们住,真是白白糟蹋了这好地方。”女子声音娇俏,只是语露不屑。

“欢欢姐,你说、公子该不是看上那个尖下巴的姑娘了吧?”尖下巴?遗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圆嘟嘟的小下巴,心知人家嘴里说的是刘香香。

“呸呸呸!胡说什么,公子哪能看上她,比咱们大上几岁不说,又一股子媚气,不像是好人家的闺女,别乱说了啊,我听我弟说,公子留下她们,是为了一种叫做、叫做——唉,瞧我这记性,反正就是个花草名字,等回头我再去问了他。”遗玉眉头锁起,这两个小丫鬟怎么这么碎嘴,刘香香哪里媚气了,她看着倒是清秀漂亮的很。

“嘻嘻,我就说嘛,咱们公子那样的人物,才不是一嘴土话的货色配得起的——”

“吱呀——”那丫鬟话未讲完,就见眼前院门豁然大开,一时没能合上嘴巴,同身旁来不及收回嗤笑的另一个丫鬟均是呆呆扭头看向门内之人,见到遗玉冷着小脸立在那里盯着她们,脸色陡然涨红。

“不是什么?”遗玉听到她们越说越不像话这才把门打开,仰着小脑袋扯开嘴角,脸上一副似笑非笑表情,一双利眼从两人身上如小刀一般刮过,立刻认出她们正是那日初来乍到时候,端茶送水的丫鬟,其中左边那个脸蛋略娇的貌似那天的眼神就不对劲。

“两位姐姐刚才不是说的挺热闹么,怎么不继续讲了,也好让我听听啊,”见两人并不答话,只垂了头悄悄抬眼看她,遗玉笑容更胜道,“我只当四五十岁的长嘴妇人喜欢背后嚼人舌根,没想到两位花儿一样的姐姐也是如此。”

两个丫鬟脑袋垂得更低,都没注意到遗玉正操着一口标准的京话。

遗玉自知眼下情形还要在这里住上一阵子,而且对她们母女有恩的又不是这些丫鬟们,她才没那心情低头做小、任人长短。为免几个碎嘴的小人背后把她们母女三人编排的不成样子,便有心给她们个教训。

于是她探出身子,小脸猛然向前一凑,直至两人三四寸处,才堪堪露出一口森森白牙,轻轻对着她们道:“两位姐姐知道么,听说那些油嘴滑舌又喜欢背后诽谤的,死后可都要被打入拔舌地狱的,”看着她俩猛然发白的面色,遗玉笑容更阴,声音一点一点压低继续道,“那里啊,有专门的长脸小鬼来掰开她们的嘴巴,用长长的铁钳夹住舌头,生生拔下,可不是一下子就拔下哦,而是拉长以后,再慢慢地拽、一点点的拽——”

说着她猛然翻起白眼,张大嘴巴伸出长长一截舌头来。

“啊!”

两个丫鬟起初被她抓包,也不好打断遗玉的话,只听她越讲越吓人,又突然露出那副鬼脸,终于忍不住尖叫一声丢下手上的东西,拔腿就跑了。

遗玉看着她们跑远的背影,缓缓收了吓人的表情,冷哼一声,弯腰捡起她们落在地上的深色背囊,拍了拍沾上的灰尘,退回院子,“哐哐”两声将院门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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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早归

遗玉把背囊放在了红木几上打开,里面果然是卢氏前几日托李管家从长安城捎带的上好针线绣料,又想起那两个丫鬟的谈话,好像其中那个模样俊些的还是李管家的女儿、黑脸小厮李乐的姐姐,心里将他们三个人说话行事一一比较,暗道实在不像是一家人。

她将东西收好后本想接着练字,可先前之事多少坏了心情,勾坏了第二个字后就停了下来,想着早上卢氏出门时候说要午间会回来,这会儿已经将近中午,是该起灶的时候,于是便收拾了几案,起身去了隔间小厨房。

这小院子里最让遗玉满意的恐怕就是这里了,比起她们在乡下的简陋灶房,这小厨房要宽敞一些,里面一应厨具也齐全的很。

她刚抱了柴待要烧火,就听见院外敲门声响起,跑出去将院门打开后,就见卢氏和刘香香正擦着汗立在门口。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进了屋,遗玉连忙给两人倒了水送上。

一口饮尽茶杯中的水,卢氏这才拿袖子一边扇风一边答道:“咱们雇的农工们村上出了事情,有个孩子来田里送信,然后几个人都回去了。”

遗玉好奇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好像因为南边山下一片林子,”卢氏轻叹一声,“年前他们村子几户人家合伙买了南边山麓下一片地势准备植桑,可是入冬栽的苗子入春就开始坏死,似是今日那照看林子的去照看时见着又死了许多,这才害怕起来,咱们田里顾的几个农工家中都有那地势的份子,嚷嚷着要回去同村人一起找那卖地的退钱呢。”

刘香香在一旁接口道:“说来也巧,他们走后我同那送信的孩子说话,你道那卖地的是谁?就是咱们现今住的宅子对街那户,徐府。我看那府上也是有钱有势的,既然地已经卖了出去,怕是断不会还了钱给他们。”

遗玉早在听完卢氏解释,脑中便有一道念头一闪而过,现在又听了刘香香的话,只觉得那股念头愈发清晰起来。卢氏同刘香香歇息好后就起身去了厨房做饭,只留她一人托着下巴坐在屋里发呆。

吃罢午饭,三人坐在卧房里做活,刘香香在张镇呆了四年,每日只是伺候郑立饮食起居,并没习过女红,今日见了卢氏收拾了做活的东西出来还说要教她家传的绣法,难免又惊又喜地落了泪,被遗玉故意笑话了几句才止了。

卢氏挑了针线出来,连并一个中号的绷子一起递给遗玉,道:“没买大绷子,先绣些小件出来制了手帕荷囊等物,你女红已然不错了,等咱们存了钱就买了绣架,再教你大件的。”

遗玉听了双眼发亮,几年以来早就绣烦了那些个小东西,一是家中没有绣架,一是卢氏总说她针法不够熟练,总也没机会做些大的,别的姑娘不知道是怎样想的,遗玉却是拿刺绣当娱乐活动来做,既磨练耐性,又能打发时间,成品出来还可以换银钱,已然是她除了练字之外另外一项爱好了。

刘香香虽不会做女红,却知道用到绣架做的东西都可比绷子难多了,她不清楚遗玉手艺,起初听卢氏这么讲,只当她哄遗玉玩,等到大半个时辰以后,她在卢氏的指导下勉强绣了一朵桃花出来,分神去看遗玉时,只见对方手拿的绷子上竟然已经多了一对拇指大小、精致小巧的白头长尾鸟儿出来,两只鸟儿身下一簇翠绿带红穿插而出,端的是活灵活现。

“干、干娘,”直到遗玉取下绷子开始锁边,刘香香这才扭头对着卢氏结结巴巴地问道:“小、小玉这是学了多久?”

卢氏手上针线未停,头也不抬地答道:“是有四五年了。”

刘香香一脸古怪地指着遗玉,问道:“小玉前个不是才过罢九岁生辰么,她是四岁就开始学这个了?”

卢氏抬头对她一笑,“也不算太早,我也是五岁起便开始习女红,只是没她好性子,磨了手也不喊疼,我小时候可是没少因为拿针线对我娘哭鼻子呢。”说完她就看向遗玉,见小丫头抬头冲自己露齿一笑,神色愈显温柔。

刘香香是知道遗玉痴傻过几年的,她小时卢氏从外地迁来,等遗玉被发现痴呆以后,村中无论大人还是小孩,多少是产生过一些奇怪的心理,同情、厌恶、幸灾乐祸的都有,刘香香性子较和气,那时虽年纪小却也没跟着那些淘气孩子一起喊遗玉小傻子,只是心里可怜这个不会说话的小姑娘。

后来也不记得哪一年,遗玉突然就好了,刘家同卢家一个村东一个村西,平日并没什么交流,她对遗玉有了一些印象,还是在郑立派人来村子那天,卢氏发动了村民给她家捐钱,在卢家院子里她看到卢智同遗玉一起坐在门槛态度亲昵地说话,被亲哥哥卖掉的她,只觉得羡慕无比。

没想到四年之后竟然在张家宅子里同她们母女再次见面,又一番波折一起逃了出来。对卢氏,她当年就存有感激之心,于是才会在对方提出认她做女儿时候,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虽然背井离乡来到了这陌生地方,近日来她还每天下地干活,每日累的一回来只想倒头就睡,半点不比在郑立那里做通房来的轻松,可她却喜欢这样的日子,有亲人关心,有人能说说贴心话,还有人教她识字念书,这样的日子若是放在一个月前,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

“娘,您前个说要给大姐做衣裳,是要用哪个颜色的料子?”遗玉将手上东西放到一边,探了小脑袋去矮案上放着的背囊里翻了翻,看见两种颜色的衣裳料子以后遂问道。

“藕色的,牙白那块准备给你们两人做些贴身衣物。”卢氏抬头看了遗玉一眼才注意到正在发呆的刘香香,轻笑一声,拍了拍她的额头,道:“怎么了,倒是和小玉学会了,时不时地就愣了神。”

刘香香敛了眼中一丝因回忆而产生的茫然,转身对卢氏抿嘴一笑,“没事,干娘,您把这儿再跟我讲讲罢,我总绣不好。”说完她就伸出手指着自己拿着的花绷上那朵歪歪扭扭的桃花,轻轻垂着头做出一副聆听的样子。

卢氏并没有注意她低头瞬间眼中闪过的水光,只温声教导起她来。

第四十四章藏着掖着

第二日一早,卢氏和刘香香下地去没多久就又回来了,两人脸上皆是挂着苦笑,卢氏坐下后迎上遗玉满脸的疑惑,开口道:

“早上我俩去了地里,平日早到的雇农今日没一个去的,因剩下的活儿都是汉子干的动的,我俩便回来了,走到别院门口就见着对面街上打架的,仔细看了几眼,才发现被那一群家丁围在中间打的三个汉子正是咱们雇的人,但我香香到底是女子,怎好上前拦架,只能问了一旁看热闹的……”

原来昨日卢氏雇那几个农工回村以后,同买地的几家人一起到那桑林里看了,情况确实糟糕,七成的桑苗全都烂了根,看样子剩下的也都活不长,于是他们今日才找上了卖地的一方,也就是龙泉镇上的徐府,说是徐府故意卖了这废地给他们,嚷着要把这块地退掉,并要徐府赔给他们桑苗子钱。

那徐家老爷一听说他们的来意,仅派了管家出来告诉那些农民,说是他们把地给种坏了,所以他既不会退地也不会赔钱。

双方都咬定是对方的错,争执之下也不知道谁先动了手,徐府到底势大,七八个身强体壮的家丁将那些农民围了起来一顿痛揍,才有卢氏和刘香香看见的一幕。

遗玉听完卢氏讲述,断言道:“那肯定是徐家的故意吭他们了,自家的地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么,怕是知道种不出来东西这才便宜卖给了别人。”那块地在山麓下面,又离河水很近,徐家也是多经营田产的,怎么会好端端把地卖给了别人,想想就知道有问题了。

刘香香也点头称是,道:“那么一大片地,才卖了二十两银子,不是骗人又是什么?”

几人正说着,忽听到院外一阵敲门声,遗玉便跑去把门开了,看见黑脸小厮李乐正地站在外面,忙请了进屋。

卢氏偏头看见是他来了,起身笑道:“可是有什么事交待?”

李乐脸上略带了关心,问:“我爹听说你们雇的农工在徐府挨了打,便使我来问问,可是会耽误了田里事情?咱们院里也有些农工,倒是闲着的,若是用的上,下午就叫他们跟你们下地。”

遗玉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心里泛着嘀咕,那李管家是怎么知道挨打的是她家的雇农,这事才刚出就派了他儿子来问,显然是很清楚她们的一举一动,就算对方是出于好意,她心中也难免有些不自在。

卢氏却没想到这层,她也看了今天那几个汉子挨了打的样子,知道他们明天必是不能上工,昨日就没干成活,现下正愁着田里有些活未干完,如今李乐来问,一面又想请了帮忙,一面又不想沾人家这光,垂眼想了片刻,便对他道,“那就麻烦了,需得借上两个人帮衬两日,只是工钱我却是要付的。”

李乐摇头道:“这就不必了,咱们这里的工人都是发了月钱的,不干活就是在房里睡觉,闲着也是闲着。”

他话虽这样说,可卢氏本不是好占他人便宜的,借住在这里已是有些别扭,于是坚持要拿钱出来,两人推让了一会儿,李乐看她态度坚决,没办法只能应了。

卢氏去里屋取了二百个钱出来交给李乐后,见对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奇地问道:“可是还有什么事?”

李乐遂挠了挠头,犹豫了半天才面色有些微红地开了口,“实是代我大姐同你们赔个不是,她那人说话就是有些口无遮拦的,望你们别见怪。”说完他也不等屋里三人反映,捧着钱小跑出去了。

卢氏被他这么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地摸不着头脑,回头就问两人,“这孩子什么意思,咱们什么时候见过她姐姐了。”

刘香香也是一脸迷惑地摇头,遗玉暗自窃笑后,答道:“娘记得咱们初来那天在前厅时候端茶的丫鬟么,模样好点的就是他姐姐。”

卢氏记性也不差,虽然此时已经隔了十几日,但大致也是有个印象,“她姐姐是怎地了,好好地来对咱们道歉,莫不是弄错了。”

遗玉也不挑破,只笑着应了,“许是的呢。”

午饭吃完没多大会儿功夫,就有几个农工来敲了门,卢氏两人便收拾了东西带他们下地去了。

他们走后,遗玉才将院门从里面上好,在厨房的碗橱角落里摸出一大一小两个白色扁方瓷瓶,先将四寸高的那个大点的瓷瓶装满了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