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戌时就开宴,若是来了学里怕是来不及准备。”

“唉,实是让人羡慕,明日可要好好与我们讲讲那宴上的事情。”

“嗯。”

她们又聊了一会儿便有两个人先后离开了教舍,长孙娴并没同她们一起走,收拾了书袋后,等到教舍里的人只剩下两人,才走到遗玉的座位旁。

“卢姑娘。”

遗玉抬头看她一眼,放下书卷站了起来,“长孙小姐,有何事?”

长孙娴轻笑道:“只是传个话,昨日下学后我到实际寺去看高阳公主,她托我向你问好,说是等她诵佛出塔,定邀你一聚。”

遗玉脸色未变,心中却一阵郁闷,她差点就把这位公主给忘到了脑后,这高阳公主被丢到尼莫塔也有一个多月了,现下是八月中旬,到了十月份,高阳就该回到学里了,到时候还不知道会不会找她麻烦。

她直视着长孙娴,并没有应话,反而面带着疑惑地问道:“是吗?可在我入学之前,公主不是已经入塔祈福了么,又是如何知道长孙小姐能传话给我的。”

长孙娴笑容不变,“哦,我把你入学的事同她讲了,你也知道那塔里甚是冷清,公主性子又好动,难得我去看她,不说些趣事与她听,她是不依的。”

言下之意就是把她的事情当成“趣事”讲给人听了,遗玉脸上也露出笑容来,“原来如此,我听说未免闲杂人等打扰了公主潜心诵佛,因而尼莫塔外戒备森严,可长孙小姐尚能入塔给公主解闷去,看来实际寺并不如外面传的那般严密。”

长孙娴笑容微僵,她没想到遗玉会这般回嘴。尼莫塔的确戒备森严,皇上的旨意是让高阳潜心诵佛,不许人打扰。她能进去是因为拿了她爹的牌子,那些守卫自然不敢拦着,这事情往小了说也没什么,可往大了说,那些侍卫就是玩忽职守,而她则是有违旨之嫌了。

遗玉注意到她眼色的不对,心中冷笑,若是放在以前她忍便是忍了,可自从被她们迷晕了丢进小屋里,差点送了半条命,就已经清醒了,过多的忍让并不能换来这些贵女们的适可而止。

她不用多想就知道长孙娴在高阳面前没说自己什么好话,那位公主本就看她不顺眼,再被人挑拨一番,出来定是要找她麻烦,不管这长孙大小姐为什么要想着法子给她添堵,她总是不会坐以待毙就是了。

长孙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不似往常那般垂头躬身让人看不真切的模样,因为比自己个子低了半头所以微微抬起了下巴同她对视,素净白皙的小脸上正挂着谦和的笑容,细看便能发现,那一对勾玉明眸中一片平静,明明比她还小上三岁,又是个庶民出身的,却在此刻,竟是让她坐不出半点优越感来。

一瞬间,长孙娴将脸上的略显得僵硬笑容收了起来,冷冷道:“卢小姐,我话已带到,至于你怎么想,那都是你的事情。”

遗玉静静地看着她转身离开教舍,眼尖地发现她垂在身侧紧握的拳头,待她身影消失后,才偏头笑了起来,这长孙小姐,心思再沉也还是十六岁的小姑娘。

长孙娴下午没来上课,同样要参加中秋夜宴的遗玉却老老实实地在教舍里面听了一堂课,酉时下学尚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足够她梳妆的,她并不担心时间不够。

钟鸣之后,她拎着书袋独自回了坤院,事先卢智同她约好酉时过半在宿馆后面见面,因先前得了交待,遗玉便没有刻意素装,选了一跳鹅黄色的束裙外搭一件杏色窄袖绸衫,料子不是极好的,毕竟事先没有准备,除了常服之外她仅带的几套衣裳里也就这身黄色的还算合适今晚的场合。

陈曲给她梳好头,又选了钗环一一别上后,站在一旁忍不住赞叹道:“小姐,你真好看。”

遗玉看着镜中的自己,精致却不显累赘的梅花垂髻,额发侧梳,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的眉眼,一张素面虽脂粉未施,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皮肤本就是细腻润滑的,不需要过多雕饰,自有一番少女独有的清丽,的确比以往常服单髻时候亮眼了许多。

女孩子都有爱美之心,她也不例外,可如今这副十二三岁的模样,就算是漂亮,在她心里也还是个小女孩而已,让她如何也生不出什么精心打扮的心思来。

“小姐,时辰快到了,您还是赶紧换衣裳吧。”

“嗯。”

换好了衣裳,陈曲陪着她一起到宿馆后门去寻卢智,已经到了他们约好的时间,后门却不见他的人影,她们又等了一刻钟,才见一辆马车远远驶来。

马车在后门街对面刚刚停稳,车帘便被人从里面拨开,一道丹红的人影跳下马车,这人朝着宿馆门口望了一眼,便大步走到朝她们走来。

“卢小姐?”来人走到跟前,遗玉忍不住暗赞一声,好一个男装的明艳佳人,比起那日同样穿了男装的封小姐,这人虽身子高挑,可丰满的身材却让人一眼就能辨出男女,那张明艳的脸蛋因主人飞扬的气度还带了三分的英气。

“嗯,你是?”

“我替你大哥来接你,咱们路上说。”丹衣少女一把抓住她的手就要走,遗玉却轻轻挣了两下。

“小姐,我大哥说过他自己会来接我的。”她尚且记得那小黑屋的教训,就算对着这人有着一丝好感,也不会随便跟着陌生人走的。

丹衣少女咧唇一笑,眼睛弯起,“你倒是谨慎,”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只荷囊来递给她,“你大哥说了,若是你不跟我走就给你看这个。”

遗玉接过荷囊看了,是她年前所绣,卢家兄弟一人一只,卢智向来是贴身放置,能让这少女拿到,显然是他亲手所交。

“的确是他的东西,那咱们走吧。”

丹衣少女这才又伸手拉了她朝马车走去,两人在车上做好,马车就调转了头,渐渐朝目的驶去。

“不知小姐怎么称呼?”遗玉礼貌地问到这丹衣少女的姓名。

“什么小姐不小姐的,我比你虚长几岁,你是阿智的妹妹,唤我一声小凤姐也不为过,我就同阿智一样,叫你小玉好了。”

少女一口一个阿智,听起来两人关系是不一般,遗玉想到那日在云净茶社见到的几个人,这些人似乎都是她大哥的好友。

少女眼中带笑,态度亲切不似作伪,遗玉没再客气,笑道:“好,那小玉便唤你小凤姐了。”她很是喜欢这种直接的性格,与那种故意装出来的自来熟不同,这少女的脾性的确直爽。

她这大方的态度显然赢得了对方的好感,丹衣少女一手轻拍她的肩膀,“你果然同卢俊说的一样,是个好姑娘。”

遗玉暗叹一声,怎么又是卢俊,到底她二哥跟多少人讲过她的事情……

“小凤姐和我二哥认识?”

“自然认识,那小子可有意思了,哈哈,记得我们初见,还是因为他同我小弟打了一架,被我上门找场子,他竟然说不打女人,还杵着那么大个个子,红着脸让我打回来,后来你大哥回来了…”

少女眉飞色舞地讲起了那段不打不相识的经过,遗玉在一旁听了哭笑不得,她二哥怎么就跟个惹祸精似的,卢智也不知根在他后面收拾了多少麻烦。

马车驶的很快,不到两刻钟就到了魏王府所在的廷康坊,夜幕初降,遗玉下车时,头顶的天色已经昏暗下来,王府的街外却在数十只灯笼的映照很是明亮,两座雄壮的石狮蹲立在门外,王府正门处六扇丈余高的朱红大门敞开着,挂的高高的巨型匾额上书着雄劲有力的“魏王府”三字。

门外守着四排十二名腰挎刀鞘的护卫,三洞门中各站了两名带着深棕无脚幞头的太监,有宾客入内需将宴帖出示,她们下车这会儿,正有三两名宾客相伴而入。

遗玉同丹衣少女一同朝大门走去,两人都将宴帖拿在了手上,一模一样的精白木片,太监接过细细查看后才还给她们,又有一名宫娥走上前来为她们引路。

前院除了一些肃穆而立的护卫并不见什么人影,想来也是,王府这般大,宴会发帖不过三十多份,加上携眷带友的,也就是五六十人。

宫娥带着她们左右穿走,一路经过两座院落三条长廊,遗玉才渐渐听到了人语声和隐约的琴声,将要走到花廊尽头时候,乍见一片通明灯火,双眼适应了这份明亮后,才看清楚眼前之境。

乌黑光洁的石板卢面远远延伸向前,七八丈远外才始见秋色团花长毯上的红木雕花矮案,五步一座,约莫三四十张,案上只设美酒不见佳肴,宴席空中密密悬挂了数百只方形灯笼,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有一座造型精美的水榭,榭中不见半点灯烛,绕梁白纱垂下,随着湖面清风缓缓飘动。

第一二零章咱俩不熟

离开宴尚有一刻钟,宾客大多已经到场,只有正北临近水榭处的几席上尚且空置着,宫娥将她们领到席间就退下去,小凤四下扫了一圈,就拉着遗玉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阿智,幸不辱命,姐姐我把你妹妹给接来了。”小凤拉着遗玉穿过错落有致的席间来到其中几张相近的矮案前,将她向前轻轻一推,对着刚抬起头看向她们的卢智道。

“多谢。

小玉过来坐。”穿着牙色印花深衣的卢智比起以往的清俊规整,多了两分随意之气。

不同于高阳生辰宴会上一案一席的规格,这宴会上多是三案一席的,一案上又能坐上两三个人。遗玉在他身边坐下后,左右打量了近处的人,全是她认得的。

左边案上,季德正端着一杯酒慢饮,见她看过来遂点头一笑,他身边坐着依旧穿着男装手拿折扇的封小姐,同样对她点头一礼。

卢智身旁另一侧坐着冲她咧嘴露齿而笑的程小虎,小凤绕到他身便伸出脚来在他身上轻轻踢了踢,“我要坐这里,你去那张案坐。”

程小胖子顿时圆脸一皱,“我、我就想坐这儿。”

“哟,你还顶嘴,我问你,你起来不?”

“大姐,你不讲理!”

大姐?遗玉疑惑地扯了扯卢智的衣袖,用眼神比了比正在抢座位的两人。

卢智笑道,“小凤是小虎的亲姐姐,两人是一母同胞。”

遗玉点点头,暗道这程咬金的孩子真是个个“不同凡响”,侧目看见程小凤一手将赖在座上不肯让位给她的程小虎给拎了起来,程小胖子刚挣扎两下,偏头看见一身正妆的遗玉仰着小脸望着自己,肉乎乎的白胖脸蛋上顿时一红,撇过头闷声道:“好了好了,让给你座还不行么。”

说完伸手取了案上两盘点心,磨磨蹭蹭地坐到卢智右手边空着的矮案后,鼓着肉乎乎的小脸,一口一块地吃着点心。

“阿智,你往边上挪挪,我要坐中间。”赶走了程小虎后,程小凤又把目光转向了卢智。

遗玉见他大哥神色不变地往边上挪了挪,让她坐在了两兄妹的中间。

程小凤坐下后,便对着遗玉道:“小玉,你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秋宴,你大哥可与你讲了这宴上的惯例?”

遗玉疑惑地摇摇头。

“姐姐好歹也来过两次,给你讲讲可好?”

遗玉点头,“好。”她片头轻瞪了一眼明显是听见了她们的谈话却连头都不会的卢智,心中一阵不爽,好么,这又没事先知会一声,还说这宴会没什么规矩,让她轻松地玩,又在哄她!

“这中秋宴分为两段,头一个时辰是用来让各个持帖之人展露才艺的,之后宴会主人会选了三到五人陪同赏月,就是在那边那座水榭中,这时余下的人可以自由在园中赏景,这席上灯火明亮是看不见月亮的,这院子大得很,除了那水榭上另有别处可以赏月,宾客自能随意走动,只要不出了这园子就好,可是懂了?”

“嗯,小凤姐,展露才艺时可有什么特别的规矩么?”

“照常来说琴棋书画皆可,但也有讲段子或是做别的,不用担心,听说你字写的极好,介时随便默上一首诗即可。”

遗玉暗松一口气,写几个字还是不成问题的,若是让她弹琴作画,那就要丢丑了,想到这里,她又好奇地问道:“小凤姐准备如何?”

程小凤得意地一笑,“姐姐我准备耍一套剑术给他们开开眼。”

遗玉上下打量她一番,“难怪你要穿男装。”

程小凤正待应话,两人忽觉头顶一暗,抬头看去,就见案前立了一名身着蓝衣的美貌少女,由于精心打扮过,又穿着不同于以往千遍一律的书学院常服,遗玉眨了几下眼睛才认出来人。

“程小姐,卢公子。”长孙娴微笑着同卢智和程小凤问好,仿若没有看见同样坐在一旁的遗玉。

“长孙小姐。”

卢智只是行了个点头礼,程小凤则是扬唇一笑,直接站了起来,刚才还在俯视他们的长孙娴顿时只能略微抬头才能同个头高的她直视。

“长孙,好久不见了。”

“咱们一个在太学院一个在书学院,自然是不常见的。”

两个少女虽面带笑容,可语气里的针锋相对,遗玉很容易就听了出来,一时对性格直爽的程小凤好感又上升了一层,不是就有句话这么说么:敌人的敌人,那就是朋友。

“咦,卢姑娘怎么在这里——卢公子可真是位好兄长,得了那红帖,别人求之不得的名额,你却带了妹妹来见识。”

卢智不置可否地一笑,并没多做解释,程小凤嗤笑一声,刚要开口,一旁正在扒拉着点心的程小虎却率先插话道:“不是啊,你误会了,卢大哥的帖子是带了我进来见识见识的。”

遗玉扭头去看程小胖子,见他胖乎乎的小脸上沾了几粒小黑点,一首还捏着一块啃了半口的芝麻糕,一脸正色地对长孙大小姐解释。

“哦?卢姑娘,那我到要问问,你是如何入宴的?”长孙娴侧目俯看着遗玉问道。

程小凤在一旁冷声说道:“与你何干?”

长孙娴目光转向她,张口道:“一则事关中秋宴的规矩,二则是今日非比寻常,若是那些守门的办事不利,随便就放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混进来——”

程小凤冷哼一声打断她的话,“长孙,你把话说清楚,谁是乱七八糟的人?”她本就和长孙娴极为不和,遗玉说来也算是她接进来的人,自然不会让对方随意拿来乱说。

“那就是说我喽?”遗玉缓缓站直身子,抬眼定定地看着眼前之人,“长孙小姐可真是勤快,连那守门的职责都要抢,我真是好生佩服。”

“噗嗤”一声,程小凤连忙撇过头掩饰脸上的笑意,长孙娴脸上笑容未收,只是眼中却闪露着淡淡寒光,有些冷冽地盯视着遗玉,正要说话,一直沉默的卢智却开口道:“小玉,长孙小姐也是一番好意,你就把帖子取给她看看,也免得她冤枉了这王府的太监们,那些管事太监也算是有头脸的,若是因你被冤枉了,怕是少不了要到殿下跟前抱屈。”

听了他的话,长孙娴脸色微变,遗玉则轻轻应了一声,从腰间悬挂的荷囊中取了那薄薄的一片宴帖出来递过去。

“长孙小姐应是认得这白帖的吧。”

长孙娴保持着唇边的淡笑,将帖子接过翻看了一下又抵还个她,“果然是我误会了,不过卢姑娘,怎么事先未听你说过得帖之事?”

遗玉一边将帖子重新收起来,一边淡淡地答道:“咱们又不熟,我为何要告诉你?”这长孙娴三番两次寻她麻烦,她也没什么耐性应付她,因为上次的小黑屋事件,她就一直憋着气,长孙娴又暂时也拿她没辙,既然主动送上门来寻事,那她便无需客气。

程小凤在一旁“咯咯”地笑出了声来,程小虎咬着点心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个少女之间的暗战。

卢智低头掩去脸上的笑容,眼中闪现出几分满意,他就是觉得自家小妹有时太过退缩忍让了,若是不逼着她朝前走,那她就还是那副万事皆可的态度。

长孙娴唇角最后一丝笑容也宣告崩溃,她表面是极清冷的一个人,性子也冷静的很,内心更比高阳公主还要多上一分孤傲,这京都的女子没有几个是她放在眼里的,可偏偏不知为何,总是忍不住想要找遗玉的麻烦,尤其是那件事后,凡是遇见遗玉的事情,她就会失去一半的冷静。

“很好,卢姑娘,我希望你能记住今日所说的话。”冷冷地撇下这句话,她转身就要离开,却不想耳中却窜入身后之人一声不高不低的笑语。

“那就抱歉了,无关紧要的事情我向来不费心去记。”

已经背过身去的长孙娴咬紧了一口银牙,目光一寒,头也不回地朝自己那席走去。

“哈哈!”等到她走远,程小凤才哈哈大笑起来,一手拍在遗玉背上,“小玉,你可真是给姐姐我出气了,得嘞!能看见长孙娴变脸,就算事不成,今儿我也没白来!”

程小凤虽然性子直爽,可因为没有长孙娴脑子了的弯弯道道,两人争执时候往往是她气得脸红脖子粗,长孙娴却一脸气定神闲的模样,今日得见遗玉能把一向淡定的长孙大小姐气走,她心头的确是爽快的很!

遗玉轻笑一声,伸手摘了一粒水晶葡萄轻轻着剥皮,若论说话能把人堵死,卢智显然是个中之最,她们兄妹八年,耳濡目染下来,没学到个八成,六成还是有的,加上她强韧的心理素质,别说是气走个小姑娘了,若是没那么多顾忌,把她说哭都不是没有可能。

又过了片刻,忽闻宴上陡然安静下来,一旁坐着的卢智伸手就把她拉了起来,接着宴中众人纷纷起身,遗玉扭头朝着南边入口处看去,就见一行五六人用着中间一赤黄一名蓝两道身影缓缓步入宴中。

第一二一章个中猫腻

“参见陛下。”

席间宾客已经尽数站起了身子纷纷绕到矮案前面的乌石板路面上站好,在那一行人踏入园中之后,齐齐躬身行礼,在这种形势的宴会上,见了皇室是可免跪礼的。

遗玉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来人,就被卢智拉到了前面躬下身子,耳中传来一阵浑厚的男声,“诸位无需多礼,朕今日可不是来扫你们兴致的。”

话音落下,院中宾客却仍是静静躬着身子,遗玉的眼睛看着前面的路面,那一行人从他们身边大步走过,直到刚才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宾客们才起身回到了座位上。

“别干站着,都坐吧。”

等到众人落座,遗玉才缓缓抬起头来潮正北方向看去,就见先前空置着的三席上皆已坐上了人,正中那席位上摆有两张矮案,右边案后那一道赤黄的身影显然就是当今皇上。

主席位虽离他们这席足有三四丈远,但她还是清晰地感觉到了从那一身赤黄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是那种只是看一眼便让人心头微微压抑的感觉。

她也算是历经生死之人,这种能带给她压抑感觉的特殊气势,她迄今为止也只在三个人身上见到过,一人是她新认的便宜外公卢中植,一人是初次见到的皇上李世民,还有一人便是几经偶遇的魏王李泰。

若是将这三人的特殊气势相互比较,无疑是当今皇上的气势最为旺盛,卢中植的气势最为沉稳,而李泰则是最隐晦。

而如今这三个人,竟是聚到了一处,坐在李世民身侧案后的是前不久才又救过她一次的李泰,在空中数盏明灯照耀下,一身明蓝的魏王殿下依旧俊美的让人望之失神,而另一张席上坐着的身穿缁色深衣的白发老者,赫然就是她今天早上才见过的便宜外公。

遗玉脸色古怪地看着卢老爷子,见他一脸的淡然便知道他肯定是事先知道的,心中又给她大哥的知情不报算上了一笔。

“看你们见到朕来,似乎并无惊讶之色,显然是早早就得了消息啊?”李世民音色很是浑厚,气韵十足。当年继位之始,因骁勇善战的安王被剿,北方草原游民部落在首颔颉利可汗带领下借机侵袭中原。

李世民高瞻远瞩,借与其媾和暂时结束战争,换取生养发展时间,终在贞观三年取得定襄大捷,平定北方,因此虽他不比安王征战多年,却与遗玉所知历史中的唐太宗相比不遑多让。

他话毕便在宴上扫视了一圈,目中并无责怪之色,带着淡淡的笑意。宾客之中很快就有人从席上站了起来,遗玉看着对面席间那个身穿秋香色深衣的人,恭敬地对着北座一礼,朗声道:“陛下亲临,实是我等荣幸,心中自然欢喜多过惊讶。”

这人话里虽然有些避重就轻却不失为一个好的解释,李世民又怎么会不知道他要来的消息早早就走漏,不过是借着机会看看众人反映,这个率先站起来答话的人只要稍微会说话一点,他都不会再追究这个问题。

“无忌啊,这可是你那三子?”李世民看了一眼那应话之人,扭头对近处席上一个脸型瘦长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问道。

“回皇上,真是犬子长孙涣。”

“嗯,几年未见,已是长成大人,好了,你坐吧。”

这名叫长孙涣的少年谢恩之后坐了下来,由于相距不远,遗玉没错过对方脸上的自得之色,身旁的程小凤细微地轻哼了一声。

李世民的脸上略带了亲和之态,“朕今日就是来凑个热闹,你们该干嘛就干嘛,切莫因为朕就拘束起来,那可就坏了这好日子了。”话毕朝着一旁的李泰轻轻点头示意。

魏王殿下遂端着桌上的酒杯站起身来,低沉的声音很是沉稳,“今夜能置身此宴者,多是京中才俊能士,本王望你们日后能为父皇效力,请。”

李泰的话很是精简,席间众人全部端着酒杯站起,随着李泰举杯由左划右对着他们一敬而饮,皆举杯饮尽杯中酒水。

众人再次落座之后,就见一人主动站了起来从席间走至中间宽敞的乌石板上,先对着主席位上一礼,而后侧身扬声道:

“本人谢远,今夜良辰美景,能与各位聚在此处甚感欢欣,献诗一首,全做抛砖引玉之用……”

说罢这人便轻移了步子,三步一句地吟起诗来,遗玉知道,这是个人才艺展示开始了,这第一个起来的人,坏处就在于没得比较,若不是才艺上流之人,难免给人差强人意之感,可好处也是有的,只要他的变现不是太过平庸,一般都能让人记住。

这宴上才子佳人可以借机露一手的,足有四十一人,能让人记住名字也就是极个别,区分好坏显然不单是靠着个人因素,这献艺的顺序变得尤为重要,若一人才学只是中上,但在他之前三五人皆是表现寻常的中流之辈,那便生生显得高了三分,若一个才学上流,但在他前后皆是中上,那就生生降了一筹。

宴会上的四十一人,表面上是坐在一席的交好,可实际上散在各处的几席间都有关联,除了卢智这边的六人,其余人多是暗自投靠了两边,像是其中一边就是为了今日宴上力顶长孙涣出彩的,只要人数足够,那一部分人烘托长孙涣出彩,另一部分人则可以利用这些次序去打乱别人的安排。

遗玉起初并没有想到这点,点几个献艺的人表现只是比寻常稍好,可第五个上场的人却让敏锐的她察觉到了不对之处,这人报了姓名后,她就有些期待,她来学参加了两次旬考,学评都得了甲,长孙娴亦是,除了她们两个,另外一人连续得甲的便是这个正在写字的学生。

遗玉看他默的诗并不赖,这字和诗分开来看都是好的,合在一处却降了三分,那字和诗境隐约有些违合,她在书法上极有天分,因为自创了一种字体,在意境和字形上更是堪比那些醉心书法几十载的大师们,因此她很容易便看出了这#的刻意藏拙,藏的很精很细,很难以让人发现。

若说这人的藏拙引起了她的疑心,那接下来长孙涣的献艺就让她恍然大悟而来,字是不错的,诗也是声称现作的,两样只是中上水平的艺能合在一处,竟是生生拔高了三分,加上先前那几人的可圈可点却挑不出彩,顿时长孙涣那副字赢得了座上李世民的一声轻赞。

“好字,好诗。”

这一生轻赞所代表的,就是才艺展示之后与皇上一同赏月的机会,趁这亲圣的机会,李世民的爱之名最盛,能得把握这机会的人除非意外,已经是十拿九稳地受了圣上的青睐,而这份青睐的重要性足以堪比那科举的前三甲。

这时,坐在她身边的程小凤低声对卢智道:“阿智,长孙涣这小子今日不对劲啊,就算是前面安排了那些个人,也不该有这么好的表现啊?”

卢智双目微闪,“是有些奇怪,他今日的书法比以往要好上两分不只。”

他们的话证明了遗玉的猜测,这次序什么的果然有问题,不过长孙涣那边的人显然是手段高明一些,不但利用了次序,也在他本人身上下了功夫,连卢智都一时没有辨出个中原委来。

程小凤心中有些担忧起来,“刚才拿五个人也不知是否都是长孙家的,若是还好,若不是那岂不是他们还有余力再捧了两三个出来——不行,咱们不要等了,早些上场吧。”

这四十一人,虽说是现下京中年轻人里的才俊能人,可真正称得上惊才绝艳之人十几年也难出一个,而在这场宴会上,若是想要忽视那次序的影响,就算是上流水准也是不够的,需得是超流的才行。

出彩的人越多,到了后面就越不显眼,亲圣的名额也只有那几个程小凤显然也不是空长了一个漂亮脑袋,还是知道这个种道理的。

卢智听了她的话,却轻轻摇头道:“不急,再等等。”

接着又有四五人展示了才艺,遗玉则把目光悄悄地投放在了席间众人的表情上,很快隐藏的矛盾就出现了,在第八个人献艺后,席上同时站起了两个人,在皇上亲指了其中一个后,另一个表情明显不大好看,连带那第七第八个人的表情也是带着微不可查的气恼。

这第七第八人大概就是为了捧应这第九个的,可惜却被对方的人搅乱了次序,果然这第九个抢了次序的人,表现堪佳,得到而来李世民第二声赞许。

还有三十二人,可这名额却已经少了两个,往日魏王夜宴赏月的三五名额从没有超过,皇上时不会为了这种小事破自己宠爱额儿子府上的惯例,因此今日也不会有例外,至多是五个人。

后面的暗斗就有些激烈了,出现了三次两三人一同起身的局面,直到献艺进行到第十九人,皇上的赞声送出了第三次,卢智这席上有两个人沉不住气了。

封小姐探手在卢智案上轻轻敲而来一下,“卢大哥,还等什么,咱们的目标可是两人,现下再不出手更待何时?”

看了一眼已经开始吟诗的第二十人,卢智将手中酒杯注满,“好,你与季大哥准备吧。”

“嗯!”封小姐应声后,就同身旁的季德轻声交谈了起来,等到那个吟诗之人躬身退到座位上,两人一齐站了起来。

同时站起的还有与长孙娴一席的一个青年,双方对视一眼,那青年开口笑道:“封小姐,可否让景言先来?”

封小姐轻声一笑,“张兄,你要与我一个姑娘家争抢不成,”而后也不等他答话,便抬脚走了出来,跟在她身后的还有季德,两人则站到乌石板上就有人疑惑地低语起来,两人充耳不闻,对着北座一礼后,封小姐道:

“陛下,小女与义兄皆擅画作,今日共作一画供诸位观赏。”

先前出来抢次序的那个青年收起了笑容坐下,封小姐是女子做那有些赖皮的举动无人非议,可他是个男人,若是与其争抢明显会落得个偷鸡不成的下场。

“好,朕就看看你们的画。”

先前也有作画之人,桌案和笔墨丹青都是现成的,封小姐并没有用画纸却从宽大的衣袖里面抽出一块柔软的白布与众人展示后,才铺开在桌面上,和季德分站东西两侧,对面而立,各取了笔开始画起来。

等待的时候也不无聊,各席上都在饮酒交谈,程小凤不知也挪到了程小虎那张案上,不知在与他低声说着什么,遗玉把身子往卢智跟前凑了凑,低声问道:

“大哥,你等下是准备吟诗还是作画?”说来这两样,他都是上流,就连弹琴一艺,虽不比长孙娴那样自小就请了先生专门教导的,可也是拿得出手。

卢智侧头斜看了她两眼,唇角一勾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遗玉的眼睛从一开始的疑惑到后来的大睁,最后忍不住低叫一声:

“哥!你不是同我闹着玩的吧?”

卢智摇摇头,“不是,我是认真的。”

遗玉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看了一眼四周后,压低了声音道:“哥,那个真不能乱说的,若是、若是惹怒了陛下怎么办?”

卢智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低头看她的眼中露出一抹坚决,“小玉,没有风险哪里来的机遇,你放心,我已做好了完全的打算,若是……”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遗玉抓着他衣袖的手又紧了紧,然后慢慢松开,最后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早知道你要说这个,我当初——”

“小玉,你们俩在聊什么呢?”程小凤突然的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她收到卢智眼神的示意后,调整了呼吸,扭头对着程小凤笑道:“也没什么,我在询问课业上的事情。”

第一二二章等我回来

季德和封小姐作画之时,席间躬身走入了不少宫娥,#全端着托盘挨桌送了些开胃的菜品上来,南边园子入口处站了两个太监,时不时轻声提醒着路过的宫娥们。

遗玉晚上并没有吃饭,正是觉得有些饿了,他们这席上的小点心早早地就被程小虎一个人扫进了肚子里,这会儿菜上来,她便取了银箸夹着小口吃了些,总算垫了垫底。

季德和封小姐合作的那幅画的确是不同凡响,两人同时作一幅画本就是见不容易的事情,要画的好更是难,之时让他们失望的是,陪同皇上来的两位大臣对画作大为赞赏,可皇上本人只是对此他们一笑而过。

回到座位上的封小姐脸色很难看,她根本没有想到这别出心裁的一招会失败,季德的神色也带着无法掩饰的黯然,没等他们心绪平复,程小凤抓着毯上的木剑走了出来。

“陛下,这文邹奏的才艺过多了,小女耍一套剑法给诸位看,可好?”

她没有自报姓名,可李世民显然是认得她的,轻轻一点头,道:“好,那便看看吧。”

程小凤手持木剑在胸前一比划,便在宽敞的乌石板路面上下翻飞劈刺起来,一招一式皆带气力,一身丹红衣装更显得她英姿飒爽,她现在展露的,显然不是遗玉以前在高阳宴会上所见那种表演性质过重的剑舞,而是真真正正地剑法。

抛开卢俊那两套空手拳之外,遗玉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武艺,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好奇之色,一旁的封小姐起身挪到了卢智身侧,低声道:“卢大哥,我、我…”

卢智眼里并没有过多变化,扭头对她道:“无妨,还有机会不是么。”

听了这句略带了安慰性质的话,才让封小姐的脸色好了一些,点点头又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卢智看了一眼场上正将一把木剑舞的飒飒有声的程小凤,又看了一眼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遗玉,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后,轻轻放在了案上。

让众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这重在展露才学的中秋宴上,耍了一套剑法的程小凤却得到了李世民的赞许:“好,果然有乃父之风。”

就连程小凤自己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微愣了后便直爽地对着皇上躬身道:“多谢陛下夸赞。”

归席后的程小凤脸上挂着难掩的笑容,传染了本来心情不佳的封小姐和季德,遗玉则是略带崇拜地对她道:“小凤姐,你真厉害,能蹦那么高。”

程小凤笑容顿时卡住,“小玉,你不觉得重要地是我的招式么?”

遗玉很担心地摇头道:“看不懂。”

程小凤一时不知如何接话,转头对卢智道:“阿智,姐姐我厉害吧,一会儿就看你的了。”

见到卢智应声后,她方又露出笑容,拿起银箸来夹着刚才宫娥送上尚冒着热气的佳肴,遗玉却悄悄收起笑容,低头掩去脸上担忧的神色。

因卢智这边人数少一开始就没有打那次序的主意,只是见缝插针再打着出奇制胜的注意,可是本来还看好的季德和封小姐却落马,好在程小凤挽回一个名额。

这会儿赏月的名额只剩下一个,可是却还有一半的人都没有上场,之后又有几个可圈可点却不出彩的献艺,程小凤看着依然不动声色的卢智,催促道:“阿智,你还是早些上吧。”

卢智轻轻点头之后,就在那场上之人琴音落下得了长孙无忌的赞赏后,直起身来,与此同时,对面的两处席上也各站起一道身影,一窈窕,一高大。

“卢公子,柳公子,相信你们不会同我一个女子争霸?”长孙娴这算是借了先前封小姐呛那张姓青年的话,不过她却自矜身份,没有率先出席。

可就是这句话也堵得人难以开口,卢智和那姓柳的公子若说与她相争定是已经在人品上落了下乘,若说不争,长孙娴弹得一手好琴,说是仙乐也不过如此,真让她先行,有大半可能那最后一个名额会被她得了去。

众人心里明白,就全都带着一脸好奇之色看向卢柳两人,坐在主席位上的卢中植虽仍一脸肃穆,可心中却也开始担忧起来,若是他没有把握住这次机会,那日后所谋之事怕是更难。

柳公子眉头微皱,犹豫了片刻还是坐下了,卢智却依然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看着对面的长孙娴,只说了一句话:

“我从不轻视女子。”

饶是遗玉正因为知道了卢智的打算而担忧,这时也忍不住在心头暗道一声“妙”,席间众人皆因卢智一愣,之后投向他的目光都开始变化起来。

卢中植低头掩去脸上得意的笑容,他就知道这个孙儿是个“伶牙俐齿”的,哼,那长孙家的小丫头虽然精明,比起我孙儿的脑袋瓜子还是差得远。

皇上似也没有料到卢智会这般回答,一顿之后方才笑着道:“既然如此,那就这位公子先来吧,朕要好好看一看你是有何本事。”

金口玉言一出,众人把眼神在立在席间的两人身上来回打转,长孙娴垂下头回到位置上,卢智神色平静地打算绕出矮案,可就在这时,只听一声低呼,接着便是瓷器破碎的声音。

“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遗玉视线一移,卢智身后正有一名宫娥微微抖着身子趴跪在地上,而他背后的衣裳从腰线到下摆全数都沾染上了粘稠的汤汁,地面上是一滩粘黏着菜肴的破碎瓷片,不断油汁液顺着他的衣摆低落在碎片中。

席间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引去视线,有些人难免幸灾乐祸,有些人脸上则露着可惜的表情,但不管如何,卢智现下却是无法上场了,就算这中秋夜宴在不讲究规制,也不能让他这副模样上场,往大了说那就是御前失仪。

李泰把手中酒杯搁在案上,沉声道:“来人,带卢公子去更衣。”

两名待侍的宫娥从一旁朝卢智走来,另有两个太监快步挪了过来开始打扫席面上的脏乱,遗玉侧仰起头去看卢智的表情,只见到他眼中深不见底的沉默,顿时心中一揪,身体比脑子先行一步,在众人注意力仍在卢智身上时,迅速站起了身。

“陛下,家兄现下不便,容小女先行示以才艺。”

清亮的嗓音,沉着的表情,平静的眼神,遗玉躬身对着北席一礼后直起身来,霎时间落座宾客的注意力全从刚遭飞来横祸的卢智身上,转移到了这个只有十二三岁模样的黄衣少女身上。

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问道:“你也是持帖之人?”不怪他有此一问,这宴会上多是十五至二十余岁的年轻人,突然冒出来这么个岁数小了三四岁的,大多数人都会认为她是靠着那金红两帖带进来的。

“父皇,是儿臣发的帖。”

长孙娴身形微动,看着对面遗玉的神色更加冷淡,克制住想要起身同她相争的冲动,伸手取了案上的酒杯含了一口,她已经做好打算,不管对方等下是要显露什么才艺,她都要在那一项上压她一头。

从开宴到现在,李泰第二次开口,声音很是平淡,但落在众宾客的耳中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众人再看向遗玉的眼神都变得古怪起来。

遗玉眼中划过一道不解,她大哥不是说只有提前十日发出的宴帖才是由魏王亲点的么,而且他现下的行为应该是在帮她的忙吧,不然就算她

出示了宴帖,皇上也有可能不让她继续。

李世民片头看了一眼自己儿子依旧毫无表情的面孔,后直视着不远处的小姑娘,说道:“哦?如此,那你上前来吧。”

两名宫娥立在卢智身旁待要引他去更衣,他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直到皇上金口一开,遗玉转身绕出席案,经过卢智身边微微一顿之后,两人便一南一北各自迈开步子。

打碎的盘子被人收拾干净,那不小心绊倒的宫娥也被带了下去,卢智去更衣,程小凤脸色难看地在对面几张席案上扫过,封小姐捏紧了手中的折扇,季德紧皱着眉头望着遗玉的身影,就连程小胖也放下了手中的银箸。

“陛下,先前几位才艺精湛,文武兼备,小女就不做那诗画之事了,讲个故事给诸位听。”

遗玉此刻心中出奇地镇定,这次机会实在不易,她知道卢智不想让她参与到这件事中,可刚才那个不知识有心还是无意的宫女已经成功地破坏了他们的计划。

若是她没有立刻站起来,或是让别人抢了先去,那么对方一定会毫不客气地拿下这最后一个名额,但她既然来了,就不能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大哥功亏一篑。

本来她是打算写一幅字的,可现下必须想办法托时间,卢智刚才的低语声似还在她耳中回荡,若不是逼不得已,他绝对不就丢下那一句——“等我回来”。

第一二三章故事讲完了

长孙娴直直地盯着遗玉灯下俏丽的小脸,心中冷哼道,讲故事,这分明就是想要拖延时间!不过她也不担心,卢智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这故事若是讲得无趣或者啰嗦,她自有办法让她出丑,这最后一个名额就算她抢不到,也不会让给这卢家兄妹去。

同样对这最后一个名额势在必得的另外一方也看出了遗玉的目的,几人在席间交换了颜色,伺机而动。

遗玉并不知道这些人的想法,在李世民微微颔首后,侧身站在乌亮的石板路面上,整理了与其,开口道:“在许多年前,一处偏远的地方,有一个作恶多端的强盗,当地许多百姓都被他残害过,由于他为人狡猾又行踪不定很难抓捕,于是官府就派出了无名官兵专门四处追捕他。”

这世代信息闭塞,戏文上没有出现,可供阅览的杂书又很少的,大多数人所知道的故事多是从一些成语和儒家十三经中衍生而来,因此她这有关官兵强盗的故事一开头,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可是,一连半个月的追捕却被这签到屡屡逃脱,在一个雨后的夜晚,这八名官兵追捕他到了一处林中,林子虽不大却不易于隐匿,强盗进了林子就不见踪影。无人并决定分头寻找,可是这个强盗武艺虽不高强,可因是猎人处出身,极其擅长制作陷阱,又是在暗处,分开的官兵遂被他在天亮之前接连害死,等到天亮之后,林中的官兵只余下一个人了。”

园中灯火通明,一袭黄衣的小姑娘俏生生地站在那里,语调时缓时快,时沉时重,众人的心绪随着她的声音而变化,起初还在窃窃私语的一些人都收了声音,认真地听了起来。

“天亮了,这名最后的官兵尚不知道他的同伴都已经遭遇了不幸,仍是尽职尽责地在林中寻找,因为一日一夜没有吃饭,到天明的时候他已经饥肠辘辘,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不远处的一座小茅屋,心中有些迟疑,但还是走上前去。”

“官兵走到茅屋前和事小心地出声询问,‘请问这里面住有人吗?’,片刻后他就听到有个苍老的声音回答,‘有,你有何事?’,听到这老人的声音,官兵松了一口气,很是高兴滴问道,‘我是路过的,大爷,您家里可有吃的,我拿钱与你换些好么?’那苍老的声音又答道:‘好,那你就进来吧,我昨夜染了风寒不便着凉。’他说完话,官兵就听到了几下浅浅的咳嗽声。”

遗玉虽没有刻意模仿老人说话的声音,可是两种语气她却用不同的语调明显地区分看来,在座的听众感受十分真切,很容易就想象到当时的场景。

长孙娴也在认真听着她讲故事,但她的目的却是为了借机打断遗玉,原当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能讲出什么有趣的故事来,而开这会儿席上众人显然已经被她的故事所吸引,就连上座的皇上也摆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这种情况实在是她没有想到的。

可听到遗玉降到茅屋处她却嗤笑一声,暗道一句“故弄玄虚”,侧头对一旁的少年低语两声,那少年点点头待要起身,却听遗玉话锋一转,从刚才那种语境脱离了出来。

“那屋里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老人,而是官兵们要追捕的强盗本人,他有一手绝活,可以将不同的人生模仿的惟妙惟肖,他在屋门内设上陷阱,前面已经利用这个方法引哄了四个官兵进小屋,只要人一进来便会因为陷阱失了先机,必死无疑。”

长孙娴皱着眉望着那黄衣少女,身边的少年有些尴尬地看了她一眼,起到一半的身子又悄悄坐了回去。

听到遗玉的话,不少人心中都有些紧张,只道那官兵显然没有发现圈套,若是进到屋中去,岂不正中强盗的下怀。

遗玉扫了一眼席间众人,语气再次变化:

“那名官兵上前两步,一手待要去推门,一手放在腰间去掏钱,可就在他手触到门扉前一刻却停了下来,低呼一声,‘啊,我钱袋子怎么不见而来!’之后屋外便是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屋里的强盗听见动静后出声问道,‘年轻人,你还在吗?’屋外一片静悄悄的。”

席间众人神情一松,正在暗道那官兵好运气,丢了钱袋却捡了一条命,就听遗玉继续讲道:

“那签到一连问了几声后,茅屋的门被他从里面打开一条缝隙,他探出一颗脑袋来察看外面的情况,就在这时——”遗玉声音陡然一变,“一把剑从一旁猛然刺来,抵在了这强盗的脖子上。”

“强盗浑身僵硬地侧目看去,就见那持剑冷笑的人正式林中仅剩的那个官兵,强盗很是惊讶,他知道机子已经在劫难逃,忍不住出声问道,‘你是如何察觉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