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听说早上有人去找你麻烦?”

遗玉不解地看着程小风带着些许兴奋的脸庞,答道:

“嗯,是有个书学院的学生来寻事,中午在甘味居吃饭时候,还遇上两个,下午来上课前,遇上了一个,真是烦死人了。”

虽然这三四个人,同于丹呈的水平都差不多.被她三言两语打发掉,但被周围人看热闹,还是让她有些心烦。

程小凤哈哈一笑,“没事没事,这种事情我也见到过,你放心,现在上门来寻事的不过是些小鱼小虾,凡是有些本事的人,都卯足了劲儿,等着在这个月的‘五院艺比’上,从你身上夺了名声去。”

“五院艺比?”遗玉并不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词,尤共是最近,更是经常同别人的谈话中偶尔听到。

程小凤见她面露疑色,惊讶道:“阿智没同你讲过吗?”

“没有。”遗玉撇撇嘴,她大哥没对她讲的事情可多着了,她也不喜欢追问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不可能吧,阿智可是参加过三次艺比的啊,晋博士向来同查博士交好,查博士那般夸赞你,晋博士应该会留个名额给你吧……”

程小凤的墒咕声进来越小,遗玉耳尖地听到晋启德博士可能会丢个名额给她的话,连忙问道:

“他真没同我说过,什么五院艺比?同议讲一样吗?”

程小凤很是奇怪地看她一眼,半天后详细地将“五院艺比”解释给她听。

囯子监学生的课外活动不算少,文有一个月一次的议讲,三月的踏春,端午前后的斗百草,武有三个月一次的马球、蹦鞠、游猎比赛。

而所谓“五院艺比”,在每年的三月十一日和十甘十一日开始,一连九日,由囯子监祭酒亲自同五名博士选题.琴、棋、画、以及六艺各占一题,总计九项作为比试项目,每天比试一项,九日比完之后,刚好轮到沐休。

参加比试的学生人选,都是各院的精英,或是在一艺上有长才者,或是样样皆通看,由五院博士各举荐九人。

这九个人在“五院艺比”中代表各自的学院,祭酒所出九艺试题,每艺取一优胜看,可得该艺特制木刻一块,最后,根据各院拥有的木刻多寡排名。

这个名次关系着五院在囯子监的地位和待遇,比如说那藏书阁的使用权,为什么仅限于太学院和四门学院两院学生,就是因为每半年一次的“五院艺比”上,两院领先于另外三院。

这也是为什么,四门学院虽多小门子弟和寒士,却在五院之中仅次于太学院的原因。

而帮得学院争得殊荣的九名学生,则会在各院享有极高的地位,就好像卢智,他在四门学院念书的两年,参加过两次“五院艺比”,头一次得一块木刻,第二次得两块,帮得四门学院胜的其他三院,仅吊在太学院后尾,在四门学院收到大多数人的尊敬和推崇。

后来他因岁考学评优异,被转到太学院,去年十月因被排挤缺席艺比,但在今年三月,却是帮得太学院拿了两块木刻。

“小玉,你可别小看那一块木刻,参加五院艺比的学生,共计四十五人,并不限他们只择一道题目,每道题目总是有四十五个人去竞争,而这些人皆是各院能人,能在他们之中拔得头筹绝非易事,咱们囯子监有五院,太学院年年第一,却也从没拿过四块以上的木刻.有几次,律学院就连一块木刻都没有拿到。”

卢智在四门学院参加的两次艺比,第一次拿了一块,占了大半功劳,第二次拿了两块,则是占了全部功劳,因为那一次,太学院得了四块木刻,其他三院各得一块,剩下的两块被卢智一人取得,这才保住四门学院万年老二的地位。

至于遗玉所在的书学院顶多是中流,也就比律学院和算学院的学生强些,完全比不上人才辈出的四门学院和藏龙卧虎的太学院。

程小凤解释完五院艺比之后,笑容渐渐收敛,面带严肃地对她道:

“不过,这参比也不是好玩的,九道题目有九块木刻,拿到木刻的自然受人尊敬,好处多多,但这九项比试里,同时也会评选出最差的一个,这些人往往在艺比之后,会被学院排挤,当场更是会被观赛的五院学生嗤笑,因此没没有真本事的,各院博士们也都不会放他们出来丢丑。”

程小凤一番长篇累叙下来,口干舌燥地看着听的呆掉的遗玉,戳戳她的肩膀,把人叫回神儿,“我嗓子都快冒烟儿了,你在听我说吗?”

遗玉苦着脸,“小凤姐,那个参加艺比的人选,是什么时候定下来的?”

按说再过几日,便是五院艺比的日子,人选应该不会还没定下来吧?若是定下来,那就没她什么事儿,她也就可以放下心了。

程小凤伸出食指蹭了蹭本巴,道:“初八。”

“上个月?”完全的侥幸心理。

程小凤斜她一眼,“当然是这个月,五日后。”

头顶数只乌鸦飞过,遗玉双手捂在脸上,生怕自己五雷轰顶的表情会吓到程小凤。

今天早上,卢智说出要她坚持五天的事情——可不就是在等初八那天公布艺比人选吗!

卢智向来不说空口白话,显然是有着八成把握她可能会参加那劳什子的艺比,又怕她在这五天退避那些找茬的人,被人落了面子,影响到最后参选,这才同她约了五天!

拜托,她可不像他那么变态,能够九项全能的!九艺——琴、棋、画、礼、乐、射、御、书、算,其中五项,她连边儿都挨不上,剩下四项,除了“书”檀长,其他都是马马虎虎,若同人竞争木刻,那得最差的可能性可想而知。

让她去参加议讲,还算合理,好歹同辨论起来,头年入学的学生里应该没几个人能说的过她,可是去参加五院艺比——那不是去丢人吗!

卢智到底是在帮她还是要整她,本来她看待查继文博士安在她脑袋上的名声,就像看待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般,是好事,可也容易砸晕头,既然得了,她也不会洒了吧唧地往外推——但眼下的情况,真要参加那艺比,不是自己上赶着给人家当菜切呢?

“小玉,你不会是被我的话吓到了吧,”程小凤见到她垂头丧气的表情,安慰道:

“你只要拿上一块木刻,就无人敢质疑查搏士夸赞你的话,我知道你御艺和射艺不大好,介时不去参加便可,虽惯例上,每个人几乎都是要比满九项的,但毕竟没有明文规定,你不擅长的,就不去凑那个热闹,免得失足得了最差,被人齿笑。”

听她这么说,遗玉的心情才稍微好上一些,“那还好些,若是九项全都参加,御艺还有射艺,恐怕整个学里,都没有比我更差的了…”

这话说的不假,除了长孙夕,遗玉算是今年入学最晚的一个人,御艺课只上过一节,结果从马上跌下来,射艺课眼下也是头一节,刚上课就被程小凤拉走,这两艺她是完全的门外汉,就她这细胳膊细腿的小身板,却骑马射箭出危险的可能性,怕要比得那最差的可能性还要高见她自我打击,程小凤没好气地伸手戳了一点她的脑门,轻斥道:“你有点出息行不行!这还没比,你气势就落下去了,哼,别耷拉个脑袋,人选还没定呢,指不定有你设有。”

她话里多少带了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她的性格是极重情谊的,和卢智交好,同遗玉认识时间虽短,但因为卢俊曾轻洒乎乎地把他们家的事情交待了个明白,对她这个从小没爹,又贴心懂事的小姑娘在没见面前,就有着说不清的怜惜。

魏王府的中秋夜宴上,遗玉的各种表现尤其合她胃口,几次相处,她从这小姑娘身上看到了长安城贵女身上不曾有的性子,是让她感到放松和喜欢的性子,于是,程小凤便自然而言地将遗玉划入自己人的圈子。

程小凤性子是直,可到底是在京城贵女圈子里混迹的,知道名声眼下对遗玉来说有多重要,家世和财富都是世代累积的,只有名声是来的最快的,因此在知道查博士夸奖遗玉后,才会比本人还要高兴,在知道她可能参加艺比时候,才会特地找她,想要说些鼓劲儿的话。

却不想卢智压根就没有告诉过遗玉,而这小姑娘听她说了之后,更是一副无精打来的模样,当然她会觉得下气!

遗玉揉了揉脑门,多少能从程小凤的脸色上看出她的想珐,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小脸上沮色一扫,笑道:

“小凤姐别生气,我就是有些抱怨,大哥从没与我说过这些,因是初次听见,这才慌了,你放心,若是这决五院艺比的人选有我,至少在一项上,我不会让人任何人压过去。”

第一九六章盯着

射艺课上,程小凤前半堂课给遗玉普及了一下五院艺比的事情,后半堂则是拉着她到靶场,给她选了把新手用的、仅有三斗力的榆木长弓,手把手教她。

程小凤的运动神经是相当发达的,靶场存放有她专用的特制硬弓,足有八斗力,一般成年人可拉满,但拉满并不代表准头,程小凤却能引八斗力的弓,在靶外百步内,十箭中之八九。

引弓的手上需在拇指、食指和中指戴上兽皮做的指套,这个是学里供应的,真正喜射擅射的学生都有自己专用的工具。

遗玉在学里虽是第一次摸弓,准头还凑合,三十步外十支箭有四五支能射到靶边,但拉弓十来回,手臂就有些酸涩,扭头看着身边挽着九斗弓不嫌吃力的程小凤,很是羡慕。

程小凤收到她的眼神,冲她笑道:“你看我轻松,实是因为练的多,你这是初次学射,算不错了,又不是卢俊,浑身傻力气。”

遗玉轻甩着手臂,扭头问她,“我二哥怎么了?”

程小凤回忆道:“阿智还在四门学院时候,头一堂射艺课,只选了五斗的弓,十中二三,被人耻笑,卢俊原本在靶场边上候着,见到阿智被人笑话,气不过,直接在弓架上取了平日射艺师傅都只能引八分的弓,将它拉满,虽没上箭,却也让人哑口无言。”

“我就是在那堂课上认识阿智和卢俊的,”她抬手又射一箭,继续道:“四个月后,阿智便能引七斗弓,百步十中七八,等他进到太学院后,便能如我一般,九斗弓,十中八九,你要知道,我可是四岁就开始摸弓,七岁我爹就请了师傅专门教我和小虎。”

遗玉听到程小凤口气中毫不掩饰的赞叹,在为有这样的哥哥们感到骄傲的同时,也有着些许的酸涩。

因为幼时家贫,逛集市时卢氏帮卢俊买张粗制的小弓,都能让他高兴好一阵子,那张小弓他用了两年,后来坏掉时候,他几日都没能吃下饭,程小凤说卢俊一下就拉满了那张强弓,却未必知道,他是第一次摸到真正的弓箭。

卢智自小便早熟,从不和村上别人家的孩子玩闹,多是静静地一个人放牛看书,遗玉知道他对射艺是没什么兴趣的,但却能够在两年里就赶上人家八丅九年的练习,别人只道他是天资决绝,却不知道他背后付出了多少汗水,去练习他本不喜欢的东西。

琴棋书画,六艺皆通,听起来很是光鲜,但在别家少年公乎嬉笑玩乐时候,卢智却在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从不通到通,一点点赶上别人,最终超越,他不说苦也不喊累,这另类的执拗让人心疼。

因为知道他的付出,所以遗玉对于他有时喜欢擅自帮她做决定,她也只是在事后有些不爽,从没真正地埋怨过他,哪怕是经历过血色的一夜,她也没办法多气他一分。

“小玉?”程小凤自顿回忆着当初同卢家兄弟相遇到相识的故事,讲完才发现遗玉脸上淡淡的忧色。

“无事,咱们继续练。”遗玉握了握手中长弓,从背上的箭袋中取出一只羽箭,戴着过大指套的纤细手指搭箭拉弦,单眼瞄淮远处的插着了了数箭的靶垛,放箭!

由于靶场离学宿馆律近,遗玉下午下课便直接到宿馆后门等候卢智,待兄妹俩上了隔街停靠的马车上,她将五院艺比的事情同他说了。

“大哥,你有确定我能参加这次的五院艺比?”

被她直接提出来,卢智的脸上却没什么惊讶,只是看着她,轻“嗯”了一声。

车上一阵沉默之后,才又听到遗玉的声音,“书艺那块木刻,我有把握拿到。”

她没有追究他的隐瞒,也没问为什么,这种态度让卢智的脸上露出笑容,但他还是环着双臂放松地靠在车壁上,张口道:

“拿到拿不到还要看你的本事,书学院比你入学早的,就我所知,不论你的颖体,有两个书法同你不相上下,一人是欧阳先生的内侄,一人是城阳公主自小的玩伴宋小姐,你若出半点岔子,那块木刻就不要想了。”

遗玉点点头,虽卢智的话有些故意打击她的嫌疑,但更多是在提醒她切莫马失前蹄。

接下来,在她的询问下,卢智与她讲了几名各院有实力赢得木刻的学生,相关事宜等等,到底他是参加过三次,比程小凤的讲述要细致许多。

等到马车靠在秘宅门外时候,遗玉随口问了一句,“大哥,这次艺比你会参加吗?”

这个问题其实有些多余,参加不参加,是学里的博士说了算,万没有被选中却不参加的道理,依卢智现在的名声,太学院的博士在选人侍候又怎么会漏掉她。

果然卢智拨开厚重的车帘跃下马车,转身伸过手来扶她,扬眉应道:“那是自然。”

兄妹俩进到宅子里,走到花厅门口时候,就见平时空荡荡的穿堂里半蹲着一个人,背上仍然贴满丅狗皮膏药的银霄,正有些无精打采地立在他对面,一人一鸟侧对着他们,隐约还能听到那人的嘀咕声。

在遗玉将那陌生人的侧脸看清的同时,一人一鸟同时扭过头来,银霄方才有些精神地“呦"了一声,身子一扭朝她晃过去。

“哈哈,幸会幸会,这位是卢公子和卢小姐吧”

那个半蹲着的陌生人一脸也直起身子,转向他们,脸上挂着一副自来熟的表情。

卢智冲他点点头,道:“阁下是?”

遗玉同样对他点头一礼,然后弯下腰,伸手摸了摸银霄的脑门,顺便讲它背上两块飘飘欲坠的膏药抚平。

“我姓沈。”沈剑堂一边答着卢智的问题,一边用着笑眯眯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身侧的遗玉。

“原来是沈公子,幸会。”卢智朝前挪了半步,隔开他的视线,猜测着他的身份。

沈剑堂毫不在意他的小动作,直接走上前去,在卢智有些防备的目光中,低头笑眯眯地对着遗玉道:

“卢小姐,我姓沈。”

遗玉仰起头,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小脸上带着些许迷茫,“嗯,沈公子。”

沈剑堂眼晴一亮,直接蹲了下来,隔着银霄的头顶的一撮白毛,同遗玉对视,语气很是亲切地道:“叫沈公子多见外啊,叫我沈大哥好了,我比你虚长几岁,你叫我一声大哥,不算过分。”

遗玉虽能感觉到他没有恶意,却也因这人过分的厚脸皮轻皱了一下眉头,直起身子,无视他刚才的话,问道:“沈公子是王爷的客人?”

“嗯,我是魏王的客人,也是李明生的朋友。”李明生?遗玉略一思索,便猜到这从未听过的名字许是阿生的大名。

卢智将手上的书袋递给遗玉,“小玉,你先回屋去做功课。”

遗玉接过书袋,又看了一眼沈剑堂,便领着银霄回房去了。

沈剑堂的眼神一直跟到她的背影消失,才扭头冲卢智咧嘴一笑,换来他一个同样意味不明的笑容。

遗玉回房后,将书袋递给平彤,接过平卉递来的帕子擦过手脸,就坐在客厅里一边喝茶,一边掰着小块的点心喂给银霄。

等了一会儿没见卢智回来,才转到书房去做先生今日布置下来的课业,半中央儿的时候,阿生过来将银霄给领走。

吃饭前,卢智的身影才出现在小楼西屋,他站在小书房门外,对正在收给两人书袋的遗玉道:“等下在院子里用晚饭,同魏王一起。”

已经是冬季,晚上在室外用饭可不是什么舒服事,遗玉虽不喜欢,但总不能拒绝,应了一声后,就回卧室去加了件衣裳。

平彤帮她将腰间的带子系好,出声问道:“小姐,您额发还修吗?”

遗玉拍拍脑袋,差点又把这事儿给忘了,“修,等下吃完饭就修,你可记得提醒我。”

“是。”

天气变冷,门外都挂上了帘子挡风,遗玉走门前,平彤掀开帘子后,她只觉入眼一片通明,小搂外前后屋檐下,至少挂了二十来盏灯笼,东屋门前三丈远的空地上,已经设好了席面,雪白的绒毯在一片灯光中很是显眼。

隔得不远,能看清楚长长的一张席案上已经对坐了三人,卢智一直在看着她这边,见她出屋,便伸手招了招,<>遗玉朝席面走去。李泰侧身背对着她,身边是她傍晚回来时候见过的沈剑堂,阿生立在两人身后,他们对面做的是卢智,里侧有留给她的空位。

“殿下,沈公子。”遗玉走到席前,对着两人分别行礼,绕到卢智里侧坐下,正对着垂眼饮酒的李泰。

沈剑堂见她过来,眼神儿又重新瞄到她身上,一对眼珠子就好像跟着她走似的。

卢智心中纳闷这人为何对遗玉这般感兴趣,但李泰在,也不好太落他面子,于是便出声道:“沈公子一直盯着舍妹看,是为何?”

他这话说的直接,但熟知他脾性的却知道,这已经是很客气的了。

—本章完—

第一九七章像是见过

遗玉刚坐下,虽看到沈剑堂如同先前在花厅那般盯着自已,却没想卢智会直接问了出来,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李泰,正对上他投来的目光。

两人相视一眼,李泰侧头去看沈剑堂,果见他正“色眯眯”地盯着遗玉,双眼不离她,答着卢智的话:

“就是看着卢妹妹很是眼熟。”

卢妹妹?遗玉在他这一句话说出口后,颈后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肉麻的喊过。

李泰在卢智接话前,轻晃着手中的酒杯,张口道:“你见了谁不眼熟。”

遗玉有些意外,李泰的语气虽然是冷淡的,但话里却带着轻松,显然同这沈公子相交匪浅。

沈剑堂被他拆台,丝毫不觉尴尬,反倒一脸认真地扭头对他说:“近处看,才觉得眼熟。”

卢智和遗玉听不懂他的意思,李泰却能听明白,先前沈剑堂夜里来过两次秘宅,是见过遗玉的,但却隔着距离,看不真切,也就不觉得眼熟,所以说,近处看,才觉得眼熟。

沈剑堂这人喜欢开玩笑,但板起脸时,却从来不说假话,李泰心中有疑,却怕他这个嘴上不把门儿的,当着卢家兄妹的说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没再问他。

阿生见他们都落座,便冲着花厅门口的下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上来。

遗玉只当沈剑堂在开玩笑,便道:“我不记得曾见过沈公子,想必你是记错了。”

她原以为坐在院子里会冷,可实际上却暖和的很,今夜吹的是东风,坐在高高的院墙下本就避风,席边侧放着两只火盆,又有卢智坐在西侧给她挡着,半点不觉冷。

沈剑堂又将目光移向她,脸上没了之前的笑容,虽仍是盯着,却不那么让她感到不舒服。

“我的意思不是见过你,是觉得你眼熟像是、像是在哪见过…”

一会儿说没见过,一会儿又说像是见过,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让遗玉忍不住笑了出来。

就在她露出笑容的下一刻,沈剑堂的瞳孔猛然一缩,坐在他身边的李泰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在他开口之前,将酒杯放在案上,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磕响,恰到好处地惊醒了险些失态的沈剑堂。

他放在安下的左手轻轻抖了抖,取过跟前的酒杯喝了两口,没再像先前那样直勾勾地盯着遗玉不放。

卢智和遗玉并没有察觉到沈剑堂瞬间的失措,但见他目光从遗玉身上移开,心中皆是舒坦了一些。

菜一道道被摆上,遗玉下午活动过量,回来后只吃了两块点心,正感觉饿,在李泰下箸之后,便专心致志地吃饭,没再去想沈剑堂前后奇怪的态度。

兄妹俩都不是初次同李泰一起用饭,眼下住在一座宅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多少知他些脾气,再次同席也没有表现出局促之感。

吃了几口菜后,侍人端着一摞三层精致的绿竹小屉笼放在长案中间,热腾腾的白烟往外冒着,一揭开,鼻间便窜入喷香的味道,让人食指大动。

白烟散开,才见笼中四只莹白的小汤包,包子多是作为早点,这晚饭时候见了,遗玉多少有些奇怪,但见这模样喜人的小包子,也没多想,夹了一只放在自己碟中,又吃了几口其他的菜,才重新把它夹了起来,轻吹了两下,小口咬下一块,有些烫口的汤计顺势流进嘴里。

“嗯?”遗玉鼻音轻声一响,席上三人同时看向她。

遗玉有些不好意思地咽下食物,将咬了一口的汤包放在碟中,看了看里面露出的粉红色馅料,在卢智疑惑的眼神中,轻声道:“这像是壹肆铺的包子。”

这包子的味道极其特别,吃过一次便不会忘记,同程小凤那天早上给她指带到学里的包子,口感和馅料一模一祥,鸿悦楼吃饭那天,程小凤还在窗边还指t>给她看过那家已经关门的包子铺,说是做包子的厨娘回乡去了,怎地这包子又在这里冒了出来?

李泰看了她一眼,夹了只包子放在嘴边,只尝了一口就把剩下的放在碟子里,没有做出任何评价。

“没错,这包子就是那家铺子的厨娘做的,觉得好吃就多吃几个,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了。”沈剑堂喝了两杯酒,脸上又有了笑容,夹了个包子丢进嘴里,三两口咽下。

遗玉疑问:“沈公子何出此言?”

沈剑堂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解释道:“这做包子的厨娘,我明日就带走了。”

卢智虽知道“壹肆铺”,但还是头次见到包子,将最上面那层屉笼中的最后一只夹走,尝过之后,觉得味道的确很好。

遗玉听沈剑堂说他明日就要带走那做包子的厨娘,疑惑两人的关系,又不解这厨娘怎么进到魏王的秘宅中下厨,她本不想多问,可一想到程小凤和程小虎提到这包子铺关门时候失望的眼神,便出声询问:“我听人说这厨娘是回乡去了,才没有继续开门做生意,原是要跟沈公子走,那她的包子铺还开吗?”

沈剑堂将最上面那层空屉笼抽掉,示意她动箸,“不开了,人都跟我走了还开什么,哈哈,回家只做给我一个人吃多好。”

听了他的话,遗玉会意地轻轻点头,当那厨娘同沈剑堂是男女间的关系,就没再多说。

坐在她对面的李泰见到她脸上些许的可惜之色,待要开口,忽听花厅那边传来一阵骚乱,隐约的女子声音进来越响:“我要见王爷…放我过去,我要见王爷!别拉我!殿下!”

除了李泰,三人同时扭头朝花厅口看去,就见两个粗仆丫鬟一前一后拉扯着一名身穿石榴红福裙的姑娘,那姑娘一边挣脱着她们,一边冲着李泰这边高喊着“殿下”。

几人拉扯了几下之后,她轻喝了一声蹦了起来,两腿分别向一前一后拉扯她的丫鬟,趁着两人垂臂去抵挡时,身子一扭就朝着东墙这边跑来。

“殿下!”周蕊面朝李泰跪倒在绒毯外的地上,仰起一张尤带泪痕的小脸,拿泛红的眼晴望着李泰,声音有些发抖,呜咽道:“殿下,您下午原来说的是真的?奴婢不要跟这淫贼走,奴婢不光会蒸包子,还会做很多事情,求您不要赶奴婢走。”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在座四人面色各是不同,沈剑堂“噗哧”一笑后,脸上带着邪笑,手指轻敲着桌子,斜着眼晴,懒洋洋地

对她道:“周姑娘,王爷既然把你送给了我,那你就是我的人了,先前我让着你,那是因为你魏王府的人,可是现在,哼!不管你是想不想,要不要,愿不愿,都得同我走,去收给东西吧,等这顿饭吃完,就同我回南方去,乖乖地给我…不然——哼!”

李泰在他话音落下后,仅说了两个宇,“下去。”

从周蕊泛红的眼眶中流下两行泪水,目光从李泰冷硬的脸上够到沈剑堂“淫笑”的脸上,牙齿一咬,面带决然地从怀中摸出一把冒着锋利匕首,还没来得及抵在脖子上,就被以为她要行刺的阿生闪身上前,一利腿踢出,脚尖灵活地在她手腕一擦,匕首弹向空中,被阿生稳稳地抬头接住。

被阿生夺了匕首,周蕊慌张之下,哽咽着又对李泰道:“殿下,奴婢不要跟他走,若是、若是您非要让我跟他走,那我就去死!奴婢要留下来生是魏王您的人,死也是您的鬼!”

她语无伦次地喊出这一番带着些许威胁的话,沈剑堂刻意装出来的假笑瞬间僵硬在脸上,卢智握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中,遗玉转动着发麻的脖子朝李泰看去。

李泰侧目迎上遗玉的眼神,但见夜灯下那对明亮的黑色眼瞳中,闪烁着异常古怪的光亮他双目陡然眯起,冷哼一声,将手中的银箸摞在席面上,磕碰到瓷器时,发出叮当清脆的响声。

遗玉在听到桌面上清脆的碰撞声的同时,便感觉到那许久未见的压抑之感再次笼罩在她身上,背上一寒,就听见李泰低沉的声音:“阿生,匕首给她。”

“是。”没有多问,阿生便将匕首掉转个头,自己捏着锋利的一头,将手柄朝她递去。

周蕊微愣之后,一手抹着眼泪,一手飞快地接过七昔,抵在自己的脖子上,扭头看向沈剑堂和李泰两人。

对李泰身上的低气压很是敏感的遗玉,缩了缩脖子,她猜到这突然冒出来的姑娘是那个厨娘,却被她、李泰和沈剑堂之间的关系弄得稀里糊涂,犹豫着是否该帮这姑娘说句话。

李泰取过桌上的酒杯,目光投向对面屋檐下的灯笼,沉声道:“本王数三声,给你机会自行了断,如若不然,你便会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这“生不如死”四个宇,他念的极轻,却让靠在卢智身边的遗玉忍不住轻抖了一下,待要张口,却被卢智按在她放在绒毯上的手,略有些使劲地握了一下。

沈剑堂眼见他一个小小的玩笑将事情闹大发了,想要出声制止,扭头在李泰的侧脸上,看见左边那只泛着幽光的异瞳,喉咙一抽,忙把话又咽了回去。

(二更到)

第一九八章惧意和迷茫

“本王数三声,给你机会自行了断,如若不然,你便会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李泰的话音一落,周蕊握着匕首的双手已经不如刚才那般稳当,且从脖子上离开了一些,梨花带雨的脸上带着些许惊惧。

“一。”李泰的目光仍停留在对面屋檐下的灯笼上,浑身的气势发若随时都会被人引爆,让人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殿、殿下?”周蕊握着匕首的收手垂在地上,颤声唤道。

“二。”他低沉的嗓音,不带任何多余的情感,落入周蕊的耳中,却似催命符一般可怖。

“不、不,别数了,您别数了…”周蕊浑身颤抖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哪里还有半点刚才那副决然的模样。

“三。”轻轻的一个音节落下。

“啊!”周蕊失声尖叫,猛然扑倒在地,嘴里不住念叨着:“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李泰饮下一口酒,阿生不用他下令,便对着不远处阴暗的墙角比了个手势,立刻有两名身穿黑衣的剑客朝这边小跑过来。

遗玉双手紧紧抓住卢智的右手,绷紧了小脸,看着跪倒在地上都抖如糠筛,不断地恳求的周蕊,眼晴顿时觉得刺痛。

她不知道李泰所谓的生不如死是什么,但却知道他绝对会说到做到。

“殿下,”她最终没能克制住,不顾卢智紧抓着她的手,扭头朝着对面坐着的男人,由坐改跪,低声道:“请您饶过她。”

一个奴,一个是,主高高在上的魏王,对待自己奴婢或送人活杀掉,那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她清楚,她知道,但眼睁睁地看着他只念了三个数,便将好好的一个人逼到精神崩溃,她在生出些许惧意的同时,却忍不住开口求情。

不是因为可怜,或是同情,而是因为突然冒出来的,那些许可笑的同病相怜之感,她们之间只有比发丝还细的共同点,却让她恍然觉得,跪在地上讨饶的身影换成了她。

在靠山村的那个夜晚,她被前来掳人的家丁强行按在怀里,四周是半夜被惊醒出来看热闹的村民,她求助的眼神,换来的却是躲避的视线;在张镇外的小树林被人追赶,她走投无路拦住了从黑暗中驶来的马车,身后是嘈乱的人声和狗吠,但她却只听到自己正在高声呼救的心跳。

面对高阳、城阳、小黑屋、夜色中举刀的刽子手…她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所以总喜欢在卢氏身边享受那种家的感觉,她从没放弃过任何获救的希望,从没让自己绝望过,不然怎么能一次次在摸爬滚打和卑躬屈膝中逃脱过。

但是,若哪天地遇上逃脱不掉的命运,就会如同这跪在地上讨饶的姑娘一般,绝望,然后崩溃。

所以她抵住了李泰笼罩而来的压抑之感出声替她求情,李泰对待周蕊的方式误打误撞地绷紧了她心中最重要的那根弦,她若不出声,她便会惧了,怕了,总有一次绝望了,然后再没有逃脱的机会!

被阿生招来的黑衣剑客,已经讲神志不清的周蕊架了起来,遗玉在替她求情后,便仰起脸,望向面色微冷的李泰,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神中,带着些许对绝望这种情绪的惧意。

卢智从侧对面的男人身上感到了的危险的气息,他知道这个时候任何不当的举动都会被迁怒,不管他们之前相处的有多和睦。

但他从与遗玉相握的手上,感觉到她不同寻常的僵硬,毫不犹豫地,他双腿一起,对着李泰并膝跪下,道:“殿下,请您饶她。”

他是足智多谋,但在这一刻他知道再狡黠的言辞也干扰不了李泰的决定,他丝毫不懂遗玉为何这般冲动地要去救下周蕊,却知道眼下她需要他,哪怕只是说出一样的话,跪在同一个人面前。

两人同样跪在他面前,李泰终于将目光从那盏高挂着被风吹地轻轻摇摆的灯笼上移开,落在遗玉的绷紧的小脸上,青碧色的眸子望进那一团黑色的旋涡中,看清楚里面的固执、坚持、勇敢、甚至,还有一丝惧意。

李泰的眼晴,同时占着清澈和混沌两个极端,多数时候他是不会盯着一个人看的,就算看,也只是投去淡淡的眼神,可现在他却在认认真真地盯着遗玉的眼晴看,或许,这该称为两人实际意义上的第一次对视才对。

耳边只剩下她自己砰砰的心跳声,遗玉合紧了牙关,才忍住不让自己移开目光,从那妖治的瞳孔中,看出冷漠、沉静、自信、似乎,还有一点迷茫?

遗玉轻眨了一下眼晴,再去寻找那片青色中的迷茫,已经不见踪迹.果然是她看错了。

两人对视着,周围的人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阿生就站在李泰和沈剑堂的背后,看着遗玉暗叹了一口气,在惊讶于她胆大的同时,也和遗玉,怕是要被他的怒气波及到。

酒杯与桌边轻声一碰,仿佛就是为了否认阿生的猜测,李泰一语不发地从绒毯上站起来,一尘不染的靴底摩擦着洁白的细绒,他的背影最终消失在东屋门内。

遗玉脱力地坐倒,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耳边周蕊的呼救声又清晰起来,她仰头看向阿生,对方很是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后,挥手让黑衣剑客退下,又对跪在不远处的丫鬟道:“扶她回房,把她的东西收给下。”

交待完下人,阿生才朝着门扉大开,却只能见到一片黑洞洞颜色的屋子走去。

沈剑堂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将整壶酒举到嘴边咕咚咕咚灌下,用衣袖擦擦嘴巴,然后冲遗玉伸出拇指来,有些瓮声地说:“卢妹妹,你胆子忒大、忒大啊!”

说完便拿起箸有些狼吞虎咽地吃起桌上冷掉的菜看,却没再动那屉笼中仍旧精致可爱的白色汤包。

饭后,卢智和遗玉回房,沈剑堂用丫鬟递上的帕子随便抹了抹嘴,就跑到东屋门口,伸手在门板上敲了敲,没人应声,又敲了敲,一片沉默,一连敲了三十来下,才直接推门走进去,口中还自语着:“难得进屋前敲次门,还没人搭理,我走次正门儿容易么。”

他绕到东屋新换的屏风后面,自己搬了只绣凳,在床边坐下,看着李泰斜靠在罗汉床上,正一手持杯,一手提壶斟酒自饮。

“我说,你今儿是怎么了?”

沈剑堂大大地不解,一不解李泰为何突然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另一不解怎么到了最后无声无息地就灭了火,这一句怎么了,既问的是李泰又问的是自己。

九月底,正在追赶姚不治的沈剑堂,半是因为李泰派人诱导,半是因为摸到了仇家的线索,才弃姚不治直奔长安城,没有先到秘宅去,反而顺藤摸瓜找到了壹肆包子铺,在周蕊房里同时翻出她同他仇家和魏王府两方的关系,于是沈剑堂才厚着脸皮向李泰要了这按理该被打杀的奴婢,李泰应了。

当周蕊以死相胁的时候,沈剑堂就知道要坏事,李泰是最讨厌被人威胁的,就算是面对红姑,他也不曾妥协过,被一个小小的奴婢威胁,尤其又是个该杀不能杀的,不生气才怪。

可气也不用这么大的气啊!沈剑堂坐在他身边,最是能感觉到那让他发毛的气势,一瞅见李泰眼神的变化,心中就有些不怎么美好的记忆冒头,才当下闭紧嘴巴,生怕被殃及。

但他没想到的是,遗玉竟然好死不活地为周蕊出头,甚至差点让李泰百年难有一次的怒气再飙高一节的预兆,更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为那对倒霉的兄妹默哀的时候,李泰竟然一声不响地走人了,就像是刚才飙冷气飙的他头皮发麻的不是他一样。

若是放在寻常,沈剑堂的五句话,李泰丅能理上一句就是不错了,可这会儿却因为沈剑堂这句自言自语,微皱了一下眉头,闷声道:“我不知道。”

多少从他声音里听出点郁闷情绪的沈剑堂,顿时惊讶地睁大了眼晴,往床边一趴,上半身凑了过去,一手朝他额头上摸去,因怕被他扭断手腕,只是挨了一下,便又“嗖”地收了回去。

“嘶一一没烧啊,你该不会是喝醉了吧?”

依着沈剑堂对李泰十年的认识,总共也就见过他三种情猪,生气,高兴,当然他最常沉浸的还是一种毫无情锗的境界里。

因此这会儿听到他话里露出些许同郁闷差不多的情绪,又怎么会不惊讶,直觉便是他喝多了。

李泰没有理会他,将手里的酒杯递给他,沈剑堂接过去,还挺沉的,没喝几口样子,那就不是醉了。

沈剑堂拿着酒壶,心里揣摩着,这人的情绪会变化,不是因为物,就是因为人,李泰没有喝醉,就不是酒的原因,那就是人了?——人?

脑中突然闪过一张带笑的小脸,同记忆中某样东西慢慢契合,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眼神一晃对上李泰异色的眼眸,快速打散刚才凝聚在脑袋里的人影。

“怎么?”李泰手中握着空掉的酒杯,难得主动询问一次沈剑堂。

“没、没、没什么!”沈剑堂摇头摆手了几下,便站起身,头也

不回地快步朝外走,“我今夜就走,周蕊带上了,有事让人到醉江南去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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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九章下棋的方式

卢智跟着遗玉回到西屋,让平彤和平卉两人下去,拉着她面对面坐在书房下棋时用的梨木矮案边后,绷着脸问道:

“方才为何那般冲动?”

遗玉伸出食指在棋盘上划拉着,小声道:“大哥都说我是冲动了,哪来的为什么。”

每个人心里都有最惧怕的事情,哪怕是面对亲人也没办法说出来,她是不会告诉卢智,自己在看到周蕊崩溃之后,有多么害怕有朝一日她也会感到绝望。

卢智知道她没说实话,板着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后无奈地笑了两声,伸手越过隔在两人之间的矮案在她头顶按了按。

“去将额发修一修,等下大哥指点你的棋艺。”

她俩在马车上已经商量过,遗玉要参加五院艺比,是不可能在九项之中只参加书艺一项的,拥有十五年历史的五院艺比,还从没参比人选放弃过两项以上的比试,她当然不能做这个出头鸟,御艺不用说她肯定是要弃的,那么剩下八项她只能再弃一项。

用卢智的话说,剩下的八项里有一半,她都不怎么样,若再不临时磨下腔,到时候绝对是去垫底。

遗玉在五院艺比上要做的就是让查继文博士的夸赞变成名至实归,最起码要把书艺一项的木刻拿到手,好在其他参比的四十四个人鲜少有人是九项全能的,总有短缺的地方,对于不擅长她只要不垫底就行,“嗯。”卢智没有追问遗玉替周蕊求情的原因,让她松了口气,喊了守在门外的平彤进来,让她帮自己修剪额发。

遗玉坐在卧室的妆台前,平彤不知从哪寻了把精致的小剪,一手拿着木梳,一手捏动小剪咋察咋察给她修整,屋里点着纱灯,平卉另捧了支烛台站在她们跟前,以免看不清楚剪坏了。

平彤手艺不错,花了不到一刻钟就将她的额发搭理整齐,遗玉拿着一柄铜镜来回照了照,看着镜中眉眼清晰起来的小姑酿,还算满意,接过平彤递上的热帕子擦了擦脸,便到小书房去找卢智下棋。

卢智没像昨日那样以输赢为目的同她下棋,而是每走一两步便对她讲解一番,遗玉虽然耐性不错,但如此过了两刻钟,颇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卢智眉头一皱,“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就嫌无聊了,昨日下棋时候不是挺有精神的,我还当你真是转了性子,喜欢起棋艺来了,该不是只有

那么半会儿的劲头吧。”

遗玉捏着手里抓了半天都没能落下的黑子,小声道:“下棋和学棋又不一样。”

说来也奇怪,同样是被指点棋艺,那日晚上同李泰下棋时候她就没有犯困的感觉,反而精神集中的很,李泰不像卢智这样,每隔一两步就停下告诉她该如何走才好,他只是提供几处落子的位置让她记忆,至于落子在哪出,全凭她自己选择。

她棋艺的基础不好,最容易跳拖出章法,李泰似是给她画了圈子,让她不至于跑偏,却也不限制她自己思考,许是因为这样,少了被操纵的感觉,她才觉出趣味。

“大哥,你看这样行吗,你只把可以落子的地方告诉我,让我自己选。”遗玉觉得,还是用同李泰下棋时的方式她进步比较快。

卢智也发现用自己的方法,讲十句她顶多听进去两句,还不见得能用得上,听她提出来这么个法子,略一思索后,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对她点头道:“好,咱们试试。”

两刻钟后,卢智一手摸着下巴,扫了一眼棋局,眯眼看着正盯着棋盘记忆的遗玉,问道:

“你同魏王下棋时候,就是用的这法子?”

“恩。”遗玉应声后,已经记下位置的她,捏着黑棋落子。

卢智落下一颗白子,然后指出了五处可供她挑选的落子处,见她一脸认真的模样,不得不对李泰生出那么点佩服来能够准确地揪出遗玉不喜下棋的症结,然后想出这么个方法,先引起她的兴趣。

遗玉肯定不知道,若是李泰随便指出几处可供落子的地方,根本就对提升棋艺没有什么作用,只有纵览棋谱之人,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指出最有效的几处落子点,每五六步形成一个套路,让她在记忆那些看似无用的位置同时,记住了棋谱中的精哗。

阿生亥时来喊人的时候,兄妹俩一盘棋刚刚下到一半,遗玉入棋正酣,颇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狠狠盯了几眼下到一般的棋,然后被卢智拉着到小楼东屋。

说实话,在一个时辰前刚刚捋了李泰这只老虎的须后,这么快又要同他共处一室,遗玉实在是有些尴尬。

阿生站在半开的屋门边,保持着一手引请的姿势,看着立在门外呆住不动的遗玉,小声唤了她一句:“卢小姐?”

遗玉扭头望向卢智,后者正立在走廊边上把玩着刚才从书房带出来的两颗白色棋子,对她挑了挑眉,似乎在说:吃饭哪会儿你不是胆子挺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