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过去,弯腰捏着那纸张的一头,轻轻一抖,便从丽娘手中将那发皱的纸张拿到自己手中,待她借着窗外的光亮看清楚手中的画像后,却是歪着脖子自言自语道:“咦,这不是那日我丢掉的吗?”

话音刚落,她的手腕便被攥住,吓了一跳的房之舞还没来得及惊叫,就见躺在床上的丽娘猛地睁开眼晴沉声问道:“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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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一章女人心

房之舞被突然醒来的丽娘吓了一跳,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挣着手腕,自顾说道:“娘醒啦,女儿有事与您说,我看上了——疼!娘您干嘛!”

丽娘猛地一捏她的手腕,厉声道:“我问你刚才说什么!”

鲜少见到丽娘板起脸色的房之舞,有些结结巴巴地道:“我、我说什么?”

“娘是问,这画像你见过?”丽娘看着她迷糊的模样,忍住急躁,松开她的手腕,撑着身子坐起来后,从她手里抽出那张纸。

房之舞揉着发疼的腕子,撅着嘴道:“见过啊,在爹书房见过,还是我拿去丢的。”

“你丢的!”丽娘的声音猛地提高,她原以为这画是房乔随手丢弃的,尽管见到卢氏画像心有不安,却也踏实不少,可这会儿听到房之舞的话,心中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冒出来。

“对啊,”房之舞点头之后才发现说漏了嘴,连忙捂住嘴巴,闷声道:“不、不是我,我没上爹书房去。”

房乔的书房虽没有特意派人看守,可的确是不让外人随便进的,房之舞虽然知道,但好奇之下,还是曾经偷偷摸进去过几次,书房里多是些书籍之类她并无兴趣的东西,因她前几次都没乱摸乱碰,便没有被发现过。

房之舞是丽娘教养大的,是说真话还是说假话她怎么看不出来,当下便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气和蔼一些,拉着她坐到床边,拿过她刚才被自己捏疼的那只手,一边轻揉,一边温声道:“小舞,你是不是乱翻你爹的东西了?若是被他发现你偷偷溜进书房玩,定会罚你抄上几日的书。”

房之舞一听要抄书,连忙捂在嘴上的手放下,道:“娘,您可不要告诉爹。”

“好,娘不说,那你与娘讲,你上你爹书房做什么去了?”

房之舞吱吱唔唔道:“前几日我同杜小姐他们一起喝茶,有位陈小姐带了一方洮砚炫耀,大家都夸那砚台好,我记得上次人家送爹一方好砚,便偷偷到的爹书房去找……”

丽娘知她爱显摆的个性,急着问正事的她也没有就此训她,而是将手里卢氏的画像递到她面前,继续问道:“那这画像是怎么回事儿?”

“哦,那是我找东西的时候,从书架后面的一只盒子里翻出来的,”说到这儿,房之舞突然来了神,“娘这般辛劳,爹还藏着旁的妇人画像,我一时气恼,便将它揉巴揉巴丢了,我可是为了您才丢爹的东西,您得帮我想想法子,我不要抄书。”

她看着丽娘,一副得意洋洋的邀功模样,其实当时她丢这画像时侯,不过是没有找到砚台,心烦之下随手为之,哪里是为的她娘考虑,眼下这么说,不过是想着让丽娘帮她打打掩护,不让房乔发现她乱进书房的事情罢了。

“嗯,让娘想想。”丽娘闭上眼晴靠在床头,心中陷入一片混乱,一个念头不停地在她脑海闪现:她没有死……她没有死…

“不过这画怎么跑到您这儿了,”房之舞低声一疑后,并没有发现她娘的异状,而是反手拉住她的胳膊,娇声道:“娘,我跟您说,我今儿在东都会的铺子里见到一套首饰,漂亮极了,尤其是那一对簪子……”

丽娘任房之舞兴致勃勃地讲那一套首饰的模样,思绪却早己飘远:她十二岁那年,这天下改了姓名,一夕之间,父母兄弟被流放,她被人带走,换了姓名,从小姐变成奴婢,高宅大院依旧,却不再是她的家。

学会卑躬屈膝其实很容易,在洛阳别院住了四年,甚至不知主子是谁,直到她十六岁,和别院中的另一名姑娘,被装进一辆马车,一路驶向长安。

自父亲获罪之后,那时她第一次回到长安城,尽管是作为礼物,可她仍是满心喜悦,同车上另一名姑娘的沉默不同,她既是羞怯,又有几分向往,只因那名宴上见过的男人,温文,俊秀,又有文采,几乎达到女子心中所有的幻想。

可是很快,她便知道她错了,整整四个月她都没再见到他,她询问别院上的下人那人什么时候会来,却总是得到意义不明的笑容。除了不用卑躬屈膝外,又同以前的日子有什么不同,只是从一座院子中,换到了另一座院子中,可是那个叫做芸娘的姑娘,却比来时要显得开朗许多,那张明艳的脸上总是挂着笑,让她看了便觉得心烦。

别院的管家很是死扳,从不让她们出门,但她闷得太久了,终是买通了一名丫鬟,从下人来买的小门出了别院,长安城一如她记忆中的热闹,她穿了最喜欢的裙裳,扮作京中小姐模样,同那丫鬃逛起了长安。

哄着丫鬟格她带到那人府上附近,也就是那一日,让她看清楚了自己的心,看清楚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害得她夜不能寐的那个男人,脸上挂着她从未见过的温煦笑容,携着一名云鬓华衣的妇人,一人拉着一名唇红齿白的男童,从高宅大院中走出,他将孩子们小心地抱上马车,准备去扶那妇人,却被她笑着推开指了指一旁的骏马,他便盯着她的笑颜呆愣片刻,最后不知说了什么,被妇人轻轻一拳砸在肩上。

两人就在车边闹了片刻,他才一把托起她的腰,将她安置在马匹上,欲要纵身与她共乘,妇人却轻巧地夹了一下马腹,让他落了个空,妇人驾着马匹扬长而去,他连忙纵身上了一旁另一匹马朝她追去,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连同那辆载着两个孩童的马车,最终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这一幕,永远地印在她的脑海里,那日她昏昏沉沉地回了别院,连睡了两日,再醒来时候,她已知道,她不一样了。

见不到那男人,她便开始在院中到处旁敲侧击他的消息,她开始提防起貌美地让她这女子都心动芸娘,这是除了那个高不可攀的妇人外,她当时最近的假想敌。

她并没有提防芸娘多久,有一夜,院中来了一名外客,当时她正同芳娘在说闲话,听到下人来报,她选择了回避,而芳娘却好奇地去看了,就是因为这份好奇,最终毁了她。

芸娘是在两个月后便被诊出怀了身孕,她腹中的孩子,是安王的骨肉,这件秘密,只有几个人知道,她便是其中之一。

在那男人得了消息赶来后,她终是得了第一次接近他的机会,她起初并没有想要冒进,只是静静陪着他饮酒,可那夜的酒似乎太容易醉人,稀里糊涂地醉了,再醒来时候,她已真正变成了他的女人。

看着醒来的男人震惊的表情,她欢喜的心情一缩,嘤嘤哭泣起来,可那男人甚至连安慰她都没有,有些失魂落魄地套上衣裳离开了,在他走后,她才真正哭了起来。

可仿佛上天都在帮她,只那一次意外,她便怀孕了。

最先知道这消息的,是那位老夫人,她直接将她同芸娘一起接到了府中,再次见到了那名妇人,依然是云鬓华衣,可看到她和芳娘微微突起的小腹后,那张雍容的面容一下子就变得青白起来那颜色,真是漂亮极了!

“娘!娘?我说话您听见没有啊,您笑什么呢?”房之舞伸手推了推陷入回忆中的丽娘。

丽娘睁开眼睛,已经半点没了先前的失措,她收了笑容,温声道:“小舞,这画像的事怕是瞒不过你爹,你老实同他说你拿了,娘帮你说说好话,不让他罚你,可好?”

“啊?我不要。”房之舞头一扭,死活不肯。

“小舞乖,你不是说要买首饰吗,你要是听娘的,等下用了午膳,娘就同你去买,你要是不愿意同你爹说实话,他早晚发现你拿了他的东西.一样会罚你抄书。”

丽娘将听话和不听话的两种后果讲得再明白不过,房之舞权衡利弊之后,有些不情愿地道:“好吧。”

丽娘伸手整理了一下她有些坐乱的裙摆,“你先去饭厅,娘更衣后再过去。”

房之舞走后,丽娘又将被子上画像重新举了起来,盯着画上的妇人.低声喃道:

“这是我……换来的,谁也别想夺走。。”

……

长安城国子监

钟鸣声响后,遗玉抱着书袋快步离开了教舍,杜荷看着她娇小的背彩消失在门口转角处,虽好奇她早上究竟凑到高阳公主耳边说了什么“悄悄话”,却没出声叫住他,而是拎着书袋.走向最后一排的长孙娴。

遗玉和卢智没有像平常那样,中午在甘味居用饭,而是坐上停靠在学宿馆后门的马车,一路驶向归义坊的宅子,离下午上课尚有将近两个时辰,刚好够他们回去同卢氏用饭,再休息一阵。

“你吃了点心,等下还用饭么,这天吃凉的,也不怕闹肚子。”

卢智从书袋里翻出一本册子来看,瞥了一眼正剥着油纸包吃草莓卷的遗玉。

“晤。。遗玉咽下嘴里的东西,“娘特意给我做的,当然要吃完,都怪那倒霉公主耽误事儿,不然我哪里用得着这会儿吃凉的,早上还温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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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二章韩厉的线索

听到遗玉将高阳称做倒霉公主,卢智莞尔,道:“早上她撕你的那东西,是晋博士给你的那本字帖?”

遗玉几口将剩下的东西吃完,才拿帕子擦净手,抹了抹嘴后,从怀里掏出捂了一个早上的字帖,轻轻摸了摸封面.叹道:

“是啊,真是可惜,被她糟蹋了。”

卢智扬眉,“下学时我还见到高阳,她只差没将我身上瞪穿个窟窿,却没上前寻我事,你怎么她了?”

遗玉吭哧一笑,将早上最后凑到高阳耳边悄悄说的话,学了一遍给他听,“我同高阳说,一见到她,我便会想起虞世南这么一整本的墨宝被毁之事,一想起来这件事,我的心情就会很糟糕,我心情一不好.就会到处乱讲。”

难怪高阳会发火,被遗玉这么小小地威胁又只能隐忍不发,照着她的脾气,只瞪卢智两眼还算是轻的。

两人回到归义坊的宅子,午饭已经做好,尽管卢智早上走时再三叮嘱小满不让卢氏再下厨,可这宅子里却没半个人敢真管她的,两兄妹吃着卢氏亲手做的菜,心里是高兴,只是饭桌上,少不了一齐唠叨卢氏,她都笑着受了。

见她气色比昨日还好,遗玉高兴之余,便多吃了一碗饭,直到下午上课时候,胃还胀胀的。

下午下学后,遗玉和卢智走到学宿馆门口,来接卢智的马车就停靠在学帘馆门口,他原准备先将遗玉送上秘宅的马车,那驾车的壮汉见到他们,却连忙高喊了一声:

“公子!”

卢智走过去,车夫凑到他耳边低语了两声,他皱了下眉头后,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遗玉,无奈道:

“看来你今晚要晚归了。”

遗玉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就听卢智吩咐车夫到后面那条街上带话给秘宅来接遗玉的人。

壮汉走后,卢智拉着遗玉上到马车中,才低声同她解释,“外公有事找咱们商量。”

平常卢中植有什么事都是秘密叫了卢智去说的,自八月那第一次见面之后,遗玉就没再见过卢老爷子,这会儿听他竟然要寻他们兄妹俩过去.略一思索,便问道:

“同房乔有关?”

“不清楚,不过想来应是因为他,既已知道咱们的身份,他很可能去找外公问询。”

若说这世上除了房乔外,有第二个急着恢复他们一家四口身份的,那便数得上卢中植了,房乔找上他也不奇怪。

昨夜卢智已经连夜写了信,让卢耀指给卢中植,将房乔上门后的各种细节和原委讲了清楚。

两兄妹心里都清楚这般关系,便沉默下来静静思索,直到车夫传完话回来才驾着马车,乘着昏黄的夜色,将他们送至东都会一座坊市门外。

下来马车,卢智帮遗玉束了束衣领,又从车上的暗箱中拿出一件披风给她兜上,隔去傍晚的冷风。

遗玉被卢智温热的大手拉着,穿过挂着各色彩灯的长街,走进一条幽深的小巷,转角便见到斜对面紧闭的院门,门头挂着两只灯笼,正是呈远楼的后门。

卢智一边敲着门,一边放低声音对她道:“三长四短。”

遗玉听着他敲门的频率,会意的点点头。

一遍敲完后就有人应门,来人只是看了一眼卢智,便将他们迎进去,卢智熟门熟路地拉着遗玉走到前院的一间房门外.扣了两下门,听到屋中传来一道略有些沙哑的嗓音,才推门走进去。

遗玉这算是第二次见到卢中植,年岁不满六旬的老人,却已是满头白发不见半丝乌色,布满褶皱的面孔透着淡淡的威严。

“过来坐。”

卢老爷子一开口,遗玉便听出不对,同卢智坐下后.便开口道:“您病了?”

虽只见过卢中植一面,遗玉对他那浑厚的嗓音却记得清楚,眼下他面无异色,声音却分明像是着了风寒。对这老人.她的确有份亲近所在,见他身体有恙,不自觉便流露出关心之态。

卢智眼中闪过一抹忧色,“上次就见您喝药,这都几日了还没好,若是寻常大夫不行,就去找太医看过,怀国公连请个太医上门的面子都没有?”

卢中植见到两人神色上的关切,心中一乐,也不计较卢智的挖苦,“元妨,每到入冬,外公的嗓子就不好,并不是什么大事。”

遗玉不赞同,“小病不医成大疾,听您说这还是老毛病,恐就是一时不查落下了病根,您年纪大了,身体最是紧要,赶紧医好才是真。”

“外公的玉儿,不光长相肖你外婆,性子也似,她就喜欢这般说道我。”卢中植脸上难得露出乐呵呵的笑容,“来,到外公身边坐。”

遗玉没有扭捏便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任谁对着这么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怕都硬不下心肠拒绝。

“上次给你送去的那箱子东西,可是喜欢?”九月遗玉沐休在家,卢中植特地让卢智捎了一小箱子珍藏的名家孤本给她。

“喜欢极了,谢谢外公,您是从哪里寻得那些的?”

“哈哈,喜欢就好,外公——”

“咳、咳。”卢智轻咳两声打断了他们,“外公,您寻我们来是为何事?”

被他提及正事,卢老爷子脸上的笑容一收,扭头在两兄妹脸上分别打量过,才道:

“你昨夜让卢耀捎来的信,我已看过,姓房的那小子一直不肯同我讲当年之事,真没想到还有那般曲折.…今天上午,我见了他。”

果然如兄妹俩先前在马车上的猜测一般,房乔去找了卢中植,依他们看,他此行许是为了打探事情

见到两兄妹脸上并无惊讶,反而很冷静的等他接着说下去,卢中植很是满意他们的镇定。

“昨夜他就来找我,自然是给了他闭门羹吃,那时还没收到智儿你的信,后来看了信,老夫更是懒得理会他,可这狡猾的小子却在今早递了封信进我府中,我看了信,只能见他一面。”

“信上写的什么?”遗玉一边问,一边去解披风带子,这屋里烧有火盆,很是暖和。

卢中植从袖子里掏出对折了一下的信封,没有给卢智,而是先递给了遗玉。

门外传来敲门声,走进一名下人,奉上茶点之后,才躬身下去。

遗玉凝神将信看完,脸色古怪地起身递给卢智,又坐回卢中植身边.捧着茶杯暖手。

卢智垂眼看信:

“昨日小婿已至龙泉镇,见过岚娘母子,岳父现应有耳闻.知欲证智儿青白,需寻韩厉下落,但今寻此人无异海中觅针,小婿夫其踪迹十余年,前月方知一人,或与其有关联,望见岳父详谈。”

接着兄妹俩原先的推测,房乔最有可能会先揭了他们的身份,然后逼得他们上门去要证明卢智清白的证据,可眼下看来,却又不似是那么一回事儿。

就算房乔不知韩厉下落,但他即已拿捏住卢智的把柄,真知道能通过什么人找到韩厉,自己去寻便可,怎么会同卢中植商量韩厉的事,莫非是他找不到那人想着让卢中植帮忙?那这风险也太大,真让卢中植找到人,哪里还有他的戏份。

两兄妹看完信后,皆是冒出同一个念头:这房乔到底要干嘛?

卢智将信重新折好,塞进袖中,抬头望向卢老爷子,“外公以为,他告知我们兄妹的那些事,有关韩厉所作所为,是其是假?”

事情的关键的确是韩厉,只听房乔片面之词,两兄妹顶多推测出一些事来,却是不知真假。

卢中植先是拧了眉,然后道:“他给我看了韩厉亲笔写给他的书信,比照过,是他的笔迹。若说韩厉那小子真是为了你们的娘亲,外公觉得那些事十有八九是他做得出来的。”

遗玉喝下一口茶,卢老爷子的话,印征了昨夜她的推测,想到这里.她才问出心中古怪:

“那人真与您说了有关韩厉的线索?”

卢老爷子脸上带着不解,“说了,他将这个把月来查到的消息都告诉了我,只说要让我留心寻找此人,别的有关你们母子的事猜,半句没提,然后他便走了,你们说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卢智却没纠结房乔的意图,“那个同韩厉有关的人,是谁?”

卢中植“嘶”了一声,放在膝盖上的手扣了扣,才缓缓道:“这人你应该不认得,就连外公也是头次听说,他叫做穆长风。”

卢智双眼快速地眯了一下,这一瞬间的异样极其细微,卢中植虽然察觉却没有多想,可遗玉同他多年相处,却能从中看出不同。

之后卢中植又将房乔告诉他有关穆长风的事情同两兄妹讲了一遍,也许没多少消息,不过是这人何时出现在长安,可能同韩厉的关联,还有少许特征等等,根据这么丁点儿的消息,在人口百万之多的长安城,找这么一个人,的确不容易。

第二二三章我不会

爷孙三人商量之后,终是定计不管房乔将穆长风的事情相告究竟所图哪般,当务之急,是先找到穆长风这个人再说。

已经是过了晚饭的时间,遗玉坐在卢中植身边,听着卢智和卢中植说话,端起一盘小点心吃着,时不时插上一句。

又过了一刻钟,卢智将手中变凉的茶杯放到桌上,对卢中植说道:“那咱们就分头去找,一定要抢在那人之前找到穆长风,找到韩厉。”

找到韩厉,便能请旨要得那封芸娘死前留下的绝笔,还有亲眼见到她陷害卢智的证人。

不管房乔将穆长风的事情告诉卢中植是何目的,由着他这一举动,也可以看出,短时期内,他是没有揭开卢家四口身份的打算。

卢中植一想到能证明卢智的请白,一家子认祖归宗的事情便能落下一半儿,便眉眼带笑:“好,咱们要比那姓房的先找到。”

卢智一笑,没有再就此多说,反倒是遗玉张口问:“外公,我二哥现在怎样了?”

卢俊九月便被卢智送到卢老爷子处习武,如今大半个月下来,遗玉只从卢智口中听过一次他的消息,只道是吃好喝好,别的再问就问不出来了,这会儿说完正事,她自然就提到了卢俊。

谁知卢中植竟是轻哼了一声,含糊不清道:“无需挂念他,他好着呢。”

遗玉还要再问,卢智适时起身堵了她的话,“那我就同小玉先回去了。”

卢中植难得能见着遗玉心中是不舍的,嘴上便留道:“用了晚饭再走也不迟啊。”

卢智道:“来日方长,娘她这会还在宅中等着。”

提到卢氏,卢中植才没有再留,而是将遗玉放在一旁的披风拿起来,小心给她系上,温声道:“韩厉那事就瞒着你们娘亲,她知道了恐怕受不住。玉儿,外公今日叫你过来就是不想让你像你娘当年一样,什么事都被蒙在鼓里,不过看来你大哥也告诉了你不少,你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不像你娘脑子一根筋,外公放心了。”

遗玉听了他的话,心中一暖,原来老爷子特意叫她过来,是因为不想她被瞒着,这是一种尊重,也是一种信任。

“外公,您也要注意身体才是,这天寒了,出门要多加衣裳,莫吃冷食,多喝热水,茶少喝一些,肉食也奉量少吃,您这病更是不能拖,外面的大夫看不好,就请了太医到府上,切莫讳疾忌医。”

“行了行了,这唠叨模样也快赶上你外婆了。”遗玉这番贴心话下来,卢中植心里受用,故意做出有些不耐的样子,可笑容难掩。

“那我就不啰嗦了,不过我的话,您可记得。”

“好、好。”

两兄妹站在一处向卢中植行了个别礼,他起身欲要相送,被卢智拦了下来:“您身体还没好全,就不要出去吹夜风了,我改日再来找您。”

卢中植刚要反驳,便被遗玉拉着手臂轻轻晃了两下,娇声道:“外公若是出去吹了风,小玉该要担心了,晚上会睡不好觉的。”

卢老爷子这才没有坚将要送,看着他们出了屋门,又走回椅子上坐下,品味着刚才亲孙女的撒娇,脸上正在乐呵的时候,突然一拍扶手,自语道:“到底还是漏讲了一件事“不过智儿应是会同她说吧。”

遗玉和卢智离开了呈远楼后宅,坐上马车后,她才看着低头沉思的卢智,轻声道:“大哥明明认得那个叫做穆长风的,为何不同外公讲。”

卢智抬起头,车厢里的吊灯叫他的脸照的昏黄有带些隐晦,“小玉.有些东西,还握在自已手上为好。”

遗玉喉间一涩,突然间很多画面一起涌入脑海,笑而不语的卢智……

神情莫测的卢智……同她击掌做约定的卢智。。那个血色的夜晚,李泰给出一个问题的权力时,目露渴望的卢智……

马车行了很远,车内才听到一句幽幽的声音响起:“有一日,你会不会连我也一起……。”

最后两个字,她说的极轻,却让正在闭目养神中的卢智浑身一僵,缓缓睁眼看她,同她对视,让她看清楚他眼瞳中最清澈的那部分。

“我不会。”

只是三个宇,遗玉杂乱的心绪便安定下来直到相视的眼晴有些发麻,才惊觉刚才问出的那句话是多么的伤人。

“大哥,”她低唤一声,身子一挪就坐到他的身边,两只小手拉住他有些冰凉的大手,“对不起。”

卢智轻叹一声,没有言语,只是将另外一只手覆在了她的手上。

繁华长安城中,权力和欲望的中心,能够让人迷失的东西太多,一旦抵抗不了诱惑,便会失了最初的方向。

遗玉有心改善马车上沉闷的气氛,便将自己昨夜的推测讲了出来,最后总结道:“依外公所说,韩厉对娘亲心思异常是真,那当年他算计了那么一大圈,最后娘终于舍掉一切逃离长安,他却放任她离去,是否被什么事所阻拦。”

卢智点头,“那人与外公说,韩厉在十余年前就销声匿迹,却没有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没了踪影,若他失踪的时间是紧挨着娘离京之后,那他销声匿迹的原因,便肯定和他没有追查娘的下落有关。”

两兄妹一番分析下来,心中更觉有底,当年的疑团在这短短几日内,一层层被抽丝剥茧般拆开——韩厉,他们有预感,只要找个人,不光是卢智的清白,一切的疑问也都将迎刃而解。

马车驶到归义坊门外时便停下,秘宅的马车早等在路边,遗玉换了马车,同卢智告别后,两辆车子一同驶进坊内,却朝着相反的两个方向跑去。

回到秘宅后,遗玉的心情仍是笼罩着一层灰色,为了她在车上对卢智说的那句话,为了卢智对卢中植的防备,也为了卢中植对他们那颗弥补的心。

她对卢中植这位老人,是同情和敬重并存的,但卢智至今的行为,一如那日初见卢老爷子时他所说的,他不信任他。

她不知道卢中植是否察觉到了卢智的隐藏和些许的利用,她却因此有感而发,在马车上质疑了卢智,她的不信任不仅是因为对卢中植的同情,更是因为她心底的隐忧,那一句话她在经历了那个血夜之后,就一直在她胸口徘徊,却在今夜被她忍不住问出口,虽得到了让她心安的答案,却到底是伤了卢智。

“站在中院做什么。”

挎着书袋的遗玉,正立在花厅门汀外发呆,忽然一句问话窜入耳中,她抬头便见立在书房门外的李泰。

“殿下。”

“是知道回来晚了,所以自已罚站?”

“呃……”是在发呆。

“还是弃掉射艺吧。”

“殿下,我不是有意迟归的,已经让车夫送信回来了,您——”遗玉有些着急地辩解。

“用过晚膳了吗?”直接打断她的话。

“那去吃饭,然后出来练箭。”李泰又看了遗玉一眼,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回房。

浅黄色的灯笼下,刚才挂在遗云脸上淡淡的黯然之色已经全无踪彩,她搔了搔耳垂,拎着书袋朝小楼西屋走去。

“晤……”遗玉掩唇又打了一个哈欠,半眯着眼晴看着眼前的棋局,那根修长又干净的食指在黑白棋子上空盘旋,搅地她脑中更是昏沉。

“困了?”李泰在听到她地五个哈欠时,终于开口问道。

“是有些。”遗玉决定说实话,这会儿都子时了,练完箭后,她又被李泰喊到书房下棋,起初是有些兴奋的,可坐了整整一个时辰后,到了她固定的睡觉时间,就忍不住哈欠连连。

“将这几步记住。”

“是。”遗玉乖乖地应了一声,低头又看他将刚才所指几处重新点了一遍,“我记下了。”

“嗯,今天就到这儿。”

“多谢您指点,”遗玉躬身谢过,“那我回去净手,再为您上药。”

她套上鞋子离开书房后,李泰才将扣在掌心的一颗白子翻手捏在指间,轻轻落下,棋局瞬间由胜负难辨转为一边倾倒,棋局是清晰了,可那双青碧色的眼瞳中,却酝酿着朦胧。

两刻钟后,遗玉帮李泰上过药,揉着有些发酸的小腰出了东屋,同阿生打过招呼,回到自己屋中,两名丫鬟很是体贴地将她侍候到床上躺下,在她迷迷糊糊的时候,为她擦了一遍药酒。

第二日早起的遗玉,浑身没有半点的不适,在李泰的指点下射出六箭之后,又独自练习了一会儿,才乘着马车去学里。

在正门。见到卢智时,遗玉起初心里还有些担忧和愧疚,却被他一个脑蹦儿弹在额头上,顿时清醒过来,一手捂着额头,一手被他牵着,有些傻笑地同他一起走进学里。

“那个人我会去查,有了消息便会告诉你。”

“好。”遗玉知他说的是穆长风,目前他们仅知的同韩厉有关的人物。

第二二四章在背后

长安城房府

清晨,朝会回来的房乔,刚一进府内,就有早等在静前院的下人迎了上来,恭声传了话后,房乔没有向以往那样一下朝就往书房走,而是去了正房。

进了北院,就见两名丫鬟正在厅外候着,见到房乔走来,隔着老远便躬身,待他走进才将帘子打起。

“有何事?”

房乔进到屋中,看了一眼并排坐在椅子上的丽娘母女,伸手接过绿波奉上的热茶。

丽娘看他脸上神色,便知今天他朝会没有遇上不顺心的事,“是有些事要与老爷说。”她挥手让屋里的丫鬟都下去,“出去看着,别让冒失的是近。”

丫鬟们出去,屋里便只剩他们一家三口,丽娘才将语气稍稍带上些严厉,“小舞,把你做的事,同你爹说了。”

房之舞昨天下午才得了丽娘给她买的那套首饰,这会儿自然听话,起身对房乔道:“爹,女儿顽皮,前几日溜进您书房去玩耍,拿了您的东西。”

房乔倒不显生气,“哦?你拿了什么?”

房之舞按着昨天丽娘教的,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张,站起身隔过丽娘放在房乔手边的桌上,又赶紧缩了回来。

房乔见到桌上的东西,眉头便是一皱,伸手拿起抖开一看,见到这原先被他收藏的好好的画像上难以掩饰的褶皱和破损,脸色沉了下来。

房之舞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见他沉下脸色,忙偷偷去拉扯丽娘。

丽娘拎在房乔开口前,小声道:“老爷,这事是小舞不对,昨日我已将她狠狠骂过——”

“小舞先出去。”房乔挥手打断她的话,房之舞如获大赦般地快步走了出去。

“这画、你看了?'房乔一面伸手摩擦那幅画像,一面问道。

“看了,”丽娘很老实地答话,脸上带着犹豫,问:“这画上的是、是姐姐?”

她心中猜测房乔巳是寻得了卢氏,借由房之舞和这画像将事情引出来,就是想听听卢氏的消息,但她不想自己先提出来只是挑了话头。

房乔的目光仍留在画像上,表情似是在回忆,又似是在思索怎么回答她,片刻后,他低声道:“嗯,是她,我正要与你说此事。”

“啊?”

房乔扭头看她,脸上带着既喜又愁的表情,“岚娘他们母子还活着。”

尽管已经猜到,可亲耳听他说出口,丽娘的心中还是一阵翻腾,脸上带着震惊,伸手捂了下嘴后,吱吱唔唔半天,才说出一句囫囵话来:“您、您说什么!”

“他们没有死,我已见过他们了,当年那些尸体,定是韩厉伪造的。”

仿佛嫌她的惊讶不够,房乔又添上这么一句。

“可、可是您不是亲自验过的么,怎么会是假的,您该不是认错人了吧!”

“我没有认错,就是岚娘,就是他们。”房乔语气很是肯定,不再看丽娘,又将目光转到手中的画上,表情一下子温柔许多。

“我想不明白,那些尸体若是假的,怎么会做的那么像,连您都给哄过去,姐姐的身子——”话说到一半,丽娘连忙闭上了嘴,可后面的意思却清楚的很。

当年韩厉给房乔看的那三具尸体,除了因为泡水皮肤有些发胀和青白之色外,连些胎记和小痣都一模一样,若是伪造,怎么会那么清楚卢氏的身体细节,往深处一想,卢氏的名节都是问题。

房乔脸色一僵,那三具尸体的模样在脑中一晃而过,沉声道:“此事无需再提,韩厉那人阴险狡诈,可能是买通了岚娘身边侍候的人。”

就算是买通了侍候的人,又是有什么人有本事伪造出一模一样的人来,丽娘一句话闷在胸口,却没有说出来,过犹不及。将那尸体当作是真的,便也罢。

可如今房乔见过真人,丽娘不信,他心中会没有就卢氏那具“假尸”生出怀疑和间隙。

屋里寂静了一阵,房乔突然开口道:“听到他们还活着,你不高兴?”

丽娘连忙摇头道:“怎么会,我不过是突然听得这消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咱们都当姐姐他们没了那么些年,眼下您突然说他们还活着……”

她一番解释下来,房乔却没听进去多少的样子,只是反复地看着手里的画像。

丽娘看着他,嘴上没停,心中却是停不下来的阵阵绞痛,她进到房府己轻十三年,尽管两人没有明说,心里却都清楚,他们一开始便是在做戏,可那时就算被他利用,她心里也是喜多过悲的。

后来卢氏他们“死了”,她终能在他伤心难过的时候,凭着那些秘密,在他心中占下一席之地。

可如今一有卢氏他们活着的消息,他便是这幅模样,哪里有半点在乎她的想法,十三年的朝夕相处,竟比不过卢氏那七八年,她怎么能甘心!

丽娘长长的指甲扣紧肉中,提高了声音,打断他回忆的眼神,“想来老爷亲眼见过,那定不会错了…您同他们解释清楚了吗?”“嗯。”

“那、那姐姐是如何答复的?”她同卢氏相处的时间并无几,不是她远远地看着卢氏,便是卢氏远远地看着她,可对于这位卢夫人的脾气,她却清楚的很。

“这事不用你操心。”房乔温声道。

不让她提、不让她问、不让她操心!丽娘垂下头,“姐姐定不会原谅我当年在众人面前冤枉了大少爷。”

房乔终于抬眼看她,强扯了一下嘴角,“你知道芸娘怀的…受了惊吓才那般说,安王叫你去问话时,你不是改了口么。”

“可、可那些院子里的客人,到底同我一样看花了眼。”

“唉,”房乔伸手拧着眉心,“不说那些。”

丽娘起身,绕到他座位后面,将双手放在他肩上,很是体贴地按了起来,“好,那就不说…小舞真是太淘气了,竟将姐姐的画像弄成这样,这次非得好好教训她,不然她下次还要闯祸。”

“是该严加管教她了,”房乔将画像重新折叠起来,“往日我还觉得她性子活泼一些是好事,最近却愈发不成样子,同那些孩子比,她真是差的太远。”

他暗有所指的话,丽娘多少能听出一些,手上的动作刚刚一顿,就被他轻轻隔开。

房乔站起身子,将折叠好的画像小心贴身塞进怀中,头也不回地对她道:“我告诉你这些,也就是让你心里多少有个数。”

他掀起帘子走出正厅,丽娘的双手才缓缓按在椅背上,修长的指甲渐渐将檀木椅子滑出一条条细道。

“让我心里有数?呵,你这是担心我,还是在担心…”

傍晚,房乔一人坐在书房内,往日消瘦的有些苍白的脸色,眼下却多了一丝不正常的红润,敲门声响起,他将手中的书卷放下,道:“进来。”

阿虎进屋后将门掩好,脸色不大好看地走到房乔的书桌前,低声禀报:“老爷,丽夫人上午支了一名丫鬟出门,到西市一家炒货铺子买了些东西,下午支了两名丫鬟,到东都会买了彩线等物。”

房乔向来温和的眼中精光一暴,“是哪家铺子!”

“西三街的,廖记炒货——”

“说那买彩线的铺子!”

“这个,共有三家,分别是……”

房乔伸手在桌面上轻拍了两下,道:“去查,三日内,将这三家铺子的底细,给我查清楚!”

“是。”阿虎没有多问,显然已经做惯了这种事,只是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才退出书房。

偌大的书房里,又只剩下房乔一人,他从座椅上站起身,轻咳了两下后,走到书房墙角的一张矮案边上,将案朝前推了推,伸手在刚才案腿压着的毯子上轻轻摸过,掀起了靠墙的一角,在地面上屈指来回轻叩了七八下,刚才表面还没有任何缝隙痕迹的地面,竟然微微凸起了一尺见方的一块,他将那块凸起推开,放到一边,下面是深约半臂的一个坑。

他从里面取出三只颜色不一的木盒,打开了颜色最深的那只,里面放着厚厚一叠泛黄的纸张,还有两只素气的荷囊。房乔挪了挪身子,背靠着墙,伸手将那些写着清秀宇迹的纸张一张一张地看过,又捏起那两只边角有些磨损的荷囊,拿在手中摸索了一阵,两刻钟后,他将这些东西整整齐齐地摆放进盒子,又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平放进去。

将这深色盒子放在手边,他取过另外一只稍浅色的盒子,这只盒子上明显带着机关,他仔细摆弄了一阵,方才听到一声“叩”响,盒盖滑开,里面是一骡书信和大小不一的折纸,他捧着这只盒子里的东西发了会儿呆,便将它盖好放进坑底,重新搂过那只深色的盒子,轻轻在上面摸了几下,极轻地叹了一声:“倒头来,恐怕只有你能陪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