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量颀长,就是坐在椅上,也仅比她低上一些,牵着她的那只温热的大手没有松开,而是就近按在了自己的左胸前。

遗玉尚沉浸在他那半点都不浪漫的情表中,却被掌心隐约的跳动引去注意,目光一聚,便见在纱灯的映照下,那双青碧色的眼瞳中散着迷人的光泽,那声音冷冷清清的,却带着不质疑的味道:“我不明白你为何会以为我当真要拿你去交换,但是从现在起,我希望你牢牢地记住一一你只要待在我身边,我就会帮你、会护着你,不会离你而去,亦不会舍弃你,你大可以放下心来相信我,不必畏畏缩缩,担惊受怕。遗玉,对我而言,你是特殊的,同所有人都不一样,听清楚了么。”

她眨眨眼睛,睁中黑白朦胧,几近混成一色,掌心的跳动,似乎传染一般沿着手臂连到了自己的胸口,“怦怦”的声音那么近,就像是在耳边。

“嗯。”她喉咙里发出了一个短促的音节,掌心却浸出汗水。

“若是听清楚,那便记在心里,”李泰抬起另一只手,修长的食指轻轻点在她心脏跳动的那边,语气平缓道:

“这样的话,我也不会再说第二遍。”

遗玉也分不清此刻是欣喜多一些,还是失望要多一些,她忍住嘴角扩散的笑意,冲他认真地点点头,待被他松开按在胸前的手时,却反手握住了那张比自己大许多的手掌,轻声答道:

“您放心,我已经记住了,不会忘的。”

李泰侧目看了一眼被她抓住的左手,眼底浮了些笑意出来,不等她过多回味什么,便话锋一转,道:

“你都没有吃饭么?”

“啊?”遗玉没明白过来,他是指的什么。

“又瘦又小,”李泰放松身子靠向椅背,上下扫了她的身形,有些懒懒地继续道:

“你若再是吃不好,睡不足,不但长不了个子,肉也会少得没几两。晚上那会儿骑马时候我抱着你,只觉怀里像是个男童般,我不好男风,你还是多吃些吧,我喜欢丰润些的女子。”

遗玉听他讲到最后,脸上那点儿笑容已经是消失不见,低头看了看自已胸前的一马平川,暗暗咬牙,又使劲儿握了一下他的大手方才松开,对着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便转身朝门外走去,将近门口时候,方才扭头冲他露出一口白牙,道:

“那殿下最好也改改你那张脸,我喜欢爱笑的男子。”

新唐遗玉第412章三日

腊月十四晚上退去了红庄来人,腊月十五遗玉上午去到国子监上课的时候,却又被教舍中的十几名学子联手一记重拳相击。

丙辰教舍门前,站了两个人,遗玉和曾在高阳生辰宴上对她惊为天人书艺方典学,看着空荡荡的室内,二十张空置的桌案,除了杜荷和遗玉自己的座位,每张案头都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封信。

方典学有些疑惑地走向屋内右数第一个座位,从矮案上捡起一封信笺,拆开来看,不过几行字,却叫他看过之后,眼神复杂地瞅了一眼遗玉,便又去向下一个座位。

遗玉只消一眼,便猜到这些年岁不大的同窗们,是在搞什么名堂——罢课!

“这、这个,卢小姐,”方典学收起了一叠信纸,对遗玉勉强地笑笑,“出了些问题,我要去禀报院长,今天上午的课,恐怕是上不了了,不如,你就先回去吧。”

遗玉又扫了一眼空空的教舍,摇摇头,道:“先生请便,我可在此自修,刚好把前阵子落下的功课补上。”

“这……好吧。”

人一走,遗玉便拎着书袋回到了自己的那张红木书案后坐下,今天上面倒是干净,没有纸屑没有墨痕,可是那些语带侮辱的刻字,却依旧刺目地留在上头。

遗玉翻翻书袋,竟是掏出了一把巴掌大小,连带手柄的小刀出来,伏在案头,认真地刮起了上面的刻字。在这武器禁制的朝代,就连菜刀都需录备,这刀子是她今早同李泰吃早点时候,开口讨要的。

李泰叫阿生取给她的小刀很是锋利,小半个时辰后,她便将桌案上的刻字刮花,伸手轻抚了一下凹凸不平的桌面,才掏出备用的书本垫在桌面上,铺开纸张开始练字。

腊月十七日上午,书学院憩房内,坐了三个人,国子监祭酒东方佑、太学院博士查济文,书学院博士晋启德,三人围在一张茶案前,看着案上的百来封信纸,脸色都不大好看。

查济文皱眉,道:“我太学院,有五十九人今早未来上课。”

“我书学院,有三十七人。”

东方佑板着脸,道:“算学院有二十一人,律学院有十四人,就连四门学院,也有六人未来。”

“第一天是三十一人,第二天是六十五人,今天竟然是一百三十七人,照这么下去,再过几日,这国子监是要空了不成!”查济文一巴掌拍在那些白花花的信纸上,隐怒道:

“胡闹,这长孙家未免欺人太甚!”

东方佑摇头,一叹,道:“你先莫下结论,此事尚不提那长孙娴一人所为,还是有她父亲在背后支招。”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一旁脾气稍好的晋启德也动了怒,指头重重连叩在信纸上,“若无长孙无忌的默许,这些学生怎敢这般堂而皇之地不来上课,还写书信要挟学里,以品行之故除了那卢遗玉的学名,才愿回来上课!一个姑娘家,被以指品行有异,除了学名,她以后还怎么嫁人!长孙家是想逼死这孩子不成!”

查济文亦是应和,“我看也是如此,那长孙无忌那小子的脾性,你们谁有我清楚,当年新皇登基,他明捕暗抓,杀害了多少有识之士,就连同安王相交莫深的也不放过,乃是一个最喜赶尽杀绝的,如今他死了儿子,单拿一个卢智来赔,他咽得下这口气才算怪。”

“你们先消消气,此时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咱们先来商量一下,此事该当如何处理,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就是闹到皇上那里,吃亏的还是咱们国子监。”

“不消理会,”晋启德道,“卢遗玉是我亲自收进学里的,她品行无异,谦恭好学,若要除她学名,老夫傀为人师。”

纯粹的学者,便是纯粹的学者,在他们的眼中,什么证据确凿杀人亦或是叛党,还不如一个有品有行,真才实学的人来的重要。

东方佑看他们两个都是不打算买账的样子,犹豫了一阵,方才开口,道:

“你们先冷静一下,想想看,咱们都活了一把年纪的,去拼这一时的意气,是有何用。没了怀国公支撑,卢家已然败下,死了八面玲珑的卢智,这小姑娘又被国公府抛留在外,俨然是将她当成了弃子,就算你们再气不过,难道就能保下她么,我说个法子,你们听听看——这卢遗玉今年不满十三,若是以病由退学休养两年,方是十四五岁,到时长孙家的气也该消了,我们再收她回来上个一年便是,这总比以品行之故除学名要好得多,你们意下如何?”

晋启德和查济文,虽然是在为了这两兄妹惋惜,一时动怒,可都是将行朽木的老人,怎不明白这个中道理,在静默了盏茶的时间后,三人总算是统一了意见,派了晋启德去同眼下无父无母的遗玉谈谈。

丙辰教舍虽只剩下遗玉一名学生,可她却似并无被影响到,依旧每天上午来这里自修,到了下午再去文学馆听课,相比较国子监的骚动,文学馆可是要平静许多,毕竟那里是李泰的地盘,长孙家的手,还伸不进去。

听到脚步声,遗玉方停笔抬头,见着门口踟蹰的老人,放下笔,站了起来。

魏王府李泰早朝后,又到文学馆去处理了一些事物,回到王府,己经是过了晌午。从前门跟随到后院的下人,只余一名副总管.魏王府不同常处,下人们守分的要命,加之李泰又不喜别人近身,就是他居住的梳流阁,也不过是有不足十名侍从。

进门将披风解下递给迎上的阿生,李泰扫了一圈室内,没见到前两日都会在厅里等他用饭的人影,便问:“人呢?”

阿生竖起一根指头指指楼上,道:“小姐中午回来,便上去陪银霄“午膳呢?”

“还没吃。”阿生答完,见他抿唇,便赶紧补充道:“不过进门是喝了一盅乌鸡汤的,想着是不饿吧。”

李泰不再问他,而是绕过前厅,直接上了楼去。从红庄来人手下夺了银霄的饲方见效,不但这三日它没冉有发狂的倾向,伤势也恢复的很快。

站在半掩的房门前,李泰听到里头隐约的人语声,便停下了推门的动作,伫足门外。

“我可以理解晋博士他们的做法,他们是护着我的,我知道。

可是总让人保护的滋味,并不那么好受,我不想让人觉得我可怜,我也不觉得我有什么好可怜的地方。银霄,我要帮大哥翻案,又不能连累你的主人,但是靠着我现在的能力,就是查清楚了真相,如何去帮我大哥讨回公道,万一对方是……”

“我要忍得住,耐得住,这条路很长,不管是一个月、两个月,三年,还是五年,我会让这天下的人,提到大哥的名字,记得仍是那个才华横溢的公子,而不是因私怨杀了人的凶手。”

“哟!”

“唔,不知他回来了没有,你说我直接告诉他,我被国子监劝休,他会如何反应?我猜,他一定会说——那种地方,不去也罢。呵……站在门外的李泰扬了扬眉头,便转身下了楼去。

饭桌上摆着八菜两汤,一半是肉食,一半却是当季长安稀缺的蔬菜,“所以,晋博士告诉我,要我借病暂时回家休养,等风头过了,国子监会再重新招我回去念书。”遗玉捏着手中攒金的象牙簪,拨弄了两下碗里的饭菜,把这三日国子监学生罢课要挟她除学名的事情,还有祭酒院长们的决定讲了出来。

李秦停在清炒上的象牙箸顿了顿,改而换夹了一片兔肉香片在碟中,语气平淡地回道:“那种地方,不去也罢。”

在李泰心里,其实是不大瞧得上国子监的,这一点鲜有人知。

遗玉弯弯嘴角,道:“我已回过晋博士,答应了下来,明儿起,我上午就不用再去学里了。前天托您的事——”

“嗒”地一声,李泰的象牙箸敲在碟子上发出一声脆响,低声道:“吃饭。”

“哦。”遗玉应声,抬手却飞快地夹了几箸清炒进他碟中,顺道起身把他手边的唯一一道肉食,也移到了自已这边。

阿生站在一旁,这一开始见到还会大惊小怪的一幕,连日来他已经习以为带,但见李泰默默地夹着素菜入口,暗暗掬一把同情给自家向喜肉食的主子。

但这一顿两人都吃了不少,酒足饭饱后,饭菜撤下,李泰对着拿着一双期许的眼睛瞅着他的遗玉,道了一声,“随我来。”

两人便一静一后侥到厅后,从一旁楼梯上了顶楼去。

李泰是一个喜静的人,这梳流阁三层,头一层是居所,第二层是书房,至于这第三层,遗玉却是这么些天,头一次上来。

踏上最后一阶楼梯,便见一间小厅,唯有厅东一间屋子,门头没有上锁。

李泰带着她走到门前,伸手一推,便将门打开,遗玉在她身后探着脑袋朝里看,仅是一眼,便露出欣喜之色。

宽敞的房间内,折角的两面开着六扇窗子,淡淡的日光照进来,却正好停顿在西墙下一座巨大的药柜前,拐角的五层药架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大大小小各色各制的药瓶,当中一张紫檀挑花长桌上,所有能想到的药具都摆在上头,四周地面零星散落的,是一些大件的器物,诸如碾磨等。

(小玉需要成长现在的她,虽然心智足够面对,可是能力却不足,不管是正大光明地陪伴在李泰身边,还是帮卢智洗刷冤屈,她都不足以胜任,果子知道有亲们在担心东方明珠的问题,小玉也在介意那件事,可是她的性格,却不是那种恃宠而骄,会轻易地拿李泰的重视去索取的人。再者,李泰当初会选东方明珠,的确是有目的的,这是后话)

新唐遗玉第413章进宫

“小姐、小姐?您在里头吗?”门外传来轻唤声。

明亮的药房内,素衣简髻的遗玉,正一手挑着一杆精致的铜秤,一手飞快地在纸张上载录,白净的脸上不知是在哪沾了一点绿一黄的,她放下笔,用极细的手指灵活地在秤盘里捻出一些浅葱色的药草,待见秤杆两边平衡后,方才记下数字,草草地扬声答了一句:

“等等,我马上出去,你别进来。”

这屋里有股子奇怪的香草气味,吃了解药的,闻着无害反益,可外人就不行了,恐怕多嗅上几口,就会开始满嘴胡话。

平彤就站在门外头,有些着急地踱着步子,听见房门“吱呀”一声响后,扭头见到合上门扭过头的遗玉,眉头一皱,便苦笑道:

“小姐,您可知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还是大早起就到这里来耗着,这都快中午了,听奴婢一句劝,赶紧吃些东西,再沐浴一番,王爷晚上就得进宫去住着,他走前,您至少得同他一起用顿饭吧,过了今天,得到年后才再能见着了。”

自打被国子监劝休之后,对外便宣称病由的遗玉,连文学馆都不再去了,有心注意她动向的人,只当她是离了长安,在镇上住着,却不知她是安身在了魏王府。

平彤和平卉两名侍女,被李泰从龙泉镇接了回来服饰遗玉起居。

遗玉也不管外面是否有人找的她心急,自打李泰收拾了这药房给她,便整天溺在里头,一晃小半个月过去,到了年关,照皇家习俗,几名已经成年开府的皇子都被宣回宫暂住,李泰亦然。

被平彤唠叨着,遗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却在心里盘算着方才配的药剂要怎么改良才能更好地发挥作用,直到沐浴后,被按在妆台前头梳妆,方才回过神来,对正在给自己梳头的平卉问道:

“王爷回来了吗?”

平卉未答,平彤见她这会儿才关心起正题,便抢过话头,答道:“还没呢,李管事让人传了话回来,说王爷中午在天霄阁宴客。”

李泰自有一拨下属,包括文学馆的一些学士在内,逢年过节,是会聚集一番的。

“哦,”遗玉接过平卉递来的香膏,抠出一些擦在手背上,看着正在一旁给她挑选衣物的平彤,道:“那他回来必也是用过午饭的,你们两个别急。”

原来她是听了进去方才平彤的抱怨,可这态度却着实让平彤着急:“小姐,您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王爷进宫去,那位小姐是要陪着的,虽是住在不同宫里,但每天总能见上一两回吧。”

皇子进宫,自有女眷相伴,有妃子的挑上两名带去,没有的,那便叫上未婚的充数,这是从先帝起便立下的规矩,许是为了维系皇室那单薄的人情的一点手段。

遗玉听她说道这里,便没了声音,垂下眼睛,仔仔细细地涂匀手上的香膏。

东方明珠,目前为止,她仅在李泰面前提过一次,那是在她被国子监劝休后的第二天,她试探地问他何时准备同那位明珠小姐的婚事,李泰的反应让她有些雾水,只答了她一句“此事到年后再说”,便缄口不提。

她了解李泰这人,是极讨厌解释的,说什么便是什么。那天从城外树林回来,为了安她的心,说了那番话,已经实属难得,她虽心里有了想法,可也知道,有些事就算要处理,也焦不得,急不得。

“小姐今日别插木笄了,戴几只银簪可好,”平卉在从龙泉镇收拾来的首饰匣子里翻腾了半天,方寻出一只银簪出来,遗玉尚没出丧的,带不得金翠红绿。

“咦?这似不是银造的。”平卉是有眼力界的,摸了几下那根簪子,便疑声道,“怎地比金子还沉些呢。”

遗玉抬头,瞅了一眼她手里的簪子,道:“怎么把它翻出来了?”

这根似银非银的梅心簪子,正是遗玉在礼艺比试时,获赠于那位念平茶社的杨夫人,最终摘得了最后一块木刻。本是想着寻机会还回去,可事后她又找到那条茶香翠树的小巷,却是已经人去楼空,这寻不到主人的簪子,便被她留了下来。

“是贵重物件么,那还是收起来好了。”平彤道。

“不,就戴这个吧。”遗玉想着在李泰回来之前,还能到后院去一趟,怕她挑拣起来没完,便如是道。

于是平卉手脚利索地给她挽了垂挂髻,又将簪子别在一头,配了几根珍珠钉扣在周围,收拾妥当,遗丢照了照镜子,摸摸最近吃圆了一些的小脸,才去楼上拿了东西,带了银霄,一人一鸟从梳流阁后厅走,去了后院。

幽暗的室内,飘散着淡淡的香草气味,窗门紧闭,厚实的帷幔后面,半点光亮都不见,就听一道柔软的嗓音,带些诱哄响起:

“……长孙涣叫了你陪酒,醉后他说着胡话,忽然见到窗边路过一名年轻的姑娘,便匆忙离开了。你想想觉得有异,便也跟了上去…在那屋外,你从门缝中看到有人拿烛台砸在他的后脑上——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啊!”一声惊叫,借着便是有些哆嗓的女声,“是、是卢公子,国子监的那位卢公子。”

“好,你见到卢公子砸晕了长孙涣,吓得连忙躲在一旁,见他离开了房间后,在那屋里,又出现了一个人,这人捡起地上的烛台,又狠狠地敲在长孙涣的后脑上——告诉我,这个人你认识吗?”

“…没、没有了,只有卢公子。”

“不,有的,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是、是,我看见、看见——啊!我什么都设着见!是卢公子杀的,是卢公子!”

听见这尖叫声,一声轻叹,遗玉起身摸黑去将窗子打开,待室内恢复了明亮,扭头看了一眼软榻上躺着,正在不住地挥手挣扎的女子,走过去塞了一粒药丸进她嘴里,稍息之后,她便安静了下来,沉入了梦乡。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前不久,李泰帮她从长孙家手里找来的那位扶瑶姑娘。

在所有线索都消失的情况下,哪怕只有一点可能,她也要下手去寻,可一开始,这扶瑶便一口咬定杀人的是卢智,甚至在李泰让人对她动了重刑后,依然坚持。但恰是这样,才让遗玉起了疑心,她是不知道李泰的手下,到底对这女子施了什么刑罚,可一名寻常的青楼女子,却能挨得住一个大男人都熬不过的重刑不松口,这本身就有古怪,可她又不像是故意在说假话。

遗玉便疑心她是否有类似被催眠的经历,才只记得卢智“杀人”那段,而忘掉了那个后来行凶的人。

在和李泰商量后,他靠着特殊的渠道,在短短几日内,就帮她搜集了十几部相关的书籍,供她参考,于是她便沉下心思,研究起了那锦绣毒卷上,一种有关催眠的药物——知梦散。

复杂的毒药,靠着二十一种罕见的毒草混制,用特殊的方法,提炼出类似熏香的固体,放在薰炉里点燃,便会散发出一种味道,能够诱导人说出所有但凡这人经历过的事。

可是因为药材和经验不足,她只能勉强制出精简的药物,药效大减。试验后,这是她第三次在扶摇身上使用,摸到了一些问话的技巧,倒真是从蛛丝马迹中,应验了她的猜测——这扶瑶姑娘果然是因为某种人为的原因,讲不出真正杀了长孙涣的凶手。

抬手给塌上的女子盖上了被子,遗玉将香炉熄灭,抱着它,叫上一旁等候的银霄,便回了梳流阁。

“哟!”摇晃着雪白的身子走在一旁的银霄短短地一叫。

“嗯,我也饿了。”

李泰直到傍晚才回府,平彤急匆匆地找到正在小厨房里熬粥的遗玉。

“小姐,王爷回来了,叫您过去呢,下人正在收拾东西,好像马上就要进宫去。”

“这么急?”遗玉皱眉,解下腰上的围裙,又嘱咐厨娘看着火势,便跟着她离开,临近前厅时,又被她拉住,拍了拍衣裳上的面粉,又平整了一番裙角。

撩起帘子,进到前厅,遗玉一扭头,便见着正坐在红木云椅上喝茶的李泰,穿着正式的紫金色的常服,鬃上戴着金冠,一看便是要进宫的模样。

“殿下。”走到他跟前行了一礼,她环扫了一圈正来往厅中搬拿行李的下人,问道:“这就要走?”

“嗯。”

“您用过晚膳了吗?”遗玉搔搔耳垂,半下午的时候,她就在厨房里准备晚膳,想着他临走前,还能一起吃顿饭。

“晚上宫里有家宴。”

“哦。”脸上飞快地掠过一抹失望,想到过了十五他才能回来,心里便有些失落,但还是强打精神,道:

“我做了您还算入口的点心,带上可好?”

“嗯。”李泰目光闪了闪,应了一声,低头喝茶,当是时,阿生却从一旁屋里抱着东西走了出来,见到还在前厅站着的遗玉,便纳闷地问道:

“小姐,您怎么还不去收拾东西,咱们过会儿就要走了。”

遗玉一脸迷茫地回望他,便听李泰低声道:

“不用收拾了,换身衣裳便是。”

“是!”已经明白过来状况的平彤,接过阿生递来一身崭新的侍装,难掩欣喜地应了一声,便拉着遗玉回房去更衣了。

新唐遗玉第414章一个人,两个人

暮色中,马车缓缓驶进皇城正南门,遗玉撩起一角车帘,隔着巴掌宽的缝隙,着着的临近的三洞巨型门拱,又瞄一眼那足有五丈高的黑石刻上——“朱雀”两个大字,便觉气势迎面压来。

“坐好。”李泰正在翻阅着昨日文学院呈上有关《坤元录》撰稿的事宜,待到车内的热气都跑的差不多,方才对她道。

“哦。”遗玉乖乖地遮好帘子坐了回来,许是因为第一次进宫,只是老实了一小会儿,便又有些坐不住,偷瞄着李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嗯?”李泰没抬头,也知道她是有话憋着。

“殿下,在宫里过年,有什么规矩需要注意的吗?”傍晚时候稀里糊涂地被套上一身侍从的男装,她便被塞进了李泰的马车里,连身换洗衣裳都没有带,虽说这些日子不用同他分开,她是挺高兴的,但是皇宫到底不是别处,却没半个人交代她只字片语的。

这个朝代的新年,主要是为祈福祭天、驱鬼辟邪,并非什么佳节良辰,娱乐的成分并不多。据她所知,寻常百姓家的守岁待年之举,在皇家是不会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正月初一的祭天大典,至于其他时候这一大家子聚在一起是要做什么,她却一无所知。

李泰瞥了一眼正打算洗耳恭听的她,轻摇了一下头,便又去看他的东西,也不知他这摇头的意思,是说没什么好注意的规矩,还是懒得作答。

“还有啊,我要是被人认出来,那该怎么办?”这才是她最担心的,说起来宫里她也有不少熟人,什么高阳公主、城阳公主的,总不至于换了身衣裳就不认识她了,除非她就待在屋里,哪都不去。

“不会。”

见他懒得多说一个字,遗玉有些不满地撇撇嘴,却也没再烦他,从朱雀门到皇宫尚须一段路程,她就仰头望着车顶,又开始琢磨起怎样改良残次品的知梦散。

已经成家和开府的公主皇子们,或从封县,或从京内纷纷抵达了皇宫,按着往年的旧例,该住哪宫哪殿的,都被宫人迎着先去落脚,值得一提的是,已婚的夫妻那肯定是住在一处,未婚的则被分按着母妃,分给了各宫的娘娘,而那些丧母的,则是由长孙皇后亲自安排。

将至亥时,这天下最尊贵的一家子,才在太极偏殿行宴。今儿是腊月二十八,有同往年不一样的安排,皇上也会在这个时候交待一番妃嫔和子女。

阿生陪着李泰去了,遗玉当然不会跟着去凑这热闹,李泰被安排住在太极宫临近御花园的琼林殿,她进了宫,便被丢进这大殿中,殿内自有着来往服侍的宫人,从只字片语中,她方才得知,这里原是李泰出宫开府前一直居住的宫殿。

琼林殿的宫人,多是以前服侍过李泰的,不管是宫女还是太监,都清楚他的喜好,在将他们带来的日用闲杂都收拾妥当后,便默默地退了出去守着,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这偌大的殿内,便只余遗玉一个人。

阿生离开都是有说过,要她若是待的无聊,可以在殿内到处走走,想着这里曾是李泰住过的地方,她吃了宫人送来的晚膳,又简单的梳洗后,便掌着一盏烛台,在这宫殿里四下游走。

琼林殿在整个儿皇宫内里并不算大的,外设围墙,东南开门,满共只有主偏两殿,间由一条游廊相连,殿内或明或暗,点着白鹤亦或是松柏的雕灯,大到桌毯花瓶,小到一杯一盏,都是外头见不着的精贵,细栏白纱的高窗,蓝底云纹的帷幔一层层地从内殿一直蔓延到大厅中。

殿内很静,静的能从半开的窗子隐约听到远处的歌舞声,静的连穿了丝鞋的脚步声都有回音,起初只是兴趣,待花去了一刻钟的时间,从主殿游到偏殿后,她却从赞叹便成了索然。

李泰的生母谨妃,在他七八岁的时候便离开了人世,作为一个无母可依的皇子,虽有父皇的宠爱,可是在这深宫之中,却到底是一个人。

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这殿前殿后,大小摆设无不透漏着它们主人曾经的独然。遗玉沿着原路折回,走走停停,环顾着琼林殿内的一桌一毯:

棋盘下仅有一只的坐垫,茶案上单独的杯子,书架上翻来覆去只有一人批注的纸册,她似是能透过这些东西看到年幼的李泰——

一个人用膳,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喝茶,一个人读书,一个人思考,一个人下棋,一个人写字……

这种仿佛是窥见了他成长的异样,让心底有些发疼的她,一点点裹紧了肩上的披风,直到走进烧着暖炉的内殿,方才发觉自己的眼睛有些酸涩,她猛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呼出,方才缓解心中的压抑。

“怎么了?”

被这室内突然响起的人语声吓了一跳,好在听出了声音,遗玉拍了拍胸前,扭头对上软塌上望来的碧色眼眸,摇摇头,疑惑地问:

“您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

“有些乏,回来休息,去倒杯茶来。”开宴不到一刻钟,他便被吴王巧言灌了几杯酒,正有提前离席之意,他便也来所不拒,多饮了几杯之后,便被皇上允回殿中。

遗玉见他仅穿着白色中衣,头发也披散下来,倒了半杯温茶走过去,闻到他身上没什么酒味,便知这爱洁的人,必是一回来便自己梳洗过了。

“床都铺好了,您也别在塌上躺了,当心睡着了会着凉。”

“嗯。”李泰将空杯递给她,起身几步走到绘着鱼莲图的屏风床边坐下,蹬掉丝履,抬头看着正蹲在炉子边上夹炭的遗玉,待她站起身来去熄灯,方才道:

“灯不用熄了,太暗我睡不着。”

“哦。”遗玉应了一声,见这儿没她什么事儿了,便道:“那您就睡吧,我也去休息了。”

李泰见她转身要走,微蹙了一下眉,道:“你去哪?”

“隔壁啊,收拾行礼那会儿我问过了,宫娥说,我睡在小房就行,”遗玉只当他是不放心自己.又补充道:

“那屋里什么都有,被褥都是新换的,也不冷。”

“那是下人的居所,你与我同住。”

“啊?”遗玉惊讶了一声,便听明白他的意思,见他大手拍了一下身边的床铺,端着烛台后退了一步,有些局促地干笑道:

“没事,我不介意,就睡隔壁就好,您晚上渴了或是有事,叫一声我就起,不是还有阿生哥么一一对了,他上哪去了?”

李泰没理会她的左右言他,抬头揉了下眉心,不冷不热地低声道:

“我乏了,不想同你废话,你过来。”

听他一副容不得商量的口气,遗玉站在原地挣扎了片刻,一想到这宫殿里头独然的味道,便觉心软,她把烛台吹熄放在案几上,低着头走了过去。屏风床很大,足能躺上两三个成年男子都没问题,从高高的梁顶垂下的纱幔盖在四周,淡淡的宫灯映的浅黄色的被褥很是暖人。

“你睡里面。”

“哦。”

李泰见她磨磨蹭蹭地脱下鞋子,绕着自己从床尾爬到屏风那侧,贴着冰凉的大理石面躺下,伸臂一捞,便将她拖了过来,一手揽在她腰上,又一手将充斥的柔软的丝被盖在两人身上,收在她腰上的大手紧了紧,阖上了眼睛。

两人面对面躺着,淡淡的香气瞬间将遗玉包围,她并没做什么挣扎,只是身子有些僵硬地靠在他胸前,抬眼看见近在咫尺的面容,就在此时,多了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殿下,您最近休息时候,还会头疼吗?”

因为第一次解毒的失误,李泰不得不又用了一次药,加上从红庄来人手里夺下的药材,直到现在,还偶尔会喝些汤药来巩固。

“不会。”

李泰开口,温热的气息喷在遗玉的额头上,她缩了缩脖子,视线从他那张过分俊美的脸上,转移到脖子上男子独有的结处。

“那便停了药吧,虽没什么副效,可同一付解药喝多了,却是不妥。我配了一种名叫安神丸的药丸,助眠且养神,您若是休息不好.不妨试试。”

说到这里,李泰却突然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一片黑发,道:“这阵子,你便是吃那个才能睡的?”

他是昨日方才从服侍她的平彤那里听得,自卢智下葬后,她起初睡觉都会惊醒几次,后来睡前服用了一种药丸,方才安稳入睡。

遗玉一听,便是知他听了侍女们的小报告,轻“嗯”了一声,心里却有些唏嘘,本来那安神丸是给李泰准备的,不想结果会先用在她自己身上。

“今晚也吃了?”

“没,最近我好些了,不用药,顶多就是浅眠一些。”再加上睡不大安稳,有点动静便会被吵醒。

“嗯。”李泰枕在她颈后的手臂动了动,大手放在她脑后的顺滑的长发上轻抚了几下,重新闭上眼睛,感受着怀中比自己略低一些的体温,低声道:“睡吧,琼林殿里一到晚上便会很静,没人会扰到你。”

新唐遗玉第415章你会的

宁静的早晨,琼林殿内,百盏宫灯燃尽,灯芯蜷缩起了柔软的身体。

室内渐明,紫炉中炭熄,金鼎熏香扰在。雪白的纱幔罩着屏风上的锦鲤穿帘,像在云雾中,床上一片乌发四散,一双睡眼缓缓睁开,绽出碧色。

修长的手指在泛着浅粉的脸颊上滑过,略作停留之后,便移到了那最近长了些肉的下巴的上,轻捏了两下,方才满意地松开。

李泰又看了一眼怀中睡得安静的少女,动作轻浅地将手臂从她颈后抽出,又挪开抓在腰间的小手,掀起丝被,从床上起身。

他赤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径直走到二楼的窗前,推开半扇正对着后殿树林的窗子,冰凉的气息扑面而来,入目便是一片银装素裹之景,空中卷卷飘落的,是鹅毛一般的雪花。

站在这里,朝西看去,却被几处高楼遮住了视线,不见那隐匿在宫闱内,唯一同这冰雪一般寒冷的红色殿阁。

一声轻叹,就像是在耳边响起,遗玉揉揉眼睛,抱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动作迟缓地打量着四周环境,正在极力从迷糊中挣扎。

李泰听到床上动静,回头看见她挠头发打哈欠的样子,眼底的冰冷消散,换上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醒了?”

“唔……”遗玉先是支吾一声,而后瞬间清醒了过来,两眼一瞪,寻到窗下的白色的人影,来不及脸红,便因看见他身后的一片雪白,惊讶出声:

“下、下雪了?”

“嗯。”李泰见她身上被子捂的严实,便将另一扇窗子也拨开,把这宫中一角美丽的雪景呈现在她眼前。

遗玉直接从床上跪坐了起来,伸长脖子看着屋外层层叠起的亭台楼榭,宫里的建筑,也是外头不曾见的,昨夜的气势恢宏,只不过披上一层白纱,却转而变得神圣起来。

“真好看。”用什么诗词来形容,都显得俗套,遗玉望了窗外半晌只有这三个字出口。

“起吧,今日无事,用过早点,我带你在这宫内四处看看。

“可以吗?”遗玉当即来了神儿,可转念一想,这是大大的不妥,便又摇头道:“还是算了,被人认出来就不好了。”

闻言,李泰微不可觉地皱了皱眉头,抬手将窗子关上,道:“我自有办法。”

遗玉不置可否笑了笑,也没反驳。

昨夜的家宴并未办的太晚,因长孙皇后的殿内住进了几位皇子订下未婚的小姐,宴后,皇上并未宿在她的两仪殿,而是歇在了杨妃处。

虽说李世民此举并没什么不妥之处,可是将近年关,在这敏感的时候,他独住也罢,偏就选了吴王李恪的生母杨妃显宠,当夜听到风声的人,便在心中有了计较。

因近来不必早朝,用罢早点,长孙皇后没像往常那样去给皇上送汤品,而是传了住在殿中的几位小姐们,一起去甘露殿赏梅。

贞观九年末,李世民的儿子们有六人适婚,所以入宫的小姐不多不少,除了皇后的外亲后辈,两位长孙小姐外,尚有六人,两人是五皇子燕王李佑的正侧二妃,两人是六皇子梁王李谙的正妃侧妃,一人是三皇子吴王李恪的侧妃,最后一个便是四皇子魏王李泰的侧妃了。

都是年岁差不多的小姐,聚在一处,自然会有攀比之心,精细的妆容,仔细的衣着,或是一件裘衣,或一枚珠花,都是用了心思的。

也是可笑,长孙皇后育有三子,但这会儿身边傍着说笑的一群清丽少女,却没半个是她的正经儿媳。

甘露殿并无人居住,乃是一处酒宴闲娱之所,其中最独树一帜的,便是后院自成一林的梅花园子,到了冬天,比起大它数十倍的御花园也是不遑多让。

就在这一群身娇肉贵的女子进到的梅园之前,里头却已经有了客人,八角的高台小亭子里是一主一仆打扮的两人。

遗玉袖里揣着手炉,呼着白茫茫的哈气,从高起地面半丈的亭子,越过雪幕,望着眼前向远处蔓延的一片裹了银色的红色、白色和粉色,冬季里的花海,雪中的花海,这长安城中,仅此一处。

在这之前,她从未有机会这般奢侈地赏过梅花,哪帕她并不是最喜爱这种耐寒又高傲的花种,却也难掩心中的惊艳。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他们的心情时好时坏,受到外界的影响,要远远大于自己本身,不同的人易被不同的事物所感染,遗玉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先于视觉的人,身处这一片美的惊人的花海中,似乎被她本身所压抑烦恼和忧伤,都被消融,哪怕只有一时,也让她喟叹。

昨晚睡了个好觉,早上又赏得这美景,遗玉心情好到了这一个月来不见的程度,低头瞄了一眼身上的小太监常服,摸摸阿生贴在她脸上紧绷绷的薄膜,也不觉得那么别扭了。

“要是有机会,我也要在龙泉镇的宅子里栽这么一大片树,”遗玉向住道:“不仅要有梅树,还有桃树、杏树、梨树……当季有花赏,到了年份,还能结果子吃,一举两得。”

除了那梅树还靠谱些,这天下恐怕没几家子是在自己个儿的园中栽些果树的,说出来都是一个“俗”字,李泰听她在那里“胡讲”,也不指正,而是插了半句嘴,道:

“你不是喜欢竹子么。”

“唉,对,还有竹子,到时候还能挖笋,我烧一道竹笋肉片儿给您吃。”

他掀了掀眉毛,正犹迟疑是否要打击她,她那“小宅子”恐怕是腾不出那么多的地方栽种这些东西,耳朵一动,听得远处的渐渐人语声。

这头遗玉望着花海,也瞧见了一群模糊不清的人影远远走来,便连忙退回石桌边上,有些沮丧道:

“有人朝亭子这边来了,咱们要换地方吗?”

李泰看了一眼她陌生且平凡的五官。淡淡地道:“为何要换,这里观景最好,你看你的便是。”

话音方落,便见她伸手去解身上的披风,目光闪烁,问道:“你作何?”

遗玉差点忍不住翻他一个白眼,嘟嚷道:“你见哪个主子穿着单衣,当小太监的却披着狐毛大衣的。”

但她近来身体并不大好,出门多是穿的暖暖和和的,因要出来赏花,李泰领着她挑了一条小路来这园子,路上没几个人,他半道上就脱了狐袭给她,知他习武之身是以耐寒,她便没拒绝。

这宫里的宫人,忒是可悲,除了主子们,也就是个别位高权重的宦宫女官是能加披风的,但那也是外布里绒的,哪有敢嚣张地兜着狐狸毛的,白痴看了都知道有问题了。

可是被他打了结的披风还没解开,便被他抬手按住手指,道:

“穿着。”

“可是——”

“带你到别处。”说着他便起身扣上她的冒兜,率先走出凉亭。遗玉看了一眼远处的另一座小亭,抬脚跟了上去。

两人刚走出几丈远,转身拐入密密麻麻的梅林,身后便响起了一片清晰的笑语声,遗玉耳尖地听到一人话语,想也没想便停下脚步,下意识地伸手扯住了李泰的衣袖。

“…呵呵,依夕儿看,最急着嫁的,当属明珠姐姐了,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这银铃般的笑声,当然是属于这长安城未来几年的美人尖子,长孙夕所有。

“三小姐,”伴着一片轻笑声的,是一声带些羞涩的抱怨,“这么多位小姐在,怎么你偏就挑了我来说,你就取笑我吧。”

“夕儿可没有乱讲哦,是明珠姐姐自己讲的——您方才不是还在担心说,四哥昨晚被灌酒,恐怕这会儿还没酒醒,也不知喝了醒酒茶没有,这不是担心地急着嫁过去侍候着,又是什么?”

紧接着,便又是一阵取笑声响起。站在厅子后方,被密密麻麻的梅树遮挡住了身形的两人,一前一后站着,听着这几近清晰的笑语,心中所想,对方确实无从得知。

遗玉方才的好心情,瞬间低落,眉眼间残余的笑意黯下,握在李泰衣袖上的手不自觉地抓紧,却在下一刻被他将衣袖抽回,换了温热的掌心反手将她的小手握住,牵着她踩着“嘎吱”、“嘎吱”细细作响的雪地,朝前走去。

不知行了多远,身后的笑语声再不可闻,睫毛上沾了雪花的遗玉,眨了眨眼睛,使劲儿地回握了一下他的大手,停下脚步,待他扭头看过来时,仰起脸,声音有些涩然,有些紧张,有些期待,却十分认真地问道:

“殿下,你还记得那晚我在魁星楼对你说过的话吗?我想一心一意地待你,你也一心一意地待我,好吗?”

这张此刻陌生的脸上,唯一不变的是那双吐露着太多情绪的眼睛,李泰盯着那片黑白,似乎从它的祈求中,读出了一些他想要又不想要的东西,心弦微颤,便抬起另一只手覆上她的双眼,青碧的眸子里方才露出些柔软来。

“你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