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含糊不清的答案,也许此时只有他自己才明白其中过深的含义。

新唐遗玉第416章上元赏灯

贞观八年,吐蕃松赞干布在击败鲜卑慕容一支的吐谷浑后,志得意满,乘势向大唐请求和亲,太宗李世民当拒,吐蕃因发兵溃唐军边防,后侯君集带击败吐蕃,斩首千人于松州,吐蕃兵退。

可吐蕃败后第二年,依附大唐的一些党项人却叛唐,归附了吐谷浑,太宗当即发兵征讨。

腊月二十九,月前大破鲜卑慕容一支土谷浑的李靖等人携部将回朝,太宗于太极殿上亲见,又话令文武,赏封之后,于第二日封书,立土谷浑主慕容允之孙诺曷钵为可汗。

正月初一,在一场有条不紊的祭天拜祖之后,唐太宗李世民迎来了他当政的第十个年头。

自其登基叹来,在军主张征讨,不断扩展疆土,在政主张安民,受尽百姓拥戴,又以其虚心纳谏、广用能人之德,受文人能士趋之。

然,在天下趋向安定的同时,忧患却正在滋生,在外,先有吐吐蕃松赞干布热与扩张,又有西突厥争立,东部游牧民族渐兴,于内,随着百姓的安居乐业,士族门第观念高重,当年征战天下的大唐官将的子孙后辈长趋于成年,骄奢之风亦开始滋长。

太宗正值壮年,其子成年者有四人,除却楚王李宽性憨之外,三子却皆已隐露争势,因太子、吴王、魏王各有长短之处处,难辨后果,朝中群臣一部分持观望之势,另一部分则提前开始站队,择侍其主。

但不管怎样,这表面祥和的长安城,却是已经渐起了第一股风波之味。

正月十五,上元,月圆之日,自汉文帝起改称的元宵节,到了唐时,已是一项重大的娱乐节日,及至正月十七,足足三日,夜不落灯,人不谢户,街不禁令,坊不闭市。

一大早,长安城里头便不同往日地热闹,各家各户早早便打扫了庭院,将前几日准备好的崭新的灯笼换上,街头巷尾的小贩也都大大方方地冒了出来,在这合家欢乐的日子里,倒是明文规定了,不禁贩售,就是巡街人也不当赶撵。

宫外热闹,宫里也不冷清,各宫各殿天未明时就已挂起内制的灯具,全是照着各殿主子们的不同所需安排,尚未成年的公主皇子们多喜欢挂些动物样式的在院中,年岁大些的便就风雅一些,有亲自题了字描了画的。

要说宫里一整年最热闹的一天,却是当属今日,就是调皮贪玩一些,也不怕有多嘴的下人告到皇上皇后那里,因结果多是被两人一笑了之罢了。

比起别宫的热闹,这皇城内最冷清的一处,却要属偏居御花园一侧的琼林殿了。

“嗒”、“嗒”、“嗒”,这不知是石子磕碰,还是落棋于盘的声音,整整响了一个早上,所幸殿内没什么下人,便不觉得奇怪。

“一千四百九十七…一千五百!”遗玉最后一次将右手边竹筐里的黄豆捡到左手边的竹筐里,轻松了一口气,缩回手无奈地看了看连日来已经磨出了茧子的三根手指,便一张一合地握起了拳头,再次数起数来。

若问她干吗要做这些,那还要提到正月初一,李泰祭天回来。不知从哪找了一筐豆子,便叫她从五百开始捡起,问其每故,只道是见她无聊,找些事与她做,恰这宫内着实无趣,离了药房,她每天便只能在纸上写写画画些方子,便没做拒绝。

开始遗玉是有些担心的,毕竟她的手指头可算是命根子,万一做多了磨出血来,那可不得了,可是没过几天见到了茧子,她便知道自己白担心了。

连握了两百下拳头后,做完了今天的“功课”,朝窗外一着,却是已经到了午膳时候,但清早便被皇上传去的李泰还不见人影。

正有些肚饿的她打算去吃些点心,阿生便绕过屏风走进了内殿,瞄了一眼桌上的豆子,暗暗一笑,对一身小太监常服却没易容的遗玉道:

“午膳摆好了,主子想是被皇上留了膳,您先吃吧。”

这并不是几日来李泰头一次被皇上留膳,遗玉净手后,便一个人去吃了,这殿内没什么人,有阿生照应着,她也不怕被人看见一个小太监吃了主子的东西。

说是留午膳,李泰人却在黄昏才回来,前厅没见着遗玉人,便径直朝书房走去,果然在里头找到正在看书的她。

“去收拾下,等下咱们出宫。”

遗玉听见声音,扣上书,抬头不解道:“不是十七才回吗?”

李泰走到窗下,将窗子打开,让她从殿后瞧见这宫内一片片亮起的红黄,道:“今日是上元,长安城里的灯节向来热闹,我想你许是愿意去看看,怎么你比较想留在宫里,不愿去吗?”

“当然不了,我要去。”遗玉连忙否认,她们在关内生活了将近四年,她还真是没见过长安城里的灯节呢!

李泰回头瞅她,道:“那就快去换衣裳。”

“嗯!”遗玉欢喜地应了一声,刚朝前小跑了几步,便又停下,扭头面色古怪地问道:“殿下,那我是扮小厮呢,还是扮丫鬟?”

行李她是没装,可阿生却带的齐全,连那太监衣裳都是合她身的,自然也有女装备着。

“穿女装,加件披风即可。”

“哦。”不用扮作别人,她还是乐意的,只是似乎嫌她高兴的太早,人还没走出书房,便迎面碰上了前来通报的阿生。

“主子,”阿生先是飞快地瞅了一眼边上的遗玉,方才低头道:“太子殿下、吴王殿下、长孙小姐还有明珠小姐他们都在前殿候着,属下听着,似是皇上今晚不准备摆宴,他们来找您出宫去逛灯节。”

闻言,遗玉眼中的失望之色一闪而过,李泰则是眼底露出了一抹不悦,继而对着干站在那里的遗玉道:

“还不去换衣裳?”

遗玉伸手一指自己,纳闷道:“我还要去吗?”

为了大家都好,眼下她的存在是不能暴露的,如同她和李泰的关系。再者,能逛灯节是好,但加上那么一大帮子,却是无趣了。

李泰一眼看出她大半儿心思,便没再搭理她,对阿生摆手示意,人精的阿生便哄着遗玉回房去换衣裳了。

傍晚,三辆马车一前一后出了宫,两刻钟后,马车停靠在了东都会一条略显偏僻的街头,从车上一一跃下的男女,无不是衣着品貌拔尖儿的公子小姐,如此一比较,跟在后头的两三个,一瞧就是小厮。

“走,跟着本宫,这条路我记得,再住前走,不到半盏茶,便是汜水坊,住年那里的街市便最是热闹,你们瞅瞅,瞧那红的绿的,啧啧,本宫今日也算是白龙鱼服一回。”

还白龙鱼服呢,就这一口一个本宫,穿的跟个金蚂蚱似的。易容后的遗玉,拉拉头顶的黑灰小襆头,紧跟在李泰后头下了车,听见太子李承乾的笑谈.忍不住腹诽。

“呵呵,皇兄方才在车上说过今日做东,等下我们的花销,你可是打算全包了?”一身白衣,玉冠银钩的李恪从袖中抽出倭国今年进贡的折扇轻甩了两下,笑道。

“那是自然,难得老四也愿意同咱们一道出来不是?”

相比较这二位的金银璀璨,李泰是要低调的多了,浅蓝色的锦衣并不稀见,也没故意卖弄风骚带个扇子什么的,只是那张过分好看的脸蛋,长安城里传的多,却也没多少人见得,加之那双异瞳是为禁忌,京内也有胡人往来,便不怕被认出。

李泰被李承乾暗讽了一把,并不回嘴,只是旁若无人地率先穿过街头,朝着人声鼎沸灯火炫彩的汜水坊走去,遗玉谨记着出门前李泰交待的“跟紧他”,正要抬脚跟上,眨眼便见他身边多了一道人影,得,这是被捷足先登了。

除了这三位皇子,今儿晚上出宫的,还有长孙夕、东方明珠、吴王李恪未婚的侧妃徐映蓝,以及太子近来宠爱的侧妃刘氏雪让,加上遗玉和另外两名小厮,一行统共十人,却是声势有些浩荡了。

“四哥,你走慢些。”

遗玉看着前面傍在李泰身边的长孙夕,无奈地暗自摇头,方才在车上,他们便是挤了一处,不知为何,今晚的行动长孙娴并未跟来。

李泰听见长孙夕的话,又回头看了一眼,倒是的确走慢了些,遗玉趁这空当儿,不动声色地低头跟了上去,身后其他几位主子们,也是说笑着走了上来。

一行穿过了街头的巷子,眼前豁然一亮,就像是进到的另外一个世界般。遗玉本来还有点儿兴致不高,可耳边的叫卖声,加上眼前五彩缤纷的花灯和各式各样的摊位,当即心情便好上许多。

汜水坊的每条街道都很宽,但也架不住人多,十人一走进去,便像是饺子下了锅,好在没被冲散。李泰走在最前头,李恪落在最后头,小厮们一左一右走在边上,将几名女子护在中间,硬是在这人头攒动的街头挤出一块空当儿来。

新唐遗玉第417章我找你很久了

汜水坊的街道两旁,店铺有一半是关了门的,相对的是从街头延至街尾的货摊,有吃的也有玩的,但最多的还是千奇百怪的花灯笼。

人们走走停停,时不时能听见一旁巷子里传来的爆竹声,男男女女都穿上了自个儿最合身漂亮的衣裳,有几群孩童顽皮地在人群中追逐戏闹着,有的嘴里还唱着不成调的歌谣——

“正月十五闹花灯,张灯结彩各不同,小妹妹提着大花猫,哥哥哟爱瞧大长龙……”

宫里出来的一行贵人们停在路边摊位挑选那些花灯,紧随其后的遗玉,侧目看着几个从身边蹦跳而过的孩童,恍然间想起了以往上元节时,一家人在门前挂灯笼的场景,脸上浮起一丝忧伤,只是在抬头望了一眼明月朗照、几点星辰的夜空后,又牵了牵唇角。

就算他们一家人不在一处,两地分隔亦或是天人永隔,可是过去的美好记忆,却始终印在心上,她要让自己一天天好起来,在缅怀过去的时候,不能忘记要一直向前看。

“夕儿,选好了吗?”李恪递了一支葫芦样式的灯笼给自己的未婚妃子徐映蓝,问着正在拿着两只灯笼来回比较的长孙夕。

“呃一一就这只吧。”长孙夕挑了一只四角的福楼彩灯,朝李恪示意了一下,便笑嘻嘻地转身对着李泰道:“瞧,这像不像缩小的风伫阁。”

闻言,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瞅了瞅那灯笼,果然,但凡去过文学馆的,都对李泰那不许外人随便入内的阁楼深有印象。

“呀,真像,那我也再挑一个好了。”李恪的侧妃徐映蓝是个性子活泼的,当下便丢了手里的灯笼,又去选起福楼灯笼来,李恪在边上陪着,李承乾则左右望着来往的人群,眯着邪气的眼睛,不知在搜寻什么。

而另外两名女子,李承乾的侧妃刘雪让,则是挽起看着长孙夕和李泰两人,笑得有些勉强的东方明珠走向下一摊去。

“妹妹别不高兴,我听我们家殿下说过,三小姐向来就同魏王亲近,就是亲兄妹都比不得呢。”

东方明珠听着刘雪让的细语,揪了揪腰带上的垂穗,轻声回道:“我知道,可是在宫里不方便,难得有机会和他出来,却又隔得老远,姐姐你帮我瞧瞧,王爷他是不是不大待见我,要不然怎么一路都不同我讲半句话。”

刘雪让捂嘴一笑,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住后边看,但见长孙夕像是只小鸟般围在李泰跟前举着灯笼说话,可他却是自顾地翻看着眼前的灯笼。

“别说是你了,你可见他同三小姐多说半句呵呵,魏王爷啊,性子就是这样的,你且担待些,姐姐我是过来人,告诉你些明白话,等到你们完婚,那便是不同了。你啊,就该学学三小姐那样子,他是个闷葫芦,你就凑过去便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还能骂了你不成?”

明灯映着,东方明珠眼神闪烁,冲她点点头,果真就同长孙夕一样,瞅准了李泰右手边的空当,凑了过去,也捡起摊位上的灯笼,嘴里念叨些趣事。

“四哥,你瞧这只灯笼上画的鱼儿,转一转灯绳.好像是会游呢。”

出门在外,当然不便再殿下殿下地叫,她一声称呼便拉近了距离,可另一边的长孙夕听了,却有些别扭地嘟了嘟水润的小嘴,不甘示弱地提起另一只灯笼,道:“四哥,你瞧这个……”

遗玉站在他们身后,本来吧,看着李泰被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围着,是有些不是滋味,可听她们一口一个“四哥”就像是小孩子在抢糖吃似的,就是忍住不住低头闷笑。

不过李泰也没跟她们俩耗多久,挑好了东西,放了一块银子在摊头,转身递给遗玉,便继续朝前走去。

因被长孙夕和东方明珠盯着,遗玉没敢细看手里的灯笼,只是不动声色地扫了几眼,先是好笑,随即便泛起一丝甜意。

不大不小的圆肚皮灯笼,浅黄色,绢制,上头除了一棵桂树外,仅用丝线绣了一只拳头大小的兔子,这只兔子却同旁的兔子不一样,怀里搂着药钵,一手握着药杵——乃是正儿八经一只月宫捣药兔。

就说这灯笼不是特意挑给她的,她都不信。

长孙和东方两人见李泰递了灯笼给小厮,也未有生疑,好奇地看了几眼遗玉手中的灯笼,便同时将手里的鱼灯和福楼递给她。

“小心提着,可不要碰坏了。”

遗玉无语地看看手上的三只灯笼,暗暗摇头,正要抬脚跟上,却听远处突然一阵叮叮咣咣的锣响,随着几声高嗓子的吆喝,人群就突然变得拥挤起来,人头攒动,眨眼前面的人便不见了踪影。

“铛!铛!”

遗玉踮起脚尖也看不见前头发生了什么事儿,不过边上儿的人也都在好奇地张望,听着从前头传来的信儿,似是说前头有家酒楼开了灯谜宴,整晚猜得最多的客人,不但送一桌水酒,且这一整年到店里去都可免吃免喝。

猜灯谜不稀罕,不过彩头这么大的还是少见,遗玉这会儿却没功夫凑这热闹,不见了李泰人影,这可叫她着急起来。

“让一让,谢谢,借过!”虽她最近个把月个头长了些,可在人堆里却还是个小不叮,在随着人流朝前挤的时候,还要护着手里的三只灯笼,着实不易,一个不小心,便被旁边心急的行人猛地挤了个踞咧,手里的灯笼被碰掉了两个,若不是从身后伸出一双手来险险地扶住了她的肩膀,一旦跌在这地上,指不定会被人群当垫子踩过去。

“小心。”

“多谢你。”

遗玉万幸地看了一眼手中完好无损的兔子灯笼,扭头感激地道了一声谢,却在灯火通明中看清身后之人,眼中泄露出一丝讶异,差点儿就叫了一声“杜先生”出来。

四周人声喧杂,杜若瑾只大概听到眼前这差点跌倒的小厮是在道谢,摇了摇头,便松开已经站稳的她,朝路边走去。

遗玉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又被人往前头挤了两丈远,方才恍然大悟,原是他那张脸上缺了一直挂着的笑。

可是最近遇上什么麻烦了?

这么想着,她便退到路边上,爬上一家店铺门外摆花用的高台上,居高临下地搜寻着李泰的人影,这样子,便很是轻松地看见了那鹤立鸡群,一身淡蓝的男子,就在离自己三五丈远的街对面,她方才想要出声喊他,正不知该怎么叫才好,就见侧对自己的李泰半转了身子,露出怀中小心护着的粉衫少女。

四面堵塞,人群是逮着空便朝里挤,他就站在那里,一只手臂从长孙夕的肩背环过,把她圈在了怀中,任凭周遭的搪塞,身形却只是微微晃动,他低着头,不知在对她说些什么,但那模样却像是正在共慰怀中受到惊吓的少女。

遗玉喉咙一噎,就像是咽下了一粒桃胡般,又冷眼瞧了一眼街对面那“亲亲我我”的两人,正要从台阶蹦下来,手腕却被人从旁擒住,低头便见站在台阶下,半疑半喜地望着她的杜若瑾。

“小玉?”

遗玉真不知他是怎么认出来的,讷讷地压低了声音道:“你认错人了。”

闻声,杜若瑾脸上疑色顿消,攒着她的手腕更紧,“小玉,不用装了,我知道是你。”说不是他对声音生来就敏感,方才回响那模糊的一声“谢谢”有些耳熟,险些要错过她去。

“杜、杜先生。”

见她承认,杜若瑾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便伸出另一只手,道:“来,先下来,我找你好久了,咱们寻个地方聊聊,我有重要的事告诉你,是有关你大哥的……”

这头遗玉被偶遇的杜若瑾认了出来,那头李泰却是已经渐被长孙夕磨光了耐性,最后一遍问道:“你真的看见人了?”

“我看见了呀,刚刚被冲散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他往那边去了…”一连被问了三遍,长孙夕虽奇怪李泰怎么这么关心一个小厮的去向,但察觉到他有些不悦,于是磨蹭了半晌,还是随手指了一个方向。

李泰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仅是一眼,眸中便酝起了寒色,街对面,一排黄色的竹制吊灯下头,站在花台上身形小巧的灰衣小厮,被台下一名男子托着手臂搀扶了下来,随后两人便结伴没入了一旁的小巷中。

“又是你……”

“啊?四哥,你说什么?”长孙夕听见他不明所以的一声低语,仰头不解地问道,却被他曲起手臂,轻轻一拨就推离了身侧,不等她再抓住他的衣袖,几个闪身,便消失在眼前花花绿绿的人群当中。

“四……四哥!”长孙夕一跺脚,急忙冲着他消失的方向大喊了一声,只是还未传开便没入了四周的喧哗。

(稍晚有加更)

新唐遗玉第418章大可以再纵容她一些

坐在一间茶楼的雅间,从敞开的窗外能听到街上的喧嚣,侧头便能看见夜幕中楼下一条长长的五彩街道,比身处其中更有几分滋味,怎奈遗玉此刻,却无心欣赏。

“你说,”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杜若谨,声音干涩又带些不敢置信地问道:“我大哥留了书信给我?”

杜若谨点点头,道:“是,你被国子监休学的第三天,有个陌生的男人找上了我,交了这封书信给我,说是要我转交给你,我去国公府找过你,还去了龙泉镇上,都没能打听到你的下落——”

遗玉此刻已经顾不上听他多说什么,有些急迫地打断了他的话:“信呢?”

他安抚地冲她道:“你别急,因为怕是交待什么重要的事情,我没敢放在别处,一直随身带着,”说着他便从怀中摸索出一封驼色漆皮的信笺递过去。

遗玉强作镇定地接了过来,那信封有些发皱,封口用火漆打着,没有被拆看过的痕迹,她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口,从中掏出了三张薄薄的信纸来,只是头两个字,便让她确认,这是她大哥卢智亲笔所书。

她手指不免有些发抖,抬眼看了一下对面礼貌地侧头看向窗外的杜若谨,方才仔仔细细地看起信来。

小玉,

明早咱们就要搬出国公府,方才你进来帮我收拾衣裳,突然有感而发,想了想,还是起床书信一封为妥。

大哥不知这封信是否是多余的,但为了以防万一,倘若你有一日从旁人手上拿到了这封信,不管接下来大哥要告诉你些什么,你都要保证,你会冷静,不要让情绪左右你,记得,多用脑子,不要学那些蠢人。

大哥很少向你谈什么心事,但想来你清楚的很,自我来到长安后,心中念念不忘的一件事,便是报仇。有时候,我也会想,这样做究竟值得吗?尤其是在惩戒了房乔之后,我发现自己并不如想象中的快活。

然而,大哥的执念,是儿时便在心中扎根,它已经变成了我的一部分,没有了它,卢智便不再是卢智。

告诉你一个秘密:房乔和丽娘的儿子,那个房遗爱,他十年前便死了,现在待在房乔身边的母子,都是韩厉曾经精心养着的。韩厉临走还留了这么一手,他以为大哥不知道,大哥便装作不知道,我们的目的一样,何乐而不为。

你瞧,因为怨恨而变得可怕的男人,并非只有大哥一个。这是大哥要提醒你的第一件事:越是理智和聪明的男人,疯狂起来就愈是可怕,你最好一辈子都不要招惹上这样的男人。

也许你已经察觉到,大哥一直是在帮皇上做事的。早在魏王府的中秋宴前,皇上就知道有我这个人的存在,那场宴会不过是个幌子,不过是对我的一次考校。

得到皇上的赏识,好处的确很多,比如说,你可以知道许多旁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永远都不会害怕会因为帮他做事而得罪了其他的大人物,当你一身麻烦的时候,只要你足够聪明,又有表现出了你的价值,他就会站在你这边。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早在中秋宴时,我便已经将咱们的出身告诉了皇上,他从头到尾都清楚,我们一家四口,就是当年失踪的房家母子。

还记得你被从国子监废旧的库房救出来后,你和我在魏王府曾经打过的哑谜吗?

大哥就此提醒你第二件事:永远不要忘记,所有人的头顶上,都还压有一个“皇上”,他可以让你生,让你死,只要你活着一天,身为大唐子民,就要听凭这两个字摆布。哪怕是他最宠爱的臣子,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颗可以随置的棋子。

你二哥起初并非失踪,当初皇上有意让房卢两家握手言和,一家分得一子,继承血脉,怎奈我和卢俊一般,宁死也不愿冠上房姓。

于是,我同祖父才会让他借着外出历练的当口,暂避不归,做出失踪假亲,后才阴差阳错,失了联系。

娘被韩厉带走,我派去追踪之人前日回报,他们路过西南嵩州,似是离唐去了南诏国,他们扮作商旅,做的是宝石生意。

说到这里,好像在交代后事,想你已经猜到,大哥为什么要留这封信给你,你我兄妹将近十三年,大哥从没开口求过你任何事,只除了眼下一件——

我若出了事,切记,不可查,不能查,不要查。

我选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走了下去,只有走过这条路的人,才知道它有多苦,我不希望你像我一样,在后悔的时侯却已经来不及回头。

十二年又九个月,从你出生到现在,大哥看着你长大,长兄如父,说来你许会觉得沉重,你便是大哥的寄托,有时就会想采你凤冠霞帔出嫁的模样,也会想象你子女双全为人母的模样,还有你儿孙满堂满头银发的模样。

我大概是得不到的快乐,才更希望你能拥有。

小玉,大哥是着着你长大的,自然懂得你的心思,这是我要提醒你的最后一桩:

前面我提醒你的两件事,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一旦你做不到第一件,那便牢记第二件吧。

但愿这封信永远都递不到你的手上,我也许是幸运的。

兄字贞观九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夜

杜若谨看着对面的遗玉,面露担忧,那三张信纸,她只看了一遍,虽他不知道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可见她死撑着一双泛红的眼睛,不让眼眶中已竟蓄成的泪水滑落的模样,也知道她此刻定是哀痛的。

遗玉将信纸压在胸前,侧头着着楼下五光十色的街道,让过往的风吹干眼里的湿润,努力尝试着让耳边的嬉笑和喧哗声,把她从揪心的疼痛中拉扯回到现实。

“多谢你。”但声音的艰涩还是出卖了她此刻情绪的激动。

“你若是觉得难受,哭一场也好,不要憋着,这样不好。”杜若谨温言劝道。

“不,”遗玉回头看着他,神色黯黯地沉声道:“你不知道,我已经哭够了。你不了解我大哥,他不同别的人,他是宁愿很心地让我憋着,假装高兴地活着,也不会乐意见到我没出息地哭鼻子的模样,那是蠢。”

杜若谨哑然,每每同她接触,他都要自问一遍,究竟是怎样的环境,让这小姑娘长成这般贴心的人,让人不自觉地便生出一股强烈的欲望,想要取代她心里的那个位置。

“方便告诉我,卢兄在信上写了什么吗?”

“抱歉。”

“无妨,”杜若瑾抬手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那可能告诉我,你这些日子上哪去了,为什么打扮成现在这个样子?”

遗玉摸了摸脸上的薄膜,思绪还有些混乱的她,轻声答道:“杜大哥,我很抱歉,我现在的情况不大方便同你讲,不过你放心,我过的很好。”

杜若瑾眉头紧起,手掌在桌面轻拍了几下,道:

“小玉,你还不知道吧,这阵子大家都找疯你了,你被休学那天,我同二弟正在通州探望长辈,回来时你已经离开了,我们四处找你,还有程家,可是怀国公府问不出你的消息,龙泉镇又找不到人,我们甚至寻到你们在归义坊的宅子,小凤因为寻你,有七八日都没有去学里上课——你说你过得很好,你要我把这话转达给他们吗,你觉得他们听了能放心吗?”

闻言,遗玉沉默了片刻,方才道:“杜大哥,多谢你们关心我,请你帮我转告小凤、杜二哥还有程伯父他们,不要担心我。眼下我着实不方便现身,你该了解我是为什么才被国子监休了课业。”

“呵,你觉得会牵连我们?你叫我说什么好,”杜若瑾无奈地苦笑一声后,面容当即肃起,带些强硬地道:

“说句不当听的,你当这长安城里,就只有一个长孙家不成,许是怀国公府怕事撵了你,让你觉得心有余悸,可我今天告诉你句明白话,卢兄曾受家父举荐,外人不知,家父着实把你大哥当成半子看待,程家就更不用说了,以程大人和你祖父的关系——程家和杜家要保你,你若愿意,别说是正大光明地留在长安,二月一打头你便回国子监上课去,且看谁敢再拿罢课来威胁你!”

“回来吧,好吗?”

“杜大哥,我——”就在遗玉为难之际,雅间的房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吱呀”一声响,两人扭头看去,便见一身淡蓝头戴墨玉冠的李泰推门而入,先是打量了一遍遗玉,方才将视线落在杜若瑾身上,冷声道:

“她哪都不会去。”

“殿下?”遗玉纳闷,这人怎么找来了?

“魏王爷?”杜若瑾略感诧异地站了起来,被那双让人发毛的碧眼盯着,心念急转,目光来回在他和遗玉脸上挪动,心下恍然,若有所思地扭头对遗玉道:

“小玉,这一个月来,你是待在魏王那里吗?”

遗玉也没料到杜若瑾一猜便中,迟疑地点头,却不知如何解释。

杜若瑾见她承认,脸色当即一变,心中不好的预感一被验证,便是抑不住,当即拉下了脸,转身对李泰一揖,道:

“多谢殿下这些日子的照料,我代几位长辈向您道谢,既然若瑾已找到人,那就不再劳烦您了,我会带她回去的。”

李泰眸色渐深,语中竟是带上些不屑,道:“你拿什么身份同本王说这些。”

杜若瑾察觉到危险,却毫不相让地答道:“若瑾是卢兄好表,家父亦当其做后辈来看,自然当得待其照看胞妹,倒是殿下您,同卢家非亲非故,恕若瑾直言,小玉待在您那里,是为不妥。”

“哦?那依你之见,她就该同你回去?”

“正该如此。”

遗玉面色复杂地看着满是火药味的两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对轰,方才看完卢智留下的信,她最想的是找个地方好好思考一番,而不是在这里听他们抢人。怎奈她一张嘴,才发现作为事件中心的她,这会儿却压根不被两个男人放在眼里。

“殿下、杜大哥,你们听我说……”

“本王说过,她哪都不会去。”

“殿下这是在为难若瑾吗?可受长辈所托,却是必须带她回去。”

“你是在说胡话么,她眼下无父无母,哪里来的长辈。”

“望殿下慎言,小玉的娘亲尚在,且卢家有两位伯父,程大人亦是当她做亲生女儿看待,还请您勿要再勉强留人。”

“勉强?”李泰许是吵够了嘴瘾,也许是耐性到了头,重复了这两个字眼,眉头蹙起又松开,原本带些不悦的脸庞恢复了平静,面无表情地扭过头,对神色不大好看的遗玉道:

“我们走。”

遗玉没做犹豫,轻轻点头,对杜若瑾道:“杜大哥,多谢你帮忙,若是可以,我希望你不要把我在殿下那里的事情告诉旁人,小凤姐他们那儿,你就说我现在过得很好便是。”

说完便起身朝李泰走去,只是人刚离桌,便被从后头拉住了衣袖,回头便对上杜若瑾清俊却复杂的目光:

“小玉,听杜大哥的劝,同我回去,我会帮你的,我们大家都会帮你的。”

遗玉犹豫地看着他,不知如何拒绝这真心关心自己的人,可是她的犹豫却被杜若瑾误解成了为难,他神色紧绷,心一横,便对门口的李泰冷声道:

“殿下,您若是真地为她好.就不该让她这般躲躲藏藏地过日子,她不该是那种活在阴影下面的姑娘,她完全可以有更好的人生,有更好的选择,请您不要委屈她。”

听了这番话,遗玉心中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看看一脸认真的杜若瑾,又看看一脸淡然的李泰,就要开口,却被一声轻哼打断。

“嗯?”李泰习惯性地发出鼻音,却带着少有的不屑味道,只此一声,便不再看他,转而寻向遗玉,缓声却耐人寻味地道:

“她若想要正大光明地度日,本王允她,她若不想被人所知,本王允她,她若觉得躲躲藏藏会安心,本王允她。她若觉得这样还委屈,本王大可以再纵容她一些,只要她愿开口——你过来。”

遗玉望着那站在门口的修长人影朝自己伸出的一只手,心弦微颤,似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低声对杜若瑾道了一句歉,扯回了衣袖,一步步迎了上去,伸出小手,搭在了那温热的掌心上,下一刻便被他牢牢地握住。

杜若瑾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两人消失在黑洞洞的门口,不知过了多久,方才一掌拍在了桌面了。发出一串苦笑来。

“怎会……”

新唐遗玉第419章树和兔子

上元节,百姓多街游,正经店铺的生意,很是冷淡,李泰拉着小厮打扮的遗玉出了小猫两三只的茶馆,倒没引起什么注意。

李泰脚步虽不快,可步子却迈得大,遗玉腿比他短上一截,几乎小跑才能跟上,隐隐察觉到他在生气,等到走进闻声不见人影的巷子中,她方才轻捏了一下他的手掌,轻声道:

“您慢些走。”

李泰虽没应声,可脚步果然就放慢下来,遗玉仅同他错身半个肩膀,低头看着路,道:

“您别生气,我不是故意乱跑,刚才咱们走散了,我遇见杜大哥,一开始我没打算认他的,可他不知怎地把我认了出来,说有我大哥的事要告诉我。”

“不是要你跟紧我?”李泰没回头,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她就来气,想起方才在路上,她被左碰右撞脚上挨了不知多少记踩,他却好端端地站在街对面护着别家姑娘。

眼见前头几步处巷口灯火阑珊,她却没了声音,李泰扭头一瞧她板起的小脸,眉角轻抖了一下,道:

“你这是在闹什么别扭。”

“没。”遗玉撇过头去,心里惦记着卢智留给她的那封信,也没心思和他蛮缠。不想他却突然伸手过来,在她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将她脸上覆着的薄膜给揭了下来。

“嘶——你做什么?”遗玉揉着又痒又麻的脸蛋,鼓着腮帮子,神色不满地看着他。

“信呢?”

将那团可能价值不菲的易容膜塞入袖中,他又伸出一只手来,遗玉迟疑地掏出信笺,却被他两指一夹轻松地拿在手里收了起来,就在她抗议出声之前,他便握紧了她的手,拉着她几步迈进了热闹的街市上。

“你还有很多的时间去想卢智的事,可今晚是赏灯来的。”

从这街上唯一一家生意冷清的成衣铺子出来,遗玉已经是换上了一身鹅黄色的襦裙,店铺的女掌柜很是热情,不单多送了她一条同色的披帛,还帮她梳了简单的双丫髻,虽没什么珠花,但这个年纪的姑娘,系着两条黄丝带,也满身是青春和俏丽。

“要是遇上他们怎么办?”遗玉有一阵子没正儿八经地穿过女装,不自在地扯扯裙摆,问道正侧目打量她的李泰。

“遇不上。”李泰倒是肯定的很,那群娇生惯养的,怎会忍得住在这拥挤的街头上乱逛,同平民们摩肩擦踵,一开始是有兴致,用不了多大会儿,便会找家酒楼吃喝。

说话的当儿,他便很是自然地将手搭在了她的肩头,环着她进了街上的人群中。这下遗玉可是不同先前一群人逛街时候的感觉,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人挤没了影儿,反倒是路都不用看,就是左顾右盼打量四周的花灯,也不怕被人挤跑,只因边上站着个“人高马大”的李泰。

先前李泰挑给遗玉的灯笼,人多的时候被挤没了,两人便就一路挑过去,走了半条街,兔子灯笼不少,可却再没做的那么精细的月宫捣药兔。

摊主老人见对面那小姑娘挑拣半天都不满意,又瞅了一眼她身边模样俊俏的公子哥,便咧嘴对她呵呵笑道:

“小姐想要什么样儿的,只管说来听听,我这还有几只没拿出来的,原是待会儿去同人赛灯使的,若有你喜欢的,那便卖与你好了。”

唐风开放,男女大防并不重,今天又是个喜庆的日子,街头桥坊不少见举止近亲的男女,有的是拉着手,有的则是挽着臂,不是夫妻便是诉过情的男女。

这来往的客人虽多,可这卖灯笼的老人却没一对像眼前这俩这般打眼的,单看那公子的俊俏模样还有那对绿眼珠子便是他生平仅见,这才舍得拿了好东西见人。

“赛灯?”遗玉不解地着向李泰。

李泰亦有些意外地斜了一眼老人,简单对她解释道:“京里的灯笼大师傅们,每年上元都会在都口的河桥比灯,赢的便能包下京中十六家坊有的灯笼生意。”

原这摆摊的老人还是位大师傅,难怪这家摊位上的东西比别处要精细许多,遗玉是向来敬待有手艺的人的,便冲这老人微微一笑,道:

“那就有劳您了,可是有绘着兔子的月亮灯笼,那兔子是用绣线绣成的,灯笼罩子就像是月亮的颜色一般?”

听她这么一说,老人先是皱起眉,而后便弓身去翻腾摊桌下的箱子,片刻后,便拎了一只没上火的灯笼在遗玉跟前,让她不由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李泰,倒真叫巧了,这只灯笼竟是同先前那只一模一样!

不,该说这只糊的更精细一些,那兔子的红眼睛还是用珊瑚珠子坠的,雪白的身子也掺有不少的银线。

结果李泰花了十两银子又买了只一模一样的灯笼给遗玉,卖灯笼的老人将灯笼上了烛火.两人转身走时,还听见他哼哼地自语道:

“哼,臭小子又偷学了我的去卖,可那假的能同真的比么,说过多少回了,自己的本事那才叫真的,这样下去,早晚得回乡下吃干饭!”

假的、真的…自己的?真的?

“怎么了?”李泰见她顿了脚不住前走,手又重新搭在她肩膀上问道。

“啊、没什么,那个赛灯是什么时候,我们去看看可好?”

李泰约莫了一下时辰,道:“这便过去,应是已有人在桥头挂灯了。”

“嗯。”

赛灯是在东都会东口的一座桥头上,遗玉和李泰步行到那里时,的确早早便有人在桥上挂起了灯笼,且为数还不少,他们便挑了一处无人的树下站着。

若说千奇百怪的桥上花灯是一景,那长长的河岸边上两两成双成对,正在放流莲灯亦或是一盏盏天灯的男女,便是又一景了。

莲灯又作许愿灯,天灯能许愿亦能祈福,每年的上元三天,这长安城里头的家家户户,总会差使了年轻人去桥头放灯,似是这样,一整年才能顺顺当当,圆圆满满。

说桥下的河流是从曲江弯引而过,水面很是清澈,粉的红的或是黄的莲灯,只有巴掌大小,灯芯仅有一抹蜡油,被放在水中顺流飘走.上百只一齐,整条河便像是凭空生出了一朵朵彩色的莲花一般。很是让人惊艳。

而空中飞起的天灯,则叫人觉得震撼了,今夜月明星稀,灯入高空,却不知它们要飞往哪里去。

“好像是星星,”遗玉仰头看着这片不一样的“星空”,半晌,有些失神道:“以前我们住在村子里,每到了夏天,夜里热的睡不着时,娘亲便会领着我们在院子里纳凉,若是天上星多一些,二哥便会去数它们。只是他算学同我一样不好,一数岔了,大哥便会取笑他,说他不识数。”

李泰静静地听着她的回忆,环着她的大手轻捏了一下她瘦小的肩头,便也抬起头看着天上飞远的天灯。

“宫里有冰库,自我记事起,每年夏前会提前备好冰块,各宫各殿都有份例。母妃去世那年,父皇还是太子,那时宫里住了不少皇子皇孙,我独居在东宫偏殿,偶尔会被忘掉份例,偏我不耐炎,天热时常是泡在井水中,日子长了,不幸染上热疾,太医诊断后,先皇便下令封了我的琼林殿,后来先皇病倒,太子和安王相争,过了半年,我才被想起,解了宫禁。

遗玉是头一次听李泰提起自已的事,还是他儿时的一段经历,茫然地听他说完,却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安慰还是一笑带过,偏就没了主意,干愣了一会儿,方才伸出没有提灯笼的那只手拉了拉他的衣袖,指着那片“星空”,对他道:

“我们也去放一只好不好,这不是祈福许愿的天灯么,等下咱们就写上,希望今年的夏天凉快些.好吗?”

闻言,他那浅色的眸光就像是水中的磷光一样微微闪动了一下,抬手将她指着星空的那只手拉了回来,用力地握了一下方才松开。

“嗯。”

于是两人便去到河岸,在贩灯的小贩那里买了一只中等个头的天灯,又借了笔墨。去到一旁的草地上留福语。

“你来写。”李泰一手按着点燃的天灯免得它失重飞走,一手拿过遗玉手里的兔子灯笼。

她便拎起裙摆,持着毛笔在灯罩上一笔一划地写了几个大字——愿今夏凉爽。

想了想,觉得五个字过于简单,她便晃了晃手中的毛笔,瞄了一眼李泰,绕到天灯另一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上头简单画上了一棵大树,又在树下添了一只望天的长耳兔子。

“成了,可以放了。”她站直身子对他一笑,示意他将天灯放起。

李泰便后退了一步,松开了按着灯罩的手掌,失了重心的天灯,便在两人之间升起,他们目光追逐着那只属于他们的天灯,直到它也变成了夜空中的一点星辰。

“不早了,咱们回去吧,我还要去铺子把衣裳换回来。”遗玉道。

“嗯。”

早春的夜风,清晰中带着河水的静谧味道,他拥着她走上河岸,听她轻声说些儿时兄妹间的趣事,却分神地想着那盏天灯上,伴着兔子的那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