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园中秘

今日是李泰二十三岁生辰,前来赴宴的客人携亲带眷有三百余,不算文学馆的诸位文士,最次也是要官居六品以上才有与宴资格,但是像长孙无忌和房乔这样的身份,为了避嫌,收到宴贴,也只会派子女或是正室前来应景。

今晚筵席布置着实精妙,就在紫云楼二楼的宴厅,二百桌满座,桌上吃食,咸甜香酥搭配均匀,酒水香浓,乐声袅袅,放眼望去便是楼外一片璀璨的江景灯火。

各边各角摆放的火盆薰的人身暖洋洋的,却有春夜的清暖之感。

皇子们,除了太子未至,就连年幼的十皇子李治都有同城阳一起到场,李元昌同李元嘉虽是李泰长辈,可年纪相仿,也都有赴宴,公主们,长乐抱病缺席,除了远嫁的都来凑热闹。

遗玉同李泰同座在上席,背后一字摆着十六扇高头四季山水锦屏,殿上随处空悬的八宝玲珑塔灯,映照着这一对夫妻锦衣玉颜,恍若天人,但在这觥筹交错的酒宴上,却隐隐有种置身事外的之感。

李宽和李恪隔着丈远同李泰聊着《坤元录》书稿一事,遗玉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应对着另一头女宾的攀谈。

然客人里不尽是善意,也有像吴王妃那样笑里藏刀的,无双社几个绵里藏针的,遗玉同她们打了几圈太极,对方想也知道今天日子,便没太过分,得过且过地安生下去。

因是李泰生辰,遗玉作为王妃,若是特意发宴贴给未婚的女子容易叫人产生别的误会,今晚便只请了墨莹文社几名已婚的女子,史莲、周云兰同封雅婷都在列,也幸得有她们,面对下面聊的衣裳穿着,遗玉不至于心不在焉到跑神的程度。

只看见了程夫人,没见到程小凤,遗玉难免失落,自从两人吵架那一回过后,她是能察觉到程小凤在躲她,她也不是没想过主动去找人,但程小凤同齐铮订了亲,婚期就在明年初,她怕程小凤见着她再想起卢智什么,便只能这么耗着。

卢氏半个月前捎了信回来,韩厉寒毒已清,然卢老夫人身体有恙,两人预留在扬州过年,归期不定。

今天明明该是个高兴的日子,然同好友疏远,娘亲又身在远方,半个时辰前才同夫君隔了气,遗玉坐在这笑声不绝的宴厅中,只觉得心中烦闷越堆越高,直怀疑起自己做人是不是太不顺?

好不容易等到酒过三巡,客人们都被请去香廊上凭栏而坐,观看楼下歆歌舞,趁着众人起身的空当,遗玉寻着机会,开宴到现在,同李泰说了头一句话:“稍后还有一席药膳,我去厨房看看,免得他们弄出岔子。”

“让下人去。”

“……我想出去透透气。”

李泰看她一眼,也不应答,举步往香廊下走,遗玉站在原处,正迟疑是跟上他还是下楼去,便见着李泰同杜楚客说了几句话,转过身,竟又朝她走来。

“走吧。”

“啊?”见他竟要与她同行,遗玉忙道:“我自己去走走就是,你还是留下陪客人吧。”

“不用。”

李泰神情自然地环住她肩膀,将满不情愿的她往楼梯口带。

此时客人多被楼下灯火歌舞引去目光,少有人注意到这对做东的夫妻同时离席。

偌大一座芙蓉园,各个小园之间都隔着花园,两个人从紫云楼漫步到一座小花园里,冉阿生远远跟在后头,支开路过的侍从下人,因此一路走过来,只听乐声人声渐远,气氛愈静。

一路无话,走上幽长的花廊,檐下悬挂的一盏盏竹灯将一静一后的两人身影在青石板上缩短,再拉长,分离,再重叠。

不知是谁先停下脚步,立在悬于小湖上的一截廊下,回头去望天边明月,皎皎的半边,浮着斑驳的银色光影。

一阵夜风袭来,遗玉缩了下脖子,李泰环在她肩上的手一移,借着宽大的袖子将她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遮住,同时将她身子更贴近他怀里。

仅是这么一个小动作,便让遗玉鼻子发酸,两手按在冰凉的栏杆上,尝试用着寻常的语气,问道:“你……你这几日好像很忙,日夜不归,是都住在文学馆里吗?”

“不是。”总算她愿意主动开口同他聊,李泰自然是配合回答。

遗玉嗓子发紧,“那你晚上前宿在哪里,这几日可有睡好?”

“嗯,在别院休息。”

“别院?是在京里的吗,我怎没听你说过,是在哪处?”遗玉听到“别院”两个宇,便有些语无伦次了。

这个问题明显让李泰犹豫了一下,不好回答,便选择了回避,“是在京里一处僻静地方。”

是在永平坊的别院吗?

遗玉张了嘴,差一点就问出口,却因他躲闪的态度,生生憋了回去,十指紧抠着掌下的围栏,因为怕会真地追究出什么,她竟然不敢问!

将她的异样看在眼里,李泰蹙眉,突然有些明白过来,左手覆在她手背上,又将她往怀里搂了搂,低声道:“你是介意我这几日不归?我不是派人带了话回来么,最近的确事多,过一段时间松闲再陪你。”

女人一旦有了怀疑,听什么话都是借口,以前便是他再忙,晚上前会回府休息,遗玉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要紧事,是让李泰必须要晚上住在别院,又需要瞒着她的?

除非是因为女人。

长孙夕那天到王府来,虽没在遗玉这里占到半点便宜,可到底是将怀疑的种子种下,李泰的种种反常,在遗玉此刻看来,即便不是因为那位已故的苏兰姑娘,也同她脱不了关系。

别院,女人,夜不归宿,不明不白地忙碌,隐瞒的回答……这些疑云笼罩在遗玉头顶,李泰的话不但没有安慰她,反而更让她烦躁不安。

“不用了,你尽管忙你的,我又不是小孩子,还需要你整天陪着。”

李泰又不是聋子,听出她口气发冲,反嚼了一遍他刚才的话,不觉有什么不妥,没等他再去问,打搅的人便来了。

“主子。”

阿生立在长廊那头,远远唤了一声,见李泰回头,才快步走过来,看了眼遗玉。

“我先回去了。”遗玉心烦,又见阿生想要回避她的样子,很是识相地要走,更让她生气的是,李泰不但松了手放她走,还在她背后留话道:“去那头等我。”

谁要等你!你们就在这里说悄悄话吧!

遗玉暗自冷哼,抄着袖子瞥了眼面色尴尬的阿生,从他身旁经过,扬长而去。

“何事?”被打搅了两人独处,李泰声音低沉,明显是不高兴的模样。

阿生赶忙道:“主子,人抓到了,只是有件事比较奇怪。”

李泰侧过身,“他们审过了?”

“是,”阿生面露狐疑,“人是在咱们王府附近抓到的,是名女子,口风极硬,容貌又被毁,问不出什么紧要的,是否红庄的人还待定夺,但不知为何,她却固执要见您一面,说有重要的事要对您讲,您看?”

“人带过来了么?”

“是,就在御宴宫后关着,您要去看看吗?”

李泰想了想,点头。

说完这件事,阿生低下头,清了清嗓子,小声道:“恕属下多嘴,您就这么将那位接到园子里住,似乎不妥,王妃她…”

“本王自有打算,你让人盯着,莫要节外生枝。”

阿生知话说到这里,再提无益,便诺诺应了,跟在李泰身后头离去。

主仆俩不过谈了小半会儿,李泰再往长廊那头找人,巳不见了遗玉踪影,因知一凝一华都在暗处跟她,便也不担心她会在自家园子里出事,便转道,带着阿生往御宴宫后去见那名从李恪手下捕来的毒师。

殊不知,遗玉并未直接返回紫云楼,而是好巧不巧地往西边逛去了。

芙蓉园很大,左右毗邻着院落楼阁,花园一座挨着一座,遗玉在这儿住了半个月,也许未有时间逛完。

盯着手里么没能送出去的锦盒,轻叹一声,她又穿过一座小院子,左顾右盼认路时候,余光瞥见角道那头一面院墙,忽然觉得有点儿眼熟。

仔细想了想,有些朦胧的记忆涌上来,挨,这不就是她几年前曾养伤住过的那间院子么?叫什么来着,哦,对——是杏园。

沿途都有石灯,她又有心事,便不觉独自一人夜游园有什么好怕的,打远就瞧见杏园外头站着两名侍卫把守,那两人也听见脚步声,等她走近门拼,才借着灯笼看清楚人脸。

“属下见过王妃。”

遗玉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一脚刚往门里迈,两人便同时伸了手出来挡:“王妃留步。”

遗玉觉出怪来,往黑洞洞的园子里瞧了两眼,挑高眉毛,佯作不悦道:“怎么,这芙蓉园里还有我不能进的地方?”

便是李泰办公那间书房,她敲敲门也就进去了,半年下来,这还是头一回她在自家园子里走,被人拦住的,不舒服有些,更多是直觉出这里头有问题。

“属下不敢,王妃恕罪,是王爷交待这园子里不允人进出。”

遗玉皱眉,愈发觉得有问题,不让人进出,是里面有什么秘密不能让人见的?

侍卫是不敢假传李泰的话,遗玉也没有同李泰作对的打算,虽是满腹疑惑,但还是歇了进去瞧瞧的打算,又往里面看了一眼,便转身欲走,恰是时,她走出去七八步,便听见背后隐隐约约响起了一段琴声。

她蓦然回头,目光穿过门洞,紧紧地落在幽暗的杏园里,是那琴声由来的方向。

第220章杏园夜话

杏园里突然传出的铮铮琴音让遗玉停步,一转足,折返回来。

为了李泰生辰,整个园子大清扫过一番,她可以确定,就在今天之前,这杏园里并没藏有个会弹琴的大活人!

“请王妃留步。”两名侍卫奉命阻拦。

“谁在里面?”遗玉沉下脸,自有一番威严。

“这……”两人为难,又不敢哄骗她,便支吾答道,“是王爷的客人。”

“哦?是什么客人。”

“属下、属下不知。”

遗玉没错漏两人闪躲的眼神,道是有鬼,不耐烦地一挥衣袖,“让开。”

“王妃恕罪,是王爷吩咐——”

遗玉已没心情听他们废话,拍了两下手掌,将跟在身后的一凝一华叫出来。

“拉开。”

“是。”

这两名侍卫虽是李泰手下死士,却远不如一凝一华武艺来的高强,几招过后便被默契极佳的两姐妹联手擒住,点住穴道丢在墙角。

吩咐两人在暗处守着,遗玉踏入园中,寻着渐渐密集的琴音,转过石屏,眼中乍现打光,园子当中,一株繁枝叶空的桃花树下,坐着一名抱琴女“铮——”

四目相接,一声断弦。

“嘶,”那女子将被琴弦绷到的半截葱指含进口中,侧头打量着走近的遗玉,清亮的眼睛里闪着困感,随即变成惊讶。

“可……是魏王、妃?”

同她的清丽的容貌一般,是属于容易让人生出好感的那种舒缓,带着一些不确定的疑问。

遗玉在距她半丈远处停下脚步,反问道:“你是谁?”

“我?”女子被这一个简单的问题难到,她神情有些茫然,突然苦笑一声,道:“一个客人?我也不知我现在到底算是什么。”

任凭谁知道自己丈夫瞒着她藏了个女人在自家后院,心情都不会好,遗玉亦然,她是顺应情理地将李泰这段时日的反常同眼前的女人联系起来,心中顿时五味陈杂,但更让她惊讶的还在后头。

“哦?那小姐是失忆了吗?”

“不,没有。”

“哪怎会不知自己是谁?小姐是从哪里来,姓甚名谁?”

“我…我不便告诉你我的来处,王妃若不介意,叫我苏兰就好。”

苏兰!?那个长孙夕口中,让李泰和李承乾争风吃醋,最后投井自尽,香消玉殒的宫女?

若非是眼前站着个活生生的女人,有形有影,遗玉简直要怀疑自己活见鬼了。

苏兰看到遗玉瞬间难掩惊讶的模样,狐疑道:“李泰曾同你提起过我么?”

听她直呼李泰姓名,遗玉摇头,半真半假道:“姑娘大名,我从别处略有耳闻,据说苏姑娘曾在宫里服侍过王爷。”

“哦,我说呢,”苏兰抚额道,“他怎会同你提起我来。”

这下换成遗玉疑惑了,看她这样子不像是一个曾经死里逃生的人,那就是长孙夕的故事有水分?

这么推论下去,那位苏兰姑娘没有被太子逼死,所以李泰同李承乾之间的矛盾没有恶化到不可开交的地步,所以李泰也许并不是没将这苏兰放在心上,所以那天地嘲笑长孙夕的话也根本不成立!

不管是真是假,这个发现都让遗玉高兴不起来,她不惮以最坏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可事关李泰,她便总免不了患得患失。

她越心慌,反而越冷静,面沉如水,继续发问:“那可以告诉我,王爷为何接姑娘到芙蓉园来住?”

苏兰怪怪地看她一眼,摇头,“你现在还是不知道的好。”

遗玉没错看她脸上的同情,心里不舒服,却不忘抓她话漏,“你说‘现在’,那便是说早晚我都会知道,你藏着话,我揣着疑,苏姑娘头何必卖关子,让两个人都不痛快。”

“呵呵,王妃说话有意思,可我只怕告诉了你,不痛快的人还是你。”

“姑娘请讲。”

苏兰将琴张放在一旁,从草席上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遗玉这才注意到,比起自己身材,这位苏姑娘相较纤长,体态适中,五官齐整,实话说,的确是一个美人。

她脸上挂着一副“是你自己要听的”模样,皱眉道:“李泰要纳我做妾,我不愿,他怕我逃走,便强拘了我在这儿。”

看准了遗玉脸上的错愕,苏兰无奈道,“你看,我就说你不听为好吧。”

遗玉缓过一口气,停摆的脑子又转起了弯,勉强扯动了嘴角,露出个干笑:“苏姑娘是在与我开玩笑?”

“事实如此,你信与不信都是这样。”

“非是我不信,据我所知,王爷应该是不会做这种、这种强抢民女的事。”遗玉神情古怪道。

苏兰干脆一笑,反手指了指自己,“王妃错了,我可不是民女。”

遗玉语调微嘲,“那苏姑娘是哪家小姐,可否报上名来?”

苏兰收敛了笑容,眼神高深莫测起来,“王妃不需要再试探了,我的来处,不是你能知的。”

遗玉突然笑了,对着她眨了眨眼睛,戏谑道,“你的来处,是指红庄吗?”

这下错愕的人调换过来,苏兰猛然回头,目瞪口呆道:“他、他连这个都同你说?你竟然知道红庄?”

遗玉光明正大地点头,“是,我知道。”

苏兰皱眉,不悦地自语道:“他怎么能同你说这个,不应该啊——他同你说了多少,你还知道什么?”

“我知道很多,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不如苏姑娘先告诉我,王爷把你弄到这里来,到底是为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他想纳我做妾,我不愿意,便被他扣押起来了。”苏兰答完,便若有所地低下头。

遗玉板起脸,“苏姑娘,我不想同你说笑。”

苏兰似是正在思索什么,被遗玉打岔,有点不耐烦道,“我也没同你说笑,既然你知道红庄,那应该知道什么叫族女吧?”

“你是姚姓族女?”遗玉一句话,连问带答。

苏兰又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草草点头道,“没错,我娘是姚姓的五脉血亲,我是正统的族女,李泰就是因为这个,才非要纳我做妾。”

遗玉半信半疑,道:“你是说因为你族女的身份,所以要纳你做妾?不对吧,我听说你早几年便被王爷带进宫中做宫女,他有个意思,为何要拖到现在?”

从当事人嘴里听说自己的夫君要纳妾,偏人家还不乐意做这个妾,这感觉岂是一个怪字了得。苏兰抬头看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两眼突然一亮,竟是坦率地回答她的问题:“这里面牵扯到我族辛密,别的我不能同你乱讲,你只需知道李泰当真纳了我做妾,有好处便是。

此外我还可以告诉你,李泰曾在红庄待过几年,我便是在他离庄之时,被族中长老隐瞒了身份要求他带在身边到京中历练的,当时说好是两年,我同他在宫里才待了一年,谁知竟被你们那皇帝盯上了,他怀疑我的身份,李泰觉得留着我是个麻烦,便算计了李承乾,把我偷梁换柱送出宫去。”

“为了掩人耳目,他把我放在别院里又住够了一年,才送我回去交差,因此,他之前是不知我身份,所以没打我主意。此次我离庄进京,本是为办一件事,不想却被李泰寻着以前的记号擒住,他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我五脉族女的身份,这才要强行纳我做妾。”

遗玉借着月光同灯笼仔细地观察苏兰神态,见她不像是在说假话,再联系她所知的其他事,仔细一琢磨,脸色逐渐变得难看。

若她没记错,李泰的生母谨妃,与红庄的头领是姐妹,谨妃应该也是这什么五脉族女,李家还未夺江山之时,她便是李世民府上一个妾!

红庄的族女,皇室,皇位…遗玉的心怦怦跳如擂鼓,似乎从这些联系中抓到了什么重点,是天大的秘密!

背脊一凉,她打了激灵,肩上突然多出来的手掌让她猛地抬起头,便对上苏兰一双凌厉的眼睛:“你应该也不愿见李泰纳新人进府吧,你我都是聪明人,我可以告诉你,我现在不愿跟他,但若当真成了他的女人,就必会同你争。我身份特殊,他不会怠慢我,而你就不一样了,我听说你娘家落魄,兄长又不成材,男人心多变,朝欢夕厌,真有那么一天,你定会后悔的,所以——”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一变,充满了诚挚和期待:“你帮我逃出去吧,这也是在帮你自己,好吗?”

一半是威胁,一半是诱惑,遗玉脑袋发蒙,完全跟不上趟儿,当她还在怀疑李泰行踪时候,他已是偷偷弄了个女人住进后院,当她还没吃几口酸醋时候,这女人却要她帮忙逃走!

苏兰见她摇摆不定,抓着她肩膀,急声道:“王妃,你要想想清楚,我的人正在长安四处找我,夜长梦多,李泰若没耐心等我松口,一旦他强占了我的身子,我便是走也是不掉了!”

遗玉闭了闭眼睛,心念转动,片刻间,已是有了决定,她握住苏兰握在肩头的双手,拉开,后退一步,盯着她,轻声道:“你说吧,要我怎么帮你?”

苏兰欢喜地又去抓住她手握住,激动地摇了摇:“事不宜迟,李泰大概是怕节外生枚,你既能进到这里,他必是没多派人手看管我,听说今日是他生辰,他脱不开身顾我,你这便掩送我出去吧,这里是芙蓉园对吧,你掩送我送到雁影桥外,我便有法子离开,让他再找不到我!王妃,你若真放我离开,我定再告诉你一个大秘密!”

第221章告诉你一个秘密

御宴宫后院,转角一间不起眼的客房中,从李恪手下擒到的那名毒师,手脚都被捆绑起来,被两名黑衣侍卫押按在地上,即便这样,拼命地想要抬头看清对面椅子上坐的男人,口中狰狂道:“哈哈……没想到,我真没想到,难怪你行踪隐蔽,难道我怎么也找不到你,常四,常四,你竟是一名皇子!怎么,你不认得我了么,你好好看看我这张脸,可怖吗,你害怕吗,这都是被萧蜓和那个死丫头害的!”

“姚一笙。”李泰平静地喊出一个“熟人”的名字,却没有半点熟人相见的意外和热情,语气顿了一顿,便直奔主题:“四月本王的文学馆中那桩凶案,可是你助李恪所为?”

“没错!是我!早知道你就是魏王,我就该直接将毒投到你的王府去!”此刻的姚一笙,半张脸上前是青绿色的斑点,这是蛇毒凝结的象征,也是她能在身中剧毒的情况下,毒素没有蔓延到要害,能活下来的原因。

“是姚一笛放了你么。”

李泰的疑问只带有一丝不确定,当初离开大蟒山,姚一笙辗转到了姚一笛手上,依着他的了解,姚一笛睚眦必报,姚一笙曾对他起杀心,他不可能让这女人苟话到现在,但流放过任何一个给他添麻烦的机会,也是姚一笛一贯所为,因此,不排除是他将人要去又放走的可能。

听到了姚一笛的名字,姚一笙顿时便收敛了方才的疯狂迹象,面上带了些慎重,冷笑一声,道:“没错,正是少东主放了我,常四,你想必还不知道吧,你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我已将身份的秘密送了出去,只等消息传到少东主手里,你便等着被拿捏吧!”

听这恐吓,李泰着实无感,姚一笙是外庄人,知道的内情太少,别说姚一笛,便是红姑,早也就知道他是唐皇子。但让李泰敏感的,却是她话里的另一层意思——“这么说,你与姚一笛一直存有联系。”

“你想知道什么?”

姚一笙恢复了一些警惕,但依旧死死地盯着他的脸,借着微弱的烛光,由下至上的诡异视角,这个男人的样貌依旧俊美的出乎她所有的意料,让人不经意间便会痴迷进去,她恨这个男人,是他引诱她走到今天这一步,却又无法不被他吸引,只能用爪牙掩饰自己依旧未冷的心跳。

李泰却吝惜给一个眼神与她,也没有要她答复的意思,若有所思地站起身,朝外走,留了一吩咐给两名死士:“押到永平坊。”

“是。”

芙蓉园西畔,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地走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一凝和一华两姐妹不远不近地跟在暗处。

“呼,这园子真大,可惜时机不当,不然我还真想在这里逛一逛呢。”苏兰小声感慨道。

“你若是想留下,我可以将你再送回去。”

听她嘀嘀咕咕聒噪了一路,遗玉终于出声警告道。

“啊,不要。”连忙加快了脚步,苏兰紧紧跟着遗玉,一只手还过她轻拉着她的衣袖,一副生怕她将自己丢在半路上的样子。

“那你就安静些,我已经开始后悔帮你了。”

苏兰撅撅嘴巴,“好嘛,我闭嘴就是了,你千万别留下我。”

从杏园走到雁影桥的路并不远,所幸园子里的下人都被调到紫去楼去侍侯,挑拣着个路走,沿途遇见两拨巡逻的护卫,都被遗玉打发了,苏兰是被秘密送进国子里的,又加上遗玉护身,倒也没起半点波澜。

长长的雁影桥上,桥头桥尾都有卫兵把守,少说有三十余人,但要想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待会儿扮作醉酒模样,我叫两名侍女将你送到桥头,”遗玉望了望桥上状况,扭头对苏兰交待。

“就这样?”苏兰一脸怀疑,“倘若半道上被人拦下来,难道还要我跳江游过去不成,这种天气是会冻死人的,还是你送我过去吧。”

遗玉皱眉,“你扮作醉酒的女客,侍卫是不会拦你的,若我在边上陪着,更加会招人怀疑。”

苏兰抱着肩膀,连连摇头,“万一这些侍卫里面有人见过我呢,不行,还是你送我出去保险。”

她见遗玉犹豫的模样,跺了跺脚,急声道:“喂,咱们可是说好的,你送我出园子,我可是会拿一件大秘密同你交换,保管你听了不后悔,你要是只送找到这里,我就不告诉你了!”

遗玉对她所说的秘密并不十分在意,见她坚持要让自己送,想了想,点头道:“这样也好,事后王爷发现,我还可以说是被你挟持的。”

苏兰一拍巴掌,十分赞同,“好好,你就这么说,”她踮脚张望了一下江面,催促道:“咱们快走吧,别让李泰发现异样,追我来就完蛋了。”

遗玉不理她催促,上下打量她一番,就从脑后的盘发上摸索着取下两件金制珠花,示意她弯腰,踮脚给她戴上。

“这是做什么?”

“笨蛋,你穿的不像丫鬟,打扮又太过素气,不像是与宴的小姐,啧,别乱动!”

“嘶——疼。”因为抬头被蹭到了头皮的苏兰委屈道。

“说了让你别乱动。”遗玉不客气地训了她两句,将珠花戴摆正位置,打量了两下,觉得妥当了,这才引着她,光明正大地往桥上走。

桥上的侍卫和下人见到突然走过来的遗玉,都吓了一跳,纷纷躬身去拜。

“都免礼吧。”遗玉摆了摆手,苏兰半垂着头,一副温驯模样。

虽纳闷这个时侯王妃怎么独自带着一位眼生的小姐出现在这里,但主子的事又岂是他们能过问的,只瞥了几眼样貌不俗的苏兰,见两人没什么异样,便又目不斜现起来。

两人无话,安安静静地过桥,走到桥尾,越过最后两名侍卫,算是踏出了芙蓉园,两人走到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避开了桥上的视线。

“哇,太好了,总算逃出来了!”苏兰兴奋地小声叫了一句,伸手握住遗玉双手摇了摇。

“我就送你到这里,你且走吧。”遗玉一边回头在桥上寻找一凝一华两姐妹身影,一边挣开她的手,同她道别。

“我还没告诉你那个秘密呢。”苏兰抓着她不放,笑嘻嘻道。

“那你就快说。”遗玉挣不开她,干脆就任由她抓着。

“好好,你别急啊,”苏兰顾盼左右,对着对面街角正驶过来的一辆马车招了招手,低头凑到遗玉耳朵边,指着那辆马车,笑道:“你瞧,接我们的车来了。”

遗玉眼皮一跳,已知不妙,偏头躲开她的靠近,指出她语病,“是接你的车。”

“哈哈,不,”苏兰松开她双手,干脆一臂环住她的肩膀,拉向自己胸前搂紧,原本温和的嗓音突然一降,肯定道:“是接我们的马车,小东西,你得跟我走。”

阿生跟在李泰身后从御宴宫离开,往紫云楼走,半道上,他突然“啊”了一声,急忙道:“主子,您说姚一笛是不是在骗咱们,若他真是被红庄的叛族追杀,躲到了京城,姚一笙又一直同他保有联系,怎会一点消息都没听说。”

“他自然是在骗本王。”

见李泰一派平静,阿生面色一僵,赔笑道:“原来主子早就知道了,那您帮他躲藏,是为了将计就计么?嘶,依您看,他是打的什么主意?”

四下静悄悄的,李泰沉默片刻,才道:“将计就计?不,是本王被他拿捏住了把柄,不得不受他要挟。”

阿生这下是愣住了,路都忘记走,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泰略显僵直的背影,想破头皮也不能得知,姚一笛是拿住了什么把柄,会叫李泰服软!

但下一刻,他脑中灵光一闪,忽然就明白过来,依他这么多年跟随,能让李泰失带的,除了一“主、主子,难道是王妃怎么了?”

李泰已走到下一个路口,停下了脚步,负在背后的手掌猛然握紧,关节的暴动声嘎嘎作响。阿生看着他的背影,脖子一凉,颈后汗毛竖起来,直觉到危险,不敢再问,低着头,也不敢靠近。

然而好奇心却像一把火烧烤着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亦在红庄待过一段时日,可曾听闻过五脉族女?”李泰的声音传过来,低低地敲在阿生的耳膜上,叫他心跳一下停摆。

“五、五——”阿生费力地伸长舌头,那几个字眼仿佛魔咒,卡在他喉咙里,让他憋红了脸,也只能艰涩地发出一小声,轻轻地,像是怕惊动了谁,“王妃是……她怎么会是……?”

“她是。”

静谧,就连呼吸声都听不到,阿生把手掌抉在胸口,费力地吸进一大口气,一步一步凑上前去,压低了声音:“主子,会不会、会不会是弄错了,卢家怎么会同红庄牵扯上,王妃若是、是。那位……难道她不是卢氏所出?五脉单传,只有一女,卢家可是有两个女儿,王妃还有一位姨母在呢。”

“上一任五脉族女,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女儿,卢景岚。”

第222章你是我的

“你得跟我走。”

面对突然翻脸的“苏兰”,与其说遗玉现在是惊慌倒不如说是惊讶,这似曾相识的口吻,阴凉的语调,再联系上红庄那鬼地方.让她脱口而出了对方姓名:“姚一笛?”

“哈,看来你也是惦记着我的,不然怎么一猜就中呢?”

一句话证实了他的身份,遗玉脸色一变,却没有惊慌失措,较为镇定地盯了一眼他此刻的清丽女颜,募地扯了下嘴角,讽刺道:“这世上还能找见第二个像你这样满嘴瞎话又二皮脸的家伙么?”

被她骂了,姚一笛反而得意地挑了下眉毛.“你这样夸我我可是受不起——唉,”话说到一半,他一抬手又快又准地擒住了遗玉挥过来的手腕,将她藏着毒针的手掌慢慢拉开,摇头道“不不不,这样可不好,咱们现在要办正事,这些小节目不如留着等出了城再来助兴,你看好不好?”

遗玉偏头躲开他靠近的脸,冷哼道:“你的正事,便是假扮成一个女人胡编乱造一段谎话,把我从园子里哄出来掳走?”

“不然你以为呢,要想从老四身边抢人可不容易,你要知道我是废了多夫力气把你弄出来的,不掳走难道还要把你再送回去?”

说着话,马车已经驶到两人跟前,姚一笛指着车子,环着她肩膀道:“让我猜猜,你是愿意自己上去还是想被我抱上去?”

“把你的猪蹄拿开,”遗玉皱眉看了看肩上那只爪子,不舒服地扭了下脖子,没好气道:“信不信只要我喊上一声,你连这条巷子都出不去。”

姚一笛竟真听话地将她放开了,上前一步,撩起车帘扭头用那张易容的比真女人还要漂亮的脸蛋对遗玉嫣然一笑,捏着嗓子柔声哄道:“行啦,别闹了,快上车吧。再不走,老四可要追来喽,若是被他逮回去,可就没人为你解惑了,我可是知道好多秘密哟~保证不需要你严刑拷打,也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人家什么都告诉你~”

遗玉嘴角微抽,一巴掌拍开他递来搀扶的手,回头看了一眼那灯火阑珊的芙蓉园,目光一沉,隐去了眼底的怒气和委屈,竟是头也不回地踏上了马车。

李泰当真要留下的人,又岂会给她半分走的机会,“苏兰”是,她也是。

结果比想象中还要顺利,马车从延兴门直接出了城,在东郊换乘了一辆其貌不扬的马车,又跟上了两名骑马的护卫,马车里,除了遗玉和姚一笛,还有两名哑女丫鬟,加上马夫,一行五人,就这么连夜赶路。

“你要带我去哪儿?”遗玉放下车帘,回头看着正盘腿坐在对面软铺上剥花生吃的姚一笛问道。

“晤晤,你说咱们还能上哪去?”姚一笛嘴里嚼着东西,手里不停地剥着干果,含糊道,这模样活像李泰虐待了他好几天没给饭吃一样。

遗玉皱眉,“你果真要带我回红庄?这么说,我也是你们红庄的族女吗?”

有东方明珠的例子在前,遗玉银是容易猜到她同那劳什子族女的联系。

“不是你们红庄,是‘我们’,你——”姚一笛指了指遗玉又反手指了指自己,“和我是一路的。”遗玉直接将他这句话无视掉,分析了她所知的信息却依旧是层层迷雾。

姚一笛放她在那里整理思绪,“咯嘣咯嘣”吃了一盘子的干果,那小丫鬟乖乖地将桌子收拾干净,又从车上的暖炉里端出一壶热茶,分别斟进遗玉同他面前杯子里。

吃饱喝足了,姚一笛“啪啪”拍了拍手上碎屑,抖开了褥子盖在腿上,侧躺在马车里,歪头开始盯着遗玉打量。

他眼神太过烦人,遗玉被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收起心事瞪他一眼,掏出随身整妆的小铜镜甩向他。

“你是没见过女人怎地,没事儿照镜子玩去,”

姚一笛抬手按往往他脸上砸得镜子,乐呵呵地伸出一根手指冲她摇摇,“女人我见得多了但是五脉族女,这还真是头一回。”

遗玉嗤笑,“哦?五脉族女?那不是说的苏小姐你么。”

姚一笛摸模脸上人皮,干咳一声,“你看,我说真话你又不信我。”

“你有几句真括,一会儿说是王爷要强占你,一会儿又说是要同我争宠,我当时就纳闷,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说起话来,没羞没臊的,嘁,也真亏你编的出来。”

“嗨,我那不是逗你玩呢么,”姚一笛悻悻道,“谁让你一点儿都不配合,不但没个嫉妒样子,反怀疑起我来,叫我好生失望,要我说啊,”

他说着说着,又来了神,冲遗玉眨眨眼睛,调侃道:“瞧老四同你这夫妻做的,听说他想纳妾,你就当真不心酸么?”

遗玉喝着热茶,凉凉道:“心酸?这天下男子,莫说王爵但凡衣食保暖者,有几无妾,这不是很寻常的事,反倒是你,怎会问出这等话来。”

谁说她不嫉妒的,一开始知道有苏兰这么个人,她便吃不香睡不好,可在猜到姚一笛同苏兰是一个人后,什么心酸都变成笑话了,甚至有闲情分神去想,若长孙夕知道那位让魏五爷魂牵梦萦的苏兰姑娘其实是个男人,会不会直接被一口气噎死。

“你这话说的不对我就知道一处地方夫妻都是双双,男子不能纳妾,必须要从一而终。”

遗玉慢慢咽下茶水,润了喉咙,“你是说红庄吗,这话倒还有些准头,我听说你族女子地位崇高,一夫一妻是为合宜。”

“是。我族。”姚一笛纠正她的立场,神色突然正经许多

“我是说真的,这次我入关便是为了寻你回去,不管你信或不信,你真的是我红庄的五脉族女,李泰也知道不然你以为,他是凭什么由着我在他眼皮子底下晃荡,”

闻言,遗玉稍一作想,便信了八分.一边揣测一边确认道:

“那这五脉族女必然是让红庄很稀罕的东西了,所以你便拿这件事要挟王爷,许是说要将我的身份暴露给红庄,借口接近我,再持我掳走。”

“你只说对一半,老四可没这么傻.”姚一笛笑道“李泰早知道我在骗他玩儿,我查明你身份也是在近期,事关重大,红庄也不如你想象的铁扳一块,我一日不将你带回山门,一日不敢走漏消息,便是红姑也不知道我找到了你,李泰会就范只是因为我抓住他另外一个把柄。”

这下遗玉可是惊讶了,“什么把柄?”

“别急嘛,我说过你若同我走,我便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姚一笛翻身平躺,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只是我也答应了老四,暂时不能告诉你。”

遗玉已被他勾起了好奇心,能让李泰受胁迫的把柄到底会是什么?,但她也没再追问,转而道:“那咱们说说别的,什么是五脉族女,你是从什么地方确信我是的?”

“事关我族辛密,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暂时只能告诉你,五脉族女是我庄中一个十分特殊的存在,上一任的五脉族女,便是你的外祖母,姬青瑜。”

得闻此言,遗玉从出嫁那天便纠在心底的疑团,豁然开解,早就猜疑,却还是免不了愕然一一卢老夫人她果然是红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