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半开半合,偶尔一阵风吹来,门轴被带得吱呀呀地响。

灯没亮着,周遭是黑的,应当是没人在。为防止意外的碰面,梁语陶十分谨慎地往西面走了几步,透过狭窄且不断晃动的门缝儿,观察着里头的景象。书桌旁没人,书柜旁没人,沙发旁…

她正打算再稍稍侧过身往东面看,却蓦地撞上了一个宽厚温暖的胸膛。她吓得一愣:“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该是我问你吧,怎么像个小偷一样,站在我的书房外鬼鬼祟祟的。”曾亦舟手里握着玻璃杯,杯里盛了半杯的水,还有半杯已经洒在了地上。打了蜡的地板油光锃亮,上头鲜明饱满的水珠,在灯火下流光溢彩。

梁语陶盯着地上的水珠,暗暗地想,这大概是她刚才的冲撞所导致的结果。

梁语陶还惦记着前几天的争执,她虽是知道自己想帮他的心理过于热切了,但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只能不停令自己陷入尴尬的困顿之中。她别开目光,不去看他:“我想来问你借用书房的电脑…”

“借用?这么客气?”他眼尾上扬,微微一笑,“梁大小姐最擅长的不是霸占吗?”

“谁说的?”她狠狠瞪着他。

“以我多年经验之谈。”曾亦舟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你又讽刺我。”他稀松平常的笑容扫除了梁语陶心底的所有阴霾。她又恢复了以往的口气,解释道:“我刚刚在和我的大学同学发邮件,结果发到一半,电脑就坏了。她还等着我回复呢,我得借你电脑用用。”

他应允,回答道:“开机密码是你的名字全拼加生日,去用吧。”

“你怎么还在用这个密码?”她惊讶,但也不由地心里有点暖。

“当年第一台电脑就被你设置成了这个开机密码,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而且,涉及商业机密和公司内部消息的工作电脑需要保密,电脑开机密码太多怕记不住,就习惯性地设置了这个密码。没其他意思,你别误会。”

“嗯,我知道的。”她微笑着点点头。

说起这段密码的来由,大有渊源。当年,那件精神病人打击报复事件刚刚结束,曾亦舟手部重伤,梁语陶险些丧命。为了更好的治疗手部伤势,父亲曾兆决定让他去神经外科更好的久江市就医。曾兆在远江市有生意要把控,走不开,曾亦舟的学业也不能耽误。于是,曾亦舟就被安排在了久江市,一边上学一边就医。梁语陶听说曾亦舟要独自一人去了久江市,大病初愈,哭着闹着也要一起去。父母拗不过她,再加上对曾亦舟也很是放心,就认同她一同去久江市上学。

父亲曾兆工作忙碌离不开远江市,可偏生他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心疼得很。于是,他就给曾亦舟买来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打算让曾亦舟与他每日视频,报告生活情况。

电脑刚从远江市辗转到曾亦舟手里,就被梁语陶给抢去了。等他拿回来的时候,电脑开机屏幕已经变成了请输入用户密码的状态。

“密码是什么?”他坐在书桌台上,满脸愁容地看着她。

“我的名字的全拼加上生日。”她一脸骄傲。

那时年少青葱,曾亦舟初初懂事,他自然知道,将密码设成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加生日,这是多么令人遐想的含义。他偶尔也会陪着梁语陶看那些无聊的言情剧,电视剧里,男主角为表真心,往往会时不时地给女主角甩张银行金卡,大喇喇地说出密码是你的生日,诸如此类的话语,借以深情表露。

思及至此,他打开了电脑就要改。然而,她却忽地从他背后窜出来,趴在他的背上,一把攥住他移动鼠标的手。

那时的曾亦舟已到了初懂爱情的年纪,她趴在他背上的时候,他有些心猿意马。不由地耸了耸肩,有些尴尬地示意她下去。然而,她却并没下去,反倒是一把搂住了曾亦舟的脖子,说:“不准改。”

她声线氤氲,鼻腔里也带了点异于寻常的音调。她说:“曾亦舟,我也不知道以我这个身体,能再活多少年。我听说人的记忆曲线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模糊。我把你的电脑开机密码设成我的生日,这样你每次开电脑的时候,都必须努力记起我的生日。我能活多少年,你就得送我多少份礼物。要是等我死了,你想起我的生日,想起我的名字,指不定还能回忆起我的音容相貌呢。”

“胡说什么呢?”他赌气。

“也对,音容相貌那是给死人用的。呸呸呸…”她娇憨地趴在她的背上,笑:“反正你就是不准改,要是改了,我就跟你绝交。”

她就那样趴在他的背上,刚刚十六岁的身体,尚未发育,轻盈地一塌糊涂。

曾亦舟就那么任由她躲在他的背上,听她细声细语地笑着。他想,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背她一辈子。

她骨头轻,不算太重。假使要背她到老,曾亦舟也应该是背的动的。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两人均是想起了往事,各怀心思地沉默不说话。

片刻后,梁语陶才打破沉默,指了指半开半合的书房大门,问:“那我进去了。”

“嗯。”

她心猿意马地按上门把手,刚准备推门进去。身后,曾亦舟的脚步声也同时响起,棉质拖鞋趿拉在地板上产生窸窣声,越飘越远。梁语陶想,他大约…是要走开了。

心里还藏着前几日的事,她总觉得埋在心底不甚顺畅。一回头,大喇喇地喊住了他:“曾亦舟!”

平仄平的三字,二十数年间,梁语陶不知来回叫过多少遍。以致于能将这三字吐得字正腔圆,娴熟有力。她高兴快乐的时候叫这个名字,用于分享。她情绪低落的时候叫这个名字,用于倾吐。

她偶尔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只消一个回头,他无时无刻不在原地等她。就像小时候那般,她只要闯了祸有困难,第一个想到的不是父母,不是亲人,永远…是他。

“怎么?”他幽幽转过身,手里的半杯水也连同他一并转身,翻动的水平面在玻璃杯里来回震颤。

相比于他的神情自若,她显得有些支支吾吾。

“那天在朝日屋…抱歉。”她别扭地垂着眼睑,眼神飘忽不定:“我只是一时情急,担心你的公司会出问题,所以才会说出那些话。我没做过建筑,也没开过公司,甚至连一天正经的班都没上过。但我好歹也知道,公司对你来说无比重要,所以才会没了分寸得想要帮你。如果那天不小心说错话了,你就原谅我一次成吗?”

她刚说完,脑袋上就蓦地多了一只手,温温热热地附着在她的发顶,力道温和地揉着。他原本就比她高了大半个头,这姿势,委实恰当地不得了。

“没生你气。”他声线低沉地笑着。

她抬头,恰好对上他的目光:“真的?”

“真的。从小到大,你哪次犯错我生你气了?”

她嘟唇,忽然变得理直气壮起来,“那你怎么这几天都不理我。”

“这几天公司里有点小事,所以连着忙了好几天,没能顾得上你。祝安辰和周律他们个个待在公司,熬夜加班忙的没正经睡过觉。我也差不多,只不过这不是还答应着梁叔和岑姨监督照顾你,所以每天只好把工作带回家,晚上在书房里加班了。”曾亦舟认真解释。

两人隔得近,近距离之时,梁语陶能看清曾亦舟眼底的乌青,大约是多日未有好眠了。

梁语陶知道他工作辛苦,故意岔开了话题将他往卧室那边推,一边推搡着他,一边说:“那正好,今晚我一定把书房给霸占着了。你现在就给我去睡觉,睡醒了再工作,否则我就再也不把书房还给你了。”

“好,听你的成了吧。”他无奈。

“这才差不多。”她推着他一步步地走,在他身后嬉笑着嘟囔:“你也知道,我爸是检察官,碰见了那么多的犯罪嫌疑人,自然也心细得紧。要是我爸妈哪天忽然到到访审查,看到你眼睛低下黑乎乎的,指不定就以为是我痛打了你一顿呢。”

终于将他挪到卧室门口,梁语陶才如释重负地揩了一把额头的汗,说:“好了,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你现在赶紧去睡觉,睡完什么都好说。”

“好好好。”

他笑得无奈且宠溺。

等曾亦舟进了卧室之后,梁语陶就径直跑进了书房里。距离julia的回复已经有近半个小时了,梁语陶怕她担心自己,忙不迭地打开了电脑,待输入开机密码后,分秒必争地打开了网页。

邮箱登陆页面飞快弹出,接着在输入栏又跳出了一串邮箱地址及隐藏密码。处于急躁中的梁语陶还以为是自己的电脑,下意识地点下了自动登陆的按键。

不到半秒,进入了邮箱。

邮箱页面均是一连串梁语陶看不懂的建筑名词,诸如设计蓝图、土建、水暖之类。她往页面的最上方看去,全拼的“曾亦舟”的拼音字母,令她方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登错了邮箱账号,上了曾亦舟的账号。

她正打算关闭邮箱,登陆自己的,却蓦地收到了一封邮件。

邮件属于个人*,况且涉及商业秘密,她断然是不会看的。刚准备关闭页面,可偏生她手一抖,那封邮件却又忽然弹出来,一不小心就被她打开了。

是一封来自银行的回信。

待梁语陶看清回信内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接着,她又挪动鼠标,往下方抄送的内容去看,才终于原原本本地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这是一封来自银行拒绝贷款的回信,内容死板而刻薄。因为企业贷款额度巨大,加之风险太大,银行理由充分地拒绝了贷款的要求。

鼠标悬停至邮件最底下,是曾亦舟原始的发件内容。邮件内文语气诚挚,甚至还带了一些隐隐的…恳求。

当“恳求”这两个字,初初从梁语陶脑子里冒出来的时候,她也不知怎么的,竟是怒火中烧的。

从小被父母捧着的梁语陶,从不曾低三下四地求过别人。即使那些年,奋不顾身地追逐谢绍康的脚步时,她也不曾放下过自己矜贵的骄傲。她不允许自己低声下气地求别人,更不允许她无比珍视的曾亦舟求助无门。

她并不懂得,在生活和金钱面前要低头。她只知道,她不允许任何人践踏曾亦舟的真心和骄傲。

从这封邮件里,她也意外知晓,由于之前的工程已注入大量资金,目前曾亦舟的公司资金周转已经十分困难,若没有及时的帮助,怕是就有危险了。而曾亦舟这几日每天熬夜做事,估计也是为了在这件事上寰转出余地。只可惜,银行的拒绝,等于是将他们逼上死路。

贸贸然地就有念头,自梁语陶的脑子抽离出来。既然曾亦舟不想让她帮他,那换一个人帮他不就得了。只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困难挺过去,就大功告成了。那样,他也不用去求别人,也不用每日熬夜工作了。

思及至此,梁语陶不由地将书房门锁死,背转过身,在靠近窗台的地方,拨通了手机。

零星的“嘟”声没有持续很久,对面已有人接了起来,是成熟稳重的男音。对方似乎不确定是否是梁语陶的来电,声音里还带了几分讶异的质疑。

“是陶陶?”

梁语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对电话那头,说了声:“表叔,是我,陶陶。”

得益于梁语陶爷爷梁振升的身家背景,在加之父亲梁延川在司法界的名誉,梁这个姓,在远江市就意味着人上人。也得益于梁家的关系,作为旁支亲戚的周家,也逐渐开始兴旺起来。远江市的商业格局早已被梁家包揽,近些年,周家的掌门人周延昭便开始将企业版图往久江市扩展。这不过才不到八年光景,周家已然在久江市崛起了。

周延昭时年四十三,与梁语陶母亲相仿,至今未婚,亦无子女。梁语陶因为早年父母分开的缘故,五岁以前一直跟随周延昭在美国长大,两人的感情若比之父女,自然也毫不差劲。

电话对面的周延昭,用老谋深算的眼睛盯了一眼屏幕,来电显示是国内区号。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里多了几分严厉:“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都不通知我一声,让我给你摆个接风宴。是不是小姑娘翅膀长硬了,连表叔都不在乎了?”

周延昭吃软不吃硬,梁语陶深谙这一点,便一股脑地跟他撒娇:“表叔,这个事情我待会跟你好好解释行不。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麻烦你。”

“哟,我们家大小姐什么时候这么懂事客气了,连麻烦都用上了。”

“这不是有求于你嘛。”梁语陶娇俏地嘟囔着。

周延昭不由地轻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说吧,什么事。反正你从小闯过那么多的祸,不都是你表叔我给你兜着的吗?”片刻后,他又径自打断了自己的话,说:“不对,还有你那个小竹马曾亦舟。从小你闯的祸,都是我们俩轮番给你兜着的。”

听周延昭提及曾亦舟,梁语陶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问道:“表叔,你知道斯达建筑吗?”

“当然,最近势头挺火的,挺不错的一家小公司,只可惜是刚成立不到五年,财力方面没什么底气…”周延昭恰似想到了什么,忽然顿了顿,狡黠地笑着:“对了,那家公司是你的小竹马曾亦舟开的吧。”

“是。”梁语陶开门见山:“他的公司现在出了点问题,我想让你帮他,给他的项目注资。”

“这个事情可不好说,你表叔我在商言商,没有把握的买卖做不得,亏本的买卖也做不得,赚钱这东西就像打仗,一旦赔了钱,公司人员士气不足了,以后就会一直难振旗鼓。”

“可我相信,如果你愿意投资他的计划,一定会大赚一笔。而且,你要是看过他的计划书,一定会对他刮目相看。”梁语陶笃定。

“这么有信心?”周延昭调笑道。

“当然。”梁语陶信誓旦旦:“我有认真看过他的计划书,不信的话,我复述给你听一遍。”

“正好,好久没听我们家大小姐跟我说话,就当打发下时间也好。”周延昭不由地眉开眼笑。

于是,梁语陶将曾亦舟的企业转型计划,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给周延昭听。她以为周延昭听完,有可能会拒绝,所以她早就做好了下一步撒娇的准备。可没想到,她刚一说完,就激起了周延昭浓厚的兴趣,恨不得现下就要同曾亦舟签署合约进行合作。

周延昭问:“说起来,我明天正好有个股东大会。曾亦舟的项目现在有计划书吗?有的话给我一份,我正好准备一下在明天在会上宣讲。”

“没有耶。”梁语陶娇憨地笑着:“你要是想要的话,可以去他们公司的官网上下载。”

“我还是第一次碰上,主动要求合作还得上官网下载资料的,这得是多大得派头。”周延昭笑道:“你这么拼了命地为你的小竹马招揽生意,他知道吗?”

谈及这里,梁语陶不由地多了个心眼,跟周延昭嘱咐道:“表叔,你别管他知不知道。反正我介绍你跟他合作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告诉他。”

“为什么?”

梁语陶低垂着眉眼,跟他解释:“我前几天想让爷爷帮他,他不愿意要。你就当是卖我一个面子,主动找他,不要让他知道是我暗中牵的线好吗?表叔,就当是陶陶求你了。”

梁语陶的嗓音里带着沉闷的压抑,听得周延昭有些心疼,他连忙应下:“好好好,当然好。我们家大小姐开进口,哪能不行。”

“那这件事一定要保密。”梁语陶再次嘱咐。

“好,一定。”周延昭思考了一会,才不紧不慢地问:“你特地拐了个弯求助我,是不是就是为了不让他知道是你在帮他?”

“嗯,反正你不准说出来。”

“那是一定,你看表叔我从小答应过你的,哪次反悔了。”说道这里,周延昭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戏谑地说:“陶陶,你长这么大,我可是第一次见你这么在乎一个人的感觉,这等待遇怕是你爸妈、景初,还有我都没有过。因为怕他知道是你再帮他,自尊心受挫,所以故意藏着掖着,变着法地帮他。”

提及自尊心这三字,梁语陶握着手机的那只手猛地一顿。片刻后,才细声细语地问:“你说…我这样做真的会伤到他的自尊心吗?”

“当然。”周延昭不以为意:“只要是个男人,知道背后是个女人在帮自己,心里肯定窝囊。”

还未等周延昭说完,梁语陶便忍不住地打断他:“可是我根本顾不得了,表叔你知道吗?他不能失败的。”

“你知道他不能失败,怎么就不怕你表叔我赔钱呢?”

“因为我知道他不会让你失望的。”梁语陶笃定万分。

周延昭从小就像亲生女儿似的捧着梁语陶,既然知道她心里惦记着要帮曾亦舟的忙,想让曾亦舟出人头地,他就不由地想替她完成这个心愿。

于是,他折中了个法子,说道:“对了,正好你回国,过几天我办个给你接风洗尘的宴会,到时你把你的小竹马一起叫上。我顺道带他认识认识久江市的厉害人物,好歹现在他在圈子里也是个小有名气的人了,多认识些圈内的人,总能让他以后的路子也走得顺畅些。”

“那就谢谢表叔了。”梁语陶笑得酣甜。

“傻姑娘。”周延昭宠溺道。

与周延昭聊完后,梁语陶才终于想起了回julia邮件这件事。她刚登陆上邮箱,就接连跳出来了julia的好几封来信,julia大约是着急了,起先还用中文打着字,到后来直接变成全英文版本的了。

梁语陶慢条斯理地看完了所有的邮件,才将所有的回复都包含在一个邮件内回答完毕。末了,她还不忘在最后一段用英文告诉julia。

“我现在每天都能见到那个我很想念的人,很高兴。”

发完邮件后,她才往书房空墙东面忘了一眼。心里想着,他应当是安然地睡下了。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曾亦舟与梁语陶从小形影不离一同长大,自然对她为之依赖的表叔也熟悉非常。周延昭无子无女,加之幼年时期梁语陶长期生活在他的身边,他从小娇惯着她,恨不得将她捧上天。

于是乎,当梁语陶告知曾亦舟,周延昭举办了庆祝她回国的接风宴会,邀曾亦舟与她一同参加的时候,他就自然而然地应下了。毕竟,现如今周延昭的工作重心全在久江市,梁语陶又恰好要长久待在这里。曾亦舟经常忙于工作,多个背景雄厚的周延昭庇护着她,也总是好事。

往中环别墅区的路上,梁语陶坐在曾亦舟的车里,撑着脑袋,将脸贴着车窗,鸟瞰高架桥下的人影匆忙。

曾亦舟轻咳一声,颇为无奈:“你待会就打算穿这一身去了。”

闻言,梁语陶才终于回过神来,自然而然地打量了一番自己的着装,白色t恤衫,加之一条水洗色的牛仔裙,清新又利落。她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要不然呢,我总不见得变出一身礼服出来吧。我又不是灰姑娘,况且现在才七点,也还没到十二点的变装时间。”

“没带礼服回来?”

“带了。”梁语陶像是想到了什么,嘿嘿地笑了会:“从美国走的时候,轻装上阵,所以只随手带了件参加演奏会用的黑色礼服。我总不见得穿黑色礼服去我表叔的宴会吧,以他的嘴皮子,保不准就要数落我是去参加他的葬礼呢。所以保险起见,还是不穿了。”

“也好。”

“好什么呀。”她佯怒地瞪了他一眼:“昨天我还盼望着你早点回家,然后带我去买礼服的。结果你又老晚回来了,害得我计划都泡汤了。”

“那倒是我错了。”他鼻息低沉,淡淡地笑出了声。眼前,高架桥的岔路口近在咫尺,深蓝色的路标在稀疏的黑夜里发着光。曾亦舟大约是想到了什么,急打着方向盘,往地面出口的方向去。

路线偏离了原始计划,梁语陶不由惊讶地扯住安全带,问:“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你不是抱怨我打乱了你的计划吗?趁现在还早,我带你去买礼服。”他一本正经地开着车。

她赶忙侧过身扯住他的手,急道:“别别别,咱们重新上高架成吗?我刚才骗你呢,礼服我早让我表叔准备好了,巴宝莉最新款礼服,全球限量版,我特地让他给我买的。我表叔有的是钱,花他的我一点都不心疼。曾亦舟你可千万别给我花钱,你赚的钱都不容易,用你的钱我会羞愧的。”

曾亦舟握住方向盘的手顿了顿,片刻后,才稀松平常地说:“嗯,知道了。”

“那你怎么还往下开。”

“现在是在下高架的路上,哪能倒退回去,我们再从下个入口上高架就好了。”

“是这样啊。”

梁语陶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现如今曾亦舟的公司资金周转困难,她万万舍不得多花他一分钱。她本就没帮他什么忙,若是无妄的钱再花在她身上,她一定会羞愧至死的。

周延昭的别墅设在中环富人区,苏式庭院式建筑。梁语陶和曾亦舟抵达的时候,宴会恰好开始不久。别墅内灯火辉煌,约有百人聚在大厅中央,悠扬的古典乐在人群中流散,气氛舒缓而轻松。

曾亦舟与梁语陶一同走进去,周遭人多得很,梁语陶一身格格不入的装扮,倒是令许多人侧目。她倒也知道尴尬,正打算低头往人群稀疏的地方走,迎面而来的服务员恰好和她装个正着。一身白净的t恤衫,瞬间沾满了酒渍。

梁语陶连声抱歉,曾亦舟也从她身后赶来,查看她的情况。

“没事吧。”他问。

“没事。”红酒黏在手臂上,莫名狼狈。周遭乐声洪亮,将人的声音都压低了许多。她顺手拿起餐巾纸揩了揩,附在他耳边说:“我去洗手间整理下衣服,等整理完了我就上二楼换礼服,你先在大厅里等会我,我换好衣服就来。”

说罢,梁语陶就迈着碎步往洗手间的方向跑。

深红色的红酒染在纯白的t恤上,沾了水之后,虽然颜色稍有缓解,但散开的水晕已然将受害范围又扩大了一圈。眼见衣服是拯救无望了,梁语陶就放弃转而去洗手臂上的红酒了。

她蹭着洗手台,整个人往水龙头上凑,刚把水捧到手臂上,身后就蓦地响起了一阵尖锐的脚步声,大约是女人的高跟鞋踩在地砖上的声响。

梁语陶下意识地抬起头,透过镜面反射,她已然看见身后多了个人,正目光锐利地上下打量着她。

来人梁语陶恰好见过,正是那天在曾亦舟公司遇见的那个刁蛮刻薄的李总监。

她冷冷地瞧了她一眼,走到洗手台的一边,打开镶满零星碎钻的手包,取出口红,细致地涂抹着。一边涂,一边嗤笑着:“哟,你是跟曾总一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