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在这儿——

梁承还没问出口,乔苑林直接扑来抱住了他。

没二两肌肉的手臂箍着他的肩膀,凌乱的气息呼在颈侧,棒球帽掀飞了,头发贴着他的脸颊蹭掉一只耳机。

这下梁承听得见了。

乔苑林说:“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 22 章

全体师生望着乔苑林的壮举,直到列车进站,穿入两个月台之间。

梁承被抱得太紧,找不到缝隙把乔苑林推开,只好抬手捏住乔苑林的后脖子,从身上剥下去。

剥开后仍有黏连,乔苑林抓着他,慌张地说:“你别走。”

梁承没理,将车票递给车厢门口检查的列车员,同时抽走了胳膊。也就一秒钟,乔苑林再次贴过来捉住了他。

“你别上车。”乔苑林恳求道,“留下来吧,别走。”

梁承简直匪夷所思,这家伙出现在火车站姑且用“巧合”解释,但这么拼命地挽留他,是哪根筋搭错了?

这时,乔苑林说:“我错了。”

梁承:“……”

乔苑林又道:“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留下来,再给我一次机会。”

列车员看着他们,眼神有些微妙,建议道:“需要时间考虑的话,可以先改签。”

“不用。”梁承想都没想,“松开。”

乔苑林耷下头,蔫巴丧胆的,说:“你知道我有心脏病,不能剧烈运动,刚才跑过来……好难受啊。”

他逼真地哼哧了一声,像呼吸不畅,列车员担心工作范围中发生意外,对梁承说:“这位乘客,还是先带你的朋友休息一下吧。”

一分钟后,梁承眼睁睁地看着火车从面前开走,手中的车票作废。

他拂开乔苑林,说:“你确实有点病。”

乔苑林攒了一肚子话,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地点了点头。

梁承无语地扭开脸,另一边火车上,窗内挤满了人头,满车厢学生都趴在玻璃上围观他们。

他忽然看见了段思存。

相视少顷,梁承大步离开了月台。

乔苑林立即跟上,他怕梁承还是要走,又怕说多了把梁承惹毛,嘴巴张张合合纠结了一路。

走出火车站,乔苑林松了一口气。梁承无视排队等活儿的出租车,随便上了一辆双层大巴。

炎炎夏日,露天的二层人很少,梁承择了个靠边的座位。

乔苑林坐在旁边,椅子晒得滚烫,他悬空后背,呼吸在炽烈的阳光下有些吃力。他偷瞄梁承一下,觉得内疚,再瞄一下,又有点高兴。

梁承觑着车外,彷如一尊冷热不侵的雕像。当汽车发动机都遮不住乔苑林变重、变缓的喘气声,他把背包塞了过去。

乔苑林立刻抓住,殷勤道:“我帮你抱着。”

梁承说:“里面有水。”

乔苑林拿出一瓶矿泉水,喝下几口感觉好多了。他没说“谢谢”,说了句“对不起”。

梁承没理他。

他认真地重复了一遍:“之前的事,对不起。”

梁承不想听第三遍,说:“你要死要活地不让我走,就是为了道歉?”

“不全是。”乔苑林回答,“岭海的事情应哥都告诉我了,我这些天很后悔。你当初为什么不解释?”

梁承说:“你是我什么人,我要跟你解释?”

乔苑林道:“可你告诉我的话,我就不会误会,也不会赶你走了。”

早晚要离开,主动或被动的区别不大,梁承说:“无所谓,没有人会在一个地方租一辈子。”

乔苑林噎了一会儿,抹掉涔涔汗水,忽然问:“那你后悔救过我吗?”

梁承终于有所反应,一直对着车外的视线转过来,对他侧目。

乔苑林说:“我已经知道了,三年前救我的人是你。”

梁承又把视线移开,承认道:“你长高了一大截。”

乔苑林急切地问:“你认出我了?”

乔苑林搬来的第一晚,梁承在床头压下被角,借着台灯的光,分辨出那张脸似曾相识,等乔苑林一蹙眉,三年前稚气又痛苦的孩子倏地涌现在脑海。

再见的第一面,梁承就认出来了。

乔苑林极受刺激:“你早就认出来了,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梁承从施救到离开,再到如今的三年时间里,从不指望得到感谢,他反问:“重要么。”

“重要!我一直希望找到你。”乔苑林说,“我只模糊记得你穿着七中的校服,出院后,我去了七中无数次。你们十点半下晚修,校门口有一座刻着校训的石碑,门卫室的大爷姓赵,每周六都考试,结束后男生会打篮球到黄昏。”

梁承以为忘记了那段遥不可及的日子,但此刻历历在目。

乔苑林细数完,沮丧地说:“可我就是找不到你,你当时去哪了?”

梁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说:“你现在找到了。”

“嗯。”乔苑林道,“所以我要你留下来。”

梁承问:“你想怎么样?”

乔苑林用力按住他的手背,架势像要义结金兰,然后情深义重地说:“我要好好报答你,恩人。”

他们回到了晚屏巷子。

乔苑林挟持着梁承的背包,大巴换出租,一下车在巷口累得扶住了电线杆。

梁承单手插着裤兜,另一只手握着喝光的矿泉水瓶,路上乔苑林捂着包不肯撒,喘得费劲,他时不时给灌两口下去。

丢进垃圾桶,他问:“包能给我了么?”

“到家再说。”乔苑林把背包往肩上提了提,“我帮你背着,你也省劲儿啊。”

梁承抬眸看所谓的“家”,那幢小楼依然灰扑扑的,只有牌子鲜艳些,二楼卧室的窗子正对着他。

旗袍店在营业中,乔苑林推开门,大声说:“姥姥,你看谁回来了!”

王芮之在给模特换一件新旗袍,摘下老花镜,惊讶地说:“小梁?!”

乔苑林道:“姥姥,梁承搬回来住。”

“好,好。”王芮之不明所以,先一口答应,“怎么回事呀,你今天不是去外地吗?”

乔苑林说:“计划有变,我等下跟您解释。”

王芮之放下模特,高兴道:“行,回来就好,你们先去换鞋。”

梁承和乔苑林吵架的那一天,牛奶汤圆谁也没吃,王芮之决定再煮一次。

乔苑林迫不及待地钻进厨房,告诉王芮之曾经救他的人就是梁承,讲到火车站的经过,把老太太唬得一惊一乍。

梁承立在玄关,两副钥匙挂在墙上,扣圈上分别多了一条平安结,用旗袍盘扣的细绳编织而成。

这是乔苑林上周的艺术课作业,他的钥匙绑着一条浅黄色的,据说寓意出行平安,又编了一条浅蓝色的给梁承用过的另一副。

厨房里飘出香气,乔苑林说:“姥姥,多放牛奶少兑水。”

王芮之:“还用你教?”

“有核桃嘛?”乔苑林问,“撒点核桃仁,补脑子。”

王芮之说:“麻烦,别补了,我怕把你聪明坏了。”

梁承静静听着,一路上,他能轻而易举地夺下背包,甩开乔苑林走人,但兜转一遭还是回到这里。

不单因为程立业的保证,他不得不承认,这里有他许久没尝过的“家”的滋味。

牛奶汤圆香滑软糯,梁承先吃完,上楼放行李,卧室里的床和衣柜都空空的,只有书桌上堆满了课本。

桌下多了一只垃圾篓,扔着零食袋,他走到窗前,仙人球的花盆上贴着一张表格,记录浇水的日期。

乔苑林敲门进来,收拾桌上的物品,刚把凌乱的试卷折好,梁承说:“不用收了。”

“我可以在这屋写作业?”

“嗯。”

乔苑林无疑很开心,说:“旧电脑太卡了,你以后用我的笔记本吧。”

梁承问:“怎么没换房间?”

乔苑林说不清,走过去,临窗的光线把睫毛照成浅棕色,他开玩笑说:“你在床上掐我脖子,我怕做噩梦。”

“真没准儿。”梁承也玩笑地问,“掐脖子难受,还是跑步难受?”

乔苑林比较了一下,说:“那还是跑步,我真的是第一次跑,怕你走了,结果差点把我自己送走。”

梁承绷着的嘴角往上扬,看他笑,乔苑林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是藏在抽屉里不许人碰的丝绒盒子。

他举到梁承面前,打开,里面放着一粒洁白的纽扣。

梁承不知道,他在一遍一遍按着乔苑林的心脏时,乔苑林也在紧紧抓着他,就像抓一棵救命稻草。

这枚纽扣是从他的校服衬衫上拽下来的,乔苑林攥在手里,直到醒来,然后珍藏了三年。

乔苑林脱下衣服给他包扎伤口,被问到“我是坏人还给我”,出神不答的时候,在想的也是他。

梁承一惯的沉着有些松动:“要还给我么?”

乔苑林说:“我本来打算物归原主,但你说,人不会在一个地方租一辈子,所以我想留作纪念,行吗?”

梁承合上盖子,回答:“随你。”

乔苑林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睫毛像翅膀一样扑棱了两下,说:“谢谢,梁承哥。”

“叫我什么?”

“你大我四岁,尊称你一声哥是应该的……之前的误会怪我太莽撞,你踏踏实实住,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梁承失笑:“你的态度会不会转变太狠了。”

“我这叫知错就改。”乔苑林说,“你救我的命,我还必须知恩图报。”

在窗口暴晒了十分钟,梁承后背淌汗,想冲个澡,他忽然记起一件事,说:“现在就报一下。”

乔苑林很意外的样子,“噢”了一声,靠近他张开手,这一次没有搂肩膀,小心翼翼地环住他的腰。

梁承身前也满是汗了,他微僵:“报恩的报。”

乔苑林马上退开,尴尬地呵呵假笑:“你说,你说。”

梁承说:“热水器修一下。”

乔苑林连忙答应,准备去电线杆上看看有没有维修电话。

这段日子他何时洗澡都是热水,也曾疑问过,现在终于能肯定,他问:“你为什么一直给我留热水?”

梁承漫不经心道:“你姥姥说你怕冷。”

“又是我姥姥说的?”乔苑林嘟囔着走了。

梁承望向楼下,乔苑林果真朝巷口走去,走到电线杆绕了一圈,不知找没找到修热水器的业务。

手机振动,他掏出来打开微信。

乔苑林再次发来好友申请,验证理由直白了许多——哥,你先加我,我就给你换个新的。

作者有话要说:字数已经超过入V标准,但我昨天才跟编辑说,编辑正好休假没看到消息,周一看看能不能入,能的话更三章,来不及的话就再说。明天休息。

☆、第23章 第 23 章

梁承这次点了“同意”。

他没有备份聊天记录的习惯, 之前和乔苑林的对话全部清空了,页面空白,突然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乔苑林:还要手机号、qq号、支付宝账号、微博名。

梁承:你查户口?

乔苑林:万一你又把我删了,我好找。

梁承只发了手机号过去, 楼下乔苑林走回来, 拨通号码,抬头仰望着他, 喊道:“哥, 存我。”

存好,梁承比了个“ok”的手势。

乔苑林冲梁承笑, 有点嘚瑟,大眼睛弯成月牙也有点好看。手机响, 微信连续收到两条消息。

姚拂:弟, 在哪?

姚拂:你书包我捡了。

乔苑林:我回家了, 书包全是零食, 你吃了吧。

姚拂:你不参加活动了?要跟舅舅保密吗?

乔苑林:一级保密。

姚拂:你到底什么情况啊?

乔苑林估计语音通话都未必能说清, 回复:要紧事, 改天再跟你解释。

姚拂:你解释也没用了。

乔苑林略感疑惑,没多想, 返回聊天列表点开同学群,免打扰状态下,一共积攒了八百多条消息。

满屏“你完了”, 最新一条是田宇发的:我拿着他行李箱,他不敢把我怎样!

乔苑林有种不祥的预感, 点开朋友圈, 入眼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点赞, 可以评比人气之星的程度。

再细看内容, 是田宇发了一张照片,拍的是车站月台上他牢牢抱着梁承那一幕。

写道:牛皮!苑神疑似当众出柜!

乔苑林第一反应是田宇有没有屏蔽老师,接着才是生气,他把点赞的人记下,全部放进自己的复仇名单。

他放大那张照片,田宇虽然神经病,但拍照技术不错,将他和梁承拍得很清晰。

这是他和救命恩人的第一张合影,意义非凡。

乔苑林高举手机,可梁承已经不在窗口了,他讪讪地放下手,但依然很满足,把照片悄悄保存进相册。

因为没参加文化节,乔苑林平白获得一礼拜假期。

睡到自然醒,他去隔壁问早安,房间没人,他吓得立刻打给梁承,接通后听见公交车报站的声音。

梁承去大排档骑摩托车,拎着一袋油条,一出现,熬完通宵的应小琼和老四以为产生了幻觉。

他打声招呼,说:“没走。”

应小琼没问原因,只是高兴,和老四迅速瓜分了油条,一边吃一边说:“老住酒店不行,我帮你找个房子。”

老四道:“要不先去我那儿。”

梁承说:“不用,我还住在晚屏巷子。”

应小琼不愧是老江湖,前后一联系,推理得**不离十,问:“是不是小乔同学挽留你了?”

老四相当务实:“那你趁机压一压房租,省的钱请我吃饭。”

梁承糊弄过去,说:“车没卖吧,给我车钥匙。”

临走,应小琼透露,有个民营公司的老板委托他追一笔坏账,报酬万八千。他嫌钱少,说:“我就不出马了,你干么?”

这个价位的小活儿不用动手,堵住人就行,梁承说:“我接了。”

应小琼道:“那我把信息发给你,就这两天动手。”

梁承:“别说的像违法犯罪。”

“操,你装什么纯。”应小琼骂完改口,“这两天帮甲方做一下任务。”

梁承跨上摩托车,把浅蓝色的平安结绑到车钥匙上,发动引擎离开。

晚屏附近有一家大型超市,梁承要重新买一些日用品,停好摩托,一辆出租车在路边减速,乔苑林开门下来。

梁承没想到步行十五分钟的路程还要打车,忍不住想,乔苑林昨天跑完步能活下来也算是一个医学奇迹。

乔苑林喊了声“哥”,热情地说:“我就猜你去骑摩托了。”

梁承问:“你拎的什么东西?”

乔苑林拎着一只绛紫色团花锦缎购物袋,富贵逼人,是王芮之用废布料缝的。他往后藏了藏,说:“环保。”

两个人一起逛超市,梁承买东西很快,每一样考虑时间不超过三秒。乔苑林除了买给自己的零食,还要帮王芮之买菜。

回程,乔苑林在摩托车后座抓着梁承的腰,中间夹着购物袋,一大根芹菜晃来晃去,三番五次扫过梁承的颈侧。

“乔苑林。”梁承忽然道。

乔苑林倾身,下巴隐约抵住梁承的肩,说:“怎么了?”

梁承说:“芹菜再碰我一下,你就打车回去。”

乔苑林狠心把芹菜撅断,手有些湿,垂下没抓梁承的衣服,到巷口拐弯,他身子偏斜才下意识地伸出手。

恰好梁承反手护在他身侧,将他握住。

摩托车在旗袍店门口熄火,后巷走出来三个人,年纪大的是居委会主任,另外两个很知性,有股教育工作者的气质。

“先前是个混世小魔王,谁家都烦,简直头疼死了,现在乖多了,你们放心吧……”

三个人聊着天走远,没多久,小乐飞奔出后巷,看见梁承和乔苑林,激动地跑到他们面前。

这状态不像父母吵架,乔苑林问:“出什么事了?”

小乐兴奋道:“我明天要去上学了!”

梁承没有聊天的兴趣,拎起购物袋上台阶,进门时不咸不淡地丢下一句:“知道了。”

乔苑林一头雾水:“你平时不上学?”

“学校不让我上。”小乐回答,“今天老师和街道主任来我家,说我可以去学校了。”

乔苑林联想刚才经过的三个人,难以相信地说:“混世小魔王……不会是你吧?”

小乐忙说:“我现在听话了!”

乔苑林问:“……你经历过什么?”

小乐大名裘乐,受父母潜移默化的影响,从小满口脏话,叛逆好斗,搬到这里欺负遍了其他小孩。这还不止,他在学校欺凌同学,谩骂老师,一年级读了不到半年便被学校勒令回家反省。

直至两三个月前,梁承搬过来住,某天出门,小乐骑在他的摩托车上面,欠揍地问他:“这车你的?”

梁承说:“下来。”

小乐嬉皮笑脸道:“我还没骑够。”

梁承说:“你喜欢,可以骑回家。”

小乐问:“真的?”

梁承跨到小乐背后,点着火将马力轰到最大,引擎震天,他掉头疾速冲进了后巷,猛地一摆尾,碰撞的巨响淹没了小乐的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