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飞宇奶奶一听说老伴儿招呼自己,这才赶忙挪着小步先出了段飞宇的卧室,回自己的卧室去了,老太太走了,戴煦和方圆也不打算扮演那么不讨人喜欢的角色,非得赖在段飞宇的房间里,于是也走出来,回到客厅里,段飞宇的父亲冲沙发一摆手,算是示意他们坐下,自己从墙边拿过一把折叠凳支开来,坐在了戴煦和方圆的对面。没有办法,客厅里只有一支三人沙发,三个人想要说话,总不能肩并肩的做成一排,扭着脸说吧。

“你们怎么还骗我们家老太太呢?什么时候你们就成了我儿子学校的老师,还跑家里家访来了?”段飞宇父亲长的个子也不高,身材偏瘦,脸色黑黄黑黄的,眉头中间隆起了一个“北”字,看样子平时就总是喜欢皱着眉头。

戴煦面对他的这种指责,并不当回事儿,对他笑了笑:“我们没有故意撒谎去欺骗大娘,可能是她自己对我们的身份搞错了,有点误会,不过我们确实没有解释,因为考虑到老人年纪大了,觉得既然也无关大局,就让她这么误会着也挺好的,免得老人跟着担心惦记,你说是不是?如果你要是觉得我们这么做不妥的话,我们当然也会尊重你们家属的意见,我可以现在进去给大娘道个歉,把我们的真实身份还有来意都给大娘说明一下。”

第四十三章 训不得

段飞宇父亲没想到戴煦会这么回应自己,一下子反倒不好说什么了,最后只好阴沉着脸,把手一摆:“算了吧,已经这样了,别再画蛇添足了。”

要是放在以前,方圆一定会觉得段飞宇父亲的脾气凶巴巴的,对他们怀有莫名的敌意,不过现在她跟着戴煦一起面对的案子也也有过一些,逐渐的自己的心里也开始有了经验,在判断对方态度这件事上,开始隐约可以判断出谁是真的在表达某种情绪,而谁又是为了隐藏真实情绪而故意虚张声势了。

没错,在她看来,段飞宇父亲的这种莫名其妙的抵触和敌意,就是虚张声势的表现。不管是针对谁,或者说针对什么职业的从业者,敌意都从来不是无缘无故的,总会有一个根源,要么是这一职业的从业者与自己的利益有冲突,要么是曾经在打交道的时候有过很不愉快的经历,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虽然本身并没和这一类职业打过交道,但由于缺乏独立思考的能力,特别容易被别人的观点牵着鼻子走,于是被现在一些颇有倾向性的报道或者舆论导向给引导进了一个误区。

第一种原因,结合她和戴煦的职业。基本就可以被归纳为犯罪人与警方之间的关系,或者被缉拿的犯罪人家属往往也会因为护短而产生同样的敌意。

第二种原因在他们这种职业背景下,就略微有一点说不通了,警察本身也分为很多不同的警种,各司其职,有的更倾向于服务型职能,比如户籍警和一些办理警务工作的窗口岗位。而有的则不是。比如他们这种专门负责调查严重刑事案件的刑警,虽然说平日里大家说起警察的时候,不管褒贬。有一部分人会把所有警种分工都混为一谈,不过大部分人还是能够分辨的,就算个别服务岗位的从业者素质有待提高,给了去办事的人受到了冷遇之类。也不大会把这笔账记到刑警的头上,更别说他们之前也了解过情况。段飞宇一家人都是中规中矩的,没有人曾经收到过任何的治安或者行政处罚,更别说刑事处罚了,所以如果说是因为跟戴煦他们这些刑警打过交道。闹过不愉快,应该也是不可能的。

第三种原因在眼下的情况来说,就更说不过去了。以段飞宇家的生活状况和段飞宇父母一直以来的工作情况来看,他们家并不像是那种会每天有很多时间用来看报纸。上网看新闻的那一类人,家里面更是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连电视机都没有,就更别说电脑和互联网了,就算再多诸如向文彦那样别有用心的媒体从业人员,能够对这一家人造成这么严重影响的几率也是十分低的。

既然没有任何因由可以让段飞宇父亲对警察存在这样的抵触情绪,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他那根本就不是抵触情绪,而是过于紧张,急于掩饰什么,因此菜用一种近乎于敌意的排斥反应,来试图赶走让他紧张的根源——警察。

段飞宇如果真的只是去亲戚家所在的城市,寻找更好的教学资源,暂时的借读一段时间,这只要在段家的能力范围内,完全是合理合法的事情,即便他们有途径能够把段飞宇的户籍迁往别处,到更具有高考优势的地区去考,只要他们办得到,这也同样不归警察管,所以能让段飞宇父亲这么紧张兮兮的,一定不是这件事。他们的来访目的就是关于段飞宇,那么段飞宇父亲的紧张以及他想要试图回避的事情,必然也是和段飞宇无缘无故消失的这段时间有关系。

“之前在电话里,我不是都跟你说的很清楚了么,”果然,段飞宇父亲的下一个反应,就更加印证了方圆内心里面的揣测,他眉头紧皱,老大不高兴的问戴煦,“我说了,我们家飞宇是去亲戚那里借读,好着呢,隔三差五就给家里面来电话,这事儿学校里面也知道,你们干嘛还那么不依不饶的追着问?”

“你误会了,今天我们来,也不全是为了这件事来的,”戴煦在回答段飞宇父亲的时候,也留了一个埋伏,没有承认他们是因为段飞宇这个奇怪的长假来的,不过也没有完全否认,毕竟后面的话题终究还是会绕回来的,“我们过来的主要目的,是想问问,段飞宇平时跟你们交流多不多,有没有和你们说起来过他学校里面同学的事?他所在的那个流动重点班,这段时间有一个学生出了事。”

段飞宇父亲摇摇头,不等戴煦说到底是什么学生,出了什么事,就立刻表了态:“那这事儿我帮不太上你们的忙了,我儿子平时不总回来,有时候住校,有时候回家,都看他自己心情,而且就算是回来,他学习特别忙,也都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饭不上厕所都不出来,跟我们也没有什么话说,我们对他在学校的事情,除了每次考试发回来的成绩单之外,别的什么也不知道。”

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段飞宇父亲虽然回答的有些急促,但是态度倒是比之前稍微放松下来一点,果然能让他紧张的关键点就在于段飞宇为什么不在家,说起除了这件事以外的其他方面,这位父亲的表现倒是一切正常了。

方圆用眼神询问了戴煦一下,得到了他肯定的暗示,于是她开口对段飞宇父亲说:“是这样的,这件事如果只是普通的小事儿,我们也不会特意到你们家里来走一趟。而且我们也不会只走访你们一家,别的同学家里我们也会去,主要是因为这一次的事情的确很严重。段飞宇班上有一个叫做柯小文的学生,学习成绩比段飞宇考试发挥好的时候好略微差一点,前几天被人发现死在了铁轨上,疑似卧轨,但是被我们公安局的法医检查过之后。确认是他杀之后伪装成自杀的。”

段飞宇父亲愣了一下。可能之前虽然想过警察找上门来,又是刑警,肯定不会是特别小的事。不过这一听,居然是出了人命的,也是有些吃惊,尤其死者又是段飞宇的同班同学。那种触动和震惊,恐怕就更加明显了。

人往往就是这样的。在电视或者新闻上看到再怎么耸人听闻的重大案件,也只是会咋舌一会儿,议论几句,这件事也就过去了。毕竟与自己的生活相距太远,那种感觉就好像是看电影和电视剧一样,震惊只有一下。然后就仍在脑后了。可是一旦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边,哪怕并不是十分的耸动。也会带来不小的触动,毕竟是熟悉的环境下,甚至熟悉的人群当中发生的事情,那种震撼自然非同寻常。

“那…那你们找我们问这个干吗?我确实没听过你们刚才说那个名字。”段飞宇父亲回过神来,再开口的时候,那种抵触的语气和态度就不自觉的收敛了许多,“飞宇这孩子,确实不太喜欢跟我们交流,不是都说代沟么,我们家代沟就挺深的,主要就是家里四个老的,跟他一个小的,真沟通不了。”

“是这样的,因为我们听其他同学说,平时段飞宇和死者柯小文还算是有一点交集,所以和柯小文有交集的学生,我们都要重点走访一遍,段飞宇不在学校上课,我们就只能找到你们,通过你们来了解一下情况了。”方圆对段飞宇父亲说,“要不然这样你看行不行,你帮我们给你家亲戚打个电话,把我们的号码留给段飞宇,让他放了学之后,找个时间跟我们联系一下,你看,你们也是为人父母的,应该能够体会死者父母的那种悲痛情绪,对不对?所以请一定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也想快点破案,不希望类似的事情再发生在学生当中。”

段飞宇父亲脸上的愁容更浓了,他的反应居然和之前段飞宇母亲的如出一辙,有些疑惑,又有些不确定的看了看方圆,问她说:“你说,飞宇学校里的同学跟你们讲的,说我们家段飞宇跟那个出事儿的孩子还有打交道?”

“具体情况我们也不了解,我们也是从学生那里道听途说而已,”方圆点点头,反问段飞宇父亲,“据我们了解,那个出事的学生,生前性格非常的老实,也比较内向,在班级里人缘还是不错的,你是怀疑段飞宇和他关系不那么好么?”

“不是,我是没想到我儿子在学校里头还有朋友。”段飞宇父亲叹了口气,他烦躁的用手爬了爬自己的头发,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是又拿不定主意。

“是关于段飞宇这段时间请长假的事么?”戴煦看出了他的为难,也猜出了他说不出口的事情,考虑到虽然自己和方圆有的是时间耗在这里,但段飞宇父母还需要在傍晚上的时候出摊,家里的生活就靠这个维系,所以也不好耽误太多的时间,索性干脆一阵见血的直接替他把关键点给说了出来。

果然,一说到这个话题,段飞宇父亲立刻就又紧绷起来,不过这一次,他可能是受到了柯小文出事那件事的触动,居然没有继续坚持自己之前的说辞,而是情绪上稍微挣扎了一下,点点头,说:“对,那个…借读什么的,是我们跟学校老师说的借口,实际上我们家也没有那么有条件的亲戚,能让飞宇过去更好的学校借读,但是如果不这么说,怕学校那边就把他从重点班踢出去了。”

“那实际上段飞宇去了哪里?”方圆皱了皱眉,小心翼翼的问,看段飞宇父亲的这种语气和神态,都让她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段飞宇父亲脸色又黯了几分:“这孩子又离家出走了,我们也找不到人。”

“又?”戴煦眉头一挑,对段飞宇父亲的措辞感到很感兴趣。

段飞宇父亲点点头,一脸惭愧,他先抬眼朝老人住的那个房间瞥了一眼,见那边没有什么声音,估计是两个老人都午睡了,这才稍微压低了一点声音,对戴煦和方圆叹了口气,说:“既然学校那边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也就顾不上什么丢人不丢人了,还是老老实实的跟你们解释一下吧,原来我是怕学校那边知道了真实情况,会影响我们家飞宇之后的分班,所以跟谁都不敢说实话,今天我肯定实实在在的把事情告诉你们,不过也请你们帮我在学校那边保密,行不行?”

戴煦点点头,段飞宇父亲又把目光投向了方圆,方圆也跟着点了点头。

“我们家孩子,从小脑袋就比较聪明,但是…脾气不太好,这个事儿呢,归根结底其实还是我爸妈给惯的,老太太有点儿重男轻女,我先头的哥哥家里生的都是孙女,就我们家飞宇这么一个男孩儿,所以小时候我和他妈上班也忙,厂子里那会儿不像现在,真的是连轴转都忙不过来的感觉,飞宇就放在我爸妈身边,打小被宠过头了,后来大了脾气就不得了,说不能说,训不能训,他犯错误了,你训他一句,他比你还凶,我爸妈呢,是从小宝贝孙子不舍得管,等后来大了,觉得不管不行了的时候,就管不动也不敢管了,这才把孩子给我们送回来。你别听我妈现在说什么孩子不能惯,她就说的轻松,轮到自己带孙子的时候,就没边儿了都,要不那孩子也不会凶成那个样子。”

“你说凶,指的是怎么个凶法儿?”戴煦认真的问。

“就是自尊心太强了,心理素质也不好,”段飞宇父亲沉默了一下,估计这个话题还是让他说起来觉得有些不大舒服,“他做得好得表扬,做的不好或者犯错了呢,不能说,说了不光要发脾气,要摔打东西,到后来自己可能觉得发脾气,摔东西也不解气,他…他就开始跟自己过不去了。”

第四十四章 自残

“你所说的和自己过不去,是指的自残行为么?”方圆想起之前那几个学生到公安局去打听的时候,曾经提到过段飞宇身上有很多小刀割出来的伤疤,说他曾经有过自残行为,不过毕竟都是道听途说的东西,方圆并没有敢直接就全盘采信,多少还是存着一点一律的,不过现在听到这里,就已经明白了。

段飞宇父亲点点头,表情有些痛苦,看样子这种事,已经困扰他,或者说困扰他们一家很久了,有一种因为无能为力,所以讳莫如深的感觉。

“能具体的说一下么?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一类情况的?”戴煦问。

“从他上小学的时候就开始了,”一说起这件事,段飞宇父亲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有一次期末考试没有考好,而且是因为他自己特别任性,说什么不喜欢教他那一门课的老师,所以不想好好考,故意放了两道应用题没有做,当时我和他妈妈就觉得挺生气的,哪有小孩儿这样啊,学习是为自己学呢,对吧,又不是替老师学的,哪能因为什么不喜欢人家老师,就不好好考试的呢!所以那次我就真的是挺生气,狠狠训了他几句,没想到这孩子就往心里去了,一个人一声不响的就回了房间,把门一关,也不吭声,一晚上没出来,我和他妈妈也没太当回事儿,觉得小孩子闹脾气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之前在爷爷奶奶身边宠过了头,现在往回板一板脾气也不是坏事。结果第二天,他妈妈紧张兮兮的跟我说,在孩子房间里看到一把沾着血的小刀。就是那中铁皮的,小学生买来削铅笔的那种。”

段飞宇父亲给戴煦和方圆比划了一下小刀的大小,然后又接着说:“那种小铁片儿刀,其实不怎么快,我以为他妈妈大惊小怪,觉得应该没什么事儿,顶多就是削铅笔的时候不小心割了手指头。男孩子。不能那么娇气,小伤小痛就不要太当回事儿了,所以也没往心里去。结果晚上放学回来,他妈妈不放心,把飞宇叫过来问,问他有没有削铅笔不小心割了手。他说没有,又问他那为什么小刀上面有血。他说因为我说他了,所以他心里不痛快,用小刀割自己。他妈妈当时吓一跳,赶紧把他袖子拉上去。一看,还真是,割了好几下。有一下真是割破了,结了血痂。其他几个有的是破了点皮,有的就是红肿了一条。他妈妈就把这件事告诉我了,我一听,这还了得,这孩子这么小,就说不得了?我就把他打了一顿,告诉他说,下回要是再敢拿这种事儿威胁爸妈,我还打他。”

“之后怎么样?段飞宇的行为收敛了么?”方圆问。

段飞宇父亲沮丧的摇了摇头:“他要是能收敛,我不就不发愁了么。他当时就瞪着眼睛跟我说,我打他一次,他下回割更重,我说好小子,你还敢跟我叫板,然后就又照着他屁股给了几下,然后让他回屋里去做作业。没过一会儿,他就又出来了,衣服袖子上沾了不少血,手里还拿了一把水果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给偷拿到屋子里去的,一看到我,把刀往地上一扔,伸了胳膊给我看,上面又割了好几道新的,而且这一次割得重,每一道口子都出血了。当时就把他妈妈给吓得脸都变了颜色了,赶紧拉他过去检查,我也看了看,没什么大事儿,都是浅口子,不用管,过不用十分钟也肯定止血了,所以我就说到做到,又揍了他一顿,我当时想的是,他敢跟我叫板,那就是挑战他老子在家里的权威,要是小小年纪这样就管不了,以后大了不是更不得了么!所以我必须把他给管回来。”

“这一次有效果么?”

段飞宇父亲又摇了摇头:“打完他,我把他房间里的小刀什么的都收走了,让他自己回房间去反省,然后他就回去了,一晚上什么事儿也没有,第二天早上照常起来上学,我和他妈妈也照常上班,我们俩单位离家远,所以中午都不回来吃,一直都是留好了饭,中午飞宇放学自己回来,用小电锅热一下就吃,吃完了自己去上学,结果那天晚上我们俩下班回来,看到留的饭热过了吃过了,但是他人还没回家,正常他放学比我们下班是要早的。我们也没太当回事儿,想着八成是老师留堂了,或者在学校做作业忘了时间,也可能是跟小朋友出去玩来着,结果没想到,一直等到晚上七八点也不见人,我们俩这才开始打电话挨家打听,都打听不到,再一翻,发现家里头他自己的衣服少了两三件,家里的钱也少了三百多,你们别小看三百多,那时候飞宇才十岁那样子吧,差不多十年前,那时候三百多块钱差不多是我们家一个月的菜金了。”

“这是段飞宇第一次离家出走吧?那你们是从哪里把他找回来的?”戴煦听到这里,没有对段飞宇的所作所为做出任何的评价,而是很淡然的继续询问。

“没找回来,”段飞宇父亲颓然的摇了摇头,“我们能想到的地方都找过了,全家的亲戚都给发动起来,翻天地动的找,可就是找不到,也不知道他到底躲到哪里去了,他妈妈那阵子天天在家里哭,眼睛都快要哭瞎了似的,要不就是骂我,说我不该对孩子那么狠,他都自己割自己了,我还揍他,所以才把他给揍跑了的,我心里也窝火啊,你说我也是从小男孩儿一年一年,一岁一岁这么长起来的,我怎么小时候就没有这么难管教呢!但是孩子确实是在被我打了一顿之后跑掉的,你说我这个当爸的,要是不担心,不惦记,不难过,那也不现实,反正那阵子,我们家的日子过得简直是一团乱。每天就看报纸上有没有失踪小孩儿的消息。”

“那后来段飞宇是谁找到的?”方圆问,她听着段飞宇父亲说这些,心里也觉得挺惊讶,虽然她是个女孩儿,并且从小到大对于家长而言,性格算是很乖巧的类型了,但是就算是她身边的男同学或者亲戚。也没见谁这么古怪的。

“谁也没找到。他自己回来的。”段飞宇父亲重重的叹了口气,“大概跑了能有半个月吧,自己回来了。三百多块钱还没花完,剩下了一百多,回家来就还给他妈妈了,说自己心情好了。就回来了,要是在家里心情不好。就还走。我当时其实一方面放心了,另一方面也是生气,这不是威胁我呢么?我说那我把家里钱都藏起来,我看你走出去怎么活!这小子当时跟我说。有钱他就花钱,没钱他就想别的办法,这话可把他妈妈吓坏了。不许我再说他,哄了好长时间。我其实生气归生气,也真是不敢说重了,这是运气好,没什么事儿,万一他哪天真的再跑一回,运气没有那么好了呢?我们就这么一个孩子,冒不起那个险啊。”

“那么说,这就是段飞宇的第一次离家出走,之后,我是说除了这一次之外,他还有过类似的自残或者离家出走的行为么?”戴煦问。

段飞宇父亲点了点头:“有过,离家出走还有过一次,刚上初中的时候,不过那一次时间比较短,为了什么事儿我都不记得了,本来小孩儿到了十三四岁,就特别的叛逆,更何况我们家这个原本就不好管,反正就是他又因为什么事不高兴,好像跟我们家里面都没有什么关系,就离家出走了,自打他第一次离家出走之后,我们家里现金基本上就没少于过三五百,他妈妈就是怕他又闹出走,家里没有钱,他为了想办法吃饭,再被人给拐走了什么的,所以那一次他也是带着钱走的,但是时间特别短,好像就三四天吧,就回来了,问他怎么回来了,他说因为要期末考试了,不能影响考试。唉,这孩子,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确实特别的不好管教,但是他除了跟自己过不去,还有离家出走之外,其他也没学坏,不抽烟不喝酒,不喝那些小流氓来往,学习还特别好,我们也是很无奈。”

方圆对于段飞宇父母教育孩子的方式,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好,比较她自己年纪也不大,距离为人父母,尤其是管教这么大的一个孩子,还有很长的岁月,但是这种因为怕小孩儿离家出走就想方设法的哄着,还特意在家里给留了“出走基金”的行为,总让她还是觉得有些别扭,认为不那么正确。

“段飞宇自残的行为,程度最严重的,能够达到什么级别?”戴煦了解过了关于段飞宇离家出走的那部分情况之后,注意力转向了自残行为。

段飞宇父亲想了想,说:“大概就是跟之前差不多,拿刀片割自己,偶尔我也见到过他用香烟烫自己,被我拦住了,但是后来我看到他身上还是有烟疤,估计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还是照样该怎么弄怎么弄的,这种事,拦不住。”

段飞宇父亲说起后来段飞宇是如何在自己身上自残的,语气里竟然只是浓浓的无奈,没有更多的担心和难过,这让方圆感到有些奇怪,于是她忍不住开口问:“段飞宇这样的行为从来都没有中断过,你们不担心么?”

“一开始担心,特别担心,后来反倒没有那么担心了。”段飞宇父亲很坦诚的回答了这个问题,“一开始担心,是怕他弄出什么特别过格的事情来,有什么危险,容易出事或者把命给丢了,后来发现他还算是比较有分寸,都是给自己弄了一些皮外伤什么的,真正的能影响身体,耽误学习的,他肯定不弄。”

这样的回答固然是够坦诚的,不过听起来也是让方圆有点心惊肉跳,瞠目结舌:“那你觉得一个人平白无故的频繁自残,这种行为还不过格么?”

“过格,这个肯定是过格的,但是我们真的管不了他,他一学习压力大了,就会那样,或者和家里面有什么分歧了,也那样。这孩子就像我说的,他在这些方面不让家里头省心,但是学习从来没让家里操心过,而且还有点自尊心强过了头,总想着要一鸣惊人,出人头地什么的,我们说其实只要稳稳当当的,考个好大学,将来找个稳定的工作,成家过日子,就挺好了,人不能那么逼自己,但是他也听不太进去,有时候压力大了,还一夜一夜的睡不好觉,我们看着也难受。”段飞宇父亲苦着脸说,“我要是能管得住,能不管么,哪个当爹妈的会愿意看着自己孩子做这种事呢,但是我之前管过,你们也看到结果了,我越是因为这种事管他,他就自残的越严重,所以我也就只能忍着不说吧,他压力大了就想办法开导几句,他还不太爱听。”

“除了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之外,段飞宇有过其他这一类的行为么?”戴煦听段飞宇父亲说完之后,又进一步试探着问,“比如说,对小猫小狗,或者小鸟之类的小动物有暴力倾向,想要打它们或者弄死它们什么的?”

段飞宇父亲在这个问题上是毫不犹豫的摇了头:“没有,这个绝对没有的,我是可以保证的,不管你们相信不相信,我虽然就是个工人,当初就念到高中就不念书了,文化程度不算高,但是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我们家飞宇的问题,我知道,但是真的就是针对他自己,对别人他从来都不会那样,我可以对天发誓,要是他对别的小动物,或者人也有这种做法,那我就算是活活打死他,也不可能放他出去给社会添乱啊,不信这事儿你们可以再去问别人,看看我说谎了没。”

第四十五章 心理介入

戴煦点点头,算是对段飞宇父亲的这种保证做出一种接受的态度,然后又问:“按照你方才说的,段飞宇在学校的人际关系,似乎也有点问题?”

段飞宇父亲有点尴尬的点了点头,毕竟承认这种事,并不是很有面子的,但他既然之前已经把话说出去了,现在也就不可能再予以否认,便还是比较坦诚的说:“是,我刚才不是跟你们说我孩子的那个性格了么,他怎么说呢,有点儿孤僻吧,什么都放心里头,有的时候还会莫名其妙的就生气,不高兴,发脾气什么的,我们做父母的说实话,都有点害怕他,更别说外面的那些小同学了,人家嫌我们家飞宇脾气怪里怪气的,不想跟他来往,我们也不能勉强,我们俩也没什么水平,对教育孩子这方面,挺失败的,自己孩子的性格成了这样,也扭不过来,管不了,也不敢管,所以就只能这样了,就盼着他以后说不定能好一些。”

“我冒昧的问一句,希望你别介意,”方圆听到这里,眉头微微皱了皱,开口问段飞宇父亲,“你到底是管不了,还是不敢管?这可是两个概念。”

“这话不就得看怎么说了么。”段飞宇父亲叹了一口气,用他那双有些粗糙的手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看起来神态有些疲惫,“对我来说,我真的是又管不了,又不敢管,不是故意跟你们绕圈子诳你们,我是真的就是这么一种感觉,这话一般我都没跟谁说过,说出去丢人,真的是丢人。这世界上怕爹妈的孩子可能不少,怕孩子的爹妈,能像我们这样的,估计也没几个,我也怕被人知道了,要遭人嗤笑的。但是你说,我们家就摊上了这么一个孩子。他就那么一个性格。我们又能怎么样呢?管他吧,他也不改,还变本加厉的折腾。你不让他弄伤自己,他就下手更重,这孩子毕竟是当妈的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老婆也看不得他那么弄自己。所以我是真的管不了,管多了反倒给自己添堵。”

“所以。按照你刚才的话,不敢管,就是因为你怕段飞宇,对不对?”戴煦对段飞宇父亲点点头。继续问,“你怕他什么?自残?还是别的?”

段飞宇父亲的脸色变得有点难堪,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并没有立刻开口,垂下眼皮。沉默的注视着自己的双手指尖,方圆和戴煦谁也不开口打扰他,让他慢慢的调整情绪,从方才他提到做父母的怕孩子这很丢人的时候起,段飞宇父亲的情绪就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不再是意味的低沉,而是开始有了一点波动。

三个人就这么相对沉默着,只有时钟的指针发出细微的声响,昭示着时间并没有凝固,还在照常的向前推进。厨房里悉悉索索的声音也渐渐有大变小,最后安静下来,段飞宇母亲一边擦着手一边从厨房里走出来,看丈夫面对着两个警察,垂头丧气,沉默不语,不由的有些紧张,连忙凑上来,瞟了一眼公婆房间的屋门,刻意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儿了?”

方圆正要开口和她说话,段飞宇父亲先摇了摇头,他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折叠凳,示意妻子也坐下来,段飞宇母亲连忙拿了椅子坐下,这才又开口问:“怎么回事儿啊到底是?你怎么这个表情呢?不会是儿子有什么事吧?不是说是咱们儿子同学的事情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倒是说句话啊,你看你这副样子,话也不说,皱着个眉头,你这让我看了以后都担心死了呀!”

“行了,你别说了,我就算是想说,你也得给我时间让我开口不是么?”段飞宇父亲原本估计就是在纠结着,不知道如何去表达,现在又被妻子在一旁没头没脑的追问了半天,心情可就有点不大愉快了,一开口语气就充满了不耐烦。

段飞宇母亲被丈夫这么斥责了几句,倒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不悦,只是委屈的抿了抿嘴唇,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开口说:“行行,好好,我不说了,不问了,你们该说什么说什么吧,这人怎么火气这么大呢。”

“我火气大,还不是因为你!”说起自己的儿子的那些事情,段飞宇父亲显然已经是一肚子的窝囊气了,现在面对妻子的息事宁人,他非但没有表现得很开心,反而愈发的火大起来,“孩子从小到大,你对他就是这种态度!你说一句,他不听,顶嘴,你就立刻好好好,行行行,你爱怎样就怎样!你永远是那个对他妥协的人,什么都依着他的人!好啊,到头来我成了那个坏人了吧!我一管他,他就来劲,他一来劲,你就护着,结果你看看后来都成了什么样子了!”

段飞宇母亲的眼圈都红了,可是她却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像是接受了段飞宇父亲的这种指责似的,末了才说:“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又不能把时间倒退回去,重新来一遍,要是能重新来一遍,我倒是愿意狠下心来,咬牙狠下心我也得咬,你以为我不后悔么,问题是现在说这个都没用了。”

“是啊,没用了,咱们俩真是太有出息了,活生生的把一个挺聪明的孩子,硬是给培养的好像小畜生似的。”段飞宇父亲两眼翻红的也跟着叹了口气。

段飞宇母亲对于丈夫把儿子称为小畜生的这个措辞,似乎是有些不大满意的,不过她仿佛一直都是这种忍气吞声的性格似的,最后也只是皱了皱眉头,然后就没精打采的坐在一旁,不打算做开口了。

段飞宇父亲这才又深吸了一口气,对戴煦和方圆说:“实话跟你们说吧,刚才我觉得也挺丢人的,家丑不可外扬,但是想一想。我还是得跟你们把话说清楚一点比较好,我说不敢管我儿子,确实是因为我怕他,之前有一次,我也打定主意不能再让他的性格随便那么发展下去了,所以我就打算狠下心来一次,结果呢…你们估计都想不到。飞宇把我给甩开了。还把我给推到墙上,撞得半边肩膀生疼生疼的,当时那个画面。我真的是有时候做梦都还能梦到,完全就是噩梦,他瞪着俩眼睛,指着我。恶狠狠的说,就算我是他爸。把他惹急了,他也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不瞒你们说,我当时真吓着了,你们根本不可能想象得出来。换成别人也就罢了,他说那话,我真相信。他对自己都那么狠…”

段飞宇母亲的脸也红了,不知道是想起那件事来觉得难过。还是因为丈夫把这件事告诉了外人,所以感到羞愧和尴尬,不过她并没有试图替段飞宇辩解,或者去遮掩丈夫说的话,这也就是说,她应该也是认同丈夫的那一番说法的。

听了段飞宇父亲说这话,方圆也不知道应该作何感慨,她还是第一次遇到或者听说这么棘手的孩子,性格暴戾,有自虐自残的倾向,就连对父母也是一样的暴躁,不服管教,偏偏又热爱学习,自尊心极强,好胜心同样也是非常的强盛。

这个段飞宇,他恐怕既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也不是标准的问题学生。

“段飞宇的老师们,知道他自残或者在家里跟你们相处的这些问题么?”戴煦显然也和方圆有着大同小异的观点,所以他开口问段飞宇父母。

段飞宇父母不约而同的摇了头,段飞宇父亲说:“他在学校里肯定是不会自残的,除了偶尔跟同学会有拌嘴的那种情况,基本还可以,因为飞宇学习好,所以老师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去管教他的地方,他跟老师的关系反倒比跟我们还能好一点,在外面还知道收敛一些。他都知道收敛了,我们做爹妈的,总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跑去跟老师面前揭自己孩子的短,所以老师们应该都是不知道的。”

“那你们有没有带段飞宇去医院检查过,或者看看心理医生什么的?”方圆知道这个问题可能会引起段飞宇父母的情绪反弹,但还是小心翼翼的问了。

好在段飞宇父母的反应似乎还算比较平静,两个人都点了头,这一次说话的是段飞宇母亲,她眼圈有些湿润的说:“我们俩也想过,这孩子不会是有什么精神问题吧,所以就带着他去医院做过检查,为了怕他发现我们俩是怎么想的,再发脾气什么的,我们带他几乎是做了全身的健康检查,最后才去了精神科,但是精神科的医生检查完,觉得他没有直接的精神病,顶多是性格有什么障碍,所以让我们带他去看心理医生来着,我们俩当时也是好说歹说,他才同意去的。”

“你们是用什么理由说服的段飞宇?”

“我们跟他说,看了心理医生之后,说不定能把他心结解开,到时候学习起来就更没有杂念,成绩可能会更好,他这才同意的。”

“那你们一共去看过多久的心理医生?效果怎么样?”

段飞宇父亲清了清嗓子,有点不好意思的说:“不瞒你们说,我们一共就带他去过三次,之后孩子就不愿意去了,说觉得那个心理医生就跟他说废话,浪费他时间,他去过以后也没觉得学习会更省力更有效率,而且这三次中间,他又因为什么事,在自己身上割了两刀,去看那个心理医生的费用挺贵的,我们俩觉得本身就有点负担不起,孩子自己又不愿意去,何必呢,别最后一点作用都没有,花了不少钱,反而把飞宇给惹急了,让他又做出什么事来,那可就真赔了。”

“是啊,我听人说,可能是青春期的小男孩儿,就比较容易叛逆,我们家飞宇算是性格比较特别的那种,可能反应就比较大一些,你看他在外面跟在家里,表现多少还是有点不一样的,这就说明他还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段飞宇母亲接着说,“所以我们俩想,说不定等他长大了,年纪大一些,到了二三十岁的时候,就能成熟了,成熟了也就好了,不会做那些傻事情了。”

“这一次段飞宇离家出走,从家里带了多少钱?”戴煦开口问。

段飞宇父亲摇摇头:“这次他没拿家里的钱,因为他有时候住校,有时候不想住了就回家里来,所以我们都是跟住校的学生一样,把生活费都给到他手里,他愿意回来就回来,不愿意回来,在学校里也有生活费有钱花。飞宇学习方面确实从来没让人操过心,不用人管,全靠自觉,这段时间就为了一个什么招生还是什么考试的,他压力特别大,有时候本来说不回来了,结果大半夜骑自行车跑回来,说是嫌寝室里熄灯了不好看书,回家一学学到后半夜三四点,第二天早上早饭都不吃就走,俩眼睛熬得通红通红的,有一天晚上在家里做题做的不顺心,还嗷嗷叫唤,邻居楼上楼下的都被吓着了,我们又挨家给人家道歉去。估计就是这事儿,压力太大了,所以他这回就又离家出走了,身上估么着还有一千多块钱的生活费,我估计,还能坚持个一个礼拜左右,差不多也就该没钱回来了。”

“那你们是怎么知道他离家出走,还去学校给他请什么长假呢?”方圆不解的问,如果这一次段飞宇走的不声不响,连家里面的钱都没有拿过,那段飞宇父母是凭什么这么笃定,段飞宇的失踪就一定是离家出走呢?

段飞宇母亲说:“因为我儿子从门缝里给家里塞了一封信啊,给我们的,就是告诉我们一声,他最近不去学校了,也不回家想一个人出去清静清静,我们还去学校看过,飞宇的书包和书本他都带着了,肯定是躲出去学习的。”

第四十六章 种子选手

“我们能看一下段飞宇留下的那封离家出走的信么?”戴煦问段飞宇母亲。

段飞宇母亲点点头,起身就进了段飞宇的卧室,看样子那封信是被她收在段飞宇自己的卧室里了,戴煦看看那边,再回头看看背后段飞宇爷爷奶奶休息的那个房间,忽然好想明白了什么,指了指自己屁股下面坐着的沙发,问段飞宇父亲:“家里一共就两个房间吧?那你们二位平时就在客厅里休息?”

段飞宇父亲有点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唉,是啊,孩子学习辛苦,而且也需要有空间,老人岁数大了,得休息好,我们俩没能耐,换不起更大的房子,就只能这么凑合凑合了,反正就是睡个觉而已,在哪儿睡都是一样的睡。”

戴煦点点头:“为人父母…你们也是挺不容易的。”

段飞宇父亲苦笑着叹了口气:“谢谢你还挺理解我们的,可惜啊,现在的孩子他不理解,他就觉得我和他妈妈都没能耐,连个好一点的环境都不能给他,他同学人家这个爸爸开什么车,那个爸爸开什么车,高三了,有时候周末放假,别人家的家长都是开车去接孩子出去吃好吃的,加强营养,他要是想回家,还得自己骑自行车,也不管是天冷还是天热,是大太阳晒着,还是下大雨刮大风。我听这话心里也难受,想说好好努努力,多赚点钱。可是你看,我们现在真的是已经很尽力了,吃亏就吃亏在学历不够,文化程度不够高,所以只要飞宇肯好好学习,将来能不走我们的老路,我们俩真的是再苦一点。做累一点也高兴啊。”

正说着。段飞宇母亲拿了一张被叠成四方块儿的纸从段飞宇的卧室里走了出来,递给距离她比较近的方圆手里,方圆接过来。小心翼翼的展开信纸,发现那是一张非常普通的大白纸,上面写着寥寥几句话而已,内容和方才段飞宇妈妈描述的差不多是一样的意思。只是个别措辞稍有不同而已,下面的落款是段飞宇。

“你们能确定。这封信是段飞宇写的么?”方圆看过之后,把信纸交给戴煦,然后开口非常郑重的问段飞宇父母,“你们对段飞宇的字迹熟悉么?”

“熟啊。当然熟了,我自己儿子写字什么样,我还能不知道么!”段飞宇母亲回答的十分笃定。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不决,直接开口回答说。

倒是段飞宇父亲。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在想什么,他伸手拍了拍段飞宇母亲,对她说:“你去找本飞宇的作业,或者卷子,最好是写字多一些的,语文卷子或者作文本儿什么的让人家拿去比较比较,这东西是你空口无凭随便说说的?”

段飞宇母亲的性格比较顺从,尽管她明明对自己的看法十分笃定,但丈夫这么说了,她也还是点点头,又起身到段飞宇的卧室里窸窸窣窣的翻找起来,段飞宇父亲在她找东西的这段时间里,就一直沉默的一声不吭,一直到段飞宇母亲再次出来,手里拿了一张段飞宇的语文卷子,上面有很多的字迹,尤其是卷子背面的作文部分,更是写的密密麻麻。

“这是我儿子的卷子,你们比较一下看看吧,是不是字是一样的?”段飞宇母亲把卷子递到方圆的手里,又指了指戴煦手里的那张离家出走信。

方圆端着卷子,凑到那张字条旁边,大略的比较了一下,在她看来,这两者的笔记还真的是几乎一模一样,她看了看戴煦,戴煦也点点头。

“这两样东西,我们能带回去一下么?之后用完了会给你们送回来的。”戴煦虽然嘴里说的是询问的口气,但是动作上已经在仔仔细细的把那张留书出走的白纸和段飞宇的语文卷子叠在了一起,一副准备拿走的架势。

段飞宇母亲没有表态,段飞宇父亲倒是很快就点头表示同意,他又沉默了一下,然后扭头对妻子说:“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儿,咱们好像没有葱了!都这个时间了,你赶紧去外面小市场买一点,回来把葱丝给切好,省得咱俩的备料不够,回头遇到特别喜欢吃葱的,这个让多加葱丝,那个让多加葱丝,可别再不够用了。快去吧,我在这儿陪着,咱俩不能都把时间搭在这上头啊。”

段飞宇母亲愣了一下,不过也不疑有他,爽快的应了一声,起身去拿了一件挂在门边上衣架上的大衣,一边披大衣一边套鞋子,临出门前还不忘套着衣袖回头对段飞宇父亲说:“我没带钥匙啊,回头你可得给我开门!”

“知道啦,你放心吧,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客厅里呆着。”段飞宇父亲嘴上答应着,手上还比划着让段飞宇母亲抓紧时间去的手势。

段飞宇母亲撇撇嘴,咕哝着说:“就答应的时候最痛快,上一次我去买姜的时候,也不知道谁在沙发上睡得呼噜震天响,门板都快敲碎了也叫不醒。”

段飞宇父亲听了这话,有点不好意思的对戴煦和方圆讪笑了一下,也没说什么,段飞宇母亲就径直出去买葱了。戴煦和方圆也谁都没急着开口,他们俩不是看不出来,段飞宇父亲分明是开了口在把自己的妻子给支走,但是他支走妻子的目的到底什么,他们也不清楚,只能猜测他应该是有什么话想说,并且不方便当着妻子的面开口,那既然如此,戴煦和方圆就也不着急了,等着他来打破沉默。

段飞宇父亲并没有在门关上之后立刻开口,而是沉默着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声音,一直到门外传来了下楼的脚步声,脚步声越走越远,渐渐听不见了,他才叹了口气。神色非常沉重的开口,问戴煦:“你们今天过来,肯定不是为了我儿子什么同学的事情来的吧?是我儿子怎么了,还是我儿子把人家怎么了?”

“你为什么这么问?”戴煦不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段飞宇父亲苦笑了一下,表情里透着忐忑:“我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是我也不傻。你们说是因为他班里有个同学出了事来的。但是来了以后,你们也没问过关于飞宇和同学的事情,基本上都是打听飞宇自己的事儿。你们还对飞宇不在家也不上学这个事情特别感兴趣,所以我就想,说不定是这么回事儿。没关系,有什么你们就说什么。不用怕吓着我。不管是啥事儿,反正你们找上门来了。该发生的也都已经发生了,不管怎么样我们家都得接受现实,所以你们就直说吧。我们家承受能力比较弱的,两个年岁大的在睡觉。耳背,听不见咱们说什么,我老婆耳朵倒是不背。我也给支出去了,她去一趟小市场买葱。来回就得半个小时,所以有什么事儿,咱们就趁这个功夫抓紧说吧,有啥说啥就行。”

“既然你已经想到这一层了,那我们也对你开诚布公一些吧。”戴煦点了点头,对段飞宇父亲的这番话到没有觉得有什么好诧异的,虽然说段飞宇父亲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车间工人,但是关系到自己最在意的人或者事情时,人往往会表现出来超乎平常的睿智和细心,从家里面的情况来看,段飞宇父亲关心儿子,这是毋庸置疑的,能从他们的询问联想到这一层,也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戴煦给方圆递了一个眼色,示意她来开口,这件事其实谁来对段飞宇父亲说都是一样的,但是他希望能够给方圆更多的开口机会,毕竟他们两个人每次一起到外面走访调查的时候,接触到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认为看起来更年长更成熟的戴煦是两个人当中的那个主心骨,继而就忽略了一旁的方圆。

方圆接收到了戴煦的示意,便开口对段飞宇父亲说:“其实我们现在也没有办法告诉你,到底是段飞宇有没有什么事,或者做没做什么事,我们真正希望的是能够找到他。段飞宇的同班同学,叫做柯小文的那个男生,的的确确是出事了,我们原本没有留意到段飞宇请长假的事情,但是最近得到的一些消息和线索发现,出事的被害人柯小文,和段飞宇之间存在着某种关联,我们眼下并没有认定段飞宇做过什么于柯小文有关的事,单纯是希望能够把他找出来,先确认他的平安。”

“什么意思?这俩孩子之间,除了是同班同学,还有什么关联呢?”段飞宇父亲听完了方圆的话,感到十分的不解,表情困惑极了,不过一听说并不是段飞宇出了事,或者警察确定段飞宇做了什么坏事,他也略微放松下来一点。

方圆低头从自己的随身背包里拿出了一个证物袋,证物袋里面是他们之前从柯小文寝室储物柜里找到的那个小木头人,她把证物袋递给段飞宇父亲,问道:“请问你之前有没有见过跟这个一模一样,或者是非常类似的木头人?”

段飞宇父亲看着小木头人,表情有点困惑,拿到手之后,下意识的就撕证物袋的袋口,想要把木头人拿出来,方圆赶忙伸手拦住他。

“请不要拿出来,就放在证物袋里面看就好了。”她提醒段飞宇父亲。

段飞宇父亲脸色有点发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哦,哦,好,我知道了,不好意思啊,我…我之前也没跟警察打过交道,不懂你们的规矩。”

方圆表示不知者不怪,他这才讪讪的把目光投向证物袋里面的小木头人,隔着袋子翻来覆去的摆弄着看了半天,最后摇摇头:“我没见过这玩意儿。”

“那你见过段飞宇拿着这种东西回家,或者有没有动手做过这种东西?”方圆毫不气馁的继续追问。

段飞宇父亲扯着嘴角笑了笑:“你这不是跟我开玩笑呢么,我没看见过飞宇拿这种东西回来,但是他在学校里有没有见过这玩意儿,我可就不知道了,你要是问我说飞宇做没做过这种东西,我没亲眼见过,但是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们,他肯定没做过,因为他对这些玩意儿根本不感兴趣,有功夫都用在做题复习上头了,哪有心思做手工什么的,这东西要是说做出来,做好了,高考能给加分,那说不定我们家飞宇也会跟着做,不然的话,他肯定不会去浪费时间的。”

“那段飞宇留了他爷爷那么多刻刀,是想要干什么用呢?不是对木工雕刻感兴趣?”戴煦顺势在一旁开口问。

“唉,”段飞宇父亲又叹了一口气,“你们别开玩笑了,之前我不是都说了么,也可能你们不大相信,那孩子一压力大了,就跟自己过不去,他当初留我爸爸的那些工具,根本不是什么对木工感兴趣,他是留着折磨自己用的。”

“你是说,他的那些木工刻刀是用来自残的?”方圆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难以置信似的。

段飞宇父亲点点头,把小木头人递还给方圆:“是啊,他之前真用刻刀划过自己一次,后来说不行,那东西伤太重了,万一出血太多,口子太深,需要缝针,耽误学习,耽误考试,影响成绩。我当时听这话,都不知道我应该觉得我自己这个儿子是正常人,还不是正常人。对了,那个出事儿的孩子,到底跟我们家飞宇有没有什么交情或者什么关系?你们那话是诳我的,还是真的啊?”

段飞宇父亲问这话的时候,表情有点紧张。

方圆这回可不敢按照自己的意愿去作出回答了,她看了看戴煦,戴煦比自己有经验,也更有道,他来决定说与不说,是比较合适的。

“是这样的,段飞宇和我们现在正在调查的,已经遇害的柯小文,他们两个是那所重点高中,流动重点班里面,有资格去参加某高校自主招生考试的种子选手其中的两个。”戴煦说。

第四十七章 出走信

戴煦的回答,是确切的答案,并没有刻意回避什么,不过在措辞上,他又巧妙的做了调整,把明明只有两个人竞争的事情,说得好像还有其他的候选人一样,这样虽然从本质上来说,对事情的原委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但是对于段飞宇父亲而言,性质可就不一样了,现在段飞宇只是下落不明,其他什么都不确定,假如这个时候,对段飞宇父亲说,你儿子段飞宇和已经遇害的死者柯小文,存在自主招生考试名额的竞争关系,这就等同于告诉对方,段飞宇是被视为怀疑对象的,而戴煦改变了一下措辞之后,想要怎么理解,就多了一种选择。

段飞宇父亲可以直接认定戴煦是在怀疑自己的儿子,并因此而感到不满,也可以认为还有其他的一个甚至多个人都在竞争着这样的一个考试名额,那么柯小文遇害了,这是既定的事实,而下落不明的段飞宇,或许也面临着柯小文一样的危险。虽说这样的一种猜测方向也同样比较让人揪心,但是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毕竟作为一个十**岁的青少年,失踪这么久,和家里面并无联络,作为正常的家长,早就应该感到恐慌和揪心了,根本不需要等警察上门,而从另外一个角度出发,出于戴煦的私心考虑,一个担心孩子安慰的家长,对警察工作的配合度,可要比一个出离愤怒的家长高上很多很多。

另外,段飞宇失踪至今,作为家长一直没有报警,更没有做出足够重视的反应这件事,如果换成是其他家庭。戴煦也会觉得匪夷所思,但是经过了方才与段飞宇父亲的这一番促膝长谈,现在戴煦倒是感到理解了很多,寻常的孩子,家长自然会做出寻常的反应,而遇到了段飞宇这么一个性格古怪而又极端的孩子,作为他的父母。可能也早就被磨练的比一般人家有了更强大的承受能力。对于一些发生在别的孩子身上根本不被允许的行为,在段飞宇这里就都变得稀松平常了,所以即便是离家出走。因为有了太多的先例,也不足以引起段飞宇父母的恐慌。

段飞宇父亲听了这话,沉默着没有开口,他眉头皱着。嘴唇紧紧的抿起来,戴煦也不再开口。默默的等着段飞宇父亲对自己方才的解释作出回应。

一两分钟的时间,放在平时,可能根本就是迅速到了没有办法被人留意到就会过去的地步,但是在一片静默当中。一秒钟仿佛也能被无限拉长,两分钟就好像二十分钟那么久,在经过了一段长达两三分钟的沉默之后。段飞宇父亲终于开口了,他叹了一口气。可以看出来神情是有些纠结和痛苦的,但说起话来,声音倒是还算稳定,听不出太强烈的情绪波动。

“那我就明白了,反正这么说的话,我儿子现在无非就是三种结果,要么是这事儿闹了个误会,其实里面根本没有他什么事儿,这小子真的就是复习压力太大了,又跟我们闹了一次离家出走,想出去静静心,那就皆大欢喜;要么是飞宇真的做了什么错事儿了,我儿子的性格我知道,要是让我说,我觉得他不会对别人下什么狠手的,他再狠也是对自己,之前吓唬我,也是雷声大雨点小,但是我是他爸,我说什么,我怎么看,都是袒护他,这个我都不否认,所以我只能说,我希望飞宇没有做什么傻事,这个可能性最后确定是不存在的。”

段飞宇父亲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抹了一把脸,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当然了,假如你们找到他了,证明他真的做过那种事,我难过是肯定很难过的,但是绝对不袒护。我家孩子是妈生爹养,好不容易长这么大,别人家孩子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这小子要是真的都能做出杀人害命的事儿来,那也是我们管教不好,害了孩子,也害了别人家的孩子,别说是你们抓飞宇,就算连我一起抓,我都一句二话也没有。这算是我跟你们表个态。至于第三种结果…我都不知道我是最不希望这个发生,还是最不希望第二种结果发生,都不是什么好事,都不是什么好事啊…我能跟你们说的,都说了,该我表的态度,我也表了,到底这事儿是怎么个事儿,我也说了不算,你们也说了不算,最后是啥样,看到就知道了。”

戴煦默默的点点头,方圆也没有吭声,她对段飞宇父亲说的这番话感到有些诧异,原本她以为,作为段飞宇的家人,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会本能的往对自己最有利的一个方面去考虑,却没想到对方想问题那么周全,竟然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到了,并且这么坦率的说出来,包括对于段飞宇假如真的是嫌疑人的这种假设,他能说出那种通晓事理的话来,也实在是很难得了。

“那个木头人…”方圆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开了口。

段飞宇父亲非常笃定的摇了摇头,摆摆手,不等方圆说完就直接打断了她的话:“那个东西我真的没有见过!我见过也不会瞒着你们的。”